第一卷 On the Way to a Smile EPISOED:SHIN·RA

古代种的遗迹——

神罗公司总务部调查课,通称塔克斯的主任茨奥受命的任务,就是抢先赛菲罗斯一步,获得称为黑秘石的魔石。然而就在即将到手的时候赛菲罗斯本人现身,让茨奥受到濒死的重伤。他不断失血,意识逐渐模糊。最后,当他有所觉悟自己就要葬身此地时,艾莉丝与她的同伴们出现了。她们也在追赶赛菲罗斯而刚刚来到遗迹。

监视古代种的后裔艾莉丝,伺机要求她协助公司,长久以来成了茨奥的日常业务。有时候,部下们会以粗暴的手段施加压力,不过基本上以神罗公司来说,算是很和平的作战了。过去想以暴力支配艾莉丝的亲生母亲,结果反而失去了她,对这件事的反省形成了本次作战的基本方针。世界上仅有一位的古代种后裔,艾莉丝。茨奥觉得彷佛代表了公司黑暗面的自己不配靠近如此庄严的存在,每天只是暗中保护她。最先开口交谈的,是年纪尚小的艾莉丝。

「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茨奥怀疑自己听错了小女孩说的话。艾莉丝对沉默不语的茨奥继续说。

「你不是一直在保护我吗?」

考虑到任务的内容,或许应该将错就错让她继续误会下去。然而,茨奥诚实地告诉她真相。那是他人生当中最诚实的一刻了。

「我是神罗公司的茨奥。我有话想告诉你。」

「我讨厌神罗!」

目送着跑得老远的幼小背髟,茨奥感到安心觉得这样做是对的。他想即使有一天必须硬是将她带走,也绝不能欺骗她。

后来岁月流逝,不知道有过甚么前因后果,长大成人的艾莉丝与反神罗组织阿帕拉契产生接触让情况急转直下。未能掌握情况而内心动摇的茨奥,对艾莉丝采取了后来被部下取笑的假邪恶态度。每当部下提起这事茨奥就会想:

我不是假邪恶。对艾莉丝而言神罗就是邪恶。邪恶就要有邪恶的样子——。

结果,茨奥虽然觉得自己将死,还是选择以塔克斯的身分面对艾莉丝。

「妈的。自从艾莉丝离开身边我就一路倒霉。」

然而艾莉丝,却为了这样的茨奥而流泪。不只是一个敌人,而是把他当作从小认识的熟人。出乎意料的状况,让茨奥觉得死亡也不是件坏事,不过脱口而出的却是半开玩笑的讽刺。

「我还没死。」

艾莉丝离去后,茨奥静静地等死。但死亡迟迟不肯降临。即使觉得意识逐渐飘向远方,却不觉得精神即将与生命之流结合。

救了茨奥一命的是里夫。里夫以惊人能力操作的怪猫玩偶——坐在大莫古利上面——出现在他的眼前。派这个叫做猫妖的猫玩偶混入艾莉丝一行人当中摸清她们的动向,就是公司指派给里夫的任务。

「真是好险啊,茨奥先生。」

「黑秘石呢?」

「——」

没有回答。玩偶好像定格了一样不动。不过,过了片刻之后,

「抱歉。现在正在同时操作一号与二号——这有点难。」

「喔。」茨奥不能明白它的困难,不过他不想打扰里夫,只等对方的下一句话。

「黑秘石,总之先交给克劳德他们了。比赛菲罗斯好多了吧。」

克劳德。克劳德怎么会与一连串的事件牵扯甚深,是一个难解的谜团,但同时,他也觉得这是必然的。茨奥感觉到克劳德才是那把钥匙,不过无论他怎么思考,都无法预测这把钥匙究竟会开放甚么样的门。无论如何,为了阻止终极黑魔法陨石术的发动,黑秘石还是交由克劳德保管比较好。

「黑秘石交给克劳德——了解。」

「茨奥先生的事情——我会跟公司联络。」

「——好。」

「还有——我的间谍身分已经被揭穿了,不过我会继续与克劳德他们一起行动。他们这些人还满有趣的。我的意思是说他们很令人感兴趣。好了,我要搬动一下喽。」

原本还有几件事要问,但是被大莫古利抱起时的剧痛让茨奥晕了过去。茨奥对于之后的事只有片断的记忆。

茨奥被三个男人拾到船上。他们是以前的上司与部下。里夫为什么不是联络公司,而是这些人?

还有,这三个人是否一直持续取得联络?疑问接二连三地浮现脑海,但茨奥没有力气发问。一路上,几乎所有时间他都处于昏迷状态,最后他在一间狭小的房间里醒转。嗅闻到混合了生锈钢铁与海潮咸味的独特空气,他知道自己被运到朱诺。很快地出现了一名医生,开始正式进行治疗。

**

在茨奥离开现场的期间艾莉丝死了,黑秘石从克劳德手中落入了赛菲罗斯之手。赛菲罗斯使用黑秘石,发动了终极黑魔法陨石术。

有人说距离陨石撞上星球毁灭一切还剩三天,也有人说七天。也许结果都没差,但人们还是忍不住多方揣测。

**

米德加零号街。神罗大厦附近——

八号街日夜赶工搭盖的钢铁支柱上,安装了从朱诺空运来的炮台,完成了一座摇摇欲坠的巨大武器。这门被负责开发武器的史考莉命名为「蕾姊妹」的大炮,是对付赛菲罗斯的最终武器。「蕾姊妹」以专用管线连接到所有在米德加运转的魔晃炉,预定将会以巨大秘石提升魔晃能源的功率,朝沉睡在遥远北方大空洞里的赛菲罗斯射击,人们期盼它能如同字面上所示让敌人灰飞烟灭。他们认为只要赛菲罗斯消灭,飞在空中的陨石——赛菲罗斯利用黑秘石叫出的噩梦——也会一起消失。

一旦破坏星球的威胁消失,那些生物武器也会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吧。

「理论上来说没问题。」

路德抬头仰望着蕾姊妹说。

「理论上?那其他方面呢?」雷诺一反平常态度以认真的口吻询问。

「我个人有点不安。」

「我得说,我放心了。」

「什么意思?」

这次轮到路德反问他了。

「我还以为只有我担心咧。这玩意儿真的要直接上阵吗?不需要试射吗?米德加不会有事吧?」

「我说不会有事你就放心了吗?」

被雷诺连珠炮似地问了一大串问题,路德用低沉得吓人的声音回答。

「我得说,你别生气啊。」

结果,蕾姊妹没有发挥大家期待的功效,就化为巨大的废铁。同时,神罗大厦受到生物武器攻击,使得董事级专用楼层被破坏。身为塔克斯之一员的雷诺与路德,出于工作性质,遭到破坏的建筑物早已看习惯了。然而如果是神罗大厦情况就不一样了。对于经常在外行动,几乎不会在办公室工作的两人而言,结束任务回到本公司大厦,就像回到自己的家一样。其他同伴的慰劳与上司的斥责,闲来无事时开开女同事的玩笑或是反过来被调侃,如果在外面的时候是「ON」公司就是「OFF」。虽然与一般员工正好相反,但正因为如此,两人对神罗大厦的感情也就格外深厚。

雷诺与路德内心的动摇,在听到社长路法斯下落不明时更加剧了。

由于有许多人目击到生物武器放出的能源波直接命中社长室,因此这项情报所代表的意义,便不只有社长下落不明这么单纯。再加上,还有许多董事、干部级人员生死不明,造成神罗公司的指挥系统混乱。不只如此,人们预测陨石还有几天就会撞上星球,因此许多人都放弃了职场。

雷诺与路德,为了确认路法斯的安危,正在等电梯打算前往社长室。由于直达董事级专用楼层的电梯暂停使用,他们只得搭乘普通员工用电梯慢慢往上爬。

「这玩意儿根本没在动啊。」

「大概是紧急停止装置启动了。」

「性能还真好啊,受不了。」

「雷诺、路德。走楼梯吧。」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两人先是面面相觑,然后开始找发出声音的人。于是他们发现了一名留着长发,虽然熟悉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主任!」

几天前他们才接到茨奥的死讯。后辈伊莉娜甚至还声称要为茨奥报仇,一路追杀克劳德到遥远的北方去。然而她失败了一边咒骂一边回到米德加,把报仇两个字当作咒文一样挂在嘴边,两人对此还记忆犹新。换句话说,塔克斯的所有人都以为主任死了。

「怎么了?」

茨奥看着哑口无言的雷诺说。

「主任,你还活着啊。」

「就如你所看到的。不过,没时间解释事情经过了。」

「嗯。」雷诺点了好几次头,表示不需要说明。

「主任!」

突然传来年轻女性的声音。三人把头转向声音的方向看到伊莉娜站在那里。这个塔克斯当中最年轻的成员,丝毫不掩饰能够与以为已死的上司重逢的喜悦。伊莉娜冲向茨奥然后冷不防地抱住对方。

「伊莉娜,我得说,我也很想这么做。」

「你用不着客气啊,前辈。」

「还是免了吧。」

茨奥抓住伊莉娜的肩膀将她推开,然后看着三名部下点头。

「——好了,该工作了。」

黑暗——

遭到生物武器攻击之后,路法斯神罗在黑暗当中边笑边一路滑落。

令人不敢想像这颗星球竟然沉睡着如此骇人的怪物,生物武器袭击社长室附近时,路法斯被爆炸波吹倒撞在地板上。紧接着大厦本身发生了爆炸,构成天花板的钢铁制建材掉落下来,插进路法斯头部旁边的地板。为了躲避势必还会继续掉下来的物体,他滚动身体想躲到桌子底下。当他看到生物武器的攻击完全针对自己时,他应该已经做好了受死的准备。然而,在他被爆炸波吹倒时,一把怒火在心中燃烧起来。那是对于自己准备接受死亡的愤怒。那算甚么。为什么自己会想一死了之?愤怒让路法斯变得冷静。生物武器可能会发动下一波攻击。在那之前必须尽早逃离此地。

路法斯滚到桌子底下找寻退路时,一颗印着L字的小小按钮映入他的眼帘。

这颗按钮隐藏在桌子底下。既然会设置在这种地方,一定是某种紧急用的装置。比方说现在能够立刻派上用场的某种法宝。路法斯毫不犹豫地按下按钮。路法斯躺着的那一块地板,发出喀哒的一声消失了。失去支撑的路法斯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掉到大约一公尺下方的地方。伴随着身体撞上坚硬地板的冲击,他发现地板倾斜了。然后路法斯便滑了下去。结果我还是得死吗,他想。而且,看来自己必须死在分布于地板与墙壁中的空调风管里。这也未免太滑稽了。当自己的遗体被人发现时,大家会怎么想?在赌上星球存亡的战役当中,唯一有足够战力对抗敌人的神罗公司社长却死了。而且,还是死在空调风管里。嗯。有笑点。只可惜自己看不到那个场面。话说回来这个风管是怎么了。角度有必要装得这么陡吗。还有那个L按钮到底是——这时路法斯想起将近二十年前,与父视的对话。最后,他发出声音开始哈哈大笑。

