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下 6 忘却录音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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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雾弥漫的森林深处, 摇篮曲般的合唱,

绿草芬芳与虫儿鸣啼。 星空下的小山丘。

我一路前往远方。 生奶般的雾气逐渐消散,

我一路走向远方。 回家之路消失无踪。

在没有太阳的草原上, 我不了解永恒。

我和美丽的小家伙们邂逅。 我必须尽快回家。

就快接近中午时分,遥远的彼方有我的家。

我必须赶决回家。 遥远的彼方是我的家。

绿草芬芳与虫儿鸣啼,

「不用回去,这里一直是永恒。」浓雾弥漫的森林深处,

孩子们闻始唱起歌来。 我一定,永远回不去了。

不过,永恒到底是什么?

「就是一直留在这里。」

「就是一直没有改变。」/忘却录音

忘却录音/1

天气不是很冷的十二月过去了,我也迎接了生平第十六次的新年。

「新年快乐」这句话所代表的新年温情,让我无论听几遍都不厌倦,感到愉快。

话虽如此,我却无法享受这个新年。

因为我的心情低落到只能想着「啊~~可恶!我到底是怎么了!」我甚至开始认真思考,干脆忘掉有关新年的记忆。但人心没可这么方便,到头来我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即使待在房间里,心情也好不起来,我忍住摔枕头、踢枕头发泄的冲动,出门前往橙子老师的事务所。

我家的家境明明只是小康,却又大费周章地准备新年这种节日。虽然家里替我准备了新年参拜时穿的和服,我却没有穿上它的心情,所以还是穿上平常穿的服装出门。

「哎呀,鲜花,你要出门吗?」

「嗯,我打算去向平日照顾我的人拜年,傍晚之前会回来。」我笑着说完之后,便离开了黑桐家。

一月一日午后,天际一片阴暗。

我总觉得那正代表我现在心情,脚步下的步伐变得轻快了些。

我原本也是很喜欢新年的。

我会变得憎恨新年,是因为三年前难忘的一月一日,在迈入一九九六年的那一天,我从乡下的亲戚家搬回老家。

……我,黑桐鲜花,身子相当虚弱,虽然我体育课从没拿过A以外的成绩,但身边的人对我的印象就是如此。

在十岁的时候,我因为「不适应都市空气」的理由被寄放在乡下叔叔家,从此之后,我只有在寒暑假才会回老家住几天,但其实我不想回家。

因为我有我自己的目的,才会接受叔叔把我收为养女的提议,并且到乡下居住。我不惜谎称身体虚弱也要离开家里,原因出在我哥哥——黑桐干也身上。

没错,如果想向哥哥告白,我就得这么做。

我不知为什么喜欢上不出色的哥哥。麻烦的是,这并不是兄妹之间的喜欢,而是把他当成异性喜欢,所以事情才会很棘手。虽然当时的我才就读小学中年级,不过早已发现自己的精神年龄比同年龄的人高。我不清楚是因为容貌、成绩等等都比他人出色,或者是我天生就很冷漠。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那只是一种错觉。

可是,我对干也的感情是真的+

那不是「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这种程度的情感。我的认真程度已经严重到「想让他只属于我自己」、「可以的话想把他藏起来不给别人看」。

嗯,到现在我还是认真的,只是因为现在长大了,已经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扑向哥哥。

这本来就是无法对人说的恋慕之情,所以我现在干脆乖乖等待反击的机会到来。

……反击,对,就是反击。

我之所以搬到乡下去,说起来都是因为要离开干也。如果我们继续住在一起,干也一定只会把我常成妹妹看。我不在乎户籍登记上的事实,只是,让干也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认定我是妹妹,那可就糟糕了。所以我使用装病的手段离家出走,之后只要等干也忘掉我是他妹妹的之后,再突然回到家里去就行了。

于是,我开始过着再淑女也不过的生活。然而,比起爱人,被爱还是比较好的,我彻底分析过干也的喜好,要让他爱上我,就像折断竹筷那么简单。

——你看,我的计划很完美吧。

明明是这样,却出现一个不得了的家伙来搅局。

……唉,出现了。

这件事要回溯到三年前的新年。当我升上国中,终于到了可以谈情说爱的年纪,因此我为了打探情况回老家一趟。就在那个时候,干也居然带了一个高中同学回家。

那个名叫两仪式的少女,显然正在和干也交往。

所谓「煮熟的鸭子飞了」就是这么回事。我真没想到,居然会有女孩愿意和干也这种看上去靠不住的男人交往,说真的,和这种男人交往实在太没眼光了!

总之,那天我因为太过惊讶,脑袋一片空白,在失魂落魄的情况之下回到了乡下。

但在我烦恼接下来该怎么办时,我收到两仪式的坏消息。她发生交通意外不幸昏迷不醒,干也又变成孤单一人了。

当时我有点同情式哟,虽然我只见过她一面,却一直记得她一脸开心的灿烂笑靥。

不过,这样一来我就安心了,像式那种眼光特殊的人,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个。接下来,我只要顺利从高中毕业,然后去读老家那边的大学就好。如此便只差临斗一脚,经过八年之后,干也应该就不会把我当妹妹看了。

……就这样,在叔叔家的阳台上啜饮着红茶的我,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虽然如此,敌人可不是简单的角色,式那个家伙,去年夏天恢复了意识。干也特地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之后,我暗自下定决心。

我现在已经无法等到高中毕业了,我决定诚实地面对自己。打定主意之后,手脚就得决,我立刻在市中心找到一所名校,而且是全校住宿制的高中,然后办好转学手续。

幸好叔叔和爸爸不同,他是个著名的画家,加上我成绩优秀,又拥有无可挑剔的富家千金美貌,于是我很顺利转入这间重视父母财产甚于学生成绩的礼园女子学院。

之后又过了半年,时序来到我现在觉得讨厌的新年。本来今天准备和干也去参拜,但昨天晚上式却来把干也带走了。

……真是的。

事情已经发展成不容片刻犹豫的状态。

我的魔术老师苍崎橙子的工房,位于工业区的正中央。

这栋奇怪的建筑物,乍看之下虽然像是废弃大楼,但里头却有设施完善的事务所。

一楼是车库,二、三楼功能不明,四楼是干也受雇的事务所。对了,哥哥事务所的所长,也变成了我的老师。

「祝您新年快乐。」

「啊,新年快乐。」我走进事务所打完招呼之后,橙子老师以慵懒的表情看着我。

苍崎橙子的年龄约莫二十几岁后半,是个英气凛然型的美女。

她身为所长,所以在职场上总是以身作则穿着正式套装,今天还拿下了眼镜,看上去更有压迫感。

「怎么了鲜花,你今天不是要跟黑桐一起出斗吗?」

橙子老师坐在所长座位上提出犀利的疑问。

「式过来把他带走了。虽然是我自己说要跷课的,不过恢复原本的计划也可以。」

「正好,我也有话对你说。」

……?橙子老师有话对我说,真是稀奇。

我替她泡了杯咖啡,给自己泡了杯日本茶之后,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那么,有什么事呢?」

「啊,我在想,鲜花是不是已经向黑桐告白了?」

老师这个人也真是的,居然用开玩笑的口吻问人家这种问题。

「没有,因为我不打算让哥哥发现。怎么了吗?」

「——真无趣。如果是黑桐的秘密被看穿了,他一定会感到很慌张。可是你却是眉头动也不动立刻回答,兄妹俩居然不像到这种程度也算少见。鲜花,你怀疑过你们不是亲兄妹吗?」

「如果不是亲兄妹,就不会有问题存在了。」

我有点别扭地回答之后,橙子老师露出了微笑。

「哎呀,你还真单纯。抱歉,我问了个无聊的问题,就算是我,一年至少也会说错一次话,你原谅我吧。」

「把一年一次的口误,在新年当天就用掉用,这种起跑点冲刺真了不起。对了,您要跟我说什么?」

「和你学校的事有关。鲜花,你就读的是私立礼园女子学院一年级吧?有关一年四班的事件,你曾经听说过吗?」

一年四班?莫非是——

「是橘佳织她们班吧?我读的是A班,所以我不太清楚D班的事。」

「橘佳织?那个人是谁?名单里没有她这个人耶。」

橙子老师不悦地蹙起眉头。我也同样偏着头一脸疑惑。

我和橙子老师之间似乎有很大的代沟。

「……那个……老师说的是哪件事?」

「这样啊,原来鲜花你不知道啊。也是,班级不一样,所以没有成为话题。因为礼园分班上课,所以那件事包只有同班的学生才知道吧?」

橙予老师一个人若有所思,说起了事件的详细经过。

事件是在两星期前开始,在寒假前夕,礼园女子学院高中部一年四班教室里,两名学生在吵架之后拿美工刀互刺。

……在礼园这种封闭的异世界,居然会发生这种伤害事件,真是让人感到难以置信。

礼园这所学校如同收容所般,入学后没有相当的特权,就无法出来。校内气氛安静、停滞得像是骗人似的,明明是个不可能有暴力事件发生,干净到有些病态的异世界。

「——那两个人伤势如何?」

「伤势倒是还好,问题在别的地方。这两名学生都受伤了。鲜花,你知道这表示什么吗?」

「……这表示两人吵完架之后,同时拿刀互刺对吧?换句话说,那两个人没有谁吵赢了,而且是在沟通毫无交集的情况之下,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没错,吵架的内容之后再和你说,问题还在持续当中,这个事件发生之后,并没有被立刻呈报给校方,是修女校长在寒假翻阅保健室记录的时候,看到两个人受伤的报告,这个事件才会爆发出来。四班的导师似乎想要隐瞒这件事。」

四班——D班的导师,名字叫做叶山英雄,是礼园校唯一的男老师之一。不过他在去年十一月,因为学生宿舍发生火灾,被追究责任之后消失了。接任他工作的人不是修女,我记得是……

「我觉得玄雾老师不像是那种人。」

我终于脱口说出自己的想法。橙子老师也点头同意。

「修女校长也这么说,一年四班的导师玄雾似乎非常受信任,当修女校长质问他的时候,发现玄雾皋月好像不记得这件事。在修女校长点出来之后,他才突然回想起来。虽然看起来好像骗人的,但是根据修女校长的说法,玄雾皋月不像是在说谎,她好像真的忘了那件事。」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怎么可能会把两个星期前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不过我心里想……如果是玄雾老师搞不好真的有可能。

「回归正题,我来说说两个学生吵架的内容。因为这两人是在下课后还有其他学生在的情况下争吵,所以其中有些内容被别的学生听到,好像是因为自己的秘密被人说了出来,而且那不是一股的秘密,而是自己已经遗忘的秘密被他人揭露出来。」

「——咦?」

「也就是说,连本人都已经忘却的儿时秘密,却被对方说了出来。听说最近一个月以来,她们一直收到诡异的信件,信里头写着连本人都不记得的事。刚开始,她们并不知道信的内容指的是什么,等回想起那是自己过去发生过的事之后,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在感觉不对的情况下跑去质问对方,对方却说自己也收到了一样的信件,这两人自小一起长大,要说谁能记得自己已经遗忘的事,那么大概只有一起长大的彼此了。因此那两个学生都认定对方是犯人,于是拿刀刺伤了对方。」

听完故事后,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连本人都已经忘却的回忆,屋竟然有人写在信里寄了过来?连本人应该都不知道的秘密,在某处的某人竟能写在信上寄给本人。

「这该不会是什么新的恐吓手法吧,橙子老师。」

「不,因为信里只写着已经遗忘的住事,没有威胁恐吓的打算。即使对方像跟踪狂一样整天监视,也不可能得知以前曾经发生过、连本人都已经遗忘的事。若要说让人毛骨悚然,这件事确实让人毛骨悚然没错。」

我觉得这不仅是毛骨悚然而已了。

一开始看到这种信件,或许会觉得很有趣,但如果连续一个月都收到,那又会如何呢?知道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却有某个不是自己的人一清二楚,一天接着一天看着神秘的监视者寄过来的信,她们受到的精神压力一定会越来越大。

……只发生拿美工刀互刺这种结果,也或许算是很幸运了。

「橙子老师,已经找到寄件者了吗?」

「嗯,犯人是妖精。」橙子老师以笃定的口吻说。

她的回答让我诧异得叫了出来。

「——抱歉,可以请您再说一次吗?」

「我说,这是妖精做的。怎么了,鲜花,难道你没听过这件事吗?听说在礼园里有很多通灵能力很强的女孩,因此有很多人亲眼目睹。你大概是因为眼睛的焦距没对上灵体,所以你才会看不见,不过,这件事在住宿生之间傅得沸沸扬扬。晚上会有妖精飞到枕头旁边,等到隔天醒来,就记不得过去几天发生过的事。采集记忆似乎是妖精的工作之一,所以这恐怕是妖精做的。一年四班的事件,多半和妖精有关。」

橙子老师以平淡的语气说。我虽然在拜在这个人门下学留魔术,却无法认同她的说法。

「橙子老师,您真的相信吗?那些妖精的故事。」

「我没亲眼看过,所以不便多说,不过礼园里应该有妖精存在。因为那里具有那种气氛,礼圈与世隔绝,校内甚至连车声都听不到,在严格校规以及安静的修女支配下,年轻男女之间流行的事物都无法进入校内。而占据了大部分校地的树林,有如深远森林一样,如果在里面迷路,可能大半天都走不出来吧。空气里飘着香甜的气味,时间的指针就像老人婆的毛线棒针一样缓慢前进着……你看,这不像位于市中心的妖精故乡吗?」

「橙子老师,您还真清楚,听您的口气好像对学校很熟的样子。」

「当然罗,我可是那里的毕业生。」

——这次又让我吓到叫出声来。

「干么那样看我。你认为莉兹拜斐修女校长,她会找外人商量学校的丑闻吗?昨晚修女校长来委托我,希望我可以查明事件的原因。我开的虽然不是侦探社,但这毕竟是校长的请求,不能推托。不过,我亲自潜进校内未免也太招摇了,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鲜花,你说呢?」

我把头别向一边,露出一副不想再听的表情。

橙子老师不带情感地盯着我好一会儿,然后她突然换了个话题。

「那么,一听到妖精,你会联想到什么?」

「——妖精吗?嗯,像是长了翅膀的小女孩吧。」

我毫无自信地回答。橙子老师别具深意地露出「有梦想是好事」的笑容,

「妖精也分很多种,或许真的有那种妖精存在。不过那些都是魔术师创造出来当使魔的妖精。妖精和恶魔不同,妖精并不是从想像幻化成型的实体,而是确实被列在生物系之中,因此身体构造不可能会违反生物学。像哥布林和红帽子,从某方面来说是纯种的妖精。

妖精和龙是具代表性的幻想种族,纯粹的日本鬼也属于其中一种,他们经常会和我们进行接触。他们不像恶魔是因为人的欲念而生、而是让人召唤的被动者,是拥有自己主观意识的存在。

听说现今苏格兰一带还有妖精恶作剧的事件发生,其中有一种恶作剧会让人失去记忆。

另外像是引诱小孩进入森林一个星期左右不让他们同家,把刚出下来的婴儿换成妖精的小孩、在家门口置放兔子尸体,净是做些和孩子恶作剧一样的可笑之事。

在那此不具相关性的恶作剧当中,有一个共通点存在,那就是妖精没有得失之心。他们纯粹为了享乐去做,并非企求在事后得到成果。但是,礼园发生的事件不一样,将夺走的记忆写在信上,不论怎么想都具有恶意吧?加上在礼园现身的妖精,就和鲜花你刚才想像的一样,有很可爱的外型。」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橙子老师,我完全没想到这个层面。

好不甘心。

为了自尊,我自己先开口说了。

「换句话说,在礼园出现的妖精是人造使魔。之所以带有恶意,也是因为背后有操纵的魔术师存在,应该是这么回事吧?」

「嗯嗯。」橙子老师开必地点了点头。

「以前我说明过使魔,可以大别为魔术师提供自己部分肉体创造出来的分身类型,以及使用其他动物作为材料替自己办事的类型,这次的事件,一定是那种替自己办事的使魔干的,因为它只有窃取人类记忆的单项能力,居然有人去做这种像小孩一样的恶作剧,真是无聊。」

……老师也没替我想想被强迫处理这种无聊事的心情,兀自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妖精很不容易控制,主人经常会发现,在不知不觉间,本来是要妖精们替自己办事,结果却变成自己在替它们办事。这是因为妖精老是会提出无理的要求。因此以前以妖精当使魔的魔术师就不多,如果有,也是第一流的高手。但这次不一样,因为对方是一个只能使唤类似妖精使魔的初学者,因此你就当作是修练吧。所以,鲜花,我以老师的身分下达命令,目的是要你查明真相,期限是到寒假结束之前,虽然我不期待你连事件的发生原因也一并解决,不过你就尽力试试吧。」

……果然是这么同事。

我不禁有些恼怒,不过还是努力冷郭下来,点头答应。

「——如果这是修练的一环,那也是没办法。」

橙子老师站起来说着「那么,我现就在拿详细资料给你」。而住那之前,我提出唯一令我不安的问题。

「不过,橙子老师,我看不见妖精啊,我又不像老师您有那样的魔眼。」

听了我的问题之后,橙子老师不禁窃笑。

那是我从未感觉过,基至想一脚踹飞的不祥笑容。

「哎呀,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已经想好司以取代魔眼出方法。」

老帅一边忍着笑一边说,但到最后她还是没说到底是什么方法。

忘却录音/2

我和她两个人,一起从礼园女子学院高中部的教职员办公室离开。

「从以前我就一直在怀疑橙子脑袋有没有问题。」

一月四日,星期一,阴天午后。

在我旁边那个负责「代替眼睛」的家伙恨恨地低声说着。我则是把视这家伙为敌的事暂时搁在一旁,并打从心底同意她说的话。

「对啊,谁不好找,竟然找你来潜入我们学校,实在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脑筋不正常。」

「你真过分,要说这次的牺牲者肯定是我啊。明明没有转学的打算,却被强迫演一出第三学期才转学的戏码。」

我们两人走在高中部校舍的走廊上,没看对方的脸彼此交谈。

……现在走在我身边的人,正是那个名叫两仪式的少女。

礼园女子学院的学校制服,设计得像是修女参加弥撒时穿的服装。虽然像是具有黑色礼服风格的学生服,却不是适合日本人穿的制服。

即使如此,这套制服穿在两仪式身上,却完全不让人觉得不合适。

她的发丝比制服更加漆黑,却没融入身上那袭黑色衣装,纤细的肩膀与脖子,因而看起来更白皙。连我也不得不承认,她给人的印象是如此强烈。

式的年纪明明比我大,为何看起来却比我年幼?

即使身高和差不多,身形却非常端正,犹如一名沉静的基督教少女。

……总觉得非常无趣。

「鲜花,那边那两个人一直盯着我们看。」

式看着刚才与我们擦身而过的学姊。

那两个盯着我们看的学生会讨论什么,其实可以轻易地推敲出来……礼园是一所女校,学生之间不会为了男性而有利害冲突,虽然如此,她们毕竟对还是男性抱持憧憬,因此,具有中性气质的美女,不论在哪个年级都是大受欢迎。

具有这种气质的人,在礼园里并不多,要是式真的转学进来就读,一定会变成校内的风云人物。和我们擦身而过的学生们,必定是因为式具有男性英气的容貌,因此才会窃窃私语,讨论起内心的这份期待。

「她们只是觉得转学生很少见罢了,和这次的事件无关。」

「哦,明明学校在放寒假,居然还有学生在学校啊。」

「因为我们学校采取全校住宿制,所以寒假留在宿舍的学生也意外的多。虽然校舍图书馆一楼和四楼都有开,不过宿舍本身就有代用图书馆,因此来校舍的人其实不多,不过,如果是违犯校规,被修女叫过来,那就另当别谕了。」

如果被那位修女连续叫去三次就会被校方退学。老实说,我也曾经被叫去过去几次。

不论有什么理由,这所学校不容许有学生随意外出,即使是探望父母这种理由也不会被校方接受。来礼园这所学校就读就是这样,学生家长也是因为欣赏校方管理严格境,才会让自己的女儿入校就读。

像我或者好友藤乃,虽然屡次外出,却没被校方退学,是因为我们有各自的背景。

藤乃没被退学,因为这间学校的捐款有三成是她爸爸捐的,换句话说,她不可能被校方退学。

平于我呢……嗯,画家叔叔也可以替我撑腰,不过说穿了,我是礼园校方为了学校升学率雇来的佣兵,因此校方对我外出的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过问。毕竟礼园是一间学校,如果学生能考上好大学,是一件再好也不过的事,礼园之所以会让我进来就读,就是因为我拥有只要报考T大就一定会合格的条件。

……的确,念书这件事不是只有向神祈祷就能解决。礼园经营者的想法虽然势力,但我并不会觉得不满。至少我就是拜此原因所赐能够自由外出。

在我独自思考这些事的时候,身旁的少女一脸不感兴趣、用倦怠的眼神观察蒯围的校舍。而她似乎很快就感到厌烦,开始玩弄起胸前挂的十字架。

「真是个诡异的学校,不知道是老师去当修女,或者是修女来当老师。说到这个,刚才我看到了教堂,那里会举办弥撒之类的仪式吗?就是『蒙上天付唤的天父啊……』那种仪式。」

式提出了一个很单纯的问题。

不过她这个笨蛋,哪可能真的被上天召唤啊?

「——礼拜仪式早晚都有,弥撒则是每周日举行一次,学生有义务参与的只有礼拜,弥撒可以自由前往。像我这种高中才进礼园就读的人,因为不是基督教徒,所以并不会参加弥撒。虽然这样会给修女不同的印象,但信仰是自由的,所以也没有特别的强制规定。礼围本身虽是历史悠久的学校,不过在几年前变成千金养成学校后,对基督教不感兴趣的女孩也不少。因为只要从礼园毕业,不管是品行多糟的女孩,介绍相亲的邀请也会随之增加。为此目的让女儿前来就读的父母应该就占了一大半,换句话说,真正为了信仰来就读的人数变少了。我想,在现在的日本,应该也不会有家长为了让女儿信基督教而让她来这里就读吧?……话虽如此,学校里确实有真正的基督徒存在就是了。」

「神吗?真要说起来,那种东西或许存在吧。」

……总觉得有严重的不协调感。

虽说我早已习惯式的男性口吻,可是她现在这副清纯修女的模样,实在让我感到很混乱。

「有没有神我不知道,但是其他的呢?你看到过什么东西吗?」

我一边走着,一边顺口提出这个问题。

式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我完全没看见,看起来只能等到晚上再说了。」

她露出一脸困倦的表情说道。

……这女人拥有可以看见常人肉眼看不见物体的能力,不仅仅是幽灵而已,攘说还看得到物体容易损坏的部分,加上她的运动神经过人,本人的个性也很残暴。

说得明白一点,就是和干也完全相反的「特殊份子」。相较于其他人,我最不能忍受干也被式夺止。

是的,我向橙子老师拜师的原因,说到底正是因为这家伙。如果干也的对象是普通的女孩,我在一天之内就能摆平她们,可是两仪式她就非常棘手了。

在判断出这样下去我不是对手后,我抛弃了一般的常识,拜入魔术师苍崎橙子的门下……不过遗憾的是,我的实力还是不如式,所以现在才得每天过着修练的生活。

话虽如此,但我现在的心境其实满复杂的。

说到原因的话,那是因为——

「晚上要在鲜花的房间过夜吗……算了,既然是你的房间,那我就忍耐一下好了。」

式莫可奈何地叹着气说。

根据干也的说法,式不在自己认定为床以外的地方睡觉。可是,她却在还没看过我房间之前,就说出她愿意忍受。

这就是让我心情复杂的原因。毕竟式根本不讨厌我。我明明就讨厌式,如此一来,总让我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让我很为难。

其实……如果没有干也这件事的话,我想两仪式算是我会喜欢的那种人吧。

这次轮到我叹气了。

这时,式突然盯着我看。

「鲜花,你要去哪?不是要去宿舍吗?」

「去宿舍不是也没事?总之,我打算去向四班的导师探听消息,你跟着我来吧。因为你是我的眼睛,我见过的人你都必须检视一番喔。」

「——你说的导师,是指那个叫叶山的家伙吗?」

「不是,叶山老师已经在去年十一月离开学校了。现在的导师是玄雾皋月,两个人都是学校里罕见的男老师。」

「女校里的男老师啊?在其他地方虽然一点也不稀奇,但这所学校有男性就很怪异了。」

式说得没错。

对于要将学生在毕业前培养成完美淑女的礼园来说,男老师只会是个麻烦的存在。明明为了防止不正当的两性关系所以禁止外出,但敌人却早巳跑到学校里,就像特洛伊木马一样。

「……你说得对。不过,这可是有内幕的哦,叶山英雄这个人,在校内并不受欢迎,甚至连有没有教师执照都很可疑,而且他似乎真的对学生下手,可是不只是修女,连校长都无法严厉惩戒他,原因出在我们学校的理事长,他现在虽然姓黄路,不过他入赘之前姓叶山。」

「原来是理事长的不肖弟弟啊?那他为什么会离开学校?」

「在十一月的时候,我人在橙子的事务所,你还记得吗?当时我说高中部的宿舍发生火灾,一年级和二年级C班以下的宿舍所在的东馆,全部都被烧得精光。礼园的学生宿舍,不仅是以年级作为区分,更细分成各个班级区域加以管理,而起火点正是一年四班的区域。当时是叶山老师不知在想什么的情况下纵了火,理事长也因而自行辞职,从那个时候起,叶山就从学校消失了。」应该是逃走了吧,我又补上一句。

火灾的消息对外完全封锁,听说连帮忙救火的消防员也被礼园的学生家长设法堵住了嘴……他们应该不希望重要女儿所就读的学校传出难听的丑闻吧?