那时候他五岁。半夜醒来的路法斯,发现父亲难得回到家中。他做好被父亲斥责早点睡觉的心理准备踏进房间,但意外地父亲的心情很好,将刚刚完成的设计图拿给他看。那是最近预定改装的神罗大厦顶楼,社长室的设计图。

「怎么样。从这个房间可以对全世界呼风唤雨喔。」

「好厉害喔。」路法斯装出敬佩的样子,努力想从设计图中看出甚么资讯。他想找出一些能够让父亲称赞自己聪明的话题。然而,他甚么也没找到,只是顺口说出一时想到的事。

「爸爸。要从哪里逃走?」

父亲没听懂路法斯在说甚么。

「逃走是指什么?」

「如果敌人攻打过来,必须赶紧逃走才行。」

「喔——」

明白了儿子的意思后父亲接着说下去。

「神罗公司没有敌人。就算有,社长室在大厦的七十楼。谁也攻打不过来的。」

「帕玛先生说敌人会从宇宙来喔。」

「帕玛说的?」

父亲的眉间皱了起来。这表示他要发怒了。负责宇宙开发事业的帕玛之后可能会被爸爸臭骂一顿。不过,帕玛说挨骂就是他的工作所以没关系。只要不是我被骂都无所谓。然而,同时他也感觉到自己让父亲不高兴了。

「爸爸,对不起。我想睡觉了。」

「喂,路法斯。就照你所说的——」神罗总裁不理会儿子继续说下去。「做个逃生设备以备敌人的攻击吧。不过啊,路法斯。你爸爸是不会用那种东西的。等你哪天当上社长时用吧。不,当然不能保证你会当上社长就是了。」

「爸爸——」

「哼。逃走?」

「爸爸,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你承认自己的意见是错的吗?」

「嗯。」

「没主见的家伙!」

路法斯只想赶快溜走。

「用来逃脱的装置,我会替你加上一个容易辨识的标志。L。记住了。Loser的L。」

无论如何,路法斯只想感谢五岁的自己。

从遭到破坏的社长室连接到地上楼层的逃生滑道长得像是没有尽头,提供了足够的时间回顾人生。早已遗忘的一些琐事一个接着一个回到记忆中。当发现几乎每件事都有父亲登场时,路法斯不得不承认自己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或者说男孩。虽然期望父亲能够称赞自己,梦想有一天能超越父亲,但只懂得采取反抗的态度表现情感,结果,从父亲那边得到的尽是叱责与漠视。如此稀松平常的父子关系竟然与自己如此吻合,这个事实比至今听过的任何笑话都还要好笑。路法斯在黑暗中,无所顾忌地发笑。

逃生滑道突如其来地抵达终点,路法斯激烈地滑进一处四面被白色墙壁包围的明亮房间。由于速度太快,他硬生生撞上下怎么宽广的房间面对滑道出口的墙壁才停下来。

「咿!」

自己发出来的可悲声音戳中笑点,路法斯又笑起来。他发现自己似乎断了几根肋骨,但还是笑个不停。路法斯维持着硬生生撞上墙壁时,实在不能见人的丢脸姿势继续笑。然而不久之后,折断的骨头便告诉他该回到现实了。

路法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到比较不那么痛轻松一点的姿势,躺在地板上移动视线确认房间内的状态。这是一问白色墙壁、每边大约长五公尺的正方形房间。一张朴素像是病床的床铺摆在滑道出口旁。亚麻布都是高级品,不过一看就知道摆着很久没人用了。面对墙壁右手边整面都是衣柜。左手边的墙壁有扇门大概是钢铁制的。路法斯忍着疼痛爬过去,躺在地板上确认它的构造。没有把手或是门把。有个小型控制板,似乎是要操作它来开关门的样子。看来必须输入由几个数字组成的密码才行。然而,路法斯想不到甚么密码,现在恐怕也没有办法集中精神进行错误尝试。他迅速放弃开门,接着维持仰躺的姿势用脚让自己移动到衣柜前。

他有自觉自己的姿势实在太难看了。衣柜的门很容易打开。里面放满了神罗制的无菌保存盒。他从最下面的柜子——他只构得到那里——拉出盒子。盖子上印着ForL。

「哼。」

看着这个标志路法斯发出嗤笑。很快地,他又无法压抑住体内那股想笑的欲望了。可是,一笑肋骨就会痛。他勉强忍住笑打开盒盖。正如他所料里面放了治疗剂与化学合成药剂等等。路法斯避开可能变质产生毒素的魔法类药物,将合成类镇痛剂放进口中后,放松全身力道等待药效发生。在他的视线前方,天花板上写着大大的L字。

「别再逗我笑了,老爸。」

吞下太多镇痛剂让他意识朦胧,时间不断流逝。在藏身处借助药物力量度过的时间,想不到还满舒适的。不过,同时他也觉得烦躁在这么重要的时刻自己却不能站在第一线指挥。最后路法斯靠着墙壁做为支撑,站在门扉旁的控制板旁,输入了几个密码。但都徒劳无功。药物害他无法持续集中精神认真思索密码,但是他自己要吞药的。

雷诺与路德在遭到破坏的社长室里。

「我得说,没有半个人啊。」

「是啊。」

「检查三次了吧?」

「搜遍每个角落了。」

「也就是说,还活着。」

「但是,人到哪里去了?」

地上有几根似乎是从天花板上落下的钢筋。已经仔细检查过,确定路法斯不在钢筋底下。

「其他还有——哪里?」

陨石接近,造成刮起了暴风。塔克斯的成员们无视步步进逼的陨石,继续搜寻路法斯。虽然救难队四处奔波,但没有得到发现路法斯的消息。

雷诺与路德从神罗大厦一楼入口后面通过一扇不显眼的门,检查一半位于地下的董事级专用兼紧急入口。以建造了大厦的上一代社长神罗总裁的品味来想,设计相当简朴。这块区域就只有厚重构造的出入口而已,丝毫不做装饰。天花板、墙壁、地板,全都钉上了普通的板状钢铁。

「我得说,甚么都没有啊。走吧,路德。」

「等等。」

路德制止了雷诺,指着墙壁的一部分。

「颜色不对。」

路法斯站在控制板旁边,盯着从0到9的数字钮。脑子里知道只要试过所有数字的组合就行了。但这未免太不实际。在错误尝试的过程中就会发疯了吧。必须想个更有效率的方法。密码或许是具有特殊意味的数字。然而,对路法斯而言有意义的数字,对于命人设定密码的父亲来说很可能没有意义。刚才已经试过少数对两人都有意义的数字——例如母亲的生日与忌日——都无法解除门锁。

他不清楚来到这个房间已经过了多久时间。不过,既然自己还活着,就表示陨石还在天上。也就是说,既然蕾姊妹没有获得预期的战果,赛菲罗斯人还在北方的大空洞,那么陨石迟早会带来死亡。路法斯幻想了死亡。自己的精神将会溶入循环星球的生命之流吧。在那当中,也许会有父亲的意识也说不定。他想像自己向父亲的意识说话的模样,但不太能想像。意识长得甚么模样?不,在绕行星球的庞大能量压倒性的奔流中,一个人类的意识恐怕瞬间便会扩散掉了吧。

「啊,对喔。」

路法斯发现自己完全忘了整个星球都会消失的大前提,笑了。然后他将手伸进白色西装的口袋里,取出镇痛剂的瓶子。他将三颗药丸丢进口中咬碎后,再继续看着控制板。

「哼。」

就算免不了一死,他也不想死在这个房间里。路法斯输入了看到控制板的时候就已经浮现在脑海中,但一直没有尝试的数字组合。他觉得对这组数字寄予期待,就好像对父亲认输了一样。但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雷诺与路德正在检查一块颜色与其他不同的钢铁板。

「我得说,只是普通的墙壁嘛。」

雷诺话才说到一半,墙壁就开始微微地震动。很快地,一块跟其他地方颜色不同,宽约一公尺的板子像被吸进地板般往下降,最后消失了。雷诺与路德先是互相看看对方的脸,然后跑向板子消失不见之后墙上开出的大洞。洞穴的深处看得见白色的墙壁。似乎是一间小房间的样子。

「我得说,打扰啦。」雷诺正要往房间里看时,路法斯从墙壁旁边探出头来。

「辛苦了。」神罗公司的年轻领导人只说完这句话,就当场昏过去了。

「社长!」

经过正要照顾路法斯的雷诺身边,路德踏进了白色房间。他马上就明白这里是一处避难所。他略为扫视一下室内。门扉旁边有块控制板,四位数的数字闪烁着,最后消失。路德不知道,这个数字是上一代社长习惯性地替有可能使用的装置设定的初期密码。也就是上一代社长绝不可能忘记的数字组合,儿子的生日。

「路德,麻烦你去找医生。顺便看看外面的状况。」

「社长怎么样了?」

「睡得很熟。」

正如雷诺所说,社长发出了安稳的呼吸声。

「一定是见到我们,放心了。」

雷诺想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但是失败了。

「真是太好了。」

路德严肃地回答,然后走到外面。

路德站在风雨交加的黑夜当中。这里是神罗大厦的后门。猜想应该是从大厦剥落的外墙钢板与建材散落一地。设置在地上协助救难队行动的泛光灯,以及上空直升机的采照灯照耀之下,让玻璃碎片显得亮晶晶地。路德能够冷静地看着这一切。路法斯还活着,这个事实给了路德勇气。路法斯就是神罗公司。不管好坏神罗都能持续下去。只要神罗继续存在塔克斯就不会消失。叫他去想塔克斯以外的人生等于是在折磨他。

压低高度的直升机掀起的强风,吹跑了拳头大的木片,它擦过了路德的脸颊然后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路德的嘴角上扬。路德最喜欢的就是刺激。这点路法斯也保证能够提供给他。

他一边注意步伐,一边往大厦正面走去。到处都有人蹲在地上。还有一些瓦砾底下露出了手或脚。他试着呼唤无法判断是生是死的人。很多还活着的人,看到路德的模样,都显露出畏惧的表情。光头加墨镜的路德总是散发出暴力的气息。看到一如往常的反应让路德很满足。