……明明,明明有一个人因此死了啊。

「玄雾那家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与其说玄雾老师完今没有问题,不如说他和叶山相反,我想这整个学校应该不会有学生讨厌他吧。」

去年夏天玄雾老师才这所学校任教,不过他不像叶山有后台撑腰,完全是因为校长亲自推荐才过来的。我们学校追本溯源是英国某间名校的姐妹校,虽然英国的学校已经关闭,不过姐妹校礼园却还存在。校长内心的期待是把所有教师全部都换成英国人,不过却很难有会说日语的正统英国老师。在这一点上,玄雾老师因为在国外长大,所以发音非常完美,没有难听的美国腔,这一点也让修女们很高兴。」

「那玄雾这家伙是英文卷师?」

式蹙起眉头低语着……式这家伙全身散发着日本风格,她该不会对英语完全没辙吧?

「不仅仅是英文而已,听说他还拥有德文和法文的教师执照,中文好像也不错,他甚至连南美部落的方言都会讲……是大家私底下叫他『语言翻译机』的怪人……对黑桐鲜花和两仪式来说,则是不同意义上的特殊之人。而我实在不太会和那位老师应对。」说完,我便停下脚步。

英文老师的准备室位于一楼的角落。

在礼园这所学校,教职员办公室是处理日常事务的地方,而每一位老师都各有属于自己的学科准备室。

玄雾老师使用的是叶山英雄用过的学科准备室。

我设法在不被式发觉的情况下,做了一个轻轻的深呼吸之后,伸手敲了准备室的门。

玄雾皋月背对我们,面向桌子坐着。

他的桌子在窗户旁边,灰色日光映照室内。这里不像是学科准备室,比较像研究室,里面有些凌乱。

「玄雾老师,我是一年A班的黑桐鲜花,不知道校长是否已经告诉过您了?」

我话说完,他便应了声「是的」之后,转过头来看着我们。

椅子「刷」地一声转了过来,玄雾皋月面对着我们。

「——————」

我感觉到式不由得咽了一口气。

就连我第一次见到这位老师时,也有这种晕眩般的感觉。

「哎呀,你就是黑桐同学吧?你的外表果然和我听说的一样。先请坐,今天的谈话可能会有点长对吧?」

玄雾老师轻声说完之后露出了微笑。

他的年龄大约二十五岁,是这个学校最年轻的老师,纤瘦体格搭上黑框眼镜,看上去感觉像是文学系出身的,在在显示这个人的无害。

「是要谈一年四班的事吧?」

「……是的,就是那两名用美工刀互刺的学生。」

对于我的回答,玄雾老师遗憾地眯起了眼睛。那一副寂寥的表情,让我看了都不由得感到难过。

「那件事我帮不上忙,真的感到很抱歉,我自己对那件事的记忆也十分模糊。不但没法记得很清楚,也没办法去阻比她们。的确,我在现场,但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比起自己的无力,玄雾皋月更为受伤的学生感到难过,他因而闭起了眼睛。

……这个人也一样。一样深入去担忧他人的悲伤,让自己担负不必要的重担。绝对不会伤害他人,像是没有刺一般、一个太过温柔的人

「那么老师,您知道她们吵架的原因吗?」

为了确定起见,我问了这个问题。

玄雾皋月静静地摇了摇头。

「……根据其他学生所说,是我去阻止了她们。但我却没有那一天的记忆。嗯,虽然常有人说我是个健忘的人,但整段记愿完全不见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等到听别人说发生了某什大事,我才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不对,其实原因或许出在我身上。那天我和她们在同一间教室里,光是这样,就应该追究我的责任。」

老师一脸沉重地说着。

这时候我才终于发觉,虽然对D班学生来说,已经忘记的秘密被人写成信件,那股焦躁绝对非比寻常。但被看不见的不安所压迫的人不只是她们,问题发生时,尽管在场却完全不记得事情经过的玄雾老师,他的精神状态也正处在危险的平衡下吧?

如果我处在和他相同的情况之下,内心一定会局促不安。光是没有记忆这件事就足以让人不安了,在那段其间到底得到或失去什么?连自己曾做过的事都不清楚,这种情况就像落入一个无底洞。

越是往坏的方面想,洞穴就越加深幽黑暗,连可以否定这一切的理由都忘了。老师会认为原因出在自己身上,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不过老师,1-D的学生都看到事情的经过,老师你只是纯粹去阻止那两人而已。」

「话不是这么说,黑桐同学。你要记住,在确认自己的记忆时,不可以依靠他人的记忆。毕竟只有名为回忆的自我天平,才能决定过去……所以我才会认为,这件事可能还是我的错。

——啊,真抱歉,谈这种事一点意义也没有,虽然这种情况下的我不太可靠,不过还是请你继续发问吧。」

面对勉强微笑的老师,我轻轻地点头回应。

「……我知道了。那么,请问D班本身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像是全班都忘记写作业之类的事。

「没发生过这种事,不过修女们的确说过,本班教室内的气氛感觉满紧张的……虽然我不清楚同学们的过去,不好擅自下结论,但四班教室真的是太过安静了点。」

「请问,那种气氛像是畏惧什么事的感觉吗?」

事情如预料般发展,于是我继续进行确认。

对这两名用美工刀互刺的学生,为什么周围的同学都没有去劝阻她们激烈的争论?

是因为对那种事没兴趣?不,这么一来连谈话内容都不会去听了。这样推论虽然太过果断,但恐怕一年四班的人应该全部都有收到记载忘却记忆的信件。所以她们不去阻止开始争吵的两个人,因为只要她们继续争吵,至少能够确认其中一名就是送信的犯人,

……不过,玄雾老师的回答,却未支持我的论点。

「……这个嘛,我觉得并不是在害怕什么。」

「——大家不是感到害怕吗?」

「对。与其说她们是在害怕,道不如说是彼此监视还比较正确。不过她们相互监视的原因,我就不得而知了。」

她们在相互监视——是吗?

虽然重点有些不同,不过我的想法大致上是正确的。

换句话说,她们确信犯人不是外人,而是班上的某人。

「请问老师,您能联络上D班的学生吗?」

总之,要先向记得事件的当事人们问问她们的说法。顺便也问问正流传着的妖精之说,这样就不至于会受到怀疑了。

「不必特别去联络她们了。因为我班上的学生全都留在宿舍里,因此应该很快就能跟她们谈谈。」

玄雾老师的回答让我感到惊讶。

一年四班的全体学生竟然都留在宿舍?这样的偶然已经等于是某种必然了。

「那我先告辞了,之后可能还会来请教您一些问题,到时候还请多指教。式,我们走吧。」

我催促在身旁一言不发的式后站起身。

就在此时——玄雾皋月突然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老师……请问怎么了吗?」

卷师没有回答。

相反地,式第一次开口了。

「老师,她说的式是指我。」

式用女性化的口气说道。

老师开朗地回答了一声:「啊。」

「对了,你从刚刚就一直都在呢。之前没见过你,是新生吗?」

「那可就不一定了,我想参观一下学校,如果有兴趣的话,真的转校进来也很不错。」

玄雾皋月一脸愉悦地点了点头,一直盯着式瞧。像是画家邂逅自己憧憬的模特儿般,观察着对方的所有细部特征。

我只能旁观着这一切。

这时有人敲响了学科准备室的门。

传来一道悦耳的声音「打扰了」,一位留着长发的学姊进入了准备室里。

她有着一双凛然细长的眼眸,一头长及后背的乌黑长发。

在美女众多的礼园之中,这位美女依然非常抢眼,我认识她。

应该这么说,我不可能不认识这位去年还担任学生会长的学姊。

那双高傲睥睨的眼眸,那对细长的眉毛,美丽之中带着一股威严。这位宛如城堡里的皇后的学姊,我记得她叫……

「哎呀,黄路同学,没想到时间已经这么晚了。」

玄雾老师对着走进来的黄路美沙夜这么说。

浑身散发自信气息的黄路学姊回答「是啊」。

「皋月老师,都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了,请您务必在下午一点到学生会一趟。时间可不是永恒啊,如果不好好掌握时间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黄路学姊就这么责备起玄雾老师。

充满威严的气质,让她在担任学生会长时,以女暴君之名广为人知。虽然我转学进来的时候,学生会刚好正在交接,所以我不太清楚她的事,但是根据藤乃的说法,连修女们也不敢对黄路学姊有意见。

听说连现在的理事长都管不动她。

不过也难怪,身为入赘女婿的现任理事长,与身为正统黄路家次女的黄路美沙夜,两者的发言等级实在相差太多了。

……听说黄路家的小孩每个都是领养来的,但如果因此感到自卑的话,凭这种程度的抗压性,成不了黄路财团的继承者。相反的,为了找出更坚强,更具有黄路家风格的养子,黄路家还是会把具有未来性的孩子收为养子……简单地说,黄路学姊是性格坚强的铁血女子。

不过,幸好黄路美沙夜是很有正义感的人,虽说对不遵守校规的学生毫不留情,但对于尊守秩序的学生来说,她是一个很会照顾人的好学姊。她本身也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听说每个星期日都会参加弥撒。

「黄路同学真严格,又在说『永恒』那种难懂的话了。」

玄雾老师露出微笑站了起来,黄路美沙夜则是恼怒地瞪视着他……的确,对于像她这种循规蹈矩的人来说,玄雾老师的悠哉态度确实让人看不顺眼。

黄路学姊以带有敌意的眼神看着我们,像是在说,「你们是谁?」我认为再待下去就会有麻烦,因此我拉起式的手,打算早点离开这里。

「那么,我们到下一个地方去吧,式。」

我们往准备室的出口走了过去。

然后,玄雾老师帮我们打开门扉,态度就像管家送客一样自然,让我不禁很有礼貌地说了句不好意思。

「不,我没能帮上忙才更觉得抱歉,祝两位有个美好的假日。」

老师还是露出温柔的笑容这么说。

那是有点寂寞、空虚的笑容。

「——老师,您脸上的笑总是带着哀伤呢。」

式突然脱口说出这件事。

老师略感意外地睁大了眼,点了点头说道,「是这样吗?」

「可是呢,我从来没有笑过喔——一次都没有。」

玄雾老师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如此回答。

我们离开学科准备室之后,决定先回宿舍一趟。

我们穿越位于一楼的走廊,来到了中庭。

礼园女子学院的学校用地,就像大学一样宽广,为了运用这般宽广的空间,从小学部到高中部的教室、体育馆、学生宿舍等等,所有建筑物都不彼此相邻。

打个比方,校舍就像是游乐场里的各种不同的设施……这应该是最为贴切的说法。嗯,这种说法让人有抱持着梦想的感觉,不如找一天讲给干也听吧。

从高中部校舍到学生宿舍,路途非常遥远。

虽然中途经过马拉松比赛使用的树林,但为了让人可以穿室内鞋走到宿舍,沿路铺设了一条木板走廊。

我跟式两人漫步在这嘎吱作响的走廊上。

式的模样有点怪,不过这也是无可厚非的。毕竟看到那么相似的两人,多多少少都会感到震惊吧?

「式,你是因为玄雾老师很像干也,所以吓了一跳吧?」

对于我提出的问题,式坦率地点头。

「没错吧?除了老师比干也还帅一点之外。」

「是啊,玄雾的脸型比较没有瑕疵。」

虽然说出来的话不一样,但我们的意见还是相同的。

没错,玄雾皋月这名青年,和黑桐干也简直没有两样。不仅外表神似,甚至散发出来的气质都如出一辙。不,正因为玄雾老师年长了几岁,因此比较能让人感受到他可以自然地融入周围的气氛。

从我和式这种只会和周围环境产生摩擦的人来看,那种「不会去伤害任何人」的普通人,光是他们的存在本身,便足以让我们诧异不已。

事实上,就连我——发现自己和干也属于截然不同类型的人的时候,都没来由地哭了出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在这段我已回想不起来的童年回忆里,因为某件事发生,让我了解到黑桐干也就是那样的人。

我们以兄妹的身分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不知从何时开始,我想要得到干也。

我知道,以兄妹来说,这样的想法确实异于常人。不过,我不觉得这是个错误。如果要说有什么事让我感到懊悔,那大概只有——

那个让我发现他对我有多重要的契机,我回想不起来。

「——不过,那个人叫玄雾皋月。即使再怎么相像,他也不是黑桐干也。」

我说出一句无法反驳的事实,我想走在我旁边的式,一定也跟我有同样的想法。

不过,我以为会点头同意的式,却蹙起了眉头。她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喃喃自语地说:

「与其说很像——倒不如说是……」

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了脚下的步伐,像是瞪着树木股凝视着森林深处。

「鲜花,森林里有什么东西对吧?感觉像是木造建筑。」

「啊,那是旧校舍。已经没人使用的小学校舍,预定在寒假的时候会整个拆掉,怎么了吗?」

「我过去看一下,鲜花你先回去吧。」

式身上如黑色礼服般的裙摆翻飞,随即迅速消失在森林之中。

「喂、式,等等!不是说好你不能擅自行动吗!」

我大喊着打算追上式。

「黑桐、鲜花同学?」

但是在这之前,我身后有一道声音叫住了我。

/1

『式,你有新工作了。』

橙子在电话里这么说。

在一月二日晚上,橙子丢给我一件性质和之前截然不同的工作。

工作内容是鲜花就读的礼园女子学院发生案件,希望我前去调查。这真是让我提不起劲来。

我——两仪式,之所以会协助苍崎橙子,纯粹是因为可以杀人,但是这次的工作却只是要查明真相,这种工作不能满足我空虚内心的饥渴。

说起来,橙子交待的工作内容虽然都会杀些某些东西,却从来没有杀过「人」,多半都是解决一些莫名其妙的怪物。夏天的时候虽然出现过一次机会,但结果我还是没杀了那个「光用眼睛看就能让东西弯曲」的家伙……正确地说,主要是因为在做那件工作的时候,式了解自己为何会执着于杀人这件事,而我则只要能杀,不管对手是谁都行,于是便做出了妥协。

总之,就像是处于虽然吃饱了,但是味觉却没有获得满足的状态。

在我开始对这种现状感到不满时,却有个内容不明工作找上门,居然只要我找出事件的主谋就好。

我没什么干劲,可是也没有其他事好做。如果差别只是在于在房间里或在礼园女子学院里睡觉,那我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我听完了整个事件的经过,由于鲜花的眼睛看不见妖精,于是我便充当她的眼睛,和她一同前往礼园女子学院。我伪装成准备在第三个学期转学,事实上只会待一个寒假的转学生。

我在森林中漫步。

鲜花没跟在我身边。

我从树木闸的空隙看见了森林深处的木造校舍,于是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或许是受到阴天的影响,森林里彷佛起雾般一片灰暗。

礼园女子学院的校地广阔,在校舍和校舍之间种植的树木,已经茂盛到超出校内森林范围了。

校地有一大半都是长满浓密树木的森林,这已经不是校园里面有森林,而是森林里面有学校。

我走在腐叶土的地面上,出神地嗅着空气的气味。

空气充斥泉涌般的香气,并且带有颜色,混杂着树叶散发的香气和虫鸣声,让人为之陶醉。

那是有如成熟果实似的甜腻空气,仿佛时间缓慢前进般的景色,置身其中,像是漫步于水彩风景画里,全身轻飘飘地感到神奇又舒畅——这一所和外界隔离的学校,确实是一个独立的异世界。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曾经有个男人,在一栋公寓里制造出无人能入侵的异世界,那家伙真是绕了一大圈,其实只要像这学校或者两仪宅邸一样,在土地四周筑起墙壁,不让他人进入,便可让他的居处和外界隔离。

没多久我便走出了森林。

这栋曾是小学校舍的建筑,是古老的四层木造房屋。

在砍伐林木后形成的圆形广场上,校舍毫无声息地矗立着。

广场上长满杂草,感觉像是草原。

校舍彷佛临终前的老人般,静候着生涯最后一刻来临。

我踩过草地走进校舍后,发现里面并没有像外观一样严重损毁。

可能因为是小学校舍的关系,建筑物内整体的感觉也有点小,铺着木板的走廊,每走一步就会发出「叽叽」的声音。

叽、叽、叽、叽。

……昆虫发出的声音,在校舍里也一样听得到。

我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中央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进。

「玄雾、皋月。」

我回想起刚刚那位老师。

鲜花说他和黑桐干也很神似。

若要说神似的话,两个人确实很像。

因为人的脸部构造是一样的,因此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神似。但是他们两人却不只是外貌神似,连散发出来的气质都一样。

「……真的很像啊,那个样子。」

不过,他们之间却有某种决定性的差异存在。

是什么呢?

我找不出答案。

明明已经快想到了,却就是差了临门一脚。

知道但是却不了解,我似乎也变得很像正常人了。

半年前——当我刚觉醒的时候,我没有不了解的事。因为不了解的事就是两仪式不知道的事,因此所以没有加以思考的必要。

但现在,两仪式曾经体会过却不清楚的事,部被我当成知识体验着。那堵阻隔在发生事故前的两仪式和康复之后的我之间的绝望高墙,如今也越来越低了。

多半是因为原本没有自我情感的自己,透过遭遇这些未知的事物,逐渐累积起「我的记忆」了吧?

我——只能把无聊的现实以及细微琐碎的情感,拿来填塞我胸口的空洞。虽说依然没有活着的实感,但是刚觉醒时的那阵虚无感,如今已经消失了。

那么——总有一天,当我胸口的洞穴不再存在,或许我也能做些跟一般人没什么差别的梦吧!

「这个心愿还真是微不足道啊,织。」

我独自呢喃,知道不会有人回答我。

『不,那是一个笨拙的希望。』

——但是,却有人回答了我。

叽、叽、叽——

虫发出呜叫。

某种物体轻触我的后颈。

「——啊!」

我的意识逐渐模糊,置身在此地的记忆变成空白一片。

眼前看到的景象,宛如橡皮擦擦掉一样逐渐淡去。

……我真是太没用了。明明知道这里就是虫子的巢穴才前来,我却——

「这家伙。」

颇感不悦的我伸出手臂。

把手伸到脖子后方之后,感觉确实抓住某种物体。

从手中握着的触感,可以确认那是比手掌略大一些的人偶。

我将手里的不明物体就此握碎。

发出了「叽」的一声。

逐渐模糊的意识恢复过来了。

我缩回伸到脖子后面的手,并紧盯那只手看。

手掌上只剩一滩白色液体,而这滩黏稠的液体,啪答啪答地滴落到地上。

在握碎的瞬间,它就变成这副模样。

我从没见过妖精。

因此我判断不出这是否就是鲜花口中说的妖精。

「……真恶心。」

我甩掉了手上的黏液,而这滩液体很不可思议,明明黏性很强,却又不会附着在皮肤上的,很轻易地就能全部甩掉。

已经听不到虫的声音了。

……因为非常不悦才顺手捏碎了,如今看来好像是个失败的举动。

这里原本充满了许多妖精众集的气息,现在完全感受不到。

妖精们是因为看到同伴被杀所以逃跑了?还是妖精的主人见到我可以抓住妖精,因此所以要妖精们全部撤退?

无论如何,线索已经从这栋废弃校舍里飞走了。

我沿着走来时的原路回到走廊上。

当我回到了林间走道上,发现鲜花正默默伫立在原地等着我。

黑桐鲜花身材比娇小,有着一头飘逸的长发。

刚才那个叫黄路的女人像是城堡里的皇后,而鲜花的举止,则像是城堡里的公主。只是得再在加上「好胜的」三个字罢了。

我不发一言地走到鲜花身边。

「咦?式,你不去了吗?」

……鲜花突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不去?我不去哪里?」

「——就是那里啊!」

……我完全不了解她在说什么。

鲜花则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以及森林深处。

原来如此,我终于理解了。

「鲜花,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大概下午两点左右吧——」

鲜花惊讶地闭卜嘴,因为现在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可以在这里呆呆地站上一小时,你还真是悠闲呢!不过,如果你记得自己做过什么,那倒也无所谓。」

鲜花的手微微发颤,默默把手指抵在自己的唇瓣上。

她的脸上露出诧异神色,凝望着天际。

鲜花大概已经记不得在我回来之前这段时间她做了什么事。

「式,我该不会……」

鲜花身体发颤,喃喃地说这怎么可能。

那不是因为害怕,纯粹是因为愤怒造成的。对于自尊心很强的鲜花而言,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摆了一道,这种感觉真是屈辱至极。

「应该不用我多说吧,你的记忆被妖精夺走了。」

鲜花听完我说的话,顿时涨红了脸。

那其中混杂了自己的不成熟还有屈辱,反应充满着羞愤及悔恨。鲜花总是一副冷静的样子,这么率直地表现出自己的感情,虽然非常不协调,但从旁看来,肯定很可爱。

「——回宿舍去吧,看来得改变行动方针才行。」

鲜花像是在闹别扭一般,说完后就自顾自迈开步伐。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个想法。

如果我告诉她,其实连我也被那少女般的坦率所感动,鲜花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算了,那种事连想都不用想也知道结果如何吧!

我像往常一样,刻意不发一语静静跟上她。

/2

回到宿舍跟几位一年四班的学生谈完后,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尽管学校放假,宿舍规章还是得要遵守,于是我们便前往鲜花的房间。

这里在晚上六点以后,连宿舍内走动都被严格禁止。除了上厕所之外,似乎只有想去一楼自习室时才准离开房间。

高中才入学的学生常因为不习惯这个规定,总在前往朋友房间的途中被巡视的修女给逮到。至于小学就在此念书的学生已经习惯不随意外出,就算会,也因为熟知修女的巡逻路线而不会被抓到。

……鲜花很仔细地告诉我这些事。

这些都跟这次事件内容毫不相关,我想大概只是她的抱怨吧。

鲜花坐到自己的椅子上。

一年级学生的房间都是双人房,而鲜花的室友已经回家去了。

房里有两张跟墙壁一体化的桌子,还有一张上下铺单人床。个人所有物像是书架跟空箱子等占据了房间的角落,房间呈现长型的构造。

建筑物年代久远,因此房间也颇为老旧,由历史累积出来的古风,散发出让人放松的气氛。

鲜花一回到房里就脱下制服,换上了睡衣。我也很想脱掉身上这套闷热的制服,可是我没带换洗衣物过来。

没办法,只好穿着制服躺在床上听鲜花说话。

「……因为没办法在宿舍内活动,今天就到此告一段落吧!起床时间是五点,不过寒假没有晨间礼拜,所以可以睡到六点左右……式,听清楚了喔!其他学生还有修女并不知道我们在调查一年四班的事,所以行动尽量别太醒目。我跟你不一样,还得在这里待两年,可不想引起什么骚动。」

鲜花今夜又把昨天说过的事重复了一次。

还真是杞人忧天啊!

对我而吾只是把睡觉的地方换到这里罢了,我个人一点干劲也没有。

「你放心吧。我的工作只是负责看而已,所以没带刀子之类的武器来。况且我和妖精的主人也没有结怨,我打算和平共存。说到情绪失控,你还比较让人担心咧!」

「我很冷静。我的目的只是查出真相,而不是将原因排除。在彻底调查之后,就可以交棒给橙子老师了。」

虽然我轻松地一笔带过去,可是鲜花的眼神一点也不安分。

多半是白天妖精的事让她认真起来。基本上,鲜花的个性是有仇必报的。

「是啊。鲜花,你如果做得到的话,那当然最好。」

鲜花随即瞪了过来。

「……你别瞧不起人了。」

「真是冤枉。」

鲜花那种困扰又狐疑的眼神,实在和干也很像,我不由得笑了出来。

「——算了。就算我犯了错也不会造成问题,所以轮不到你担心。话说回来,在你今天遇见的人当中有可疑人物吗?」

鲜花迅速转移话题。

「如果要说可疑的话,今天碰到的全部都很可疑啊!一年四班的那些家伙,每个人脖子上都有那个……」

「那个,是指被式握碎的妖精血液吗?」鲜花蹙起了眉头……她大概认定我是个非常过分的人。不过这的确是事实,我也不想否认。

「不能说是血液,是像蝴蝶翅膀上鳞粉之类的玩意儿。因为若是体液的话,她们也会察觉对吧。还有,那个叫玄雾的老师脖子上也有。见面时虽然不知那是啥,但回想起来,他的脖子上的确也有。」

「——是吗。式,你觉得夺走记忆的理由是什么?」

「不知道,因为又不是我干的。」

「是、是、你说得对。我会问你的意见,看来我也变得相当没自信了。」

鲜花兀自生起了气,随即陷入沉思。

「……十二月开始有信件寄到D班学生的手中,信件内容是『连本人都已经忘记的秘密』。同时间,学校里妖精的流言也开始传开来。这些妖精似乎会跑到枕边夺取记忆。

在放寒假前的D班教室里,两名学生吵架后用美工刀互刺对方,吵架的原因果然还是因为信件。连续一个月,四班的学生不断收到自己也不知道的记忆,精神状态已经麻痹到无视同学吵架了。征跟四班的学生们谈过之后,我了解到那真的是到有人自杀也不奇怪的情况。」

鲜花嘀嘀咕咕地整理出到目前为止的重点。

「式实际上遇到了妖精,我也有一小时的记忆空白……那段时间我做了什么呢,有一个小时的话,做什么事都有可能。」

看来鲜花对空白的记忆也相当在意的样子。

……那我又是如何呢?

四年前……我还是高中一年级时的记忆充满了漏洞,让人感觉很不舒服。那时街上的人们正陷于随机杀人魔的恐惧中。

虽然我认为那个事件跟我有关,但因为那时行动的是织,在他已经消失的现在,那些记忆也跟着他永远消失了。

「——咦。」

我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为什么至今都没有发现呢?

之所以没有三年前杀人魔事件的记忆,是因为织跟那件事有关的缘故。

那么——我失去出事前的记忆又是为什么呢?那时的我应该不是织,而是式才对。

若这个操纵妖精的人知道想起忘却记忆的方法,说不定我就能取得我的过去了。

……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我是不知道鲜花相不相信妖精那玩意,但我总是无法接受它的存在。

感觉有什么根本上的误解,但我跟鲜花似乎都没察觉到。

「喂、鲜花,连本人都忘记的记忆,要怎样才能查出来呢?」

「这个嘛……可能要在催眠状态下从大脑深处提取出来吧?你知道记忆的四大机能吗?」

「编码(学习)、储存、读取、再确认对吧。跟录影带一样,把录下的影像贴上标签编码,接着小心储存起来,要看的时候用录放影机读取播放。确认播放的内容跟以前相同。只要其中一环故障,头脑就无法正常运作了。」

「对,就算本人忘记了,但只要头脑正常,记忆就一定会存在脑子的某处。因为头脑不会忘掉曾记录过的东西,所以只能当作是妖精将它夺走了。」

……采集忘却记忆的妖精。虽然橙子说它们带有恶意,但我实在感觉不到恶意的存在。因为连本人都忘掉的记忆就算要被夺走,本人也不会有所察觉。

将那些记忆写成信件送来,反而比较像是善意的行动吧?

这种行为就像是提醒你,您忘记这件事了,下次请别忘了哟!

「夺走记忆也可能是为了隐瞒某种证据,但是,让人看见自己遗忘的记忆,这件事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我将疑问不经意地说出口。「

鲜花则是靠在椅子上答道:

「应该是在揭发罪状吧?为了通知对方,你以前曾经犯过这种罪喔。」

「揭发不同的罪状长达一个月吗?那已经不算揭发,而是恶意刁难了,跟小鬼没两样。」

照橙子的说法,一股想到妖精就会想到小孩子,说不定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这时我的思考停顿下来。

不管身为眼睛的我怎么想,要找出结论的人还是鲜花自己。

于是我便直接躺到之前坐着的床上。

「式,我希望你告诉我一件事。」

坐在椅子上的鲜花,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那个,想要看到妖精的话,该怎么做呢?」

……看来被妖精夺走记忆这件事。真的让她相当不甘心。

不过,说实在我也不知道看见妖精的方法。

「谁知道,硬要说的话是看不到的,对你而言没办法吧。如果你无论如何也想找到,就去感觉比较暖和的地方随意找找吧,感应力好的话就抓得到了。」

「空气暖和的地方吗。」

鲜花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虽然听起来乱七八糟,但我并没有胡说。

就算是妖精,活着的时候应该也会发热。那么只要是比其他地方暖和的场所,运气好的话起码能触碰得到它们。

总之,谈话就到此告一段落。

我借用鲜花大一号的睡衣,睡在双层床的上铺。

忘却录音/3

一月五日,星期二。

我抛下还在赖床的式,前往一楼自习室。

时间刚过早上七点。自习室里没有一早就来念书的好学生,倒成了密谈的好地方。

自习室是替住宿生设计的图书室,从傍晚到熄灯为止,住宿生们各因不同的理由聚集在这里,或闲聊或阅读教科书。可是傍晚过后,魔鬼舍监——爱茵巴哈修女就会亲自来此监督,所以得瞒着她才能偷偷聊天或做自己的事。

总之,傍晚就会变得恐怖却也很热闹的自习室,一大清早则是空无一人。利用这一点,我约了D班的班长在此见面。

昨天回到宿舍之后,虽然找了几个四班学生谈过,不过每个人的说词都一样,对调查实在没有帮助。毕竟她们面对我这个外人是不可能会敞开心房的。

既然如此,我也只得有所觉悟从正面进攻。战斗时,一对一是基本中的基本。于是,我便选择感觉最能掌握事件的D班班长——绀野文绪。

进了自习室一看,果然没有半个人影。

因为自习室没开暖气,所以里面很冷。

「黑桐,我在这里。」

一阵凛然的声音从自习室里传来。充当图书宣的房间里,内部摆满了书架。绀野文绪像是预先躲在书架间等我的到来一样。

我关上门扉往里面走了进去。

简单的描述,绀野文绪是个高大的女孩,和我一样高中才进到礼园就读。超过一百七十公分以上的高大身材,看上去很有魄力。

她本人也察觉自己不太像少女,因此剪了一头短发,让她的脸看上去更显沉稳,散发出即使自称大学生也很具说服力的气质。

「抱歉,这么早把你叫出来。」

毕竟是初次见面,我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绀野则不置可否地撇开视线,双手抱胸口气讥讽地说道。

「无所谓,反正我也跟其他人一样睡不着。有事做还比较不会乱想。你想要谈什么?叶山的事吗?」

该怎么说呢,绀野文绪的个性似乎很率直。知道我在调查某些事之后,立刻单刀直入一下说出重点。

「……叶山,是指叶山老师吗?」

「我没说错吧?你昨天不是带了个陌生的美少女来找我们班的人问事情吗?A班的首席有事找我们的话,肯定跟那家伙有关。」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瞪视着我。

……看起来她人也很聪明,这样事情就好办了。

我接下绀野锐利的视线。

「老实说,我并没有想到叶山老师的事。但看来似乎是我了解不够深……那么我就直说了,我受校长委托来调查你们班发生的事故。绀野同学,你还记得那件事吗?」

对于我的问题,高大的她显得有些不安,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伤脑筋,校长直接委托你吗?果然好学生就是不一样。哪像我只能得到『快忘掉事故,专心用功吧!』这种回覆,我还真是甘拜下风啊!」

「——绀野同学也在调查那件事故?」

「那当然,我毕竟是班长啊。我跟玄雾老师一样,明明在场却没办法阻止,而且还完全不记得那天的事。回想起来,顶多就是『啊,真的发生过那件事』这样而已。引发事件的那两人……嘉岛跟琉璃堂,送到医院后也没下文了。我想去探病顺便问个清楚,但向校长询问医院所在地时就被赶回来了。」

绀野一边拨弄着亮丽的头发,一边有点害羞地说着。

光是这个动作,就让我很中意她。

「那,我想——你应该也有收到信件吧?」

「啊,那个啊,真是恶心极了。我还算是比较少的,多的人可是每天都会收到。听说嘉岛跟琉璃掌也是每天收到,肯定让她们很难受啊。」

至于信件的内容,几乎都是无害的往事。像是小学时跟喜欢的男生一起回家、养的猫不见了之类的。

「刚开始,我还觉得怎么有人会写这种无聊的事。不过仔细回想起来,那竟是自己的往事。与其说我觉得惊讶,倒不如说是会感慨:『嗯,真的有这回事呢!』不过,也有人怕到连提都不敢提就是了。

「那是因为她们有不可告人的事吗?」

绀野点了点头说,「大概吧。」

「还是问一下,你猜得出是谁寄这些信来的吗?」

「……依照常理推断是没有,但这次的事已经超出常理了吧?若说是幽灵、妖精,我倒是有答案。」

可是,绀野文绪并未说出那个答案。她以「这不只是我个人的问题」为由拒绝回答。

于是我便试着换个角度提问。

「那么,缉野同学怎么看待这件事?」

「不知道,这之中的确充满着不寻常,但我们班G就出问题了,怎么说呢,这人概是间接的报应吧。黑桐你可能不晓得,D班的学生几乎都是高中才入学就读的人,问题学生真是满多的。」她又加了一句:「虽然我也是问题学生之一。」

我事后才知道,绀野文绪在国中时似乎是个有名的篮球选手,她身为某重点培育产业的会长独生女,会来读礼园据说是被强迫的。

「那么叶山老师放火烧宿舍的事呢?」

我抱着在此一决胜负的决心提出问题,但绀野却一脸苦涩地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我一点也不清楚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居然会跑去烧宿舍。叶山英雄这男人相当不正常,你知道他的口头禅是什么吗?竟然是『老哥为什么不让我当校长』,很难相信对吧?这是连高中都没毕业的人所说的话吗?那男人根本就是个混混,别说校长了,连老师都不该让他当。佳织会死都是因为他,还有那个因为弟弟没工作就让他当老师的理事长哥哥!这件事跟我们没关系,没错。也不是我的责任……!」

……虽然模样相当坚强,但她的精神也已经相当脆弱了吧。她看也不看我一眼,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恨恨地说着。

……伤脑筋,看来没办法从她嘴里打听出更多情报了。

「谢谢你。绀野同学,你说的话让我受益良多。」我转过身背对着绀野文绪。「啊,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你相信妖精吗?」

离开前,我随口问了她这个问题,像随机统计般。

「……是不相信,但我想妖精的确存在。因为我,还有其他人,一切都像是被捉弄一般,记应模模糊糊的。」

「是吗。」我这么回答完后,便离开了自习室。

之后,我试着去问过每个四班的学生,但她们的说法都一样。

每个人都疑神疑鬼,都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来。她们像在等待什么似地将封闭自己起来。但是又异口同声地说想要回家。不过只要我一说「那你回家不就得了」。每个人就马上闭上嘴……和我仔细谈过的人只有绀野,其他学生话都说不上几句。

从结论来说,她们都相信有妖精存在。换句话说,每个人都有遗忘的记忆,也都收到了信件。

另外,还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一年四班的全体学生联合起来在隐瞒某件事。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但是无法隐瞒这件事必定和前任导师叶山英雄有关这一点。

于是我接着前往教职员办公室。

叶山英雄虽然因为十一月的宿舍纵火事件而离开学校,但我仍期待会有什么相关资料还留下来,可以当作线索。

「报告。」我打了声招呼后打开办公室的门。

让人意外的是,里面竟空无一人。

原本办公室就是专供早上的教职员会议使用,修女们不太会过来,而办公人员也因为放寒假中不可能会在。

「啊——神啊,真是感谢您。」

我窃笑着说了一句「阿门」之后,开始在资料柜里搜寻。

总之,去年十一月前后的资料全都得看过一遍。

我认真找了约莫一个小时,结果还是没找到值得注意的情报。

「……真是麻烦。这下只好带着式找遍学校每个角落了。」

虽然我不想做这种像是带猎犬散步的事,现在也只能这么做了。

我莫可奈何地整理起散乱的资料。

……就在此时,我突然瞄到一份让我怀疑自己是否看鍩的档案。

……叶山英雄。一九九七年二月就任,一九九八年十二月离职……」

乍看之下似乎很普通,但总觉得有地方很诡异。十二月离职?这怎么可能?叶山英雄十一月初纵火烧了宿舍便从学校消失。既然如此,为什么十二月他还在教职员名单上?

而且……他离职的理由是因为住的地方不固定。意思是指他行踪不明吗——?

我的脑海里顿时一片混乱,我先把资料归回原位,离开办公室之后回到走廊上。

此时,我竟然遇到一个不太想过见的人。

「哎呀,黑桐同学,你来办公室有什么事吗?」

「……玄雾老师早。」

老师见到我行礼问候,一派轻松地回应:「快中午了呢。」

昨天和式一起还无所谓,但我很不愿意跟这个人单独交谈。

总之我就是对他这个人没辙。

心里的局促不安,让我的心跳不断加快,那究竟是因为他很像干也,或者单纯是因为我感到不安?我实在无法分辨是何者。

「老师来办公室有事吗?」

总之先丢出问题敷衍一下吧!

对我随口丢出去的问题,玄雾皋月认真地回答。

「嗯,我有校长交代的工作要做,必须把学生名册译成法语才行,因为那边有几所和礼园有关的大学。」

「哦,是要送出我们的名册吗?」

嗯。对黑桐同学来说,可能和你是切身有关的话题哟!你和黄路同学可是两大留学生人选之一呢!」

……这件事我倒是初次听说。我露出笑容搪塞过去,就在即将走过玄雾老师身边时,我突然停下脚步。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件事没问过老师。

「玄雾老师,您知道现在学生间流传的那个传闻吗?」

「啊,你是说妖精的事吧?我有听说过。」

「老师相信吗?啊、我当然是不相信的啦!」

如果让人知道自己相信妖精会有些丢脸,因此我补上一句不痛不痒的声明。不过他却以温柔的笑容凝视着我。

「在日本,妖精或许是很罕见的传说,不过在欧洲可是很普遍的呢!在苏格兰也有猫妖精和狗妖精的可爱故事,我个人还满喜欢这些故事的。」

……我想起来了,玄雾老师原本是住在国外的人。那边的大学在民俗学里还把妖精分成独特的一类,看来我这问题并不会太小孩子气。

「猫妖精……是指穿长靴的猫吗?」

「嗯?你满清楚的嘛!日本故事里也有会说话的猫,所以这应该不算那么特殊吧?」

看吧,开始有股充满知性的香气了。

我决定顺势继续聊下去。

「那么,在那边真的实际发生过妖精恶作剧吗?当然,我是以自然现象、地方风俗的角度来问的。」

「最近是不太当听说,偷换小孩的事偶尔还是会发生,只是来帮忙农务的『外来者』已经不存在了。」

于是,老师又进一步为我说明。被称之为帮忙小人或敲击小人的妖精,会来去人们家里或矿山等地方帮忙了作,听说他们是无法居住在村里的外来者幻化成的。

农村社会,是既单一独立又没有多余因素的系统。也因此不容易接受由其他村庄流浪而来的外来者。结果造成外来者只好居住在森林或山上,等到收获季节再前来帮忙,以建立彼此的情感。而这些便被当成「不是人类的他人」的妖精。

另一方面,往坏方向变化的妖精,则是偷换小孩的始作俑者,他们会把有钱人家的婴儿,调换成不知从何处捡来的婴儿。当时的社会,认为家境富裕代表受到神的祝福,生活贫困的人们,为了想获得受到祝福的孩子,所以会把自己的孩子拿去偷偷交换。

「……那么,被偷换的小孩会变成怎样?」

我无意间试着提出脑海里浮现的问题,老师则是笑着回答。

「放心,大多很快就换回来了。毕竟是有钱的家庭,要找回小孩非常容易。在当时,刚出生的孩子一定会送到教会一趟,没在教会受洗的小孩,就会被当成不存在的小孩,将会失去市民权。所以不管家境再贫困都会去教会付钱,让小孩受洗……不过,因为如果不受洗就会遭到拷问,所以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换句话说,只要去一趟教会,便可得知有哪里的谁生了小孩。只有真正的妖精,才做得出偷换小孩这种神秘事件。」

「哦,老师,您相信有妖精存在?」

「我认为有,但我并不喜欢它们。真正的妖精,做的恶作剧都很过分,刚才说过的偷换小孩就是实例。妖精会在经过几年后,突然把小孩送回亲生父母身边。而回来的孩子几乎都成了白痴,这样只会让他们的父母备感困扰,不会有丝毫的喜悦。」

的碓,要把这些当作恶作剧也有些太过分了。

谈到妖精,我似乎得将脑中关于妖精的纯真无邪印象抹去才行。

「……哎呀,抱歉。我说太久了。」

不会啊,我觉得很有趣哦!那么老师,我先告辞了。」

我再度行了个礼,便快步离开玄雾老师的眼前。

中午过后,我决定前往二月烧掉的东边学生宿舍看看。我没有抱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认为起码得去查看一次那个被叶山英雄烧掉的宿舍。

东馆的四周拉起绳子,挂着禁止进入的牌子。

于是我跨过绳子走进东馆之中。

……东馆被烧掉了一大半,里头房间幢排的东侧墙面完全消失了。

仿佛被什么大怪物用利爪划过般墙壁,已经消失无踪。原本属于房间的区域现在全都崩塌,感觉像是一碰就会变成灰烬。

相对的,走廊所在的西侧反而完整地保存下来。若只是在走廊上行走,那里完整的程度,甚至会让人根本不知道发生过火灾。

但是打开焚毁的房门之后,眼前只有外面的景色,以及几乎燃烧殆尽的平台废墟。

我漫步在这么一栋对比强烈、如前卫艺术般的建筑中。

……那个在这里纵火,名叫叶山英雄的老师,我只看过他一次。

他主要负责三班到五班的课程。从来都没来过A班。

我只知道在早晨礼拜的时候,叶山英雄总是无聊地翻着圣经,我记忆中的他是个大约二十岁左右的男性,长相也差不多那个样子。

「调查只见过一次面的对象,真蠢。」

我自言自语之后,准备动身离开,于是下到一楼,穿越走廊走向大门。

就在这个时候。

一道曾经见过的人影,从大门方向朝我走了过来。

这位有着乌黑长发,容貌凛然美丽的人物,在礼园不作第二人想。

学校的地下掌权者黄路美沙夜,不知为什么走到离我约两公尺处就停下脚步。

她看着我的脸,并露出微笑。

「情况怎么样?之后有什么进展吗,黑桐同学?」

黄路美沙夜用温柔的口气说道。

一瞬间,我感到背脊发凉。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

但光是如此而已。

我直觉认为,这家伙正是昨天对我「打招呼」的妖精的主人。

——叽、叽、叽。

我的确听到有如昆虫呜叫般的声音。

这样下去会步上昨天的后尘,我又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夺走记忆,然后呆站在这里几小时。虽然懊悔自己为何没戴手套,但现在也只能放手一搏。

我一边瞪视着眼前的美沙夜,一边感应空气中不自然的温暖区域。

……式是如何判断我不知道,不过在探知热源和加速方面,我已经拥有独当一面的实力了。

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能感觉到空气中那股不自然的温暖——

「——在那里!」

我空下抓住逼近我胸前的「那东西」。

手中的碓感觉抓住东西,但我看也不看那个叽叽叫的玩意儿,双眼盯着黄路美沙夜。

「哎呀,之前你明明告诉我看不到妖精的,莫非你现在已经看得见了吗?」

美沙夜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说道。

她那种高傲的态度,让我完全把她认定为敌人。

「……原来如此。看来昨天,我和学姊闲聊了一个小时呢。」

「没错,多亏如此,我对你的了解一清二楚唷。毕竟有整整一个小时嘛!关于你是怎样的人,只要有这些孩子,要问出来还不简单?」

黄路美沙夜轻抚摸她的肩膀附近,「叽」的叫声响了起来。

恐怕那边也有妖精吧?不对,在她身边可以感觉到除了她以外的热源存在。我试着数了一下,总数超过五十只以上。

……对我这个看不到妖精的人来说,那是让人绝望的战力差异。

「黑桐同学,你很冷静嘛!你不感到惊讶让我觉得好无趣呢。连我在听到你的事情时都曾经惊讶过。你能理解吧?没想到在这个学校里,竟然有我以外的人在学习魔术。」

「我一点也不惊讶,因为一开始我就知道有操纵妖精的人存在。不过感到吃惊的学姊为了除去我这个障碍,竟然慌张到埋伏等我,虽然这个行动本身并没有错……但是自己主动表明身分,看来你的程度真低啊,黄路学姊。」

很好,总之先说完想说的话,再来思考怎样才能逃脱。

原先我就只是负责找出原因而已,酱通的打架我求之不得,但要与其他魔术师性命相搏战斗,就不是我愿意的了。

「黑桐同学,我从来就没打算除掉你,因为你是我极少数的同类呀!与其相互争执,你不觉待我们更该彼此了解吗?」

「……一见面就直接指挥妖精下手,我想这不是想彼此了解的行为吧?」

「你错了,这些孩子可以用来建立一个有效率的沟通管道,但你竟以毫无意义作为结论,真遗憾。」

美沙夜事不关己般地说着,里头不知有几分是真心话。

我——则是确认背后的脱逃路径,并稍微兴起了想听听她说法的念头。

互相沟通,是指我和学姊吗?」

「没错,黑桐同学,你来到这个地方。光凭这一点就让我对你有好感了。因为这里可是——」

「橘佳织身亡的地方吗?」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她的眼神却像个毫无慈悲之心的女王,充满了冷冷的憎恨。

「就是在二月火灾中来不及逃出的一年四班学生嘛,学姊,你认识她吗?」

对我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黄路美沙夜优雅地点头答道。

「佳织是我的学妹,从小学起就一直跟在我身边,就像个可爱的妹妹一样。虽然她不太聪明,老是吃闷亏,却是信仰比谁都要虔诚的温柔女孩。但是她却死在这里。她明明没犯过非死不可的罪孽、明明是个纯洁的孩了,信仰虔诚的她,就是因为这样,才会选择那条最艰苦的路。」

美沙夜似乎真的很痛苦、一脸悲伤地诉说着。

但是,在这之后她便没有半点慈悲之心。

「可是她们一点也没有悔改,佳织连命都赔上了,她们却还是和以前没有两样。那种东西已经不能算是人了。一年四班的学生每一个都有罪。我的学校不需要那种东西,应该全都烧掉,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一年四班的学生杀了橘佳织?」

「——如果是那样——不,若真是那样还有救赎的机会。黑桐同学,佳织她是自杀的。这其中的意义你是不会懂的。」

黄路美沙夜以轻蔑的眼神凝视着我。

她话里暧昧不清的部分太多了。看来一年四班就是橘佳织被烧死的原因。

但是……她说「你不会懂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懂也无所谓,因为到头来,这些骚动的原因就是为了替橘佳织报仇吧?」

「没错,只有地狱底层才适合那些人,我不允许她们住这所学校里过着安稳的日子。」

「你真的打算杀光她们吗?」

我简短地问道。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因为黄路美沙夜也并不把一年四班的学生当人看,所以她会毫不犹豫的杀人……不,应该说是除掉她们。

但是,她却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要是我杀了她们,她们就不会下地狱。所以我说你是不会懂的。但我不会怪你……收手吧,黑桐同学。我不想和你起冲突。」

说完,她又轻抚了一下肩膀上的妖精。

「你应该看不见吧?她拥有你的记忆呢。很美吧?你的回忆冰冷又光滑,加大理石般美丽、核心地带却燃烧着烈焰。我虽然看不见那核心地带,不过光是靠着髑摸,就可以知道非常纯真,你——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

黄路美沙夜学姊说完之后,呵呵笑了起来。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对,那股冲动,在三年前两仪式和干也一起出现在我眼前之后,就不曾再有过……

若不好好教训这个女人,我绝会不善罢甘休!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彼此沉默,互瞪对方。

我的情绪已经激动到不再去想「逃跑」这个词汇了。

美沙夜轻轻叹了口气。

「真拿你没办法,我很期盼和你互相了解。可是你不这么想吗,黑桐同学?」

「没错,完全不想。」我立刻回答。

美沙夜呵呵笑了出来。

「是这样吗?我和你可是很相像的喔!比方说,对了——像是爱上亲哥哥这一点。」

「……咦?」没想到会听到她说出这件事,我一时之间完全说不出话来,而且我知道自己一定在瞬间便满脸通红。

「你、你、你……」

虽然我很想说「你在乱说什么」,却偏偏说不出口。

黄路美沙夜愉悦地闭上了眼睛。

「我不是说过,昨天我从你的口中听了很多有关你自己的事吗?像是你哥哥,还有你是魔术师的事,这些我都知道。我们连这种地方都非常相似。黑桐同学你在半年前学会魔术,而我则比你晚一点呢。」

魔术——这个字眼让我的思考迅速冷静下来。

美沙夜说的是——学会魔术?

「没错,佳织死了,我为了报仇去学习控制妖精以夺走他人记忆的魔术,我不是为了寻求真理去学魔术,而是为了私人目的去学习。

为了佳织——采集和她有关之人的记忆就是我的目的,我要把她受辱的痕迹全都抹消掉。我想做的只有这点,除此之外的问题都无足轻重。并不是破坏有形的东西,也不是去杀人。如何,黑桐同学?这样算坏事吗?」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威胁四班学生的人就是你,也知道原因是佳织。但玄雾老师你怎么解释?」

美沙夜一震,有些动摇似地蹙起眉头。

没错,无论美沙夜怎么用尽各种藉口来正当化自己的行为,光凭这点就可断定她所做的绝非好事。玄雾老师是在橘佳织死亡,叶山英雄失踪后,才成为班导师,他和这些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却还是被妖精夺走了记忆。

「你没必要夺走玄雾老师的记忆。」

我以笃定的语气说道。因为我判断现在正是攻破她理论盔甲的最佳良机。

但和我预测的正好相反,她只动摇了那么一瞬间。

不,应该是说她看到我的眼神里蕴含的意志更加坚强。

「不对,一点也不多余。那个人不该和那件事扯上关系。我必须夺走他知道的所有事实才行。」

……这是怎么回事?这种直袭而来的强烈断定。

我也知道自己也被这股气势压制住了,却还是开口反问。

「——为什么呢?」

黄路美沙夜甩了甩她那头飘逸的长发之后回答。

「这用说吗?因为他是我的亲哥哥。」

「……你说老师?他是你亲哥哥?」

尽管我认为这根本无法置信。但又觉得似乎可以理解。

虽然非常偶然,但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黄路美沙夜,不,应该说黄路家的小孩全都是收养来的。如果她的旧名是玄雾美沙夜,也不能断定她的这种说法是谎言。

黄路美沙夜无视我的诧异,继续说了下去。

「……是的,我刚开始也没发现。

自从我知道佳织死之后,我也和你一样,对一年四班抱持怀疑,于是,我跑去质问叶山英雄……后来我知道了为何佳织会做出那种事,除了去找四班的导师玄雾皋月商量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因为情况已经不是我自己一个人能收拾的了。

玄雾老师个性很温柔,夺走那个人的记忆,虽然让我感到很心痛,不过为了认识他,我只得夺取他的记忆。不过,现在我很庆幸自己那么做。因为老师的记忆确实证明他就是我哥哥。皋月对佳织死亡的真相非常清楚,他明明可以轻易地去告发,因为不告发会让自己内疚痛苦,但是哥哥为了学生,最后还是决定沉默以对……当我逼问他时,他说:『比起死者,应该要更尊重活着的人才对。』

但是我无法苟同,我无法原谅她们把人逼到自杀,却又若无其事般地过着每一天。最重要的是——我无法忍受看到哥哥为了这种肮脏的事而感到心痛。

所以我夺走了皋月的记忆,包括我是他妹妹的记忆,还有关于那件事的记忆,所有一切的我全夺走了。只要皋月他无忧无虑地平稳度日,并且爱着我就可以了行。我完全不需要要回报。」

……我完全说不出话来。

非常相似。什么相似?