忙碌地东奔西跑的救难队,都是神罗出资建立的医院的医护人员。路德抓住其中一人,说明伤患的所在地。他无法预测对方的反应因此没说出路法斯的名字。

「是神罗的人吗?」

「对。」

「那就得优先处理了。」

「麻烦你了。」

对方点头后叫住拿着担架的同伴,绕到大厦后面去了。路德目送他们的背影,忽然想到应该带路,便打算追上去。这时,他看到一个年轻女孩正在对着无线电话讲话。那个女孩是克劳德的同伴,叫作尤菲。虽然属于与神罗公司敌对的团体,不过现在没有必要与他们交战。只有接到指示,或者是我方作战遭到阻挠时才需要战斗。

路德迅速躲进阴暗处,看着那个动来动去很不安分的身影。

「要搬到哪里去?」

雷诺帮助救难人员一起让路法斯躺上担架并且问。

「总之先送往医院。不过,之后就不确定了。」

「不确定?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陨石要来了啊。这颗星球都快要消失了,还能上哪里去呢?」

「那倒是。来,走这边。」

雷诺走在前面,带领救难队通过一扇通往正面门厅的小门。

「喔,原来这里是这种构造啊。那个光头先生没告诉我。走这里快多了。」

「这是董事级专用的秘密通道。我得说,你们可不能告诉任何人喔。」

「——是。」

雷诺对老实的反应满意地点点头,往正门走去。他正要直接走出门外,看到尤菲的背影,停下了脚步。

「剩下的可以交给你们吗?有个麻烦的家伙。」

他回过头对救难人员说——

「当然,交给我们吧。对了,这名病患的名字是?」

「等他醒了自己会说出来吧。尽量让他进好一点的病房。」

「该不会是——路法斯神罗?」

负责抬担架后面的救难人员自言自语。

「嘘!」

路法斯在距离米德加不远的卡姆镇体验了之后被称为「命运之日」,或者是只称「那一天」的瞬间奇迹。在挤满了伤患的米德加医院里,要确保路法斯的人身安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雷诺向恢复意识的路法斯提出建议,前往神罗公司在卡姆拥有的房屋安身。虽然可以用直升机移动,想到更远的地方去也行,但路法斯指定前往卡姆。他尊重部下的建雷同意移动,但是在星球即将遭到破坏时四处逃窜违反他的美学。

只要伸手似乎就能碰触到它——陨石已经逼近到这种地步了。将如此非现实的光景抛在脑后,四名塔克斯成贝在米德加四处奔波。确保了路法斯的安全——在陨石即将撞击星球的现况下,根本算不上甚么安慰——之后塔克斯选择的,是继续工作到最后一刻。

「去想陨石撞上之后的事根本毫无意义。我们要假设能够在最后一刻避开陨石,继续做事。」

说完之后茨奥对部下发出的指示,是救助米德加居民并带领他们避难。陨石接近已经对城市的各处产生影响。越来越强的暴风,以及全米德加时常发生的震动,造成建筑物倒塌。出乎预料的现象让钢铁都市发出哀嚎。

「最后的任务竟然是做善事,真像主任的作风。」

路德喃喃自语。

「我得说,为什么啊。」

「可以当作赎罪。」

「原来如此。」

最后,当前主任费尔德与当时的同事们在米德加集合时,雷诺心想这一定是陨石让自己做的梦。

过去,塔克斯曾经违反公司的利益进行过活动。那次行动是为了拯救世界,同时也帮助身为事件中心人物的费尔德与他的女儿。雷诺回想起来,觉得塔克斯很可能从来没有那么团结过。虽然正在帮助身陷艰难处境的米德加居民,雷诺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表情在笑。

事件后,神罗总裁与董事们,决定解散并抹杀——不是解雇而是名符其实的抹杀——塔克斯时,拯救塔克斯脱离困境的就是当时身为副社长的路法斯。虽然只是暂时,但算是确保了恩人路法斯的安全,又能够与早已觉悟永远不能再相见的同伴们重逢,让雷诺觉得人生已经没有遗憾了。

**

陨石在米德加上空被破坏,星球的危机解除了。星球喷出的生命之流的力量拯救了大家。在这一刻,终极黑魔法陨石术败给了同样属于终极的白魔法神圣术,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奋战的克劳德等人也有功劳,不过人们都认为是星球保护了它自己。

雷诺与路德不是在同伴的身边,而是在陨石正下方的神罗大厦迎接了那个瞬间。

「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啊。」

受到生命之流撞击的影响,大厦摇晃得很激烈。从各扇窗户钻进来的生命之流就像光束怪兽一样,在大厦里大肆破坏。两人躲进安全的地万——两间厕所当中隔着墙壁交谈。

「是我不好。」

「什么啊?」

「是我不该来拿工具箱——」

路德满怀歉疚地说。

「没关系啦。我得说,现在不用在意这种事情。」

路德注意到雷诺的态度跟平常不太一样因此不再讲话。然后——

「路德?」

或许是忍受不了沉默,雷诺出声叫他。

「什么?」

「我们也算老交情了吧。」

「是啊。」

「就像搭档一样?」

「是啊。」

「呦,我的好搭档。」

路德感觉到雷诺的语气已经恢复成平常的样子了。接着,他发现雷诺正把门打开走出厕所。路德那间厕所的门随即被踹开。路德接住倒向内侧的门板,然后把它踹回去。

「你干甚么!」

「我得说,这是给搭档最后的一份礼物。」

「门板吗?」

「刺激。你最喜欢的东西。」

「——不够。」

路德走出厕所回答。

「那,要不要到外面看看?一定很猛。」

「这下可热闹了。」

彷佛在迎接一股脑冲出正面入口的两人,生命之流掀起的暴风吹在他们身上。接着有如柔韧鞭子般的光束从两人眼前呼啸而过。

「呜哇——!刚才那个是生命之流吧!」

「雷诺。」

「怎样?」

「帅呆了。」

**

「茨奥、雷诺、路德、伊莉娜。」生命之流肆虐的隔天早上,路法斯对塔克斯的四名成员说。「今后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得说,我不记得自己有被开除喔。」

雷诺说完茨奥他们也点头表示意见相同。

路法斯给予塔克斯的指示有两个。前往米德加掌握状况。然后是招募同伴。

「员工不等于同伴。明白吧。」

「我得说,我们明白。不过,募集同伴能怎么样?要做甚么?」

「总之现在我需要情报。越多越好。」

路法斯除了肋骨之外右脚后跟也断了,不只如此还有颈部鞭抽症,因此必须暂时依靠轮椅生活,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失去威严。

「茨奥。」

「是。」

「我以为你已经受够了——」

「因为有很多事只有神罗才办得到。」

茨奥所言让路法斯满意地点点头。

「一定会很有趣的。」

几乎不眠不休地回到米德加的四名塔克斯成员兵分两路。茨奥与伊莉娜负责收集情报,雷诺与路德则找寻同伴。昨晚集合的同伴们,已经分散到世界各地,安排好将米德加以外的情报送到卡姆。

「阿帕拉契的那些家伙有说过吧。说神罗是星球的敌人。」

雷诺忽然想起来似地说。

「是啊。」

「好像被他们说中了喔。」

「为什么?」

「你看——」

就如同雷诺所说,生命之流虽然保护星球免受陨石破坏,但神罗的大本营米德加却受到了处罚。即使并未完全遭到破坏,要修复恐怕也很困难。只留下半条命,简直像是无期徒刑。再加上当人们知道消灭陨石拯救星球的不是神罗公司,便开始仇视神罗。人们或许需要揪出一个对象为眼前的困难状况负起责任,因此口口声声都在指责神罗。

两人来到零号街的神罗大厦附近。即使这一带的灾害程度特别严重,却有大量的人潮聚集在此。大家都在打听情报,或是寻求某些援助。

「我得说,真是可笑。」听到附近难民之间的对话,雷诺不屑地说。人们明明断定神罗公司是万恶根源,却又期待神罗能改善目前的状况。

「真想拿袜子塞进那人的嘴巴里。」

「去啊。我不会阻止你。」

「我得说,我就只有这么一双。」

茨奥与伊莉娜来到米德加的下层地区,六号街贫民窟的沃尔商店街。即使品质较羞,这里从以前就是容易收集情报的区域,塔克斯也时常利用。从钢盘与支柱上掉下来的组件悲惨地散落各处,不过要是有人说本来就是这样的话又会让人信以为真——贫民窟就是这样的地方。如果要说跟以前有哪里不一样的话,那就是人数无可避免地减少了。这是因为米德加即将崩塌的谣言四起,相信谣言的人都到钢盘正下方以外的地方避难去了。来到这里的一路上,茨奥他们也听到了人们责备神罗公司的声音。看到塔克斯的西装,甚至还有人从远处扔石头。

「这样很难做事呢。要不要换件衣服?」

在第一家看到的店里随便换上衣服——茨奥是与太阳海岸之类的休闲区十分相衬图案夸张的衬衫,伊莉娜则是时髦造型的洋装——之后,进入一家似乎会有各种人聚集的小酒店。几乎所有桌子都坐满了客人。两人找到一处空位面对面坐下后,立刻开始观察店内。茨奥看到有个黑衬衫的男人一个人占据了四人座的桌子。

「那人睡着了。」

「是吗——」

「茨奥先生?」

「什么事?」

「我会继续留在塔克斯,当然也是有身为塔克斯的骄傲,不过,更大的理由是——」

伊莉娜虽然从不掩饰对上司的憧憬,但是在本人面前还是有点难以启齿。

「继续说话。」

「嗯?」

「沉默会显得不自然。刚才那种没意义的话题就可以了。不要闭上嘴巴。」

「没意义吗——」

伊莉娜叹着气说完,看了茨奥的表情。茨奥盯着进入店里时就一直令他在意,那个看起来好像睡着了的男人。

「不太对劲。」

茨奥站起来,靠近趴在桌上的男人,出声叫他。

「你还好吗?」

但没有回答。他把手放在对方肩膀上,想摇醒他。茨奥的手心感到一股黏答答的触感。他慌忙抽手一看,手掌沾满了黑色的黏液。茨奥重新观察男人。由于衬衫也是黑色的,他到现在才发现男人的上半身全被黏液弄湿了。