谁? 和谁相似?

不过也就仅止于此了。

虽然彼此相似,但我们之间也只是相似而已。

希望的形式、想要的内容、以及为此而付出的努力。虽然这样,我们依然有所差异。

「——不过,你不是利用他了吗?你让老师以一无所悉的导师身分守护一年四班的秘密,你假装自己没看到这一点,还好惠嗯说你喜欢他。」

「那也快结束了。黑桐同学,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很相似,所以我也可以了解你心里的纠葛。

如果是我的话——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成为我的伙伴吧,黄路美沙夜说完之后伸出了她的手。

黑桐鲜花直盯着那只手不放。

仿佛在瞪视着无法原谅的仇敌。

——若是你愿意接受我的条件,即使要我假装没看到也可以。」

我说出了违反自己心意的话。

不过——如果。

如果真的可以的话,即使要将黄路美沙夜——

「如果你可以取回我失去的记忆。」

即使要杀了她,我也要夺取她那种力量。

「失去的记忆?」

「对,我失去那段喜欢上干也的决定性瞬间的记忆,在我发现的时候,我已经喜欢上他了。所以,如果你能取回那段记忆的话——」

「那是不可能的。连本人都不知道的过去,不能称之为记忆,只是一种单纯的记录。妖精只能掠夺你的记忆。」

……原来如此。

太好了,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那么——谈判破裂了?」

好,接下来只能奋力一战了。

我决定冲至美沙夜面前,朝她踢出我的必杀技高压下踢。

在我暗自将重心往前移的时候,黄路美沙夜似乎又想开口说些什么。我已经不打算再继续和她交谈下去,所以准备听听就算了。

「黑桐同学,你知道创造使魔需要材料吧?」

这点芝麻小事我当然知道。霎时之间,我完全了解她到底想说什么。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思考能力如此卓越。

「那么——你从刚才就一直握着的那个物体,究竟是用什么东西做的呢?」

美沙夜笑了出来。

我的视线落到她手上握着的那个东西。原本看不到的物体,现在可说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妖精的外型和我想像中的有点不同。

——像是我只见过一次的叶山英雄的人偶。

我在惊讶之际松开了手。

趁着这个空隙——美沙夜的手抓住我的脸。

我的意识宛如高空弹跳似的,笔直地往下坠落。

/3

那个家伙曾经说过。

「所谓的回忆,明明可以像影片那样记录下来,为什么还可以忘却呢。」

我这么回答。

「因为记忆都是会随意忘掉的嘛!」

那家伙又说。

「你一定还记得,只不过想不起来了而已,和无法记录的我不同,人们的记忆是不会丧失的。」

我回答道。

「如果想不起来。就等于是失去了。」

那个家伙说。

「所谓的忘记,其实是记忆劣化。回忆是一种不会消失、只会逐渐褪色的废弃物。你不觉得很可惜吗?人们竟然让属于永恒的事物生锈。亲手让身为永恒的事物化为尘烟。」

我无法回答。

『——没有永恒便是一种永恒。』

那家伙说。

「不回归永恒是不行的,因为感叹会再次重生。即使你想彻底忘记,记忆还是确实为你录制起来了。」

我说。

「永恒是谁决定的?」

那家伙回答。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一直在寻觅。」

我这样想……

对于连思考都做不到的那家伙来说,解答并不是他自己求得的,而只能在他人身上寻觅。

我被一阵「叩叩叩」的敲门声吵醒。

窗外天际一片灰暗,让人弄不清楚现在究竟是早晨或是黄昏。

瞥了一眼时钟,时间已经中午了。

「黑桐同学,你在吗?」

我听到门外传来这句话。

因为睡眠过多而产生的头痛,让我蹙起眉头,我下了床之后去开房门。

伫立在走廊上的是某个修女,她看着我的表情充满疑惑,应该是因为看到我这名陌生的学生而疑惑吧?

「我是两仪式。打算在第三学期转学进来。」我说完之后,修女「嗯」一声点了点头,然后对我说明她的来意——因为黑桐家有人打电话过来,所以她来叫鲜花接听电话。

在鲜花的家人之中,会还在今天打电话过来的,应该也只有那家伙而已吧?

「既然这样,我可以代接吗?因为我和黑桐同学的家人很熟。」

「也是,两仪同学和黑桐同学是亲戚。那样应该没问题,电话转接到大厅旁的电话机了,你快去那里接吧!」

修女行了一礼之后随即离开了。

我脱下鲜花的睡衣之后,换上了礼园制服后离开了房间。

宿舍大厅指的应该是大厅门口吧?

昨天当我来到这栋宿舍的时候,看见大厅沙发前放面了一具没有号码盘的电话。根据鲜花的说法,从外头打来的电话,一律会先转接到修女们所在的舍监室,打电话来的人,如果不是和学生有关的亲戚,似乎一定会被她们挂断。

只有在修女们认为打电话来的人「无害」时,才会将电话转接到大厅,这是一套让学生多少保有一些隐私的通话系统。

走到空无一人的大厅之后,我拿起了话筒。

「喂喂,是鲜花吗?」

话筒里传出熟悉的男性声音。果然是黑桐干也打来的。

「鲜花她人不在,新年一大早就打电话来,你还真是爱护妹妹呀!」

不知为何,我刻意以冷淡的口吻说出这些话。

电话那一端的干也,则是「呃」的一声,将本来要说出口的话硬是吞了回去。

「……式,为什么会是你接电话?」

「我不是说鲜花不在吗?她一大早好像就很有干劲,看起来是打算早一点解决这个事件,好早点回家吧。」

「……是吗。鲜花就算待在家里,也是让人感觉她不太开心的样子。更何况她也说在宿舍里还比较能放松信一一

「对那家伙来说,只是放松不可能让她感到满足吧。」

干也根本听不出我话里的意思,似乎正在歪着头思考……算了,他听不出来也好。

「干也,那你打电话过来有什么要事吗?」

「没什么事,我只是想问问情况怎样!」

「谁知道啊,你明天自己再打电话问鲜花本人,掰掰。」

「什么掰掰……喂,等等,式!我们还聊不到一分钟耶?」

话筒的另一端传来干也慌张的声音。

我瞥了一眼自己映照在旁边玻璃上的脸,上面映照出来的我,手里拿着话筒,表情有些不悦。

……一张不知为何感到生气的脸。

「你是要打给鲜花吧?你没什么话要和我说的不是吗?」

「当然有啊!我是真的很担心你的情况才打过来的,再多聊一会儿啦。更何况,想打电话到礼园,也只能以打给鲜花作为理由啊。鲜花没对你说过这些吗?」

……说是说过了。我这么回答他。

「不用了。我不是很懂电话,也不喜欢聊天。」

「……是吗。想想的确是这样没错。那也没办法,那今天就讲到这里吧。因为礼园一天也只能转接一通电话而已。」干也遗憾地说。

……是吗,今天就要在这里道别了吗?

「干也,等等。既然你很闲就拜托你一件事。因为在这里无法知道,所以你能在外面调查看看吗?是有关,个叫叶山英雄的前礼园老师,还有叫玄雾皋月的老师,你找得到像是他们来这里之前的经历吗?」

「——我不确定耶,我没试过,还不知道。」

这就是干也的承诺方式。

「因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所以不知道也没差。话说在前头,你可别太勉强哦!那么,我还得找回一个人四处乱跑的鲜花,今天就先讲到这里吧!」

「啊,等等。我也有件事要拜托你,礼园里应该有个叫橘佳织的人,你能不能去查她的成绩?像是体育课出席率之类的。这个部分,因为礼园都把资料整理成册,在外头实在没办法取得。」

……?干也说出令人出乎意料的话。

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应该有引么意义在里面吧?

「知道了,有空的话我就去办。」

说完之后,我俐落地挂上话筒。

忘却录音/4

沉睡吧,黑桐同学。

在那虚无飘渺的沉睡之中,我将重现你的叹息——

黄路美沙夜在我的耳畔这么呢喃着。

我在半睡半醒之阅,轻闭眼睛凝望着什么。

在这个仿佛是梦境的过程之中,我一直凝视着永恒——

『我不想那样,我要与众不同。』

……在孩提时代,我曾经对爸爸这么说过。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感觉似乎非常遥远,遥远到回想不起爸爸和自己的模样。

从黑桐鲜花有记忆开始,就很喜欢「唯一」这个字眼。虽然这和束缚无异,但是我就是无法不去喜欢那种感觉。

原因是什么我不知道。

总之,我就是不想和身旁的人一样平凡度日。

理所当然地醒来、理所当然地过活、理所当然地睡觉,我对这种事感到轻蔑。

我就是唯一的我。

因此必须和任何人都不一样才行。

在心中漠然抱持这种想法的小孩,因为不太清楚什么是特别,所以一直相信比周围的人优秀,便是「很特别」。

为了想早点像个大人,我舍弃了容许天真的短暂幼年期。

我把勉强学成长的知识,当成了自己的秘密,对周围的人装出普通小孩的模样。

并且藉此让自己比同年龄的小孩更特别。

我不想当个天才,也不想被当成好学生,因为那样一点也不特别。我非得达成不可的事,是某种言语无法形容的「不一样」。

即使不是第一名也没无所谓。即使是最弱小的人也没关系。

我只想成为特别的存在。

正因为如此,我舍弃了许多事物,逐渐与周围脱节。我利用自己取得的知识伤害、疏远、吓唬接近我的人。

结果令我非常满意,于是我开始舍弃更多事物。

除了老师和朋友以外,甚至连父母都开始闪避我,我终于获得沉静的自我。

当时我没有支配黑桐鲜花的感觉。

虽然并非回到原点,可是我逐渐接近在出生之前最原始的地方——就是这样的感觉。

当时还是个小孩的我,无法判断出那是个错误。

我纯粹是因为觉得舒服,至于是好是坏,我从没思考过。

照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我确实可以成为不一样的人、和别人不同的人、无法跟别人共同生活的人……只为了伤害他人而存在的人。

但是,我发现那是一件非常吃亏的事。

并非有正义使者或者白马王子戏剧性地前来劝诫我,而是不知不觉间、自然而然地,我开始后悔错过许多更有趣的事物。

「……你在做什么,鲜花?一个人玩很无聊吧,快点回家了,都已经这么晚了。」

总是有个少年这么说,然后前来接我。

我总是孤零零一个,因为那样比较快乐,我讨厌那个来接我的少年。更过分的是,我甚至认为他只是个行为和他年纪相符的少年罢了,因此我轻视他。

但是,那名少年总是会过来接我。

面对连父母都不愿开口说话的我,他的微笑非常自然。

那笑容里没有心机,少年完全不考虑得失地对我说话,虽然我每次都在内心轻蔑他是个呆瓜,但少年却不介意那些,拉着我的手带我回家。

虽然那是身为一个哥哥会做的行为,但我想即使我是别人家的小孩,那名少年还是会这样对我。

我希望自己可以很特别。

而他,就只是在那里而已。

虽然心有点痛,但我还是一如往常地地浪费每一天。

而那一切,又是如何改变的呢?

当我察觉的时候,我的目光早已开始在追逐着那个少生。

像是在我快被狗袭击的时候救我,惹父母生气时挺身而出袒护我、或者是在河里快溺死时,伸手救我上岸之类的事,这些事在我身上从没没发生过。

我毫无理由爱上了哥哥。

因为单纯只是个人喜好?但是,对于自己筑墙隔绝他人的我来说,原本就不可能喜欢上什么人。

真的是毫无理由,在某天醒来之后,我就爱上了哥哥。

那时,我憎恨身为我哥哥的少年。

对于力求特别的我,为什么非得爱上这种平凡无比的对象?我很不理性地感到愤怒。

但是,只有这一点我真是无能为力。

即使再想否定,我还是一直观察着那个少年。一个人玩到傍晚,然后等着他来接我,这成为了我每天生活的原动力。

我那副轻蔑的笑容,果然只是未经思考且幼稚得让人轻蔑,我反而暗暗感到寂寞了。

——理所当然地醒来。

——理所当然地过活。

——理所当然地睡着。

我厌恶这种生活,但却不是如此。

……我有好几次都想向哥哥道歉,一直以来,黑桐鲜花都对哥哥很任性,可是连句对不起也没说过。

……可是,我已经说不出口了。

我只是担心要一直过着那种生活。

哥哥,多谢你让我发现这些事。

……这些话,对于舍弃了天真幼年期的我,怎么都说不出口。

……但我思索着,哥哥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干也并没有彻底赢过我。

干也也不可能对我说教。

如果这样,我必定会出雷反驳,而且辩到他无话可说才对。

没有缘由的心境变化,以及没有开端的爱情。

等到察觉时,只有强烈爱他的这个事实存在。

——不。

一定有什么原因才对。只不过我忘却了,遗失了某个重要的环节。

那么,我必须想起来才行。

为了让我可以相信自己。

为了让我可以起誓这份爱恋之心是真的。

如此一来,鲜花——一定可以说出她有生以来的第一句对不起。

虽然口气应该会很笨拙,但是这样就能坦率地向哥哥道歉——

「鲜花!起床了,这样会感冒啦!」

耳边傅来熟悉的声音,那男生般的口吻,让我缓缓睁开了眼。

有人将我抱了起来,凝视着我的脸。我的腰际有着冰冷坚硬的触感。

在朦胧之中,我知道有人叫醒了睡在走廊上的我。

「是干——」

正当我要叫出名字,才发现对方是黑发女孩,因此闭上了嘴.

我和那个女孩……两仪式,彼此无言地对看着。

「……」

式突然松开了手。

我被她抱着的的上半身,就这样「砰」的一声摔到地上。

「你、你这笨蛋,你干么突然松手!」

我的背部猛烈地撞击地面,让我气到跳了起来。

式以不带情感的眼神瞥了我一眼,扯了个藉口说:「这么一来,你就会清醒了吧?」

「嗯嗯,醒了。我彻底醒了!这真是个让我忘掉梦境内容的爽快起床法啊!」

「什么唰……你又被摆一道了啊?」

经她这么一说,我回想起来了。

包括和黄路美沙夜交谈,以及后来所发生的事。

我抓住了妖精,后来因为一时疏忽,被导入了睡眠状态,然后现在和式在这里交谈。

「……咦,怪了。虽说我被打败是事实没错,可是这次似乎没被夺走记忆,我的记忆还很鲜明。」

「那你看到妖精操纵者了吧?」

我「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如果要说意外,确实是很让人意外,不过这次事件的元凶是谁已经很清楚了。我瞥了手表一眼,发现离事件发生之后还不到几分钟的时间。

恐怕她打算在这里除掉我吧,不过在下手之前,式正好赶到,因此才迫不得已撤退。我猜想整个过程大概是这样。只是没想到,我居然在不知不觉之间被两仪式救了一命。

「……式,谢谢你。」

为了不让式听到,我很快地低声说出这句话。然后,我告诉她这件事的元凶是黄路美沙夜。

「黄路美沙夜,昨天那个高个子的女孩?」

「嗯,她和我一直对峙到刚刚,似乎是因为你过来了才逃走的。」

「这样啊……」式点头说道。

但她却把手指抵在唇瓣,一脸无法释怀的模样。

「式,你怎么了?有哪个地方让你感觉不太对吗?」

「因为,她明明自己就忘记了啊……」式没头没尾地说出这句话。

……不过,那也是一句充满寓意的单句。美沙夜自己也忘记了,换句话说……

「算了,反正人总是会忘记一、两件事。对了,鲜花,干也打了电话过来。他要我们调查看看一个叫橘佳织的女孩的在校成绩。」

「……咦?」式的说法,让我诧异得停下半调子的思考。

我不能容许干也被扯入这种事。先前他在某个夏天被卷入幽灵事件,事件结束之后,他昏睡了三个月之久。幸好干也因为一个人住才没被父母知道,昏睡的身体也有橙子老师照顾所以还好,若是没有橙子老师的帮忙,他多半不到两天就挂点了!

自从那次之后,我为了不让干也被卷入无聊的麻烦,一直都紧盯着他不放。

……那家伙对这种麻烦事意外敏锐,去年十一月的宿舍火灾,他就做了不少推理。

因此,这次的事件我完全没向干也提起,明明我也要求橙子老师好好保密了。为什么他会在这绝妙的时恻点打电话过来,还交代我们调查橘佳织的成绩?干也到底是从谁那边听到这次的事——

「……原来如此。根本不用猜了。还是老样子,元凶就是你吧,式。」

「什么啊,是你自己不在房里的啊。看样子他明天也会打来吧,中午过后待在房间里等不就得了。」

虽然她指的不是那件事,可是我随即又发现……如此说来,干也打来的电话也被她接了,因此我瞪着式的眼神变得更凶了。

式不理会我的眼神,兀自地继续说下去。

「根据干也的说法,体育课的出席率好像很重要。鲜花你认为呢?我完全不知那家伙在想什么。」

「体育课的m席率?」那是什么?

在我猜想这句话中隐藏有什么新暗号的同时,突然有个念头闪电般进入我的脑海中。

黄路美沙夜曾经说过,橘佳织并非逃不出火灾,她是自杀身亡的。

我漏失了让黄路美沙夜说出事情关键的机会。那就是橘佳织……

「……自杀的、理由。」

说完,我便跑了起来。

我离开了因火灾而半毁的旧校舍,拚命跑出森林。

有如被什么东西附身般拚命地奔跑。

要去的地方只有一个。要调查学生的健康状况,只有去保管病历的保健室了。

接着,我在那里发现橘佳织的健康报告,以及使用保健室的记录。九月后的体育课全都是在旁看,十月之后跷课跷得更严重,在火灾发生前一个星期,连一次都没到过学校。

为了保险起见,我问了保健室的修女;果然,她曾经和修女商量过某事。我的暗自确信,所有底牌全被掀开了。

/4

夕阳西下,校内一五成群的学生各自走同房间,礼园宿舍门禁从下午六点开始,六点过后学生们就失去了自由。

在餐厅和住宿生一起用完晚餐之后,我和鲜花回到了我们的房间。窗外早已被夜晚的闹黑笼罩。

只听得见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宿舍的孤独气氛,甚至让人感到有种寒意。

光是这点就让我相当中意,如果礼园不是强制住宿制,要我真的转学过来也无所谓,因为市中心的高中实在太烦人了。

我一边想着这此事一边坐到床上。

鲜花锁好门后,长发飘扬起来转身面对我。

「式,你藏了什么吧?」鲜花竖起食指瞪着我这边。

「我才没有藏什么呢,你才有事瞒着我吧。」

「我说的是物质上的东西!别说那么多废话,快把刚才在餐厅偷拿的刀子交出来!」鲜花以挑衅的口吻说道。

……真让我讶异。正如鲜花所说,我刚才餐厅切面包用的刀,偷偷藏进袖子里面。

但我真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发现,如此看来,我的暗器手法也生疏了……虽然说最近我常常大剌剌地带着刀,让我不习惯藏武器,但是被鲜花这种外行人识破,我实在是退步得太严重了。

「那只是餐刀而已吧!鲜花你不必太在意。」

大概是因为被看穿的关系,我用闹别扭的口气回答她。

鲜花不理会我的话,向我逼近过来。

「不行,即使是没闹锋的刀刃,在你手上也会变成达姆弹一样的凶器,我可不容许礼园有杀人事件发生。」

「事到如今你干么还在意。已经死了两个人罗。早就过了计较这种问题的时间点吧。」

「不,杀人案件跟死亡意外不同,快把刀子拿出来。我们的目的只是查明原因,而不是解决问题。」

「……骗人,你明明就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

完全不打算交出刀子的我,回瞪了向我逼近的鲜花。

……即使是我,也不会为了恶作剧拿走刀子。我没和鲜花说,不过早上起床前,我曾出现奇怪的感觉。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妖精和睡着的我意识同化了,但要是有下一次,我绝不会放过它,所以我才拿了刀来当成武器。礼园的餐具设计非常讲究,我很喜欢,因此我决定回去的时候拿走这把刀当回去观赏,好好地收藏起来。

在我沉默不语的时候,鲜花走到我的面前来了。

「式,你不管怎样你不想交出来吗?」

「真吵,你真的很烦耶!你就是这样才会被干也放鸽子。」

我说出了数日前在新年那天发生的事。但这样好像只会让鲜花的情绪更激昂……

情况好像更糟了。鲜花的眼神霎时变得毫无情感。

「——我知道了,那我只好使用武力抢夺过来了。」

她说完这句可怕的话之后,随即朝我扑了过来,坐在床上的我,完全无法闪躲飞扑上来的她。

于是,我和鲜花两人就这样一起倒卧在床上。

……以结果来说,刀子还是被鲜花夺走了。

虽然表面上鲜花看起来可爱,但其实非常易怒,这样的她要是真的生气,可是会引起大大的骚动,让人联想到受伤的熊这种动物。要让猛兽安静,言语跟反击都没有意义,我作出这个判断后,只好把藏起来的刀拿出一把给她,结束这无意义的扭打。

鲜花拿着刀走向自己桌子,我则继续躺在床上。

「……你的力气也未免太大了,你看看我的手,被你弄红了一大片;,平时你到底是吃什么食物维生的啊?」

「真是没礼貌,我只吃了点面包和新鲜蔬菜罢了。」

鲜花头也不回,把刀刃放入抽屉之后上了锁。

我从床上直起身来,凝视着她的背影。

「你管那么多干么……」我不由得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可是啊,还真教人意外,你的运动神经真棒,这样就可以把干也扑倒啦,鲜花。」

鲜花突然满脸差红。只看她的背影就知道了,因为连耳根都变红了。

鲜花咽下没能说出口的话,转过身来。

她的脸果然红通通的。

「你、你,在说、说什么啊!」

「没什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会这么想而已。」

……虽然她的疑问是出于我会这样想的原因,不过我没有追究这件事的打算。

鲜花红着脸凝视着我,我则以漠不关心的眼神回耀她。

在秒针走了约几百次之后,鲜花深深叹了一口气之后开口了。

「——果然看得出来?」

「这我不知道,因为发现的人不是我。不过,至少干也本人没发现,那应该没关系了吧?」

「这样啊……鲜花说完之后,安心似地拍了拍胸口。

……其实知道她对黑桐干也抱有爱情的人不是我。

在第一次见到鲜花时,是织一眼看了出来,式则是因为织才知道这件事。若没有织所带给我的这份知识,我也发觉不到吧?不论是她只对干也严格的理由,以及当他不在自己身边时,犹如说给自己听一般,从不使用「哥哥」这个字的理由,都是一样的。

鲜花在同复原先的冷静后,这次反过来盯着我瞧了。

「真的让人很不开心。式,你倒是很有自信嘛?」

她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听到这个无法理解的问题,我感到疑惑而偏着头。

「我是指你觉得东西被我抢走也无所谓这一点,真的让人很不开心。」

鲜花焦躁地重覆了相同的台词。

被我抢走的东西是指什么?从她的话意推测,应该是指干也吧?可是干也又不是专属于我的东西。虽然让人懊悔,但他不是专属于我两仪式的东西——不行,接下来是禁止思考的主题了。

背后忽然出现一股寒意,于是我停下了思考。

「……我说鲜花啊,那家伙真的有那么好吗?况且你们是亲兄妹吧?」

为了掩饰,我决定提出让人讨厌的问题。

鲜花眼神游移地回了一句:「说的也是……」

「式,老实讲,与其说我喜欢特别的东西,还不如说我的天生会受到禁忌吸引。所以干也是我哥哥这一点,完全不是问题,我反倒觉得很亢奋呢!何况我认为,喜欢的对象是近亲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鲜花以一副冷静的表情说出了不得了的事。

……看来,那男人对怪人真是充满了吸引力呢!

「你这个变态。」

「什么嘛,你这个怪人!」在几乎相同的瞬间,我和鲜花开始互骂对方。不过那并未带有嫌恶或轻蔑,而是非常坦率的意见交换。

鲜花说明天一早有事要调查,所以早早就睡了。

我则是因为平常夜猫子当习惯了,反而没办法轻易入睡。

即使时针已经过了两点,我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只是一直眺望窗外的景色。

外头没有亮光,只有树木构成的黑暗。

连月光都无法照人森林,让这间宿舍有如深渊般的寂静。

我一边单手耍弄餐厅拿来的刀,一边看着森林与黑暗。我在餐厅拿走的刀有两把,一把是为了在这里使用,一把则是为了带回家去,不过,那把预定作为监赏之用的刀被鲜花拿走了。

虽然希望不必用到另外那把刀,然而那果然是无法实现的梦想。

「你们今晚很忙嘛……」

我凝视若窗外的景色,独自低语呢喃。

许多只如萤火虫般的生物,在礼园黑暗的夜色飞舞着。数量不只十几、二十只。相较于昨夜只有一、两只,今晚似乎特别活跃。

应该是因为我跟鲜花在到处打听的关系吧,操纵妖精的人急忙提早了预定的工作。

「看这情况,非得使用这玩意不可了。」

我看着映照昏暗月光的刀刃,说出了这句话。

我在礼园过夜也是最后一晚了,无论结果如何,事件在明日割上句点已是既定事实。

忘却录音5/

我说。

「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回答。

「还有可用的手段吧?坏掉的东西,只要修好就行了。」

我说。

「但是,我修不好。」

他回答。

「那就由我来吧。你没有罪。美丽的人,不需要接触肮脏的东西,你只要保持原样就好。」

我说。

「……我是美丽的吗?虽然我一直抱持这种信念活着,但现在的我没有自信了。」

他回答。

「你并没有变得污秽,就算无法完全压抑心中的黑色情绪,但你的手仍然是白皙的。」

他点了点头——温柔的笑了。

「你自已的手一定得保持美丽才行,这个世界上不容许有那样的污秽。污秽由污秽自己解决是最好的作法,因为不管是什么人,想要清除污秽,就一定会受到污秽沾染,这是一个不祥的回圈,我们把称之为『诅咒』。」

他说,为了不被弄脏,我只要使用自己以外的某样东西就行了。我没说话。因为就算那样,结果也还是——

他回答。

「人终究得同归永恒,重现那个叹息。即使想打算忘记,记录还是确实刻画在你身上。」

我说。

「我并没有忘记什么事。」

他回答。

「忘却是无法意识到的缺陷,人不可能不忘记任何事。」

……那么,我断绝的记忆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欠缺的部分是什么呢?」

他回答。

「那是你对哥哥抱持的幻想。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就替你重现那个缺陷吧。」

我用YES作为回答。

一月六日,星期三。

天际依然满布乌云,天气感觉还是阴阴的。

「……七点……半。」

我确认了醒过来的时间……我居然睡过头一个小时,真是无法相信。

我连忙爬起床,把睡衣换成制服。

我叫了睡在上铺的式,却怎么也叫不醒她。她昨天大概很晚睡吧?她似乎没换睡衣直接穿着制服就睡着了。

天气寒冷或炎热没差别的式,只盖了一条棉被就睡了,模样犹如雕像般平静,于是我放弃了把她叫起床的想法。

我们原本的任务只是查明真相,昨天和黄路美沙夜交手之后,我没去找她是因为没有必要。即使查出事件的犯人,我和式也不需要去抓她。

……老实说,我也不认为黄路美沙夜会老实地符在宿舍里,事实上,她昨天也向修女校长提出回家的外出申请。

也就是说,单就文件上的记录来看,黄路美沙夜从昨天早上起就不在礼园校区内了。

从这一点来看,我想她应该不会再和我进行接触了。

……不过,明明脑袋聪明又有拥有热情的她,或许还没放弃邀请我加入的打算。

前天的白天和昨天的白天,美沙夜和我总共接触了两次,最后都因为式的打扰而没有结果。虽然她在露出真面目之后,今天不太可能再来找我,不过俗话说得好,「无三不成礼」,为了预防万一,我把蜥蜴皮制的手套放进口袋后,离开了房间。

我走在有如冰箱般寒冷的走廊上,然后去几个一年四班学生的房间拜访。大部分的学生都不在,正好留在房内的人也没办法好好谈上几句。

她们呼吸急促、眼神涣散,简直与毒瘾患者无异。

她们以像是在看仇人一样的目光瞪视着我,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不认为自己能和她们好好交谈,如果是式的话,她应该立刻会瞪回去,然后继续逼问她们,不过我并未采取这种没有效率的行为。

我决定放弃和一年四班的学生交谈。

因为问的对象也不限于学生,于是我离开了宿舍前往校舍。

为了补救浪费的时间,我简单向修女问了必要的问题之后,又回到宿舍里。我为了整理手中的情报而回到房里,式仍然还在睡觉。

……虽然心里有点不满,但期待「眼睛」会思考的我也实在太肤浅了。我整理一下思绪后坐到椅子上。

——那么,

从昨天在保健室查到的资料里,我大概推测得出橘佳织的状况。

体育课时只跟在旁边不上课,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如果生理期来了,修女们也只能让她休息。在礼园里不上体育课,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重点不是她经常待在旁边不上课,而是不上课的日期和她健康检查日期之间的关系。

我不知道其他高中的情况,不过礼园可是替学生的生理期做了非常详尽的表格。依据这张表格,橘佳织的生理期在本来不可能来的日子来了,因此体育课只能跟在旁边不上课。

这种不自然的地方,再加上她的籍口,会让人联想到相反的事实。

问过了修女之后,我得知橘佳织在十月时确实去讨论过生理期迟来的问题。修女安慰她那大概只是因为压力造成的暂时性变化,对不知事实真相的修女来说,说出这种答案也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只是我的臆测,但是橘像织多半不是生理期迟来,而是生理期没来吧。

……嗯,也就是说,她应该是怀孕了。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可会成为非常充足的自杀理由。

最初只因为生理期没来而感到不安,然而腹中胎儿的存在感,却是与日俱增。从九月开始,到经过大约三个月之后的十一月,她的精神状态大概已经被压迫到无法挽回的程度了。

……在礼园,怀孕这种行为是比杀人还更不道德,原本被禁止擅自离校外出的学生,竟然私自外出,最后还发生性关系,甚至于怀孕,要是修女校长或者其他修女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昏倒的吧?

橘佳织本人受到他人轻蔑是理所当然的,她父母一定也不肯原谅这个女儿。

橘佳织每天都得担心事迹败露,又没有解决的办法,若要堕胎就必须医院去,只是去城里一趟到是还好,如果和医生接触,对方一定会跟学校联络,她从小学开始就是礼园的学生,自然也不会知道密医之类的事。她只能一边担心着终究会隆起的肚皮,一边过着死囚般的日子。

我不认识橘佳织,因此不能说些什么,但是那是她自作自受吗?……不,从黄路美沙夜的口气听起来,橘佳织不像是会违反校规的女孩。那么——

「应该是在宿舍内遭到性侵害……下手的人一定是叶山吧!」

若是如此,感觉每件事就能串连起来。

叶山英雄和橘佳织发生了性关系,还让她受孕,为了消灭证据——也就是怀胎两个月的佳织,因此他放火烧了宿舍。

……虽然有点瞹昧不明,不过和事实真相应该差不了多少!我自顾自地点头称是。

不过,还是有个让人介意的部分。

负责辅导橘佳织的修女说生理期迟来是因为压力,我不认为那是没有意义的安慰。修女们或许知道橘佳织处在压力很大的环境底下。

那也许是身为老师的她们都发现有异,而且不能说出口的压力。

一年四班的学生们,究竟在串通隐瞒何事?

「——集体霸凌吗?」

我喃喃说道,感觉好像又离真相近了一点。

原本一年四班的学生大多高中时代才过来这里就读的。和纯基督徒的橘佳织一定有处不来的地方吧!只不过四班班长是绀野文绪,我不认为性格爽直的她对这种事会坐视不管。

橘佳织之所以会遭到全班同学的迫害,一定会有相对应的理由才对。

比方说,像是……

「被班上同学知道怀孕的事。」

如此一来,事情就说得通了。

所有四班的学生,集体欺负怀孕的橘佳织,橘佳织没办法和修女商谈怀孕的事,绀野文绪也认为她自作自受,因此束手旁观。

其结果造成橘佳织自杀,她的事也变成全班的共同秘密而隐瞒事实——

「但——这样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

虽然这么觉得,但找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对我来说,用片段的情报与直觉构筑故事,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不过,对于蒐集足以断定真相的证据,我却相当不在行。

干也很擅长这种工作。

打个比方,我是透过想像力解开犯罪手法的侦探,干也则是凭脚踏实地的搜查来确定犯罪事实、逮捕犯人的警察。

我非常讨厌侦探小说里那些嘲笑刑警想法僵硬、任意指出犯人的侦探们。

毕竟他们只不过是靠推理得出的结论,就把「因为可能」称之为推理,然后秀出超越凡人的聪明来说出犯人是谁。

侦探认为,只会做理所当然的搜查,却又抓不到犯人的刑警们很无能,但我认为无能的是侦探才对。

刑警的工作,就像在沙漠里找出一颗宝石,他们透过辛苦的工作,把过去发生的事形塑出每个人都能接受的形态。但侦探却好像亲眼看到一样,在那里说明自己一个人的凭空幻想来指出犯人,他们放弃在沙漠里找出宝石的努力,只待在自己的象牙塔里让旁人理解事物。

一个是预先设想所有状况,然后全部平等地逐一评价,找出唯一解答的凡人。

一个把灵光一闪的念头当成真实,然后认定那是独一无二的解答的天才。

的确,多半的事实都存在于唯有侦探想得到的灵感当中,但我觉得缺乏灵感的不是前者,因为被既定观念囚禁的人其实是后者。

所谓的天才,到最后只是把自己当成对手。

因此他们才会被说是孤独的……没错,一直是孤独的。

「咦?已经离题了。」

我自己也感到哑然,于是把背部靠到椅背上。

我一边暗自叹息事件走到了死胡同,一边看着时钟。

时间快到中午了。

窗外的天气依然是阴天。

当我正在想迟早会下雨的时候,有人敲了房间的门。

「黑桐同学,你在吗?」

那熟悉的声音是修女的声音。

「是,我人在房里,有什么事吗?」

我一边回答,一边打开门扉,对方的确是修女,她跟我说,有人打电话给我。我立即知道那是干也打来的,因此快速朝着大厅而去。

我悠闲地走进大厅后,拿起了话筒。

「喂?是式吗?」

我听见一阵从小就很熟悉的男性声音。

话筒的另一端果然是黑桐干也。

「式还在睡啦,你居然特地打电话到礼园来,还真关心你的恋人,哥哥。」

我刻意用冷淡的口吻说。

在电话另一端的干也,「唔」的一声咽了口气。

「我不是为了那种事打电话,我只是担心情况的发展,所以才会打电话。」

「你那是无谓的担心,我以前不是说过吗?我不希望被哥哥卷入这类事件。」

「我也不想插手啊!可是没办法,你和式都加入了,我怎么可能撒手不管呢?」

虽然我认为他撒手不管也可以,不过他现在这句话让我有些感动,因此我也没再多说什么。

……我这个人真是让人失望啊,怎么会在这种半吊子的地刚才现实起来呢……

「那么有什么重要的事呢?你是要找式、还是要找我?」

「虽然是式她拜托我的,不过是还是跟鲜花你说比较好。你要听有关叶山英雄和玄雾皋月的调查结果吗?」

我把差点脱口说出的「咦——?」给吞了回去。

我虽然有收到干也委托我们调查橘佳织这项指示,可是我却不知道式还拜托他调查那种事情。

我真是对式那种不考量先后顺序的行为感到气愤。

「——哦?式拜托你做那种事啊?我不知道说了几次,不要让哥哥陷入危险,但她好像还是没学不乖,一定是因为她不关心哥哥,所以才会把危险的调查工作推给你。哥哥应该快点和那种女人分手比较好。」

我充满愤既的言词似乎对干也没用。

他哈哈大笑地回答我。

「也是,式她关心人的方法确实和大家差很多。」

……真是的,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听来有点愉悦,他到底在高兴什么啊!

我感到不悦,催促干也说出关于叶山英雄的情报。话筒男一端传来啪啦啪啦翻动资料的声音,感觉份量很多,甚至把资料汇整成档案夹的形式。

……电话似乎不是用公共电话或手机打过来的。

「哥哥,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事务所里,橙子小姐跟秋巳刑警出门了。」干也如此说道。我也因为这个事实而感到有点震惊。

「秋巳刑警——你是说大辅哥!?」干也像在使性子股「嗯嗯」地表示肯定。

伙巳大辅是我爸爸的弟弟,在警局担任刑警的工作。他在父亲所有的弟弟当中年纪是最小的,感觉就像我们的哥哥一样。因此大辅很喜欢干也,两个人感情好得和亲兄弟没有两样。

「橙子小姐认识的刑警好象就是大辅,过年时我跟大辅哥提到我们公司的社长,他便大叫『那不是苍崎橙子吗』!今天他拿弟弟当藉口去跟橙子小姐约会,所长还说:『不能拒绝黑桐叔叔的邀请。』」

干也不知在不开心什么,一脸不满地自言自语。

……我真没想到,我们家的大辅居然是橙子老师的情报来源之一,不过,这倒也不至于无法置信,大辅在搜查一课里也是怪人,仔细想想,他会和橙子老师交换情报也没啥奇怪的地方。

「言归正传吧!关于叶山英雄这个人,鲜花知道多少呢?」

从干也的声音听得出来他正在担心我。

……这种不刻意表现出来的关心,我一下子就能了解他在担心什么。

「没问题的,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听到什么我大概都不会觉得惊讶了,因为我大致上已经知道叶山英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那就好。」话筒另一端传来声音。干也稍微犹豫一下之后,开始说了起来。

「——直接了当的说,叶山英雄好像让礼园的学生从事援交工作,他把自己担任导师的班上同学带到外面,然后要她们做那档事。」

「——什么?」

对于这些在我意料之外的情报,我一时之间只能有这种反应。

干也无视我的惊讶,一股作气说出真相。

「我无法清楚地判断他实际上要她们做什么,不过,为了要灵活运用礼园学生的稀有价值,应该不至于叫她们做太过分的事吧。否则要提高价码的话,客人也会不舍得掏钱吧。他带学生出去的频率大约一个星期两次。每一次只带几个人出校,这种行为不算大胆也不算谨慎,不过叶山英雄经营得很顺利。

他在繁华街本来就小有名气,是一个喜欢手头装阔的人。在每天奢侈浪费的情况之下,他背了不少贷款。那一类的酒店大部分都有后台,讲白一点就是暴力集团,叶山英雄就是向那种人借钱。被债务逼到没有退路的他,只好拜托之前和他疏远的哥哥,让他进入礼园当老师。名义上是向哥哥说要努力工作还债。但他一开始的目的,似乎就打算要女学生带出去供人玩乐。

……你应该了解吧,说到礼园的女学生,除了是名门女校之外,还有附加价值。她们大部分是有钱人家的独生女,向叶山英雄讨债的暴力集团,也认定她们可以派得上用场。他们最初的目标可能只有其中一个学生,不过这些我不太清楚,总之,叶山英雄和暴力集团都吃到甜头,因此到了九月,几乎全部一年四班的学生都被带出去过。

总之,这就是大概的真相。」

然后干也逐一说出被叶山带出去的学生的姓名、先后顺序、日期、回家时间等等。

当然,和叶山有开的暴力集团资料,他也调查得很清楚。

「可惜的是,这些资料没办法当成证据。」

干也低声说着。的确,光靠干也调查到的资料,无法让警方出动,而且也可能会受到学生的父母阻止。

这不只是橘佳织怀孕的丑闻而已,是一个能让整个学校就此消失的重大事件。

「——鲜花,真抱歉啊。」

干也在说完所有关于叶山的情报后,低声地说。

因为事实太过严重而感到一片混乱的我,也只应了一声「嗯」。

不过这样一来,一切都串连起来了。一年四班全体隐瞒的秘密不是橘佳织自杀,而是援交团体的事。

她们一开始或许是受到叶山英雄的威胁而外出,但能保守这个秘密整整半年,不是叶山英雄一人能做到的。

照干也所说的情报,被强迫带出去的学生虽然占了大部分,但也有自己主动出去的学生在。她们受到叶山英雄的控制,为了保住自己以及娱乐自己而守着秘密。

在高中前都过着普通生活的人,原本就很难忍受这里禁欲般的生活。我想对她们来说,叶山英雄的胁迫有如蛇的诱惑一样。如果把一切的罪恶归咎于叶山英雄,她们对自己也没有歉疚感,正因为如此,这个秘密才得以保守半年。

……不过,没办法完全说是她们的错也是不争的事实。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这所学校。

在周围建起墙壁,病态般地与外界隔离的世界。

风透不过,连外界的声音都听不到。那凝滞的空气,的确就是隔离在不净俗世之外的证据。

但是——这里连空气的出口都没有。

不流动的空气会浑浊、沉淀。这里不是跟外界隔离的异界,因为要做出异界不能使用墙壁。所以被墙壁包围的世界并非异界,只是一个笼子罢了

「那橘佳织呢?为什么哥哥你知道她的名字,还要求我们去调查她的在校成绩?」

我提出了最后的疑问。

「在十一月被火烧死的女孩是吧?当时鲜花因为宿舍遭到焚毁,不是暂住在橙子小姐的事务所吗?那时我在调查工作以外的东西时顺便查了她的事,我硬是让大辅哥拿她的监识报告给我看。

橘侍织的死因非常诡异,她有可能是被火焚身而死,也有可能在火烧之前就已经死亡了。验尸结果无法断定她是因为药物中毒或者火灾而死。但有另一个诡异的记录——她好像有怀孕的迹象。不过,因为遗体遭到焚毁,因此也无法确实断定。

不过,我不认为有人透过纵火的方式杀了她。因此,无论死因是烧死或者药物中毒,橘佳织遭到他杀的可能性很低,她是班上同学当中最后一个被带出去的。从这件事就能得知,她一直反抗叶山英维到最后。在非她本人所愿的情况之下,和对方发生了性关系,结果还因此怀孕的话,多半会觉得自己充满污秽,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不可能在没有周围帮助的情况下撑得下去。

……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但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在发生火灾、全体住宿生都逃离宿舍时,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吧?死亡,或许是她自己的决定。」

干也似乎话中有话,我则是回以强力的肯定。

「那应该就是她自杀的原因!可是——她为什么不去堕胎呢?只要对叶山说这件事,这种程度的问题也能妥善处理吧?」

「因为她是女孩子嘛!所以不能接受堕胎吧?」

对于干也这种充满了偏见的答案,我在不同的意义层面上表示赞同。

一年四班之所以会迫害她,或许正是因为「橘佳织一直不愿意堕胎」这件事。只要她不去堕胎,班上的秘密早晚会被外人揭穿,如此一来,她们就完了。因此不用叶山英雄下达指示,她们就迫害起橘佳织。但是迫害却不能使用暴力,使出暴力可能会被修女发现,而且也有可能会让橘佳织受不了而去向修女忏悔。

……这种险恶的环境,橘佳织忍受了三个月之久。

包括来自身边众人的迫害,以及自己身上除之不去的污秽。

纵使如此,善良的她也没去告发班上同学,最后被逼得自杀了吗?

真是——

「——真是个弱者,既然有了死的觉悟,应该也可以承担怀孕的压力吧?藉由死来放弃一切,根本是个彻底的失败者。明明从小就住在礼园,结果却输给从外面来的家伙。」

我开始想像橘佳织那张我从未见过的笑脸,然后我咬紧了牙根。

只能靠死来解决,这种无意义的事,我甚至无法产生同情。

但是,在电话另一端的哥哥,却否定了这件事。

「不——那是多么痛苦的决定。我也是因为鲜花棚才说的话才终于发现……以前我也思考过自杀的事,但是橘佳织这个女孩,是无法以一般世俗的观点来看待的。」

像是感同身受一般,干也以苦闷的口吻说。

我却不能理解他那样断定的理由。

「……哥哥,为什么不能把橘佳织的情况当作一般的自杀事件看待?人要是感到痛苦就会自杀,一般不都是这样吗?我认为,橘佳织也觉得她解决不了眼前的现实,因此她才决定要自杀。不会自杀的人,等同于什么都不做的人——换句话说,是一个连自杀的意义都没有的人。」

对我的反驳,干也说:「所以说,你不能理解的。」

那是和黄路美沙夜一样的台词。

「我不能理解?」

「嗯。你刚才说,橘佳织从小学起就念礼园对吧?那么,她大概是非常虔诚的基督教徒罗?鲜花,你知不知道?基督教徒是不会自杀的。因为自杀在基督教教义里是一种罪。教义说,基督教徒要活到老死才会受到祝福,因此对他们而言,自杀和杀人其实无异,甚至是一种更严重的罪。橘佳织她不是为了自己而自杀,因为她不能为了自己而自杀……」

干也痛苦至极地这么说。我无声地咽下一口气。

——的确,我忽略了那个基督教的教义,否定轮回转生的基督教,和佛教不一样,并没有替死后的世界里准备救赎。

虽然我知道这些,但对于从高中才开始参加早晨礼拜仪式的我,那样的教义和一个英文单字无异,我根本没当成常识在思考。

不过——对橘佳织来说,那就是跟自己的纯洁一样必须保护的戒律。对出生就成为基督徒的她来说,自杀应该是比死还恐怖的事吧?

「……耶,为什么她会自杀呢?」

我想不出答案,重复问着这个问题。

那个答案,一定存在于我无法达到的领域吧。

作为一个人来说,我的处世观相常冷淡,连预测她到达的境界都做不到。

干也说,

「她大概是为了赎罪吧,我认为橘佳织抱持自己的罪和同学的罪痛苦而死。她借由代替她们,自己一个人下地狱来为同学们赎罪。」

「……所以。」

我无法再说下去,一时之间沉默了起来。「……所以你不会理解的。」我想起黄路美沙夜说过的话。

她的愤怒是真的,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橘佳织死亡的意义,就是这样才无法原谅那些照常度日的一年四班学生。

所以她才说,就算杀了她们,她们也不会下地狱。

是的,被他人所杀并不会下地狱,想把她们都送到橘佳织所在的地方,杀人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黄路美沙夜才会为了要她们自杀,一点一滴地压迫她们。

就像是要勒死人一样,一点一点地收紧。

不是要她们忏悔罪孽,而是要让她们为了逃避周围视线去自杀。

5/

……天空落下寒冷的雨滴。

感觉不到炎热或寒冷的式,现在会觉得冷。

在雨中,寒冷疼痛的雨中。

我手拿着小刀,空虚的眼眸一直看着什么

——瞬间,我醒了过来。

眼前的空中有「妖精」飞着。

在睁开眼睛的同时,我从衣服里拿出刀子刺向那玩意。

刀子「当」一声插到墙上。在刀子跟墙壁间,被刺中的妖精在叽叽叫着。

正如鲜花所说,有着少女外型和昆虫翅膀的生物,它用小小的手想拔出刀子的途中,因为力量尽失而溶解了。

「糟了,要是再多忍耐一下……」

碎碎念之后,我闭上嘴。

要是我再多忍耐一下,会怎样?我——两仪式会想起二年前遗忘的那一天?

那场之所以会让我昏睡两年的交通意外?若是想起我本人记忆里完全没印象的事,就会——?

「够了!真不爽啊!」我简短地抱怨完后跳下床,

我听见走廊传来小小的地板嘎吱声。那是某个从刚刚为止都还站在房门口打探情况的人,逃走时发出的声音。

我拿着刀子重新摆好姿势冲出房门。

走廊分别往东方和西方延伸,那道跑走的人影往东方而去,那背影确实是——

「……是黄路美沙夜?莫非她把我和鲜花搞错了……应该不至于吧?」

如此一来,我就成为被害者了,虽说鲜花要我别惹事,不过像是「报复」这点程度的行为还在义务范围内吧。

我在地板已经老化的走廊上奔驰,追随她的背影而去。黄路美沙夜的脚程比我想像中还要快,我们彼此之间的距离并没有缩短多少。

美沙夜毫不迟疑从宿舍离开,朝着校舍的方向而玄。通过和鲜花一起走过的林中走道之后,我来到了校舍,不过美沙夜没进校舍,而是冲入了在一旁的礼拜堂。

我很清楚这是陷阱。

不过到这里来又走回房间实在很蠢,思忖了半晌之后,我粗暴地开启礼拜堂的门扉。

沉重的门扉却没发出声音。

只有一道人影在昏暗的礼拜堂里。我关上门扉和那个人对峙。

约莫相距十公尺远的那个人,无声地扶正眼镜后,如观察雕像般一直看着这里。

「哎呀,在这称时间到礼拜堂来有什么事呢?两仪式同学。」

男人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是个很温和、如同孩童般的笑靥,但是没有颜色,只有空虚的内在情感。

玄雾皋月和以前一样,露出乾枯的笑容伫正在那里。

忘却录音/5

「那么,接下来就是皋月老师的事了。」话筒另一端传来拿出新档案的声音。干也虽然顺便查了玄雾老师的事,但对我来说那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现在已经揭穿叶山英雄和一年四班的秘密,没什么事需要我去执行了。了解黄路美沙夜想做的事之后,事情只要交给橙子老师,应该就不会再有牺牲者出现,事件就可以轻松落幕了吧?