「怎么了吗?」

伊莉娜走过来问。

「他死了。」

雷诺与路德站在神罗大厦的正面门厅。雷诺在有人的身体那么大的广告板背后留下讯息。

「想逃的人,就从车站沿着轨道往下走。列车没有预定行驶。恢复运行的时期未定。这里没有物资。神罗公司暂停营业,以上。」

卡姆的屋子有两层楼,一楼有可以用来开会的客厅、餐厅、小型厨房以及浴室、厕所。二楼有三间卧室,路法斯现在就在其中一间。脚跟打了石膏。脖子以及从胸口到腹部的部位被护具固定住,暂时还必须使用轮椅才能方便移动。

路法斯从窗户看着镇上的状况。将紧闭的窗帘稍微拉开一条缝,就能看到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的道路。卡姆镇虽然也受到了生命之流的影响,但没有一户人家被破坏到无法居住。米德加的难民似乎就是为了这些住家而来到此地,人数之多让路法斯受到震撼。自从有记忆以来,路法斯从未在没有保镳或跟班的状态下与这么多的人接触。只隔着一道墙外面就是民众的不安与焦躁,这个事实让路法斯坐立不安。而且这道墙不像神罗大厦的装甲那样厚重,跟一般住宅的薄墙没两样。茨奥主张留下一个人担任保镳但路法斯拒绝了。路法斯发出苦笑觉得自己不该无故逞强。但他又改变想法。神罗大厦是老爸建造的要塞。换句话说就是父亲的象征。儿子总有一天必须踏出父亲的家。然后以自己的力量从零开始。这是很普遍的构图。自己也该这么做了。不是害怕民众的时候。必须跳进人群当中,完成该做的事。该做的事——除了重建世界之外没有别的了。

门铃响了。先是响了一次,隔了短暂时间后再响两次。他不予理会结果又响了两次。这跟约定的暗号不同。不是同伴。不久他听见试图硬是撬开门的声响。路法斯希望事情不要闹大,将轮椅移动到床边,从枕头底下取出手枪。他拿着手枪,用另一只手拉长长袍的袖子,把枪藏起来。然后他将窗边的椅子搬到门前,辛苦了半天才将自己从轮椅移动到椅子上。

路德的技术很好,经过补强的玄关门扉怎么样都打不开,来访者似乎放弃了。不过很快他就听到窗玻璃破裂的声音。看来有几个人踏入室内了。

「真是的。」

路法斯拉开了枪的保险。

黄昏。茨奥与伊莉娜正在往卡姆的路土。他们的主要话题是在贫民窟看到的疾病。好像有很多人都产生了跟死在小酒店的男人一样的症状。

「在我疗养的这段期间发生了甚么事?」

「茨奥先生,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那种病。」

茨奥想,也就是说,那种症状——知道得太少还不能称它为疾病——是到了今天,才突然在米德加爆发的吗。今天与昨天差在哪里?对了——生命之流。难道生命之流不只破坏了城市,还惩罚了人类吗?

「希望民众能保持冷静就好。」

「可能有点难。」

伊莉娜想起当其他客人知道小酒店里死了一个男人时引起的骚动。刚开始大家抱着看热闹的心情想看看男人的尸体,然而当某个人说「会感染」的时候,所有人无不争先恐后往外逃,店里一片混乱。

比茨奥他们快一步,雷诺与路德走在距离卡姆不远的地方。如果可以他们很想使用直升机或汽车,但不知道今后燃料会出甚么问题,因此不能随便乱用。

「明天到五号街看看吧。」

「我得说,到员工住宅区去干嘛啊。啊,也许还有员工待在那里喔。」

「那里有仓库。我想弄到车辆——还有武器。」

「武器啊。果然还是需要啊。」雷诺想起米德加那些疲惫不堪的民众,以及群众之中持续加温的不满情绪,不禁叹气。

路法斯被好几名男人包围着。

「老板,你看起来不太好啊。」

可能是这些人的老大,满脸胡须的男人拿猎枪指着路法斯说。

「是啊。不过,现在的情况更可怕。没有比愚昧的群众更可怕的事物了。」

路法斯注视着对方布满血丝的眼睛说。他猜想,我将会在听完长篇怨言后遭到杀害吧。就算用藏在手上的枪解决了一两个人,也不可能对付所有人——卧室里三个人,走廊上似乎也有好几个人——吧。

「我们虽然愚昧,但是知道这个责任该由谁来扛。」

「喔。不过,请你告诉我。离开这栋屋子后,你们要怎么做?有想过今后的计划吗?」

「什么意思?」

「世上有两种人。下指示的人与听命行事的人。这是资质的问题,跟优劣无关。当事情发生时,被迫负责任的往往是下指示的人。结果,剩下的人失去指标,产生混乱。于是事情便停滞了。」

「求饶就讲得明白点吧。」

对方用嘲笑回应路法斯。

「你好像率领了这里的几个人,但你能率领到甚么时候?你能让他们看到甚么样的未来?」

「我们是愚昧的群众啊。能活过今天就很满足喽。」

「不是我们。我是在问你。」路法斯很清楚房间中所有人都在注意这个老大。

「那你有计划吗?」

另一个男的问他。路法斯看了那人的容貌。三十几岁。穿着比较富裕。男人将看似颇为高级的深蓝色外套随意披在身上,体格相当结实。

「当然。首先要准备足够的住处。卡姆没有足够空间收留米德加的难民。我想你应该是这个城镇的居民——」

「正是。」

「你能接受这座城镇变得跟米德加一样吗?」

「——」他知道男人正在想像。

「有人前来避难当然必须帮助他们!」

遭到无视,拿着枪的男人插嘴。路法斯立刻回答他。

「举个例子,如果下起雨来该怎么办?挤满道路的人、陆陆续续逃到这里的人要往哪里放?好,也许有人好心提供自己的家给别人住。但是,你必须想想米德加的人口。不是完全不可能但要收容所有人非常困难。他们的不满、不安,你有觉悟能全盘接收吗?你能对他们说活过今天就该满足了吗?」

「闭嘴!」

男人发出怒吼。路法斯冷静地想,这男的就跟自己想的一样。如果让他担任军中的小队长,一定会很能干。但中队长就不行了。

「好吧,或许就像你说的那样。那么社长,你有甚么策略?」深蓝外套的男人用了亮的声音说。路法斯改变想法觉得或许这个男人才是真正的老大。

「要是我说了,我就会没命。」

抵达卡姆时,雷诺与路德立刻发现城镇的状况跟早上完全不一样了。

「我得说,人怎么这么多啊。」

即使来到「家」前面的道路人潮还是一样拥挤。不只如此,他们还看到一群不认识的人出没于「家」的内外。

「社长!」

他们跑到屋门前但无法立刻进去。从门户大开的玄关探头一看,有许多虚软无力的男女坐在地板上,还有人是躺着的。

「是病人。」

路德说的没错,一大群人带着两人在米德加看到的相同症状——黑色液体渗出绷带或衣服——挤在屋子里。

「路德,一楼交给你了。」

雷诺注意着不要踩到病患登上通往二楼的楼梯。然而,二楼也是相同的状况。雷诺困惑地找寻路法斯但一无所获。他放弃了回到楼下时看到路德。

「不在。」

「我得说,真的假的啊。总之搭档,我们到外面去吧。继续待在这里连我们都会——」

雷诺发现有个病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向对方装出笑容表示歉意后,就推着路德到外面去。

这时茨奥与伊莉娜正好回来了。

「主任,屋子被占领了。」雷诺简短地说明状况。

「总之,先找到社长吧。也许被人带走了。必须问问看有没有人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我到屋里去问。因为前辈们动不动就会吓坏对方。」

伊莉娜说完便打算走进去。

「我得说,伊莉娜,小心别被传染了。」

「前辈。要是会传染,早就传染到啦。」听伊莉娜这么一说,雷诺也觉得有道理。

「好了。」

茨奥对雷诺与路德下了命令。

「去找出目击者吧。」雷诺与路德沉默地点头然后分头到镇上去了。

一段时间之后回来的三个人,带着听了太多对神罗的愤怒与不满而疲倦不堪的表情向茨奥报告。没有任何人目击到事件。

「在这种状况下,或许无可厚非吧。」

茨奥看了一眼自己无法走路被人抬着通过道路的伤患与病人说。

「而且——」

就算有目击者,茨奥觉得可能也不会有人想告诉他们。

路法斯算得很清楚,自从被带出卡姆的住处后应该已经过了差不多两个星期。手枪被夺走后,对方让他闻了一种药剂,他是在失去意识的状态下被送来的因此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不过,他猜想应该是深蓝外套男人——他说自己叫穆登,但不见得是本名——的别墅之类。还有这里八九不离十,应该是地下室。从楼上传来一大群人四处走动的气息。如果那一大群人是难民,那么这里也可能不是别墅,而是卡姆。然而,也可以猜测他们是穆登聚集在这里的同伴。既然还没有结论,最好忍耐着等塔克斯发现自己比较好。不过这房间还真是惊人,路法斯看着自己被监禁的诡异房间心想。血红色的墙壁。以虽然豪华但品味低劣的装饰——身体的一部分化为怪物的男女——点缀的家具。还有套在自己脚上的脚镣。脚镣连着一条沉重的铁链,另一端固定在安装于墙上的坚固铁钩上。路法斯想像穆登拥有这种专门用来监禁他人的房间,他自己会是个甚么样的人,不禁打了冷颤。而且自己本来就受伤无法动弹,还要用铁链拴住自己,他的这种小心谨慎让路法斯格外不安。

除了夺去行动的自由,穆登似乎打算以客礼相待。在这个家里帮佣的中年女性包括三餐、看护在内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似乎有人叫她无论被问到甚么都不要回答,即使跟她讲话她也不回。

曾经有个上了年纪的医生来看看自己的情况。医生上上下下检查完一遍后,开了药就回去了。他无法判断对方是否查觉被监禁的伤患是神罗公司社长。他也考虑过趁人出入的时机大叫让楼上的人听见,但他无法想像之后会怎么样。

每隔几天,穆登就会出现一次。穆登想从路法斯身上问出米德加周边地区的开发计划。他原本想根据塔克斯收集来的情报订立计划,但对方根本不可能让路法斯联络他们。路法斯以情报不足为由,每次只告诉穆登一点点计划内容。首先,要在米德加的东边建立城市。东边地形最平坦,工程一定很容易进行。至于建立城市所需的建材则活用米德加的废弃材料。切割与熔接用的工具以及小型工具机都在五号街的仓库里可以取用。

他认为这是心理战。当对方从自己身上问出一切时,自己就会没命。路法斯心想我简直像是每晚都得讲新的故事不然就会被国王处死的吟游诗人,而不禁苦笑。

「全部说出来怎么样?我不会要你性命的。」

「那么你替我拿掉脚缭。我不会逃走的。」

路法斯心想双方永远不会有互相信赖的一天吧。

虽然得到了一些情报,但经过调查内容都毫无根据,社长依然下落不明。

不过,茨奥没有放弃寻找路法斯。他舍弃卡姆那问被难民占据的屋子,将米德加五号街的一间员工住宅当成大伙的办公室。他接受伊莉娜的建议,积极散布米德加即将崩塌的谣言。有许多人相信谣言而离开米德加。就算没有谣言,米德加也已经是瓦砾与疾病的巢穴,迟早会变成空城,不过茨奥等人希望尽可能早点将米德加放空。米德加隐藏了神罗的许多秘密,尤其是各种武器更是不能落入民众手中。

「我得说,不妙了。」

带来这项情报的是雷诺。

「留在朱诺的军队来到这里,占领了本公司。士兵大约有一百人。率领军队的是军中将校,名字叫甚么盖特的。」

「目的呢?」

「不知道,不过他们好像正在准备举行集会。」

于是茨奥与伊莉娜外出调查本公司大厦的状况,雷诺与路德则正式开始准备武器。

五号街林立着大量神罗的员工住宅,不过魔晃炉附近一带的仓库街只有得到许可的人才能进入。四周围绕着高墙,入口只有一个。这里有一扇巨大而坚固的门,没有密码进不去。而且在紧急情况下,还会自动切换成只有一定以上地位的人才知道的紧急密码。雷诺与路德口中念念有词地背诵着茨奥告诉他们的密码,来到仓库街的大门前。然而门已经开了。

「是军队那些人吗?」

「有可能。」

两人谨慎地走向储藏武器的八号仓库。途中,他们看到四号仓库的卸货口门户大开。雷诺与路德躲进掩蔽处观察情形。

「喂喂喂,那些人是一般民众吧。」

出入的人群混杂了男女老少。甚至还有小孩。

「四号仓库——是储藏工具机的。」

正如路德所言,那些人从仓库中搬出了各种中小型工具机。小孩子们则带着钻头之类的工具出来。

「他们想做甚么?」雷诺喃喃自语的同时,从五号仓库前传来欢呼。看来是门打开了。

「糟了,雷诺。五号仓库是储备燃料的。」

「魔晃?」

「不,是柴油跟汽油,预备紧急情况要用的。我们也需要那些燃料。」

「我得说,真是伤脑筋啊。」

雷诺与路德不想把事情闹得太严重,因此站到五号仓库前的时候也没有大呼小叫。

「我得说,我们是神罗公司的人——负责人是哪位?」

「是,我就是。」

出面的是一名年龄尚轻且容貌端正的女性。还算是少女的年纪。

「哦?」雷诺一下说不出话来。

「你们在这里做甚么。」

路德用低沉的声音一问,对方脸上便显现出不安的表情。

「是的,有人叫我们到这里拿一些建立城市所需的器材——」

「谁叫你们来的?」

「凯尔盖特先生,一名军人。」

「门跟仓库的密码,也是这个凯尔盖特教你们的吗?」

「是的,没错。那个,有甚么问题吗?我们听说神罗军从公司独立出来开始重建都市,是来当义工的。」

女性有些担忧的视线,看得雷诺与路德不禁面面相觑。虽然军队的意图令人在意,不过这名女性与其他人,看起来的确是普通的义工。

「哎,我得说,既然是这样应该没关系啦。」

雷诺确定路德点头后才说。路德立刻补充一点。

「不过,燃料只能带走所需的分量。节省为上。」

「是。」

女人回去工作了。雷诺与路德一直看着义工直到他们结束作业离去为止。他们目送最后一个人将小型发电机放在手推车上推出门外。义工们开朗地向两人道谢后离去了。

「我得说,米德加的未来一片光明啊。」

「没时间说这个了。好啦,做事吧。」

「做甚么?」

「把我们要用的车辆、武器与燃料弄到手。然后,还要重新设定所有密码。门以及仓库,全部。」

深夜前来看看情况的茨奥与伊莉娜也加入一起处理,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弄到隔天早上。回到家里四人打算小睡片刻,不过还不到中午就被突然来访的费尔德叫醒了。

「我得说,比我死去的老爸把我叫起来还吓人。」

「身为塔克斯的成员竟然睡到现在才让我惊讶呢。」

「我的意思是看到你我很高兴啦。」

「——」费尔德以沉默回答雷诺的笑容,然后开始报告关于朱诺的凯尔盖特中尉的事。

「中尉现在正在休假,但却把他队上的士兵叫到米德加。并且在今天早上,在米德加东边召开集会,发表了演说。内容是要在当地建立新的城市。他准备了一些器材,看起来像是神罗的配备——」

「费尔德——先生。」茨奥说,他不太清楚该如何称呼以前的上司。

「您的这项情报与我们获得的消息内容一致。不过,请您告诉我。您是站在甚么样的立场上提供这项情报给我们?」

雷诺与路德面面相觑。他们不明白茨奥为什么这样问。费尔德就像是塔克斯的生父一样。

「理由吗——」费尔德眯着眼睛说。「就当作是赎罪,或者是报恩怎么样?」

「——感谢您提供的情报。不过,您既不需要赎罪也不用报恩。」

「干嘛啊。」雷诺大声嚷嚷地介入两人之间。「又是提供情报的理由又是赎罪的。这种事怎样都没差吧。我是更单纯地——」

「单纯地,怎么样?」

茨奥催促雷诺继续说下去,但他却不再开口。看到他这个样子费尔德说了。

「雷诺。你们塔克斯,是我的——」

费尔德也没说到最后就把话吞下去了,房间陷入一片沉默。不过,最后还是雷诺像个少年一样点头后先开口。

「器材的话,昨天那些义工从仓库中搬去了。」

他好像觉得羞耻不该感情用事,语气一反常态地郑重。

「可是,中尉级的人员应该不知道密码才对。」

路德提出疑问。

「路德,关键就在这里。中尉最近休假,人在卡姆。并且知道他不应该知道的紧急用密码。谁告诉他的?社长是在哪里失踪的?」费尔德的一番话让大家都站了起来。茨奥制止他们,继续提问。

「凯尔盖特中尉是个甚么样的人物?」

费尔德回答他,让在座所有人都得到关于凯尔盖特中尉的资讯。此人出生富裕家庭,双亲已经亡故,是现在的凯尔盖特家当家。本来以他的身分是不需要从军的,但他陈述了一套正当的理由,说要为神罗铲除外敌,为世界带来和平,自己志愿成为军人。别人认为他是个有才干的士兵,只是性格有缺陷。

「虐待狂。残忍。无论训练还是实战,都常常做出太过火的行为。士兵之间甚至认为他可能是为了合法满足自己的欲望才加入军队的。」

「原来如此——那么,您知道社长可能会在哪里吗?」

「——卡姆。凯尔盖特宅第。」

他话还没说完,雷诺、路德、伊莉娜三人便打算离开房间。不过,雷诺又回过头来——

「其他塔克斯成员在哪里?我得说,大家都在比较安心。」

「他们分散到世界各地收集情报了——不过,现在大家都有自己的人生。会集合在陨石之下,大概是因为他们跟我有相同的心情吧。但是,今后不能再勉强任何人参与了。」

听完费尔德所雷雷诺显现出不满的表情,不过最后没说甚么就出去了。

「今后您有甚么打算?」

茨奥跟在部下身后离开房间之前,问了费尔德。

「我要再次前往朱诺。里夫似乎正要到那边去。」

「这——可真令人在意。」

「是啊。不只是里夫,只有这次实在无法预测相关人士会采取何种行动。」

「只有塔克斯例外。恐怕那天晚上聚在一起的人也是这样。大家都忠实遵守着您的教诲。」

「换个说法——就是些无法预测的家伙。」费尔德走到茨奥身边让他从门口让开,先一步走出房间后说:「社长就拜托你了。」

凝视着费尔德离去的背影茨奥喃喃自语。

「我原本希望您能像以前一样,目送我们出去的——」

穆登·凯尔盖特揍了动弹不得的路法斯三拳。

「不知道的事情我无从回答。」

「快说,新的密码是甚么!」

「有人重新设定了吧。我只知道紧急情况时的密码——」

不等路法斯说完,穆登又揍了他。揍人的方式受过训练,相当正确。

「原来如此,你是军人——」

「我看过好几次你的脸了。不过对你而言,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士兵吧?」

「——抱歉。」

路法斯老实地道歉。但,他同时也想到。如果这幢房屋是穆登的个人资产,那么他必定是个富豪或是名门之子。在这种情况下,一般来说升官会很快,以穆登的年龄来看官阶应该已经升到能够让路法斯记住长相。虽然公司禁止,但现场经常还是会发生这种现象。也就是说——穋登有某些问题妨碍他升官。路法斯心想这个低级品味的房间或许就代表了他的问题。

「你有手下吧?」

穆登忽然改变了话题。路法斯觉得从手下这种缺乏格调的用词,能够一窥穆登浅薄的内涵。

「他们在哪里?」

「不知道。我是在部下外出时被带到这里来的。也就是说,我们双方都不知道对方人在哪里。」

「原来如此。」

穆登看起来好像接受了,但又作势要殴打路法斯。这时,有某个人敲了房间的门。

「什么事?」

「有客人来访。」

负责照顾路法斯的女人的声音回答。

「客人?谁啊——好吧,没关系。我马上过去。」

穆登正要走出房间又回头看了路法斯。

「今天早上我们开始建立新的城市。聚集了许多我的手下以及义工。在米德加东边集合的群众,那场面可真是够壮观的。真是期待啊,社长。我的城市就要完成了。虽然很想也让你参观一下,不过恐怕没办法了。」

穆登没能看到后来被称为边缘城的这座城市。走出路法斯的房间不久,就听到男人的怒吼。那个声音他有印象。接着传来枪声与女人的惨叫。然后是某种东西燃烧的臭味与声音,以及一大群人四处逃窜的惨叫与噪音。

路法斯想从被人抬过来坐着的椅子上站起来,但他太急躁身体不听使唤,让他摔倒在地。肋骨产生一阵剧痛。然而,路法斯只是冷静地环视周围。他认为自己必须当机立断。从房外传来粗俗的吼叫声。

「社长!你在哪里!」

路法斯确定这个声音就是在卡姆的家中拿枪指着自己的男人。虽然不知道情况,不过八成是起内哄吧。无论如何,应该都不会是来救自己的。那么,该怎么做?他发现床底下似乎有足够空间让自己藏身,就用滚动的方式移动到床下。