「不用了,哥哥,我和式很快就会提出外出申请回家,请你在事务所等我吧!」

「这样啊?不过我觉得,反正你就先听听,又不会有什么损失,因为这不能说和事件毫无关联。」

「不能说和事件是毫无关联?」

「嗯。」干也以笃定的语气回答。

他的语调不带有任何情感……哥哥会用这种口气非常稀奇。光凭这一点,我的直觉认为玄雾老师的事比叶山英雄还重要。

「难道说,你的意思是玄雾老师也和援交有关?」

「不,和那件事完全无关,玄雾皋月与一年四班的事件无关。这么说吧,鲜花,你知道玄雾皋月在哪里出生吗?」

经他这么一问,我的思绪开始快速运转。

……从名字来判断他应该是日本人,但他曾经长期在外国留学,说不定只有父母是日本人,而他则是在外国出生。

「……我不清楚,不过他曾经在英国待过好一段时间,说不定老家是在那边吧?」

「是的。玄雾在英国威尔斯的乡下地方出生,不过,他在十岁的时候,就被送给别人常养子,玄雾皋月这名字是他的养父母取的,改姓玄雾还好,但是连名都改,就有点奇怪了。」

那个——要说奇怪也是没错啦。

不过如果养父母希望将玄雾老师当做真正的儿子,也有可能会改掉先的的父姓……可是,改姓还算平常,连名也改就比较少听说了。

「因此呢,我和知道当时状况的人谈过后,发现玄雾皋月聪明到让周围的人视他为神童,是个无从挑剔的孩了。可是他的父母讨厌他,打算把他送给别人当养子。奇怪的是,居然没人想收养他。直到过了一段日子后,知道消息的日本人才大老远跑去领养他。其后的事虽然有他在那边的学校留下记录,但他在成为养子前的过去一切不明。」

被父母讨厌而变成别人的养子……感觉起来那位老师不像是拥有这种黑暗过去的人。

不过老实说,比起事件内容,我还比较在意哥哥是怎么找到了解当时威尔斯状况的人,他到底是拥有什么样的消息来源啊。

「但是,会把称为神童的孩子送人,他有被父母讨厌到这种地步吗?会不会其实是金钱之类的理由?」

「问题就在这里,正确说来,玄雾皋月被称为神童只到他十岁的时候,此后反而变得不如常人了。虽然原因不明,但他似乎从十岁后就无法记忆事物。因为他无法记忆眼前所见的景象,让他一时之间变得跟白痴没两样,他的父母可能是因为讨厌这种儿子才把他送人的吧!」

「无法——记忆事物?」一说完,我就感觉到仿佛连头脑深处都在摇晃一样,玄雾老师的症状和这次事件实在太搭了。

「不过老师他很正常啊,不但能记忆东西,知识也很丰富,完全感觉不出来他有那种症状。」

「这是当然的,没治好的话他也不会拿到教师执照了,他只不过是曾有那种过去而已。

成为养子的皋月,后来又恢复成以前的神童状态,他十四岁进入大学就读,最后取得语言学博士学位。可是,未来前景一片光明的他,就这样以一个老师的身分在各地学校教书。对他来说,这次来礼园任教也不足为奇,而他教过书的学校有人自杀,也一样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真的有吗,在玄雾老师任教后出现自杀的学生……」

「在现在的学校出现自杀者并不稀奇,但只要玄雾皋月任教过,在他转往其他学校后定会出现自杀者。虽然无法证明这之间有因果关系,但偶然也不会持续十几二十次。」

干也的话让我的思考更加活跃起来。

……这位老师从任教学校离开后,一定会出现学生自杀……说不定玄雾老师跟这次的事件也有关联,但老师只是单纯被黄路美沙夜利用而已。

老师自己的记忆也被夺走,因而相信一年四班并没有任何异常。操纵他人的应该是黄路美沙夜,那个无害、跟干也相似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我实在不愿意去想像。

这边的资料大概就这样吧,接下来就看鲜花你了,但可别太勉强哦!注意不要离开式身边……啊,还有一件事。玄雾皋月的皋月,好像是由『MeyDay』而来,『MeyDay』是什么意思呢?」

……我想那应该不是「MayDay」而是指「MayDay」。

「MayDay」是五月一号,是庆祝太阳回归的日子。原来如此,所以才会取皋月这名宁啊?

因为皋月是农历五月——

「啊,是这样呀。」

我在思绪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开始独自思忖起来。

皋月……虽然那是日本人不熟悉的节日,我因此想不出什么关联,但那天一定是——

「哥哥,玄雾老师变成不是神童的理由,你那边有吧?」

「嗯?有是有,不过只是谣传而已。他好像被妖精替换了,实际上他曾经三天没回家,回家后记性就变得奇差无比。」

「果然,老师他被妖精替换过了啊?五月节,万圣节还有夏至夜晚,都是很容易过到妖精的日子。玄雾老师——一定一直都停留在那个时候吧?」

说完后,我挂上了话筒。

脑中想起橙子老师的话。

——妖精很难控制,操纵者常常在不知不觉间,从实现他们自己的愿望变成实现妖精的愿望。鲜花你听清楚了,要注意——使用自己以外的东西所制造出的使魔,别走到操纵者反被操纵的下场——

操纵者,反被操纵。

在操纵的人,其实被操纵着的事实。

我在很基本的地方犯了错。

到头来,橘佳织到底为州么被逼到自杀?

美沙夜说妖精只能夺取记忆,连本人也遗忘的过去不是记忆肌是记录。那么,是谁把应该已经忘记的记录写成信送来?

不!比起这个,还有另一个更值得思索的问题,为什么我会忘记这件事呢?或许可以追溯到此次事件的根本问题,那就是——

黄路美沙夜究竟是向谁学魔术的?

「玄雾老师——一定一直停留在那时候吧?」只留下一句静静的、带有微微哀伤但确实含有敌意的话后,电话突然就被挂断了。

「鲜花——?」

呼唤对方的名字,但是没有回应。放下了已经断线的话筒,黑桐干也侧着头思考。

感觉发生什么非常不得了的事……干也边想边在椅子上坐直身子。

一月六日,正午过后。

苍崎橙子事务所里只有他的身影,虽然所长橙子出什了,但今天放假的他来公司反倒比较奇怪。

他之所以做这种奇怪的事,不用说也是因为妹妹黑桐鲜花跟朋友两仪式,这两个从新年开始就在调查奇怪事件的人,对他而言存在有各式各样的不同意义。

干也不知道事件的内容,所以无法判断事件是危险还是安全。他并非从别人那里听说两人去进行调查的事。只是在一月二号那天,式没由来地发脾气时,在她本人没察觉到的情况下探听出来。

黑桐干也从式那边取得的情报,只有她要假扮成转学生潜入礼园而已。思考过很多事的他,在这之后打电话去礼园,式则拜托他去调查叶山英雄跟玄雾皋月。干也曾经耳闻去年二月的纵火案,因此他马上从他的管道开始调查,并在一个小时前将所有资料整理完毕。当然,从昨天的电话之后他就没睡过。

「……不过,只要有式在,应该连万一都不会有吧!」

干也一边担心妹妹的安全,一边伸了个懒腰。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他对着桌子坐正后,眯起眼睛……觉得很困。

虽然一边想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但黑桐干也还是缓缓落入睡眠中。

……说到这个,式去礼园,也就是说,她会穿上制服,那种有趣的打扮,还真的让人期待。他在朦胧之中想像着。

但最后,式当然不可能让他看到穿制服的样子。原因很简单,橙子在看到式穿着礼园制服时,不由得说出:「——真是太赞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赞在哪里,但式因此把礼园制服收了起来。

「趴在桌上睡觉会感冒哦,黑桐。」

「——是,我起来了。」

黑桐干也反射性抬起头后,东张西望地看着四周。

时间刚过下午二点,地点是事务所的个人办公桌……在那之后,我似乎睡了两小时在右,身体也变冷了。在冬天这个最寒冷的季节,没开暖气就直接睡觉,当然会觉得冷。

「所长,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干也转身对伫立在背后的苍崎橙子说。

那个身穿人衣的女性,叼着烟边回答:「我才刚回来。」

橙子一副无聊的模样,感觉很需要娱乐。大辅哥今天应该是约会失败了,干也暗自这样想着。

「所长,看样子你觉得很无聊吧?」

干也意有所指地笑着,平常老是吃她亏,至少这种机会不能放过。

但看来情况却跟他所想的不同,橙子摇摇头道:「不是,虽然我觉得挺无聊,但并不无趣。」她说完便从大衣口袋里拿出罐装咖啡放在干也桌上。

「这是礼物,给黑桐你吧!」

……虽然是非常便宜的礼物,不过对冷掉的身体来讲十分有价值。

干也说完「那我就不客气了」,便打开咖啡的瓶盖。

橙子依然带着一副无趣表情,眺望放置在干也桌上的档案,然后若无其事地把它拿起来。

「啊、那个是式托我调查礼园教职员的记录,我想橙子小姐只会觉得无趣吧?

大概吧。」她点头同意,可是却开始翻起资料内页阅览。

并且就这么站在干也坐着的椅子旁一页页读着资料内容。

那双毫无关心着书页的手,在看到玄雾皋月的相片时突然停了下来。

「——伪神之书(Godoword)。」

她夹住双唇间的香烟掉到地上。

她像是正面和幽灵面对面般眼睛张得大大的,口中直呼不敢相信。

「骗人的吧?协会找红了眼也找不到的魔术师。居然会在这种地方当老师……?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玩笑啊,唉,统一言语师(Master of Babel)啊……」

说完,她无声地笑着。

那并不是因为轻蔑,反倒是为了压抑心中的战栗因此无力地干笑。

「玄雾皋月是魔术师吗?

针对干也的疑问,橙子摇头否认

她就这么带着嘴角歪曲的笑容坐上自己的椅子,低头睥睨眼前空间的那个姿态,像是取下项圈的黑豹般带有一份狂气。

原来如此——对她而言,名为玄雾皋月的人是个异常的存在吧?

「因为校长送过来的资料并未附上相片,看来我不该一开始就将这件事交给鲜花去办,要是我过去亲自确认就好了。不——即使是我亲自确认,『记忆也会被夺走吧』。」

干也听见橙子的自言自语,只能歪着头满脸狐疑。

对于不知内情的他而言,「夺走记忆」这句话只能当成是某种比喻。

即便如此,搞不清楚状况的干也仍提出疑问。

「橙子小姐,鲜花和式不是正在调查玄雾皋月吗?他有可能会伤害她们两个吗?」

「怎么可能,伪神之书什么也不会做。如果传闻是真的,他绝对不会伤害别人,他原本就不是魔术师,也完全没有魔术方面的才能。他的祖先和父母并不是魔术师,是和鲜花一样变异的遗传体质者。就像鲜花除了燃烧东西外什么也不会,他也只能将言语从口中说出。不过——正因为这种被限制在遗传体质才有的能力,才能踏入像我们这种累积多代血统也无法达到的领域。伪神之书是仅仅花了十年就达到那种领域的怪物。

当时——二十几岁就升到支配者层级的我,毫不怀疑地认为自己是最年轻的魔术师。可是,实际上有一个十五年之内就成为支配者的小孩。因为他身在中东地区的学院,所以我没机会和他见面,不过,他的名字已传遍了整个学院。

统一言语师、Godoword·Mayday是唯一能将神话时代再现,最接近魔法师的魔术师啊。」

橙子忍住了笑继续说了下去。但她这些话不是要讲给干也听的,她似乎只是为了稳定斗自己的情绪才说出这些话。

「伪神之书的本名和出身一概不明,好像连他所属的阿特拉斯学院内,知道的人都相当有限。没有任何人看过他的本尊,只有他的存在和能力广为流传,连协会最大的伦敦学院学生,都怀疑他只是个不存在的嘲灵。

伪神之书的魔术和字面上一样就是语言,他掌握了现存所有人种、部族的语言,不只是会说,而是连该语言的诞生背景、信仰、原理、甚至到思想,他全部都能理解。他没有不会说的语言,也没有他所不知道的人种。可是那并不是他巡回各国所学到的知识,伪神之书不过是学了一种语言,结果就理解了全人种的语言。黑桐,你知道巴比伦之塔吧,流传在巴比伦尼亚的神之门神话。」

「——啊啊,你指的是布勒哲尔(Bruezel)所画的那座螺旋状高塔吧?的确……就人类的想法来说,建造一座高塔、在塔顶设立一栋神殿,神就很容易降临,可是就神来看,只觉得人类接近上天是件傲慢的事,于是便把塔破坏掉。而人类不会将已经统整好的事物再重复一次,语言为之混乱的结果导致人类也变得四分五裂。」

「哦,你真清楚啊!那就是传说中人类最早的神话——巴比伦塔的传说。该神话所显现的内容相当多,不过其中最被注目的还是『语言混乱』这一点。

神为了分别人类的种族而将人们区分开来,不是在肌色或体质上,而是更容易了解、更基本的部分——那就是语言。日本人和外国人最大的差别,不在于头发或瞳孔的颜色,而是语言的差异吧?

那正是最为巨人的障壁,神认为,无法沟通的话,人们便无法建造出像巴比伦之塔那般巨大的建筑物。可是,人类结果还是成为地球上繁衍最盛的生物、并成为万物之灵长,甚至连语言之壁都完全突破了。

接下来,回归正题吧。人们的语言是被神所打乱的,那是人类对神的存在开始有所认识的时代,也就是发生在所谓的神话时代。在神话时代,神秘现象并不是神秘,而是被当成常识看待。

以现代来说,就是剑与魔法的世界吧!在现代不可能发生的神秘现象,在神话时代并不是多困难的技术。

那是为什么呢?多位魔术师的结论是,由于当时地球自转与月亮的位置关系、星球的绕行产生出相克,使得世界充满了灵气。不过伪神之书颠覆了这个理论,他证明神话时代卓越的不只是世界,连语言本身都很优越。

传说神将语言给弄乱,那么——在那之前是什么状况呢?

没错,人类使用相同的语言来沟通。那么万物共通的『意义说明』便成为可能了吧?

倘若真的成为可能,那便是无形的语言。不是人和人攀谈是的言语,而是成为人与世界对话、可以决定意义的语言。神将语言打乱,是因为这样的语言太过恐怖,便将有形的言语传授给人们。我们以为这是获得智慧,但事实是被上天夺走了真实。

……也就是说,伪神之书便是这么一回事了,被神明打乱前、肚界共通唯一的一种语言,我们将它冠上『统一言语』之名,而伪神之书是唯一能将它再现的魔术师。

所谓的神之门,指的是和一切生物的言语能共通,便能通往根源的门……不过因为伪神之书本人没有魔术师的能力,因此似乎无法穿越那一扇门。」

干也和嘴角微扬、一脸憎恶的橙子相对,露出一脸烦恼的表情,似乎努力在思考着某事。对橙子说的话还无法完全消化的他,提出了这个问题作为结论。

「……因此,玄雾皋月不管跟什么样的东西都能交谈吗?」

没错,不过那只是单方面的对话。在神话时期,因为每个人都懂得『统一言语』,所以会话得以成立。不过现在却只有伪神之书才会说这种语言,所以能主动攀谈的只有他本人,就算岩石或野兽听得懂他在讲什么,也无法向伪神之书传达自己的意思。若是人类的话,大慨会以各自的语言回答吧。」

「哦……这样的话还有意义吗?没有人回答的话,那不就只是白言自语罢了?」

「如果只是一般的语言,的确会如此没错,但他的情况不一样,他能够让岩石或野兽听得懂他的话,但对象可不只有岩石或野兽,而是整个世界啊!以存在论的阶级制度来看,在我个人之上,还存在有世界的苍崎橙子这号人物。以我个人的意志来说,怎么样也无法抵抗对方说的话,因为否定这件事,就等于拒绝自己存在于世界上。这是所谓的『言语绝对』,他所说的话会变成真实。名为伪神之书的家伙,正是万物共通、世上最强的催眠师。

所谓记忆,除了人类脑中存有的记忆外,还有世界的记录。虽然很接近阿卡夏记录的概念,不过,是比那更下位的波动现象。理解它的其中一个方法便是『统一言语』。伪神之书——玄雾皋月能够采集忘却记忆就是因为如此,那家伙并不是从当事者本人脑中抽出忘却的记忆,而是从世界所记录的过去中抽出。能够抽出世界规律录音下来的种种过去,现代只有那个男人办得到,光是这点,真不愧是被封印指定的魔术师啊。」

零零散散说了许多东西,橙子终于冷静下来,把背深深地靠到椅子、并深吸一口气。

……封印指定,是魔术协会判断拥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鲜少能力的魔术师,而为了将那份奇迹永远保存下来,因此由协会亲手封印起来。

封印指定对魔术师而言既是最高的荣誉,同时也是件麻烦事。遭到封印后便无法继续从事研究,身为魔术师却无法往下个阶段挑战,便失去身为魔术师的意义,协会只是为了让他们成为魔术师的范本。

因为无法容忍这种屈辱的对待,所以被封印指定的魔术师都会离开协会的目光藏身起来。伪神之书也是从协会失踪的块术师之一。因此,只要向协会通报他藏身在此,伤神之书应该立刻会被抓吧?

……不过,苍崎橙子是不会采用这种手段的。不、应该是不能用。

原因是因为——

「可恶,这么一来连我都会被找到。」

她带着像是唾骂的呢喃抬头望向天花板。

既然伪神之书人在礼园内,鲜花和式的胜算连万分之一都不到。至于她本人出马与名为玄雾皋月的魔术师对决这种结果,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这次还是旁观吧,反正应该不会变成什么大事件。」

橙子简单地下了结论后,便点着了香烟。干也不放心地看着她的动作。

「……你说不会变成大事件……可是从刚刚听到的内容来看,玄雾皋月应该是个很危险的人韧吧?你不打算去帮助她们两个吗,所长?」

「我说过了吧,伪和之书什么也不会做,而且他根本没有任何谈得上是攻击手段的东西,作为一个魔术师他只能归在三流以下。不管鲜花她们再怎么粗暴,他还是不会伤害别人。他终究只是具现他人愿望的魔术师罢了。原本伪神之书就不具备称作魔术师的技能,他能被称作魔术师,是因为他的思想已经不会有变化,而化为只是追求某件事的概念。」

「……?追求某什事的概念是指?他有什么目的吗?」

对干也单纯的提问,橙子点头同意。

——稍微想想,这次记录忘却记忆的行为,不正是伪神之书的性质吗?不过没联想到这点也没办法,谁想得到在魔术世界中被称作人间国宝的男人,居然会到这种边境的小学园进行试验。

说到目的嘛,很简单啊!他追求的东西对我们而言,是随便怎么样都好的东西。那该怎么说呢——对了,永远。伪神之书追求永远,虽然拥有那么强的能力,他却一直追着幻想跑,不,搞不好是反过来也说不定。因为他有着优越的能力,所以只能追寻根本解决不了的问题。」

——海市蜃楼,的确是不断招惹人心的幻觉啊。

「所以你安心吧!」补上这句话后,她便叼起香烟。

深深地、缓缓地呼了一口气。不带感情地看着天花板,橙子这么吟唱着……

「无法有所回报啊,所谓永远,明明何处皆存在……」

白色烟雾……缓缓飘浮着。

/5

名为玄雾皋月的老师,伫立在灰色阳光射入的礼拜堂里。

他露出温柔微笑的表情看着我,既无恶意也无善意。

「哎呀,这个时间来礼拜堂参观有什么事吗?两仪同学。」

他没怪罪我闯了进来,态度自然地向我攀谈。

我不自觉地将那个姿态和黑桐干也重叠,一瞬间感到轻微的昏眩。不过,玄雾皋月就只是玄雾皋月,我从裙摆中拿出小刀。

玄雾皋月看见那把犹如手术刀般的小刀,脸色不由得一沉。

「真危险……你拿出这种东西会弄伤人喔。」

他说的话像是在规劝学生般稳重。

我忽视他说的话,开始观察起整座礼拜堂。

不只是人影……这里连人类的气息都没有,进入这里面的女学生已经不见了。

不,或许——从一开始,这里就只有玄雾皋月一个人。

「黄路美沙夜在哪里?老师。」

我不再环顾礼拜堂,转而望向伫立祭坛前方的教师。

么雾皋月微微低了下头。

「黄路同学人不在这,不过。我想你要找的人应该是我吧?在这里采集忘却的人不是黄路美沙夜,而是玄雾皋月。」

他仍然满脸微笑地这么说着。

这句话所言不假,于是我便简单地接受眼前对手即是事件犯人的事实。

我完全不会感到不可思议或是惊讶。如此唐突被告知的事实,像老早就知道的事一般支配着我的思考。

简直就是完美的催眠术。

「你这话什么意思?」

明明如道答案,我却提出无趣的质问。

口气自然并充满了攻击性,我判断已经不需再使用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性口气。

于是我尖锐地瞪着对手。

……玄雾皋月面对着我的视线,似乎有些愧疚地微微苦笑。

「如同字面上所说,虽然你寻找的对象是我,不过刚刚的妖精可不是我弄的……啊啊,黄路同学似乎对你不甚了解,一只拟似体的妖精明明不可能对你起什么作用,但她却对你下手。虽然是人造的,但那种解剖生物只是为了延长生命活动,被使役的目的只是为了被杀害,真悲哀啊!」

玄雾皋月似乎真的是感到悲伤。他闭上眼睛,是为了被我杀害的妖精默祷吧?

我一边看着他这副模样,稍稍想了一下。

两仪式的职责在于帮助鲜花查明原因,不过敌人若是在眼前,能做的事当然只有一个。我要把这家伙——

「不对哦,两仪同学,我并不是妖精使,可以使唤妖精的只有黄路同学。我无法分割自己的,同时操纵那么多个使魔,那是黄路同学才有的特殊能力。说到我所能办到的事,只有记录言语罢了。妖精的事件和我几乎完全无关,我认为,你不能用那个理由把我当成敌人。」

「你说什么——」

「我说过了,我和你并不是毫无关连,为了这份因果,我必须帮助黄路同学一次才行。」玄雾皋月睁开双眼。

那双打开的眼睛,果然和之前一样毫无改变,怎么看都是个平凡的教师。

「原先我和这件事没有关连,而你原本也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不过,既然我和你有相当深刻的关连,我理所当然得承担你的部分。阻止黄路同学的任务只在黑桐同学身上,之后就是她们能力的问题了,因此——你要找对手的话,还是只有我吧?」

真是困扰啊……玄雾皋月补上了这一句话。

「……为什么?除了礼园的事件外,我没理由把你当作敌人吧?」

「这样子啊?你讨厌想起遗忘的记忆对吧?所以你昨天也拒绝了我,虽然打从一开始掠夺记忆就是黄路同学做的,不过采取记忆却只有我才办得到。你现在会追杀黄路同学到这里就是为了要讨回夺取记忆的代价吧?那么,你的对手就变成我了。」

玄雾皋月依然露出温和的笑容如此说着。

对于他说的话,我连给予肯定都无法办到。

如同玄雾皋月所说,我厌恶自己的记忆被人碰触。所以反射性地捏死妖精,也是因为这已经超出我容忍范围的缘故。

现在我也是为了杀掉妖精使——黄路美沙夜而追到这里。就算对象换成了玄雾皋月,不能原谅的事实依然不会有所改变。

可是我的情绪如古井无波。

和刚才一样……

该怎么说,我——在这敌人的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憎恶的恶寒和危险。

……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明明「敌人」就在自己眼前,但我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当我注意到自己这种无法理解的心境时,此时才从自己的背上感受到一股恶寒。

尽管情势如此诡异——但我的心里仍然起不了任何一丝杀意。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在恶寒与阶恶的驱使之下,我开始认真观察正对我微笑的玄雾皋月。

我直视着黑色的死之线。

……让人惊讶的是,玄雾皋月身上的死之线,其网路就像蜘蛛网一样复杂,这代表不管我攻击他身上任何部位,伤害程度都足以致他于死。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容易被杀死的人。

玄雾皋月再度露出微笑,这一次,就连他那深色的眼眸也彷佛露出了笑容。

「原来如此,那就是直死之魔眼吗?我的能力只能从别人已经走过的道路来获得资讯,但你却可以看到接下来的路会通往哪里呢……呵呵,可以记录过去的我、可以看到未来的你,看样子荒耶叫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我杀掉你啊,式。」

玄雾皋月眯起他那双哀愁的眼眸看向我。

……我的眼前一片空白。原因并不是他的态度,而是因为他刚才讲的那两个字。

因为这两个字的关系,我的体内除了原本的恶寒之外,如今终于又再度充满了敌意。

荒耶。一切都是因为玄雾皋月讲出这二个字的关系。

「原来如此,你的真面目是魔术师对吧?玄雾皋月——」

我心想「这么一来他就是敌人了」,同时用力握紧手中的小刀。

至今缠绕在我体内的奇怪心情,全部是这个魔术师搞的鬼。

对,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奇怪了。

没错,事情一定要是这样才行。

眼前这个人必须要死。

不杀死眼前这个人不行。

当我对自己这么说的瞬间,

我发现,我自己看不见的那个自己,

仿佛正在向我微笑——

我看向那张必须得死的而孔,心脏「噗通」一声剧烈跳动趟来。

虽然说对方很像干也,但我绝不会因此手软,既然他是魔术师,那么就是跟我一样身处在境界之外的人。

那么——这就不算是杀人。

因为玄雾皋月根本就不是生活在一般群体当中的人类。

我一边冷静控制两仪式这个随时可能往前暴冲的身体,一边在脑子里描绘能够一招击杀玄雾皋月的战术。

……首先冲向他满是破绽的身体,然后将小刀垂直刺进他的喉咙,最后再一口气将刺进去的小刀往下将他的身体剖开,这样一来战斗就结束了。

实行起来极为容易,我连三秒后的结果也明确地想像出来。

……可是。

揍下来出现在我心中的画面,却是一个四肢惨遭切断肢解的少年尸体。

噗通……我的心跳声又大了起来。呼吸也因为紧张而变得急促。

这种事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就是因为对方很像干也,所以我才会犹豫而打乱自己的呼吸。

「式同学,你错了。」

突然间,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静静站着的魔术师开口了。

听到这句话,身体立即产生一股冲上去的冲动——

——我这辈子第一次这么拚命地压制这股冲动。

……因为,还不行。

只有「冲上去」这件事绝对不行

我明白理由之后,呼吸变得更乱了。

因为——我还不能对眼前这个人抱持杀意。

我无法攻击眼前这个对手,攻击这个很像干也的男人……光是试图杀死他,就让我的心脏承受这么大的负担。

倒不是因为讨厌这么做。我只是单纯的认为「还不行」。

我的喉咙很乾、舌头麻痹到无法忍受。

这种心情真叫人害怕,我只能拚命地压制住自己的双脚。

但是,我的身体却想立刻杀了眼前这个男人,它想要解决式的悲哀和痛苦。

它知道这样一来事情就轻松多了。

那我自己呢?