「——」

折断的骨头疼痛难耐,他几乎要发出呻吟,但咬住下唇忍住了。接着该怎么做?只要对方注意到连接脚缭的铁链,自己躲藏的地方马上就会被发现了。路法斯仰躺着看了床底。那里装了金属制钩子,上面——光是想像它的用途就让人胆寒——收纳了几条附着尖刺的鞭子。路法斯拿起其中一条,握住裹着皮带的握柄。

「社长!」

门被狠狠喘破,男人进来了。从路法斯的位置只能看见男人的靴子。男人走到床边,发现了跟路法斯的脚连在一起的铁链,把它一脚踢飞。

「哼,躲在床底下啊。」

来吧。再靠近一点。跟路法斯所想的一样,男人虽然提高了警觉但也一步步靠近床铺。来啊,看看床底下啊。露脸出来吧。然而,伸进床底下的,是发出银色光泽的枪口。路法斯反射性地用左手抓住枪口,压在床板下。

「你做甚么!」

枪声。左手的强烈痛楚。路法斯在将手放开枪身的同时从床底下滚向男人的方向。他的侧腹部已经没有痛觉了。他藉着滚动的速度将脚上的石膏打在男人的膝盖下面位置。男人唉呦地哀叫了一声退后了几步。路法斯站起来用鞭子挥在男人身上。鞭子缠住了男人的手臂,男人发出惨叫把枪掉在地上。枪正好落在路法斯的附近。路法斯迅速行动,把枪捡起来对着男人。

「胜负分晓了。」

然而,开始有烟雾飘进房间里。

「蠢蛋!好啊,你开枪啊。反正你也会马上被火烧死的。那条铁链你打算怎么弄断?」

现在只能设法说动这个男的。路法斯试着找机会。

「你杀了穆登?」

「是啊,我宰了他。竟敢不把我这个老朋友放在眼里。」

「原来如此。那是穆登不对。」

「你别以为能让我听你的。我可没忘记你瞧不起我的态度。」

路法斯觉得这是因果报应。他实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这时,枪声响起,男人倒下了。他以为是自己无意识地开的枪而看了一下手枪时,又一位新客人踏入房间。

「社长~!」

位于卡姆郊区的凯尔盖特宅第前院挤满了从米德加来的难民。厨房起火,屋顶烧毁崩塌之后没多久,四名塔克斯成员便抵达此地。

「社长——」

塔克斯在憔悴不堪的难民当中拚命寻找路法斯的身影。最后他们得到了消息。

「听说一名有点年纪的男性,从起火的宅第中抬出了一名腿跟脖子上了石膏的白色西装男子。」

伊莉娜神情担忧地说。

「是社长。」茨奥说。

「有点年纪的男性是谁啊。」雷诺提出疑问。

「四处打听吧。」路德说。

「主任,我得说,我有个要求。」雷诺眯起眼睛说。「可以采取更符合塔克斯风格的作法吗?反正大家已经讨厌神罗透顶了。」

「准。不过,不可以对参与重建的义工出手。」

「为甚么?」

「建立城市的计划,很有可能是社长的点子。」

时间回到不久之前。在燃烧的穆登宅第地下室,有点年纪的男性用枪指着路法斯说了。

「路法斯神罗先生。身体怎么样?」

男人是曾经为路法斯诊疗过一次的医生。

「不太好。」

「那么,你最好把枪丢了。那会让你陷入更糟的状态。」

互相拿着枪的状况下,医生此言让路法斯觉得不安。

「医生。只要你把枪丢了,我也会照办。」

医生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后,重新将枪口对着路法斯的脸。他知道对方扣着扳机的手指开始加重力道了。路法斯迅速举枪,对着医生的胸口扣下扳机。它发出咯叽的空虚声响。

「神罗先生,你不认识这把枪的主人。他很恨穆登。肮脏的工作都推给他,自己只会捡现成。所以他为了泄恨,几乎把所有子弹都用上了。我听到最后一发枪声从这间房间传出——」

路法斯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叹气。真的是做事不考虑后果。

「我叫克米斯特。年轻的时候在神罗公司上班。唉,不过是宝条博士助手的助手就是了。」

宝条的工作人员——有不祥的预感。

「好了,把枪丢了吧。」

路法斯觉得只能死心,便照克米斯特所说把枪丢到他脚下。于是克米斯特从衣服内侧口袋中取出一只玻璃小瓶拿到他面前。

「我要你闻一下这个,暂时失去意识一阵子。如果你不照我的话做,我就会对你开枪。我想借用你的力量,所以不会杀你——不过必须让你吃很大的苦头。」

克米斯特说完,将小瓶子扔向路法斯。他接住瓶子,一打开盖子就发现自己对这个气味有印象。在卡姆的住处穆登让他闻的也是这个气味。

当他醒来时,自己被放在一辆卡车的货斗上。乘客除了路法斯之外还有九人。五名年轻男性。年龄层相同的四名女性。每个人都抱着膝盖有气无力地坐着。他们还有其他共通点。刚开始他以为只是脏污,但仔细一看,他们身体暴露出来的部分都浮现出类似黑色污渍的瘀斑。头发当中也渗出同样类似黏液的物质。从不时传入耳里的呻吟,可以知道他们承受着相当大的痛苦。身旁的年轻女性失去平衡倒在路法斯身上。

「对不起。」

「别在意。」

「你——没有生病呢。」女人痛苦地说。「如果感染给你——先说声抱歉了。」

从大厦顶楼滑落撞断骨头,然后是监禁与殴打,接着是枪。想到现在又换成了疾病,路法斯只能苦笑。不管是甚么病,他都不想再受更多罪了,但身在这个卡车货斗上,也由不得他做主。

即使路况极差,克米斯特开车的速度却快得像失控,卡车一路弹跳着前进。路法斯有想过是否可以跳下卡车,但他想起克米斯特说过想借用自己的力量。自己应该不会被杀。继续这样被送到某个地方,或许比在荒野中动弹不得好一点。

克米斯特在海岸附近,一座在地形复杂的岩石地张开入口的洞窟前停车。跟被带到穆登的地下室时一样,他有一段时间失去意识,因此他无法判断这里离卡姆有多远。不过既然是海岸——路法斯的脑中浮现了地图——再远开车也只要三、四小时吧。如果没有受伤这点距离也可以徒步移动。克米斯特用枪对病患们发号施令。不用这么做,这些病患看来也没有力气造反。路法斯接受在货斗上讲过话的女性帮助下了卡车。没有拐杖,因此他得靠着女性的肩膀才能走到洞窟。

「我们都要加油,早日恢复健康喔。」女人说。路法斯觉得她说的一点也没错。

洞窟一进去就是一处大凹洞。将近九十度的断层上挂着长约五公尺的梯子,路法斯费了好大的劲才爬下去。然后他勉强扭转因为颈部鞭抽症而疼痛的脖子往上看。一旦这把梯子被拿走,根本不可能爬得上岩壁.当所有人都来到洞底时,果不其然,克米斯特就把梯子拿走了。

「里面分成几条通道。每条通道很快就会走到尽头。看到喜欢的尽头,就当作是自己的房间吧。」

「治疗要怎么办?」年轻男子说。

「我叫你们,你们再过来。不会对你们不利的。」

克米斯特平静地回答,然后就消失了。

令人惊讶的是洞窟中准备了数量刚好的简易床铺,以及类似医院用的睡衣等等。病患们将这些物品搬到「喜欢的尽头」,准备好自己睡觉的地方。路法斯半分出于习惯地选择了最深的尽头。后来一名看起来症状较轻的青年将餐点——面包、乳酪与水发给每个人。

「大家都是被枪指着带来这里的吗?」路法斯问。

「不。我们从小就是克米斯特医生的病患。因为那个人是卡姆镇的医生。所以他说要为我们治疗这种疾病时我们都没有怀疑,我还有其他几个人还帮忙把物资搬到这间医院。」

「医院?」

「是啊。我们必须被隔离。他说就算待在镇上,总有一天也会被赶出去——」青年一瞬问显露出困扰的表情再继续说。「他说他会用枪,是为了怕你逃走。」

「我也是患者啊——这么没信用。对了,这里是甚么地方?」

「他有叮咛我不能告诉你。」

路法斯心想在这里滞留的日子看来不会太愉快。

有一天,路法斯也接受了克米斯特的治疗。入口附近的断层下方隔出了一个简易空间充当诊疗室。克米斯特替路法斯换石青时,他的背后站着那名送面包的青年。他举着枪。

「医生。疾病的治疗有进展吗?」

「当然有了。」

然而,克米斯特瞄了青年一眼,被路法斯眼尖看到。

「你的目的是甚么?」

「这还用说吗,老兄。我是个医生。我想让那种疾病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那还——真了不起啊。不过,你把我带来这里又有何目的?」

「杰诺娃。」

「什么?」

路法斯听到不在预测范围内的名字不禁大声反问。

「病患与过去调查过的特种兵的身体——在细胞上有几个类似之处。」

「请你详细告诉我。」

路法斯说完,克米斯特又瞄了一眼青年。

「改天吧。」

克米斯特说完就不再开口,默默地看诊。

「告诉我一件事就好。会传染吗?」

「这点也改天吧。」

原来不会传染啊,路法斯想。

过了三个月。固定肋骨的护具早已拆除,到了终于要拆除裹在脚踝上的石膏的那一天,克米斯特给了路法斯拐杖。

「这是神罗大厦某个部分构造的铁管。」

「米德加情况如何?」

「疾病还是一样猖獗。病人可能更多了吧。啊啊,我说的是东边渐渐盖起来的新城市。大家工作都很热心。」

路法斯想起曾经与穆登提过的计划。

「谁在指挥工程?」

「天晓得。他们似乎分成几个团队——对了社长。你听过神罗公司的杀手吗?」

路法斯摇头要他继续讲。

「潜入本公司大厦与仓库的人据说都收到密信。信中说敢再犯就会小命不保。大家因为自己形迹败露都怕得要死,再也不敢做了。」

塔克斯这些家伙真是。路法斯不禁微笑。

「社长。有件事情还早但我想先讲,我想要神罗拥有的器材。你能跟杀手谈谈吗?」

「你想要甚么呢?」路法斯隐藏起戒心用轻松的语气问。

「宝条博士用过的各种装置。」

「你是要用在治疗上吧?」

克米斯特不怀好意地笑了。一瞬间,宝条博士的恐怖笑容浮现在脑中。

「当然。还有,以前有提过——」

「杰谙娃。」

「对。那个现在在哪里?」

「谁知道。如果我能离开这里还有办法去找——」

克米斯特打量着路法斯。

「那么,我得找到新的场所。这里实在不适合研究。」

研究——

「克米斯特医生。你是医生?还是科学家?」

沉默。

「好啦,治疗结束了。」

克米斯特用藏在白袍下的枪指着路法斯说。

之后路法斯花了很长的时间练习走路。颈部鞭抽症造成他有时候身体很不舒服,但他终于恢复到能够在洞窟中自由走动。他重新造访了每个「房间」。有几间房间无人居住。一开始为大家送饭的青年已经死亡。他数数看,知道有三名男性、两名女性。这表示已经死了四个人。

他在一间房间里,看到一名痛苦呻吟的女性。就是在来到洞窟时交谈过的那名女性。有个男人忧心忡忡地照料她。男人注意到路法斯——

「医生说药剩下不多了所以要减量——我把自己的药给了她,但药效好像已经过了。」

路法斯似乎无法为她做任何事。不——路法斯改变想法,来到断层下方呼唤克米斯特。不久,一脸忧郁的白袍男子现身了。

「我听说没有药了——」

「是啊。我手边的很快就会用完。」

「你手边的?」

这表示他从以前就有能够治疗这种新病的药物吗?

「你等一下。」

说完克米斯特离开之后,很快又回来,并放下梯子。

「你上得来吗?」

路法斯思考逃跑的机会或许来临了,伸手握住梯子。他小心地往上爬,就在即将爬到断层上方时,克米斯特拿枪指着他。

「到此为止。在那里听我说。」近距离一看,克米斯特的脸色苍白而且在冒汗。

「你好像不太舒服啊,医生。」

「我需要药。」

「谁的药?」

「总之,我想先弄到我自己的份。」

按熙克米斯特的解释,他是把神罗发给士兵的兴奋剂稀释后开给病患们。

「虽然无法根治疾病,但可以减少痛楚。」

「这就是治疗的真相啊。」

「我没有欺骗病患。必须先找出病因。在那之前只能设法减轻症状。」

「医生你也病了吗?」

「不——」

服用稀释过的兴奋剂之后就可以熬夜工作,克米斯特说。

「不过,那玩意会上瘾啊。」

路法斯觉得无言以对,同时心中窃笑这下或许有方法可以控制克米斯特了。

「你有电话吗?或者是纸笔。」

「你想跟谁联络?」

「神罗的杀手。他们知道兴奋剂库存放在哪里。」

克米斯特的眼睛一亮,但还是想慎重行事,就叫路法斯爬下梯子。过了一会儿,他从上面把纸笔丢下来。路法斯信中只写着要他们去准备药,没有写其他多余的事。现在最重要的是得到克米斯特的信赖。其他就交给塔克斯妥善处理吧。

然而,带着信前往米德加的克米斯特,却迟迟没有回来。塔克斯也没来。提前一次配给的粮食也所剩不多了。他告诉克米斯特,到神罗大厦去,叫出杀手——塔克斯的成员然后把信交给他们。他预料最迟不过三天克米斯特就会带着药回来。当然,还有跟踪医生的塔克斯。然而,算起来都快过了一个星期了。

路法斯习惯性地巡视洞窟内部,藉此消磨过多的空闲时间。那个女人的状态似乎相当严重,意识都恍惚了。照顾女人的男人也因为疼痛而呻吟,即使如此他依然握紧了女人的手,等待奇迹发生。

「克米斯特应该快回来了。」

路法斯用毫无根据的话安慰两人后才觉得奇怪。他不懂自己有甚么动机会讲这种话。

事情突然发生了。他早就注意到外面一直在下雨,但没想到水竟然会淹进洞窟。而且不只是入口,路法斯当成个人房间使用的地方,也从天花板部分开始渗水进来。上面似乎有无数个小孔,就像一大堆水龙头一样不断育水滴落。之前应该也下过好几次雨,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种状况。路法斯想,恐怕是洞窟附近一带,由于持续降雨的影响而淹水了。总之必须赶紧逃出去才行。路法斯向通道上看到的所有人讲了这件事,并前往洞窟入口。他伸长了还没完全恢复的脖子往上看但是好像没人。只听到大雨下个不停的水声。路法斯环视周围。从深处淹起的大水,如果能多到填满这个空间——在那之前只要用游泳的方式撑住,就能移动到断崖上。

「至少,我可以——」

路法斯回到洞窟深处,到处告知病患们准备避难。这一星期以来,没有得到兴奋剂代替镇痛剂的病患们,好像一直在忍耐痛楚,都没有回答。

「有五个人——」

路法斯喃喃自语,然后下定决心,从最深处开始依序将病患抬到入口附近的空间。大家的体重都轻到令人心疼,因此就算是体力衰退的路法斯也能勉强搬动。水已经淹到脚踝了。路法斯到处找寻可以代替救生圈的物体。几张木制床铺漂在水面上流出房间。他拆掉组合式床铺的金属零件把床解体,只把木架推向出口。他追在乘着水流,漂动速度意外地快的木块后面,回到病患们身边。

「能游泳的人就游。不行的话就抓住这些。一人一根。」

几小时后,水淹到路法斯的下颚位置。有些病患不抓着木块已经站不住了。我已经尽我所能——路法斯决定甚么都不再想只是盯着断崖上方。不久路法斯也抓着木块浮起。又过了一段时间,只要水位再升高一公尺就能伸手碰到断崖上方,然而这时状况却有了改变。水停了。不知道是雨停了还是地形的关系——路法斯咬住嘴唇。只能等待救援了。回头一看病患减少了。两个男的、一个女的。女的就是那名女性。她与男人一起抓着两块合在一起的木块。当他以为她或许已经断气的时候,女人的睑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路法斯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然而,过了几小时状况依然没变。水量既不增加也不减少。他知道身体泡在水里,已经严重失温。路法斯心想最后关头就要来临了。

「什么?」

路法斯觉得好像有人在跟自己说话。但已经没有人还有那种多余的力气。他仔细观察周围,注意到水面有某个物体在蠢动。黑色物体慢慢地往路法斯漂来。他眯起眼睛,心想是不是病患身上流出的那种黏液。

然而那个东西移动的方式好像有自己的意志一样。路法斯心中产生了恐怖感。他推开身体周围的水,想赶走不断靠近过来的黑色液体。但它不受水流的影响步步逼近。最后,它终于附在路法斯的身上,将身上穿的白色西装染成黑色。

西装早就脏得称不上是白色,但他为了随时可以逃走,醒着的时候一定会穿在身上。看到袖口染成黑色时,路法斯觉得万念俱灰。

——一切都结束了。

黑色液体沿着颈项爬到脸上。他知道它想钻进口中。但路法斯紧闭着嘴抗拒。于是它将目标改向鼻子。他用手捏住鼻子。这下他就无法呼吸了,但他觉得宁愿窒息。然而,最后它移到耳朵——路法斯心想至少绝对不要发出惨叫,然后便失去意识。

「社长,社长。」

某人的呼唤让路法斯醒过来。

「真想不到会淹水啊。不,抱歉来迟了。」克米斯特将梯子放到水中说着。路法斯对自己还活着感到不可思议,正要慢慢抓住梯子时忽然想到一件事。他回过头,看到病患只剩下抓住两条木块的男女。

「喂,你们还好吗。」

男人抬起头。

「有人来救我们了。」

男人表情呆滞地看着路法斯,然后终于理解了状况。他急忙看着女人呼唤她。女人稍微摇了摇头做为回答。路法斯对女人伸出手想帮助她。这时,头上响起枪声。女人像被弹开似地放开木块,静静地沉进水中。

「潘蜜拉!」

男人大叫后,放开木块,想追上女人。然而,他似乎已经没有力气游泳了。路法斯利用木块移动到男人身边,抓住他的手臂。

「潘蜜拉——」

男人悲痛地叫着,但他已经没有体力了。他任凭路法斯拉着手臂靠近梯子。

「上去。」

「可是——」

「你只要想着该如何活下去就好。」

男人盯着潘蜜拉——路法斯这才发现以前一直不知道女人的名字——沉下去的地方好一会,最后拾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克米斯特。

「她已经没救了。我是给她个痛快。潘蜜拉也不会恨我的。」

路法斯觉得潘蜜拉也就算了,这个男的会怎么想就难说了。男人一脸沉重地开始爬上梯子。

「你叫甚么名字?」

路法斯对男人说话。

「贾德。」

「贾德,现在不行。克米斯特交给我处理。」

贾德不作答爬完整段梯子。接着路法斯也爬上去。还差一段就能到达怀念的地面上时,全身产生一股剧痛。他知道有某种物质从嘴角流出。

用手一擦,手上沾着跟潘蜜拉与贾德一样的黑色黏液。

「唉呀唉呀,社长,这下你也得靠兴奋剂过活了。」

克米斯特用欣喜的口气说。

「呜!」

上面传来克米斯特痛苦的声音,接着手枪掉进水里一路往下沉。路法斯忍着痛抬起头。他看到克米斯特扭曲的表情。可以猜想有人从后面勒住他的脖子。贾德这家伙。我说过现在不行了。

「唔——」

很快地他就听到贾德痛苦万分的一声短呼。路法斯因为安心,握着梯子的手差点松掉,他努力忍住,挤出浑身的力气大骂。

「太慢了!」

「我得说,对不起啦。」

石崖度假村是神罗公司黎明期开发的员工用休养地。不过,因为人们比起山中比较偏好海边假期,此地便随着时间渐渐荒废了。还有几间木屋维持着当时的状态留下来。路法斯、茨奥、伊莉娜、雷诺、路德,还有克米斯特与贾德分别坐两部车抵达此地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大量病患。大多数都是塔克斯从卡姆带来的克米斯特的病患。见路法斯一脸狐疑地看着这片光景,茨奥向他说明。

大约一个星期前,克米斯特出现在神罗大厦,大声呼唤塔克斯。当时负责站岗的是雷诺与路德两人。克米斯特说他手上有路法斯神罗的信。为了获得断绝已久的社长消息,雷诺他们走出藏身的场所,与克米斯特接触。信上写着把所有兴奋剂交给这名医生,不知道是甚么意思,而且是否真的出自路法斯亲笔也很可疑,因此他们要克米斯特明天再来,叫他回去。之后路德直接回到五号街的「办公室」与茨奥商量此事,雷诺则跟踪克米斯特。

茨奥认为信中文字应该是社长的字迹与签名,但不敢确定。不过,他们还是暂时决定先将兴奋剂交给他然后尾随其后。雷诺跟踪克米斯特来到卡姆。卡姆有一间医生离开了差不多半年,被开放让难民自由使用的小型医院。克米斯特是这间医院的医生。病患们看到医生回来欣喜万分,立刻要求他为大家治疗。雷诺从窗户偷看,看到克米斯特摆着臭脸为病患看诊。雷诺心想克米斯特大概自己身体状况也不太好。