——这次也要和三年前杀了名为黑桐干也的朋友一样,杀了眼前这个人吗——?

「……我不要那样。」

想到这里,我停住了自己的身体。

玄雾皋月像是在看顾着我一般,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嗯,停得好。如果你就这样杀了我,那一切就结束了,以前你为了过正常生活而不断杀害拥有杀人冲动的织,但是,现在身为式的你却必须抹杀自己的杀人冲动才行。如果做不到,想必你将会连同式的人格也一起失去,回到原先内心空洞的状况吧……嗯,虽然听荒耶说你是个职来职往的人,看来是他搞错了,因为照我看来,你似乎有些胆小。」

玄雾皋月沉稳地说完后,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你的事我听荒耶说过了,原本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而被叫来这个城市,我说过,你跟我之间并不是没有任何关系,虽然荒耶的目的是希望我杀了你,但如果在那之前你就败在自己手上,那实在太可笑了。真是可惜啊!我原本对荒耶能不能达成目的可是很有兴趣的。」

说完这番话之后,玄雾皋月就没有再开过口了:

接下来他什么事也没做。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魔术师既不战也不逃,彷佛化身为无法自行移动的镜像一样。我手上揑着小刀——一直盯着眼前这个像空气一样的对手。沉默,已经笼罩了整个礼拜堂。

只有仍旧浚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地在我耳边回响着。

就好像有一口无形的钟在我身边响个不停。

对方不攻击我,自己的心跳声也平静不下来,我讲了一句自己并不想说的话。

「——玄雾皋月,你为何什么也不做?」

「我该说的已经全部说完了,如果想要跟我继续交谈,那就只能用『你问我答』的方式进行对话,如果你把我当成是毫无关系的人,我也会把你当成无关之人而离去,如果你要跟我战斗,我也会采取必要的自卫手段。帮助黄路同学只有这么一次而已,但那也已经过去了,所以该怎么做,还是由你决定。我没有什么话好说,也没有什么可做的。」

……这番莫名其妙的回答,让我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魔术师说下决定的人是我。这表示眼前这个人,并没有自己想要执行什么事的意志。

但是——这很明显是矛盾的。

「你说,只要是我所希望的事情,你就会照我所想的形式去反映吗?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取回失去的记忆。」

我单手捣住自己悸动的胸口,双眼直瞪着魔术师。

魔术师却像在同情我一样摇了摇头。

「不,你渴望找同自己遗忘的记忆,而我……可以具体回应你的心愿。」

渴望——?嗯嗯,他说的没错。不过,我想要的记忆,是我失去织时随之消失的记录。

我目前只拥有两仪式三年前的记忆,那是一段虽然痛苦却很温馨,与同班同学在共同生活的记录。

那段时期的记忆我却不需要。

遭到冰冷雨水冻结的记忆,反倒是——

「你错了,玄雾霜月。我并不是想取回忘掉的记忆,相反的,我一定是想把记忆全部忘掉。」

没错。

正因为如此,式才会把那一天的记忆忘掉。

织的记忆已随着她的死完全变成记录而崩坏了。一定永远无法恢复了。但是这份损失的补偿,就是现在站在这里的我。

「所以——我并没有呼唤你。」

「……原来如此,似乎是我弄错了。式同学的希望确实是如此。那么,我就连那部分也回归原来吧,毕竟这是我的工作。」

魔术师沉稳地微笑着。

在那之中既没有敌意、也没有恶意;既没有善意、也没有好意。

橙子曾经说过「妖精的恶作剧没有善恶之分」。

他们的行动并非为了追求结果,在他们身上也完全看不到任何个人意志。

这个采集人类记忆的魔术师,难道也跟妖精一样吗?可是……若是如此,为什么这个男人能充满笑容?既然他说自己没有什么好做,那自然就没有道理露出任何表情。

「……这就奇怪了,既然你只会钊对我的希望作出回应,那你现在为什么在笑?我并没有追求过笑容,如果你是镜子,自己根本不能笑吧?」

「是的,你说的没错,但是我并没有在笑吧?我说过,我根本没有笑过。」

魔术师虽然如此回答,却还是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不过,在周围人们的眼中,似乎也是这样,我明明认为自己和平常一样,但大家却觉得玄雾皋月在微笑。式同学,我从来没实际感觉到自己在笑的啊。我从来没因为想笑而笑,我也不了解笑的理由与笑容的价值。我真的弄不懂所谓的笑容是什么,因为我从来没感受过『快乐』。在这方面,我和没有实际活着的感觉的你很相像……可是,你的情况随着时间的经过而解决,因为两仪式还有未来。然而——我只有过去。玄雾皋月只能观看别人的过去。就好像人类为了生存必须掠夺其他东西,我为了要活下去,必须采集玄雾皋月以外的人的过去,但在那之后的事,我完全不加干涉。取出过去之后,接下来的结果如何,就要按照拥有该过去的本人意志来决定,只能观看过去的我,无法介入其中。」魔术师用有些笨拙的笑容说着。

简单的说,只有真止的笑容才是「真正的笑」。

而他也没有抱持任何介入过去的意志。

「你刚才说——你只有过去?」

「是的,没有『过去』基本上就已经跟『没有自我』是差不多的意思。然而『没有过去』虽然是一件很悲哀的事,但只有过去的我对于,自我』这两个字却觉得很淡薄。既然我没有办法『自我思考』,那么,对玄雾皋月而言,自然也没有『梦想』或『目的』的存在。那种感觉好像书本一样,书里记载的东西只有『知识』,但最终利用这些『知识』的却不是书本本身……对我而言,要我像世俗凡人一样去运作自己是没有意义的,既然我连自杀的勇气跟必要性都感受不到,那么就只能以玄雾皋月的身分继续活下去了。连『自我』都没有,那就只剩下唯一的方法可以确认自我本身的存在——那就是实现别人的希望。除此之外,玄雾皋月没有任何表现自我的方法,我会把你们希望的东西还给你们,我会让你想起那段被你忘掉的时间。式同学啊,这对你而言应该算好事吧?我只是把被你们忘掉的重要记录原封不动还给你们而已呀!」

「那只是你自作主张吧?」

发完这句牢骚后,我瞪向魔术师。

这男人讲的话真是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而且,我总觉得他讲这些话并不是要说给我的大脑听,而是要说给我的身体听。

我告诉自己,这世上每个人的话都能听,唯独这男人讲的话不能。

「把忘掉的记愿还给我?我拒绝。式不需要这种像信件一样的东西,死去的记忆是不可能再拿回来,你讲的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我一边用手按住发出悸动声响的胸口,一边直视着玄雾皋月。

魔术师第一次将他的视线笔直对着我。

这种互视并不是那种专一的互瞪,而是像男女之间分手时虚浮的视线交会。

「——这样子啊?连你自己都要放弃自己的记忆吗……我真搞不懂你们的想法,为什么要让可以持续到永远的东西就此停止?」

「永远?把会忘掉的记忆记录下来,等待日后好好追忆,这样就叫作永远?别笑死人了,那种东西满地都是,路上随便捡都有,反倒是你刻意讲了这么多,才是真的有问题。」

没错,如果要留下记忆,只要用照片或录影机摄影下来就可以。这样一来,自己仍然可以在忘记之后,用这些东西去确认自己的回忆。

可是,魔术师却否定了我的说法,

这还是他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以外的表情。

「那种东西并不是『永恒』。在外界残留下来的东西,无法保存至『永恒』。的确,利用现代化技术,或许可以制造出『即便发生意外,也绝不会破损的物体』,然而,即使物体本身不变,但我们自己却是会变的。物体的意义是透过『观测者』依照他的印象所赋予的。因此即使物体本身不变,只要观看的人印象有所改变,它就不能称之为『永恒』。

比方说,你能用『和昨天相同』的心境看待你昨日见到的东西吗?没办法吧?那是因为人心无法维持不变。新东西会变老旧、好东西会褪色,物体本身明明没有任何改变,然而我们的心却让物体本身的价值出现变化。

你看——不管个体变或不变,是不是都无法持续到永恒呢?为什么?理由很简单,因为我们的『心』自己把外界的东西给断绝了。式同学啊,所谓的『永恒』指的是无形的东西。是观测者的印象所不能左右、而且可以反过来支配观测者的东西。在这世、唯一可以被称为『永恒』的现象,那就是『记录』。」

「——是这样啊?但你口中的『记录』难道就不会改变吗?今天认为是好的事,以后再回头看却变成坏事的例子也不少。像你口中所讲的『永恒』,那种东西不管在哪里都绝对找不到的」

「不,你刚才讲的东西是『记忆』,不是『记录』。所谓的『记忆』只不过是人的性格罢了。性格是会变的,为了顺应外界的变化而改变的性格,这种东西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种衣服。

你应该听得懂我在说什么才对。人类的语气、性格、甚至是肉体等,这些都只是一种让他人更容易判别自己表现的服装。」

一步,魔术师朝着我踏出了一小步。

「当观测者本身变成被观测的对象时,你就不会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你会重新认识跟时间重叠在一起的本性自我、然后接受它,接下来,你就会了解到,人格这种东西……其实原本就是不存在的。所谓的『记录』,指的是连自己都无法影响到的灵魂核心,这才是真正能永远保留的东西,因为它就存放在我们的身体里,而且跟所有本性与自我全部融合为一。有了这些东西,就算是全世界都消失,它仍然残留在你的自我当中,在这名为自我的世界消失前,它都会一直跟着你。

然后,一直保留下来。

然后,绝对不会改变。」

……性格这种东西是不需要的,既然性格只是在自己曾存在的历史中展现自我的一种证据,那就算性格曾创造出什么东西,那种东西也不会永恒不变。只要观测者变成被观测的对象,观测的物品就不会变,当然被观测的对象也不会改变。

按照魔术师的说法,他认为这就是永恒。

「……虽然你讲了这么多,但没有一句是我听得懂的。」

「我想也是。你们连最简单的事物都会忘记,听不懂是理所当然的。这世界上能被称为『永恒』的东西只有人的『记录』。你们误以为这个世界是先有人生、其后创造回忆,但是事情的真相其实是先有回忆,然后创造人生。

对人类而言,记忆这种东西并没有『什么回忆记住比较好』、『什么回忆忘掉比较好』的分别。

即使你的人格想丢弃记忆,可是你的自我却不想丢抛记忆。因此你们的愿望永远是忘却录音,而我不过是成为他们的镜像,把那个愿望送给他们罢了。」

魔术师向往前走了一步,收起脸上的笑容,开始朝我逼近。

就在此时,我突然感觉到握着小刀的手发出了一如往常的微热。

……而且,连胸口的悸动、指尖的麻痹、以及喉咙的干渴感,全部都消失无踪了。

经过这一番漫长、又让人搞不懂意义的交谈之后,我终于看清对手的真面目。

内心的悸动就是因此而平息。

……没错,这个人确实很像干也。

不过,与干也相比,他有个决定性的不同。这个「不同」让我清楚地意识到对方纯粹只是敌人。

「……没有善恶观念、吗?的确,你不属于『恶』,你只是单纯地聆听他人的愿望。」

但是他错了,其实他有善恶观念。虽然玄雾皋月的确没有自己的意志,不过他有足以衡量善恶的意识,当他拥有这样的意识,但却把善恶定位为等价的瞬间,他就不能自称是无害的。

「我终于了解了,你只不过是镜中的倒影。而且,你为了强调自己是无害的倒影,还把责任全部推到别人身上,你这种行为根本和小孩一样。」

魔术师听完我这句话之后,眼眸突然绽露喜悦的光辉。

感觉有点像小丑——

「式同学,你的意思是要和我一战罗?」

——那是带着疯狂的扭曲笑容。

「好吧,既然如此,我跟荒耶之间的契约就算成立了。虽然我觉得我们无视对方的话,结果反而会比较好。」

魔术师将他的手放在眼镜上。

我不知他是否想在战斗之前先摘下眼镜,可是我的身体没办法再多等他一秒了。

就差那么一步,我的刀砍中玄雾皋月的身体就差那么一点,然而我却失手了。

【你、看不见、我】

我听见魔术师的声音。

这句话不但直接贯入我的脑中,而且立刻转变为事实。

在那瞬间之后,我再也看不见玄雾皋月的身影,挥舞而出的小刀也挥空了。

「什——」

我四处张望。除了我自己之外,整个礼拜堂看不到半条人影。不过,我却明显感应到现场还有另一个人在,玄雾皋月并未消失,我很清楚他就在眼前,可是我却看不见这个魔术师身存何方。

「……真是危险啊,你的速度竟然比我的声音还快,真是不容小觑。托你的福,我的一只手臂挂彩了。

难怪荒耶会败在你的手下,看样子你真的很擅长杀人呀!」

声音是从前方发出来的。

我压抑上前攻击的冲动、然后把意识全部集中在眼前。

既然看不见玄雾皋月,那么,我只须盯住他身上的死之线即可——

「但是,你还是赢不了我。」

虽然声音直接在我的思绪中回响,但我却比声音更快看到魔术师的死之线。

「——看见了!」

这次绝对不让你逃。

我再次挥舞刀刃砍向魔术师。

可是——虽然我看见了死之线,但还是失手了。

【这里、什么都、看不见。】

声音在礼拜堂回响着。

礼拜堂霎时一片黑暗。魔术师才讲了一句话,我的周围立刻成为毫无光线的闇黑世界。

「……哦?果然对你没有用处。因为你那个和根源相通的身体,和我的语言属于同一等级。不过,只要我这样做就可以解决了,在这里,即使是两仪式,也看不到死……只不过,这么一来,连我自己也看不到任何物体了。」

声音在我的耳际响起。

我旋身挥出一刀,却只砍到了空气。

「没用的,我不是说过你赢不了我吗?

没错——可以杀死任何东西的你,唯有言语是无法杀死的。」

……这种事情我连想都没想过。

不过,确实是这样没错。

唯有言语是我杀不死的对象——

「但是,只靠这样我也无法杀死你,我能做到的只有像现在这样。只要不小心稍微接近你,就会被你轻易解决。所以我不打算搏命,毕竟我原本就不是擅长战斗的人。我要做的,只是实现你的愿望而已。」

他这些话让我身体发颤。

我的心愿——那正是我想遗忘的——属于我的真实。

「住手,我根本不想要那种东西!」

呼喊声住黑暗中消失。

「那么——让我来重现你的悲叹吧!放心吧,即使你想忘却——那段记录却早已确实地录制侄你身上了。」

那是不带感情、规律如节拍器般的声响。

我无法阻止魔术师的声音渗入式的体内,唯一做得到只有一直看着——

忘却录音/6

我挂断了干也打来的电话之后,连忙赶往高中部的校舍。

时间正好过下午一点。天空呈现一片泫然欲泣的灰色,天际上方覆满厚厚的云层。

「……看来今天应该会下雨。」

我呼吸着冬季的寒冷空气,穿越灰暗的森林前往校舍。

走在空荡撮的回廊上,朝着位于一楼角落的英文老师准备室前去。

我没敲门,直接打开门扉,玄雾皋月老师摆出一副看穿一切的模样,端坐在椅子上等我。

他一如往常满脸堆笑观察我的举动,左臂无力地垂落在一旁,彷佛身体的那部分已经死亡。

……这是为何?

我一眼就看穿那是谁造成的。

「老师,你的伤口是式留下的吧?」

玄雾老师点了点头说是。

「我付出这只手作为代价而逃了出来。放心,式同学她没事。大概再过一小时就会清醒,不过我这只手应该永远治不好了。」

玄雾皋月背对透出灰色阳光的窗户,脸上带着淡淡笑容说。

他完全没有隐瞒,也没有分毫动摇,他的样子实在太过沉稳了。

我屏住呼吸,好像被引诱一般地开口了。

「老师,将橘佳织逼得无路可退的人是你?」

玄雾皋月点了点头说是。

「让叶山英雄下落不明的人也是你。」

老师点了点头。

「教导黄路学姊魔术的人也是你。」

魔术师点了点头。

「采集我们已忘却记忆的人也是你。」

他点了点头。

「另外,你小时候曾经破妖精抓走过。这件事也是真的吧?」

他冷冷哼了一声之后,点了点头说是。

「——为什么?」

我只能够挤出这句话。

「老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我重覆着相同的问蹬。

他藏在眼镜背后的眼睛眨也不眨,开口答道。

「没有,我没有目的。不论是橘同学也好,黄路同学也好,甚至叶山老师也好,我只不过是在实现他们的愿望。如果你要问为什么,请你去问他们本人。我是无法回答你的。」

玄雾老师脸上维持着笑容这么说。

那不是在找藉口——这个人是真的回答不出来。

比方说,橘佳织找玄雾皋月讨论她的罪孽,他只是向她提示只有本人才想得到的方法罢了,藉由自杀获得救赎是出自她本人的志愿。

比方说,黄路美沙夜不想让橘佳织白死,因此找他商谈,他提示黄路美沙夜一个只有她自己会想得到的方法。而他提供给黄路美沙夜的方法,就是透过魔术逼迫所有一年四班的学生自杀。

其中没有玄雾皋月本身的意志存在。

「——不过,采集忘却就是另一回事了。毕竟没人希望会有个人拿着已经遗忘的记忆给自己看吧?」

「是这样吗。黑桐同学,为什么你会那么认为呢?」

「——咦?」

玄雾老师以温和的口吻反问。

让人感觉不到有任何的善意或恶意。

……这个状况有点不对劲。

我抱着跟幕后黑手对决的觉悟来到这房间,跟他这样一对一对峙着。似玄雾皋月却很平常,没什么两样,而我也是像被老师质问的学生般沉默了下来。简直就像——我自己无法完全舍弃的心情,被名为玄雾皋月的敌人反映出来的感觉。

「因为,我自己并不那么希望。」

「我想也是。因为不记得,所以就不会去思考它。」

——黑桐同学,这就是我的理由啊。

玄雾老师像在自言自语一般,补充了这一句。

因为不记得,所以就不会去思考。

这个人说,这就是他采集忘却的理由。

「老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很简单。因为我只能用这种方法来了解你们,我想理解外而的附界,除了采取你们的记录之外,别无他法。玄雾皋月之所以采集记忆,一定是因为这样吧!」

他的日吻像是在谈论往事。说完后把手指放到嘴边,就像在沉思一样。

我就这么正面凝视那双不带任何情感的双眸。我想问的、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暧昧不清的内容。

「我想问的是更明确的理由。到头来,老师到底是为什么开始采集忘却?老师应该取回的过去,应该只有自己那一份而已。」

我想起了干也的报告。玄雾皋月在十岁时曾被妖精拐走。我向他确认那是否为事实。他语带感叹地回答:

「——真让人惊讶。真亏你调查得到那么久远的事。正如你所说的,我小时候曾经遇见妖精。从那以后,我的记忆开始会出现障碍,这是千真万确的。我之所以学习魔术,原因就是那种障碍不是医学可以治疗的……嗯,一点也没错。我的确为了要取回自己的过去,才会开始学习魔术,而且想出了能够采集忘却的方法。我本不该干涉他人的记忆。」

他带着某种懊悔的情绪这么说。

人是不应该去干涉他人的。

「——耶。为什么你要采集忘却?」

「黑桐同学,因为我必须那么做。

不论达到再高的境界,我还是无法想起自己的过去。

脑部绝对不会忘却记忆,不过那限定在脑部维持正常运作的情况下。我的记忆不是被忘却了,而是产生破损。如此一来,我就只剩一条路可走。一个人记忆的不是过去,只是在重现世界本身记录的现象而已。我很幸运,有达到那目标的技术,不过这样还是不行。观测者无法将自己当成对象。就像人没办法和自己握手。

所以——我只能选择去取出其他人之中的我。人们的记忆、意识、都跟『那个』的深层连接着。想当魔术师的人就应该有听过,那是被称为根源之祸的『位置』。过去的我,在你们的意识深处寻找可能连接『我』的记忆。」

「阿卡夏记录吗?」

我低声念道,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种东西实在让人难以置信。连橙子老师都断言不可企及的万物之源,眼前这个人却说他到达了。

橙子老师是这么说的,「人们的意志虽然各自独立,但那只不过是在『灵长类的意志』这个大集合之中独立的东西。」所以若是有能观测这个人集合的方法,就能融入独立而孤独的人们记忆或意志里。

不过,这还真是讽刺啊。

即使那是真的——就算做到这种程度,这个人依然无法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老师……那个地方也没有玄雾皋月的过去,没错吧?」

我用细微的声音,替这位人物说出了他的结局。

出乎意料的,他笑着否定我的讲法。

「不,那里有答案。很奇怪对吧?即使我不那么做,我也没失去我的记忆。我只不过没有察觉到那件事罢了。当我发现这个事实之后,我已经采集了许多人过去的记忆了。黑桐同学,你认为人会忘却记忆的原因何在?」

对于突如其来的这个问题,我说不出话来。我们会忘记事物的理由,那一定是——

「……因为脑的容量有限,我们非得分辨出需要与不需要的情报才行。时间过得越久。忘却也就越大。为了不陷入混乱而活下去,我们每天就非得把不必要的记忆给删除才行。」

「嗯,那是大部分的过程。不过那不是忘却而是整理。随着时间而消逝的记忆。与因为个人意志而消失的记忆不一样.我问的是人们企图消除的记忆,黑桐同学。你明明清楚却不说出来而已。」

玄雾老师露出犹如阳光般的温柔笑容说。

我却只能在一旁说不出话。

……没错,就像这个人所说的,这个答案是学生说出每个人都知道的答案而已。

「老师,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刻意选择忘却回忆,其实也是保护自己的手段罗?」

玄雾老师听见我有气无力的回答之后,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当然,这些我都知道。人之所以选择忘却记忆,绝不是因为那些记忆没有必要,而是因为记住那些事很危险。

我们刻意忘却过去犯下的种种过错。忘却那些如果记得就会让自己崩溃的记忆。我们靠着这么做——才能守护自己现在是健康而无辜的幻象。

「对。那就是被遗忘的记忆的真实状况。罪孽、禁忌、悔恨等等,你们会选择刻意忘却。因为那是根植于深层意识里,从自己取出的一部分,所以也只能去忘掉它而已。

你知道吗?探索人的深层意识,就是在取出被遗忘的记录。而我,则是重复太多次那种动作了。为了找出自己的过去而在许多人的忘却之间来回。大概是因为这样,我变得不了解我自己了。

大部分的人,都借由忘却自身的罪孽存活下去。把自己污秽丑陋的一面,当作不存在一样生活着。这不是坏事,反倒可以说是一种生物上的优点。但是我却感到害怕,我没办法放着那些污垢不管。你们的世界太不安定,充满太多争执。这样下去,将会没有东西能够永远流传。

所以为了不让那些东西消失,我才会实现你们的希望。对于他人归还给自己的遗失物,要怎么处理是当事人的自由吧?那里并没有我意志介入的余地,若要决定这个是善是恶,下决定的终究还是个人的意志。」

玄雾皋月露出微笑这么说。

他去采集人们的忘却,是为了寻找自己的过去,但在那个过程中,看到许多人类忘却的记虑,最后受不了人类的污秽,于是打算进行清扫。

他的目的本来是想找出自己遗忘的往事,不知何时变成了把人的往事实像化。

不过,他自己不进行清扫工作,而是交给受到污秽的本人去做,所以这个人才会说,他的行为不能用善恶的观念来评断。

……我认为。他说的只不过是藉口罢了。

「……是这样吗?你明知道提示忘却就是在告发罪孽。还说自己没有善恶之分?」

他点了点头说是。

「我什么也不想要,只是希望找出解决的手段而已。」

玄雾皋月理所当然地这么说着。

到了这个地步,我终于开始对这个人抱有一种像是反感的东西。

的确,我也认为被遗忘的记忆,多少有几个是自己想去掉的。但是那大部分都不是刻意要去遗忘的记忆,那应该只是没有必要去回想的事情。

举例来说,像是孩提时期看见的朦胧错觉。

那时候,明明贝是普通的云,却把它当成某种特别的生物。相信那是由工厂烟囱冒出的烟,在天空堆积而成……只要朝着夕阳一直走,就能通往不曾见过的国度,虽然会害怕,但却又心跳不已。那时候总对地平线彼端抱有一股憧憬。

现在看来,那些或许只是单纯的错觉,却是不能忘记,也不能回想的重要往事。

随着年纪的增长,成为大人的我们,怀抱着不能回忆的梦想,如果刻意去挖出那些梦想,一定会变成不能饶恕的事。

「——那些只是你自己想太多了。比起为了理解人类而采集忘却,你应该优先采集自己的记忆才对啊,玄雾老师。」

我全神贯注地盯着玄雾皋月不放。

他却依然沉稳,轻轻笑道:

「那是不可能的,黑桐同学。玄雾皋月的记忆并非忘却了,而是被妖精夺走了。我不是忘却了记忆,只是变得弄不清楚而已。」

「弄不清楚记忆?」

我像鹦鹉学舌一样重覆这句话,不由得蹙起眉头。

并非忘却记忆,而是弄不清楚记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仔细一想,这个人说的话的确有点怪怪的。他对于自己的事,总是像在谈论别人一样。

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原因所造成。但看来这个人……

「在你被妖精拐走后,记忆还是跟原来相同的吗?」

他点了点头说是。

「没错,玄雾皋月并没有遗失自己。所以——我没有必要去看他人的忘却,因为就算那样作,我也已经无家可归了。」

他说话的同时,表情也随着出现变化。

笑容依然是笑容,不过却变得滑稽起来……就像是化上了马戏团的小丑妆一样。

「的碓,我小时候曾被妖精拐走过。我不知道那个能不能称为妖精,说不定,他们只是想要同伴的亡灵而已。

他们说,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可是我只想要回家。

我知道被妖精抓走的小孩再回不了家,于是拼了命从他们那里逃了出来。

穿越了原野,越过了森林。

在我看见自己的家的时候,松了口气回头张望,而那里只有数不清的妖精尸体,还有被鲜血染红的双手。那时我才知道他们所说的事是真的。因为确实如此,不是吗?曾经是个天真孩童的我,再也无法回到那个过去的家了。」

他保持笑容,像小丑般地开始说着。

——想像一下那个情景。

当走失的孩子浑身沾着不明物体的血回家时,父母会将会何种冷漠的反应。

——原来如此,就算他回到自己的家,那也不再跟以前一样。

那个家已不再是他心目中的家了。

他想回的是温暖的家,而不是被父母冷眼看待的家。

「——所以老师,你不是被妖精给拐走——」

「嗯,我大概是把他们全部杀了,但那是不被允许的行为,因为相对的,玄雾皋月受到他们的诅咒。我并不是遗忘了记忆,玄雾皋月从那时候起,就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东西。很奇怪,我无法『再认』我所看到的事物,那之后所得到的知识,变得不是记忆只是情报罢了。世界不再是影像,变成可以用言语更换的情报。

我的——不、在我之外的世界从十岁就停住了。或许是妖精们的诅咒,这玩意儿似乎强到怎么也没办法解除。」

他像个小孩般嗤嗤地笑着。

「记忆……只不过是语言?」

我不由得喃喃自语。

——我以为,玄雾皋月这号人物的心还是被妖精给把持着。

虽然我的想法是大错特错,但我似乎还是猜中他从十岁起就不再成长这一点。

不过那些事怎样都无所谓了。

他现在说的话实在太诡异了。

无法确认看到的影像,应该不可能吧。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人该怎么生活?