隔天,克米斯特出现在神罗大厦的门厅,看到堆积如山装了兴奋剂的箱子后撕开盖子,拿出准备好的水筒用水稀释后开始喝下去。他无视目瞪口呆的塔克斯坐在地板上,只说等他药效发挥就躺下去了。因为他是唯一可能拥有社长相关情报的人,因此塔克斯有耐心地等着。

后来脸色与心情都转好的克米斯特,拜托塔克斯将箱子运到米德加下方。不只如此——他很明显地得寸进尺——还问茨奥有没有地方可以找到适合的设施。条件是不能在市区里,但又不能离市区太远,能够让大量病患居住的地方。克米斯特说他想在这种地方研究疾病贡献世人。而且,克米斯特大概也知道自己不受信任,开始详细描述路法斯的状况。由于他正确地说出受伤的部位,塔克斯这才相信克米斯特所言。除此之外,他还说是自己将路法斯带出穆登的宅第并且保护他,神罗公司应该感谢自己的行为。他们问克米斯特为什么隐瞒到现在,他笑着说他原本想让社长听自己的命令。

茨奥立刻想起这座石崖度假村,便带领克米斯特来到这里。医生似乎很满意,命令他们把病患送来这里。被药物成瘾的医生颐指气使虽然令他们不爽,但克米斯特说不作好准备他就不会说出社长人在哪里,坚持不肯让步,不得已只好照他说的做。塔克斯在卡姆与石崖度假村之间往返了好几次,实现了医生的希望。克米斯特把塔克斯当成自己的部下一样使唤,好不容易满足了,最后终于说要带他们去找社长。

比克米斯特稍晚抵达洞窟,是因为下个不停的大雨与洪水,害得雷诺追丢了医生开在前面带路的卡车。雷诺主张能够在无人带路之下找到洞窟是因为我的直毚敏锐,意思是说不要拿这次失败跟他算帐。

路法斯做为一名病患在石崖度假村里度日。虽然所谓的治疗,其实不过是得到稀释的兴奋剂,但它的确可以抑止疼痛。没有发烧,身体状况还算不错时,他会从轮流陪伴自己的塔克斯成员口中听取情报,检讨今后的行动方针。

「新城市的中心有甚么?」

某天,路法斯忽然想起来似地问了雷诺。

「嗯~——广场吧。甚么都没有的圆形广场。从米德加有一条笔直的道路连接到这里,市区再从广场往四面八方延伸出去。所以那个广场就是城市的中心。」

「那么,在广场的中央建造一个甚么吧。对了,最好是类似纪念碑的东西。」

「纪念什么?」

「表面上——是纪念星球击退陨石。」

「你说表面上,那实际上呢?」

「占据地盘。」

「城市的中心是神罗的地盘!我得说,那太棒了。」

民众还是一样要神罗公司负起责任,不过提供了资材、器材、燃料与药品之后公司也获得了一定的信任。在建设城市方面,前神罗干部里夫从朱诺送来了工具机与人员做了极大贡献。里夫本人明显走的是反神罗路线,但只要塔克斯与费尔德召集公司旧员工进行的活动对社会有所贡献,他就不会特意妨碍。雷诺在义工的协助之下,开始建造纪念碑。早就希望广场中央能够有个象征性塑像的人们,都高兴地参与工程。其中有些人知道这项事业是神罗的计划就开始吵闹,不过遇到这种人,雷诺都用「符合塔克斯风格的作法」解决问题。

石崖度假村除了病患有些增减之外,就像个休养地那样过着平静的生活。然而有一天,问题发生了。克米斯特开始抱怨照这样下去,兴奋剂很快就会用完。跟街上民众完全湿熟了的伊莉娜,提出希望能把药也分给街上的病患,路法斯允许了,结果仓库里的兴奋剂分送到几乎要见底。路法斯命令塔克斯,召集具有药学知识的人,着手进行制造兴奋剂——有必要换个名称——的准备。他也想到只要活用神罗的设施,有需要时再跟里夫取得联络就好。然而,克米斯特却不能接受。他主张应该先保留石崖度假村所需的分量。茨奥他们实在受不了这个药物成瘾的家伙,但路法斯不知为何却对克米斯特很宽容。兴奋剂的原料是钝熊的尾巴,而且已经得知如果浓度不需要像兴奋剂那么高,一只熊的尾巴,就能制造出大量的止痛剂,因此伊莉娜立刻动身,去调度原料了。

「欸,路德。」雷诺露出少见的困惑表情向路德搭话。

「社长为什么那么纵容克米斯特?」

「在等他的研究结果。我是这么认为。」

「什么研究。只是发一发止痛剂的话,连我都会。」

雷诺不层地说。

「我也提供了细胞。做为身体健康的代表。总有一天会查出些甚么吧。」

「最好也替我检查一下。被这么多病患包围都没事。很奇怪吧?」

「社长说不会传染。」

路德轻轻打了一下依然一脸半信半疑的雷诺的腹部。

「搭档,好久没来锻链一下了吧?」

「干嘛?」

「身心健康。只要这两者都维持最佳状态就不会生病。」

「我得说,你讲话别像个老头子好吗。」

不过,雷诺也摆出应战的姿势,很快地两人便开始他们的锻链。

一群坏小孩——这是年长的病患们对住在石崖度假村的路法斯以及其跟班的总称。有人说搞不懂为什么他们的团结力量会这么强。即使在这种状况下,依然维持社长与部下的关系,采取团体行动的理由,就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从局外人看起来,他们就像是在办家家酒开公司的小孩。好像回到家中也没甚么好玩的,或是根本就没有家,因此玩得格外认真。从那一天,命运之日算起过了将近两年的某个夜晚,路法斯造访了克米斯特的房间。

「怎么样了,医生。差不多可以告诉我研究的成果了吧?我个人最在意的,就是疾病与杰诺娃之间的关系。」

「好吧。首先关于治疗方法,从两年前到现在一点进步都没有。」

服用了自家生产的兴奋剂心情极佳的克米斯特,简直像在讲一个想了很久的笑话一样。路法斯表情文风不动地听他说。

「不过,疾病的原因大致上都查清楚了。」

首先最早发病的族群,是直接受到生命之流冲刷的人,克米斯特说。他得意洋洋地接着说,这是在详细询问病患本人之后,在早期阶段就查明的事实。

「之后发病的患者也有几项共通点。他们内心都有烦恼,或者比方说想一死了之——社长,你自己也有过这种经验吧?」

的确是这样,路法斯心想。

「毕竟发生过那样的事,想必谁都会对未来抱有烦恼,或是觉得死亡离自己不远。病患因此爆发性地增加。不只如此——」

黑水,克米斯特说。路法斯想起在洞窟里体验过,淹水时漂向自己身边,具有意志的那种水。

「第二批发病的患者当中,有很多人看过黑色的水。我认为就算是未曾察觉的人,在不知不觉当中淋到或是喝到它的可能性也很高。毕竟它是一种水。只要它想,任何细缝都能钻进去。」

「你说只要它想?」

克米斯特的说法让路法斯很在意。

「病患的疼痛与发烧,就是身体对抗入侵体内异物的最好证据。与其他疾病相比,会觉得它的对抗方式太过激烈,不过没办法,毕竟对象不是一般病原。」

「你查出它是甚么了吗?」

「——赛菲罗斯因子,或者是杰诺娃的基因,不,应该称它为遗传思念吧——就像我以前跟你说的,它与特种兵身心上的特征极为相似。」

路法斯听到突然冒出来的——实际上,在被黑水包围时脑中就已漠然地浮现过——赛菲罗斯的名字不禁全身僵硬。

「社长。我想研究杰诺娃。它到底在哪里?」

克米斯特对路法斯的情形毫不关心地说。

「很遗憾,我也不知道它的下落。」

「请你派部下去找。」

「我考虑看看。」

「请你尽早下决定吧。」

路法斯点点头,背对着克米斯特打算离开房间。心情还是一样好的克米斯特在他背后说:

「以前我向宝条博士提出的企划案没被采纳。一想到现在我能够试试那个计划,就觉得兴奋不已。我想我能够做出比赛菲罗斯更优秀的作品。」

「治疗方法呢?」

路法斯背对着他问。

「已经发病的病患只能放弃了。不过,身体还健康的人,只要内心不要产生阴暗的部分就没有问题。你可以公开这件事,但不要提到那种水喔。民众会产生恐慌的。」

身为病患的路法斯一语不发地走出克米斯特的房间。

隔天早晨,有人发现了克米斯特的尸体。他是被枪杀的。茨奥正在调查尸体时,一名叫做贾德的年轻人来到他身边,说是自己下的手。

「你从哪里弄到枪的?」

「我不能说——虽然他没有叫我不能说,但我不能出卖恩人。」

茨奥报告完克米斯特与贾德的事之后,路法斯只表示知道了。然后——

「茨奥,听我说。」

「是。」

「神罗公司要找出杰诺娃,加以保管。」

「——是。」

「我们的目的是,绝不能将杰诺娃交给任何人。无论是疯狂科学家——」路法斯想起克米斯特说过的话。

「还是在生命之流中蠢动的亡灵。」

「是。我立刻去准备。」

雷诺与路德正在重新粉刷石崖度假村的看板。

「希灵是甚么意思啊。」

「我们要治愈世界。」

路法斯不知道甚么时候站在两人背后,他们听到声音都回过头来。

「嗯,或许做法会略嫌粗暴——但我们是神罗公司。行为多少过火也不会有人感到惊讶吧。」

路法斯的语气听起来莫名地开朗。

LIFE STREAM White3

女人思索着能够将危机传达给克劳德的方法。想着想着,却鲜明地回想起许多自己没能传达给克劳德的心意。女人有好多事想让克劳德知道。但她不知道该传达什么又该用甚么方法。她好久没有这么烦恼。结果,女人觉得应该先见到克劳德然后再想该怎么办。

女人不久就知道,那个散布憎恨的男人,也想在地表上现身。女人心想,不知道他会怎么做。女人鼓起勇气,接近了男人的精神。男人注意到女人,而开始追赶她,但很快就作罢。她知道男人在嘲笑她甚么也办不到。但是,女人已经知道了男人的想法。男人似乎打算利用别的存在代替自己。女人想过自己是否也可以做到一样的事。但最后,她改变了想法。就算这是可能的,我也想维持克劳德认识的我与克劳德相会,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