无法「再认识」眼睛见到的影像,这和没有过去差不了多少。

不论记忆力如何发达,如果没有办法回想,并把那些记忆当成「自己得到的回忆」,那种东西就跟书上写的字差不多。

我昨天看过玄雾皋月,因为有那过去,现在再度遇上玄雾皋月,才能「再认」他是昨天遇见那个人。

没办法再认,意思就是记忆虽然确实却不统一。

也就是说昨天所发生的事,玄雾皋月也无法回想。

对所有的事物他都能重覆第一次的体验——

「——骗人。老师明明知道我是黑桐鲜花,如果不能确认的话,那应该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才对。」

我下定决心盯着这个实体不明的对手。玄雾皋月轻轻接下了我的反驳。

「是这样吗?我只是把黑桐鲜花这个人的特征,当成单字加以记录。如果你和记录里的黑桐鲜花特征相同,就可以知道你是黑桐鲜花。因此,如果在这里出现一个比你更符合黑桐鲜花条件的第三人,那么,对我来说这个第三人就是黑桐鲜花,至少,她本尊究竟是谁,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在我的脑海没有影像存在,各种事物都当成单字加以记录。如果是人,那么就只有身高、体重、身材、发型、行为、年龄等等。我并不是看到你才想起这是黑桐鲜花。而是因为目前最符合这蝗特征的人就是黑桐鲜花。

铭记在心、记录、保存都没问题,我失去的只是进行确认这部分。当然,这种方法一直会出现问题,对无法透过影像区别事物的我来说,我只能用文字来做区别。所以,只要对方换了发型,我就可能会将对方误认成别人。我身旁的人常常说我容易忘东忘西,校内不是也有『玄雾老师总是少根筋』的传言吗?」

就这样,玄雾皋月自嘲般的笑容消失了。我凝视他的模样,同时注意到自己身体已经稳定下来了。

——这个人,从来没有看过任何人。

——我终于知道玄雾皋月与黑桐干也相似的理由,以及在某些有着决定性不同的理由。

昨日发生过的事对他而言不是记忆而是记录,这个只能将它当作资料看待的人,没有能称作自己的事物。

因为,他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回忆。

对他来说,回忆不是由自身形成的东西,而只是为了对应外界而形成的情报而已。

对此,名为玄雾皋月的人类意识十分稀薄。

因此他并不会主动去接触事物,而只是将所有发生的事毫不抵抗的接收下来。

不对,他是只能接收下来。只有这一点他们是非常相似之处,同时也是决定性的不同之处。

这人所能做到的也只是有接收这一点,他没办法像干也一样,接收以后再回报你其他事物。

玄雾皋月,一直部只是个刚出生的婴儿。

因此,他无法知道自己是否在笑,因为他连属于自己的思考也没有,就连创造回忆都无法做到。

他曾经说过,因为无法回忆,所以也无从思考。

所以——这个人只能籍由采集他人的记忆才能认识他人。

真是悲哀。

这样的姿态,跟一台只能对应身边发生之事的机器无异。要确定这暧昧的世界,最重要的明明就是自己的意志啊!

「你的现实总是无法确定呢,老师,」

我就仿佛存看着某种可怜的生物般慢慢地说。

他点了点头。

「是啊,不过这样就已经足够了,我没有自己在笑的感受,连这个身体也是,想让这五根手指照我的想法运作,我也只能假设『这应该是我的手吧』。自己的身体,也非得变换成言语才能认识。不过,人类应该是不需要肉体的生物吧?只要有我们的脑就已经足够了。因为到头来只有脑内的电气反应才是我们的世界,外界总是处在暧昧不明的状态下,而将其决定为确实事物的结果,还是要在各自的脑中进行。不管是性格或是肉体,不过终究是让自己可以容易被分辨的装饰而已。如果能有留下形体的事物,也一定只有这个头脑里的东西了。

物质是用来消费及磨耗的事物,这个名为地球的世界逐渐走向崩坏也是自然的道理,因为在最后走向死亡是最正确的存在方式,所以谁也不会去解决这个问题。对我们来说,真正的世界只存在于各自的脑髓中而已。

但是,我就连这点也被污染了。尝试解决问题是身为一个人类的条件,所以我开始采集忘却,我没有自我存在,但却有『没有自我的我』存在,因此确实的肉体与确实的现实也就不是那样的重要。精神并不会寄宿于肉体,现实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外界太过污浊,所以永远不存在于此处。」

他以一张平板又非常无聊的表情如此陈违。

我虽然在一瞬间接触到这个人的意志,但是这种东西只是点琐碎小事罢了。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一本采集人们忘却记忆的书存在而已。

……过去,玄雾皋月为了取回自己的记忆而学习魔术,因此他巡回在人们的记忆之中。

但是那终究变成了一件无意义的事。即使取回了记忆,如果无法将其转化为自己的认知,一切将会就没有意义,他的行为也是徒劳无功。

于是,他的目的改变了。

这个人在回顾所有人的忘却时,见识了各式各样的黑暗。对精神还停留在—岁的孩子而言,这件事是何等恐怖?

他不能原谅人们的污秽。

他无法允许世界的污秽。

他害怕这种情况,认为非要设法解决不可,不过,他却无法实行自己的思考。

「所以——在无法恢复自己的记忆之后,你也还是持续寻找吧?因为你也只能做到这件事了。」

「是的。」

伪神之书点头说道。

「……虽然某个魔术师作出只要没有人类就可以解决这件事的结论,但我则是作出了人类将随心所欲行事,今后也将永远存在的结论。

可是我的思考却零散杂乱没有形式,即使拚命地思考,也会因为充满杂音而变得不知要思考什么事物。一直以来,我都为了追求让大家迈向和平的方法而苦恼。

然而,玄雾皋月却无法把答案引导出来,没有自我的他,只能将既有事实转换成书语表达出来。因此,我便在人们记忆的底层追求解答,至今累积数千年历史的人类身上,这漫长历史中也许会有一个人找到那个解答。

当然,过去也许没有那种方法,但对无法思考未来方向的我来说,除了从名为回忆的过去寻找以外,已经没有其他可以寻找到解答的手段了。」

这就是现在的他持续采集忘却的目的,他如此说道。

玄雾皋月相信,因为共通于一切的解答被人们所遗忘,所以我们是这样的不完今。

人们已经忘却的事物中,现在依然有谁也想不起来的忘却过去,存那之中,也许会有他所追求的答案也说不定。对玄雾皋月来说,除了追求那个事物之外,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那个答案——会存在于何处呢?

「……我还有一个疑问。」

「是什么呢?」

他以不变的笑容接下我的问题。

「你应该只是采集忘却啊?并没有将其录音的必要,也没有实现我们愿望的必要,不是吗?」

「原来如此」

他以不变的笑容点了点头。

「理由很简单,因为我希望自己仍然是人类,我想感受自己依然是个人类。虽然说只要身为人类——好好与人类相处,我就能成为你们的同伴。但只有那样是不够的。

对人们而言,积极追求的事物出于自己的意志。

所以我有展示这点的必要,过去的我执着在追求他人的过去,不断重复这个行为,而这确确实实是我的意志。玄雾皋月即使在取回自己记忆这个目的结束后,也不希望失去意志。

是的——唯一的人类性格,名为兴趣的娱乐,我就是为了确定它而做这件事。」

「目的就是——你的目的吗?」

面对着叹着气回话的我,他满足地点头。

「是的,但是黑桐鲜花,不管是哪个魔术师,都是这样的人哟。」

实现人们愿望的魔术师点头表示——这就是你想知道的话语。

漫长而毫无意义的问与答结束了。

我在离开前,开口问了某个人的问题。

我并非以受命调查此事的黑桐鲜花身分,而是以黑桐鲜花自身的意志提出问题。

「最后,请你告诉我,黄路美沙夜对你来说是什么?」

我对此人已不再关心,也失去了兴趣,我纯粹想听听这个问题的答案。

或许只有这个问题会让这个十是任何人的人,说出一点比较私密的回答。

然而,他的回答没有出乎我的预料

「黄路同学就是黄路同学,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露出温和的笑容回答。

对于并非把他当成映照愿望之镜,而是深爱着玄雾皋月的她,他的真正心意却只是如此。

「黄路美沙夜明明那么爱你……」

「是的——但是,那只是她的幻想。」

「你不是也爱着黄路美沙吗?」

「嗯——这是她自己决定的。」

简短的回答,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单纯地听完之后作出回答。

「你的意志就仅仅如此而已吗?」

「是的,她和其他学生没有任何不同——但我承认在这个学校中,她的美貌出类拔萃。」

他那种如同在翻阅资料的说法,让我后退了一步。

「——你,难道……」

「是的,我所采集的忘却并不只限于一年四班,这个学校全部人员的忘却我都采集了。黑桐同学,这个学校的沉淀物并不是只有一年四班的事件,只是你单纯没有注意到而已。」

这么说来——礼园的全体学生都经由这个人照映出自己了,他告发接近八百人的罪,接着按照各式各样的愿望送还回去……简直就像是走在危险至极的钢索上。这么多的人数,既然里头有像黄路美沙夜那样对兄长抱持幻想的人,也一定会出现对玄雾皋月抱持憎恨的学生。

……不,这个人持续重复这样的行为,应该早在过去就已经让人对他抱持杀意才对。

那么——

「——接下来的事你没有必要说出口,黑桐同学,你的担心是没有必要的,即使有谁的愿望是想杀了我,其中的善恶也跟我没有关系。不过是何种愿望,何种结果,责任都在那个学生身上。

没错——跟我都没有任何的关系。」

他的意思是,连自己的死亡都能坦然接受。

那并不是对死亡有所觉悟的话语,而是没有自我、无视自我的人所说出的话语。

「看来我真的看错人了。」

先前我曾认为这个人是无害的。

不过这是不对的。

他并非无害之人,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为什么我没有注意到呢——

「你——绝对和干也不一样。」

玄雾皋月一脸满足点着头。

我转身离开准备室。

这个人不值得我浪费时间在饱身上。

「你问问题的时间还真长,到目前为止,还没人能让我回答这么多的问题。」

「并不是这样的,老师。那并非出自于黑桐鲜花自身的意志,我是为了我老师的命令来做一番调查——还有替黄路学姊了解你这个人罢了。」

这是一个冷漠的回答。

不过,玄雾皋月似乎真的非常愉悦,脸上露出了微笑……和先前的笑容截然不同,像是刻意挤出来的笑容。

「黄路同学人在旧校舍,因为你和两仪同学都无法照她的想法行动,所以她提早执行计划,把一年四班的学生集中到旧校舍之后再放火。

——对了,如果你想阻止她,还是快点去比较好。」

他话还没说完,我人已经冲了出去。

……直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发现,只有那些话是他自己编织出来的话语。

/6

天空落下雨水。

雨滴缓缓地落下,被阴暗森林所围绕的校舍,空荡荡地伫立着。

那栋烧到剩下一半的小学部校舍,再过不久,剩余的一半也将被火焰吞噬殆尽。

……成为目标的她们已经众集在四楼,就照样让她们沉睡吧。

我不直接下手。

接下来,就等她们其中的某人自己放火了。

在这个崩毁、空无一人的废弃校舍里,我等待雨的到来。

从连接二楼的走廊往阴暗森林的方向望去,那个叫黑桐鲜花的学生来了。我叹出忧郁的气息,起身迎接她的到来。

微微的细雨濡湿了黑色制服。

冬季的雨水如雪般寒冷。呼出的空气白化掉,后颈因为受寒而缩了起来。

黑桐鲜花在这样冻结的空气中奔驰,抵达了旧校舍。

她从大门口进入校舍。这里就像放置了十年般的废屋一样沉寂,孩童的学生声音、学校的生活感,在这里一丝不存。

现在存在于此的,只剩叽叽叫的烦人小虫以及鼻子所闻到的刺鼻味而已。

她仔细地嗅了一下,明白那是汽油的味道。

对于火药及燃料的味道,黑桐鲜花有着比常人高,倍的敏感。

——啊,真麻烦。」

鲜花垂下双肩大大地叹了口气。

「替这些不熟的人挺身而出,还真像笨蛋。」

一边在走廊行走,鲜花在右手戴上了手套,那个茶色的皮制手套,是她的老师给她的宝物。

以火蜥蜴皮制成的手套,能够有效抑制她唯一拥有的发火能力、同时也能加以爆发。

做好了战斗准备,鲜花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前停了下来。

在通往一楼阶梯上的平台,黄路美沙夜在那里等待着。

「你还真学不会教训啊,黑桐同学。」

黄路美沙夜以责备学妹的优雅口气这么说。

她在阶梯上的平台摆好阵式,向下俯视着鲜花。

美沙夜的周围回响着无数声响。

那些是鲜花无法看见、被称作妖精的生物们。

羽虫们鸣动着羽翅,等待女王的命令……攻击这个猎物,这唯一的命令。

和之前相比,这个战力差距完全没变,加上现在鲜花位置明显处于不利。位在楼梯上的美沙夜对在下方的她来说,距离实在太远了。

鲜花无视于这种状况,开口向美沙夜询问。

「学姊,你是骗子,一年四班的学生不是非得自杀才行吗?」

「——当然,那些人自动自发地聚集到此地,然后自行引火自焚的计划完全没有变更。原本我是打算让她们一个个悔改的,可是预定的计划提早执行了,虽然还有一半的学生还不想死,不过每个人迟早都会走到这一步,所以即使在这里烧死她们全部,我想也没有太大差别。」

「哼——我倒看不出有什么自杀自愿者,不过,只要准备好容易致死的环境以及死了也无所谓的气氛,确实只要一小部分的人想死,就能拖着整个班级跟着一起实行了吧?」

鲜花耸耸肩说着。

「真是过分咧……」

她的模样看不出一丝紧张,于是黄路美沙夜摆出警戒的脸孔。

「黑桐同学,你不是要来救她们的吗?」

「怎么可能,我可是不信神的哦!所以我一点也不热衷于罪与罚之类的事,她们不是想自杀吗?那么,救她们也只是多管闲事而已。」

黑桐鲜花展现出仿佛不懂世故的大小姐般的纯真笑容,她将视线向一上盯住黄路美沙夜。

眼神中看不出虚伪的感情。

黑桐鲜花真的不在意这件事。

这让黄路美沙夜的表情更加险恶。

那——她是为了哪件事而来?

「你是要报复我吗?」

「在意义上也许很接近吧,我会来到这里,主要是因为感到黄路美沙夜很悲哀吧。」

鲜花边说边紧盯美沙夜的身影。

为小学部所设计的阶梯,阶段落差及阶梯数矩不多,只要冲刺节奏良好,不需要两秒镗的时间就可以到达美沙夜身边。

「——我很悲哀……是吗?」

黄路美沙夜的瞳孔燃起了火焰般的敌意。面对现在马上可以命令妖精攻击的她,鲜花一点也不为所动地询问。

「学姊,为什么你会找玄雾老师商量?」

黄路美沙夜立刻回答:因为他是我的哥哥。

「是这样啊……那么,那个力量是从谁身上拿到的?」

「这也是哥哥赐给我的。」她如此回答着。

「那么——你是从何时开始跟玄雾老师相认为兄妹的?」

这件事情,应该要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只要这样讲,她就会了解那无关紧要的矛盾点。

……还有自己为什么到现在为止都没注意到那些细微处。

「——」

美沙夜发出微弱的声音。

这个顺序实在太奇怪了。

「就是这样,学姊。你不是因为他是哥哥才找他商量吧?你纯粹是因为玄雾老师是班导师,所以才找他商量,而且,那一定也是一件和橘佳织无关的事。你是这间学校里头最有权力的人,即使你不找玄雾老师商量,你也可以直接向叶山英雄逼问出事实。结果——叶山英雄死了。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那只是件不幸的意外,我是这么想的。总之,叶山英雄既然都死了,所以你去找他商量的事,应该不是佳织的事吧。黄路学姊。」

黄路美沙夜默不作声。

她只是凝视着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彷佛可以在那里看到不曾存在的人物影子一般。

美沙夜现在连现在凝视着自己的学妹也忘了,只是埋没在自己的思考中。

哥哥、哥哥——自己是从何时开始这么认为的?不可能是一开始就知道的,因为连她自己也不记得哥哥过去的模样。

那么——「知道」的方法只有一个。在自己可以使役妖精的同时,夺取了玄雾皋月的记忆。再以有如催眠术的方法,将玄雾皋月的记忆改写成自己记忆中的哥哥也说不定。

因为除了这个以外的方法,自己也想不出其他可能了。

「我、我是——」

「不知道对吧?黄路学姊,你并不是以自己的记忆认出玄雾老师是你哥哥,你只能从玄雾老师那里夺来的记忆才能认知一切,但他人的记忆毕竟是他人的东西堆吧?那里没有属于黄路美沙夜的真实。

你只不过是在照镜子而已。玄雾皋月不是为了你而行动。对他而言,你和你身边的妖精并无不同——就像黄路美沙夜可以使役妖精一样,实际上,你自己也是被使役的妖精——」

这时,鲜花想起式所说的话。

当她低声念着美沙夜已经忘记自我的时候,或许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骗…………人……」

黄路美沙夜像在喘气一样说着。

「这都是骗人的——!」

在她情绪激动的同时,妖精化身成子弹。

停滞在空中的羽音,响起如同挥动刀刃般的尖锐声音朝鲜花射去。

那是有如机关枪扫射股狂暴的暴风雨。

但是她比那阵风暴更加迅速,已经开始奔跑了。

她将两拳摆在眼前开始冲上阶梯。

面对那群仿佛会贯穿自己身体的妖精,她不过是往侧边滑行移动,就可以轻松闪避。

……如果那群妖精像是对猎物射出的子弹,

她就是给予猎物最后一击的肉食性动物。

才三步就踏上了阶梯的她,以身体前倾的姿势,停在黄路美沙夜的眼前。

踩出步伐发出的震地之声,和口哨般的呼吸声同时响起。

能将人一拳击倒的身体攻击,画出一道美丽弧线,掠过黄路美沙夜的侧腹,并且往她背后刺了过去。

「嗤!」

空无一物的空间发出声响。

「AzoLto——!」

鲜花确认拳头命中目标后,口中说出这个单字。

瞻术发动所需的咒文,依个人不同而千变万化。

极力咏唱重点是发动魔术的必要仪式,这便是黑桐鲜花的咒文。

生气瞬间燃烧起来。

美沙夜背后的某个物体,在发出苦闷声音的同时燃烧起来。

像是木头人偶被淋上汽油之后点火般,熊熊的火焰烧出一个明确的形状,随后连同焰光消失无踪。

「呼……」火弹的射手大大喘了口气。

「……这就是你身上魔术的真面目,魔术不能带在身上,而是刻印在自己身上。像学姊这样只有一两个月经验的人,不可能会使用魔术……闵此,玄雾老师让妖精附在你身上,这么一来问题就解决了。

黑桐鲜花紧握因为发火而熏黑的右手手套说道。

黄路美沙夜愣住了——她睁着呆滞的瞳孔,像是附在身上的物体掉落似的,「啪」的一声跪坐在地上。

「……是吗?是这样……的啊。」

黄路美沙夜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无声地露出笑容。

她嘲笑自己应该再早一点发现的。

她回想起来。

……那个时候。

在逼问叶山英雄时,在争吵下他对我做出了暴力的举动,至今以来从来没有人敢反抗我,于是我在下意识中推了叶山英雄一把。

只不过是这样而已,那个坏人就这样死了。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告诉玄雾皋月,向他请求帮忙。

我完全不想找父亲或学长帮忙。

我——只对一直吸引我的玄雾老师吐露我的罪行。

那个人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对于只执着于荣耀和成果的我来说,什么都不执着的玄雾老师是个特别的人。

所以——我一直梦想老师会帮助我。

然后,正如同我所希望的,他将解决了一切。

我对哥哥抱持着幻想,而皋月让这件事成真。

我想替佳织报仇,而皋月赋予我使其成为可能的力量。

他说,美丽的人不需要触碰污秽的事物。

……为什么我当时没发现呢?那指的并不是我和她们。

他说的是为了不让自己变得污秽,只要使用自己以外的全部事物就行了。

其实那时候我是明白的,即使我自己不杀害她们,只要我希望她们死的话……

「即使那样,结果也是相同的,不是吗,老师?」

……那时候,美沙夜(我)如果这么告诉他就好了。

「如果没有说出口,就好了。」

黄路美沙夜对着空无一物的空间喃喃自语。

她没有意识到一直站在旁边的我,可是这句话是同时对她和我说的。

「我自己也知道,皋月是个不加矫饰的人,而爱着不加矫饰的皋月,我不该对他表明这种幻想。但是,不替自己做点什么就会感到不安,我不要皋月变成别人的。

不过,这么一来,我竟然也不想让他变成自己的人了,我只要在一旁看着他就好,即使——他从来都不在意我的事,只想要这样就好了。一

她的话听起来仿佛是谈论遥远的过去。

……我们很像啊,学姊。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自己确实和黄路美沙夜很相像。

明明都认为对方是比自己重要的人,不过一旦说出口,便会毁坏这种重要的关系。我自己也很清楚,我的——我们的心意,是绝对没有结果的爱恋。

「即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去追求了。」

她就像是在诉说最重要的罪状。

……我在无意识下说出口。

「学姊,把橘佳织逼到自杀的人就是玄雾老师。对那个人来说,特别的事物根本就不存在。你的复仇从一开始注定没有结果。」

「黑桐同学,你真笨呢……那个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黄路美沙夜留下这句话之后,往地上倒了下去。

她忏悔似地将脸伏在地上,笑了起来。

细细的笑容,像是哭泣一般蔓延开来。

我抛她留了下来,从孩子们的校舍离开。

落在森林里的雨成为浓雾,仿佛是要隐藏归途。

忘却录音/7

我梦见了孩提时代。

那段还居住在黑橱家时的遥远回忆。

那一夜是月明之夜。

那天中午隔壁的老伯伯过世了。

那个人只是邻居,在他年轻时所有的家人都过世了,他成为孤独一人的寂寞老人。

虽然因为老人痴呆、导致他连昨天的事都记不起来,但是个非常温柔、能给人温暖的老爷爷。

我总是在远方看哥哥和那个老爷爷过着每一天,老爷爷像是要埋藏自己的寂寞似的,和邻家少年熟络攀谈,哥哥则是以纯粹关怀的心和邻家老伯伯相处。

有一天,在没有任何预警之下,老爷爷倒地上之后再也没有醒过来,我和哥哥则是在晚餐时从父母那里得知这个消息。

无形的忧郁气氛充满了餐桌,我也因为那老人而流下眼泪。

那个人承受失去家人的痛苦数十年之久,最后还是在没有任河温情之下死去,真是非常感伤,即使是我也感受到当时的凌苦。

就连我都这样子,我当时以为哥哥也应该会哭泣。

但是,他却没有哭。虽然他的表情非常悲伤,但是,他绝对不肯哭泣。

我看着哥哥那苦涩的眼神,就知道那不是在逞强。

……悲伤的话明明只要哭就好,但干也总是不落下一滴眼泪。

几天后,

我才知道老伯俯临终前见到的,就是前去游玩的哥哥。

在月光明亮的夜里,我来到了阳台仰望夜空。先来一步的哥哥已伫立在那摊,

「你为什么不哭呢?」

「嗯,我自己也不知道……」

哥哥用以困扰的表情望着我。他的眼神依然感饶,也因此非常温柔:

「是因为你是男孩,所以不可以哭吗?」

我想起爸爸所说的话而问他、但哥哥只是摇着头,

「那为什么不哭呢?」

「嗯,即使想哭也不能哭。」

——因为,那是一件特别的事。

只说了这些话的哥哥抬头凝视夜塑。即使到了现在,他的侧脸看起来也像是快哭了一样,不过还是绝不会流下任何眼泪。

……这时我才了解。即使比人拥有多一倍的同情心,即使想哭的感觉比别人移—倍,这个人还是绝对不会哭泣。

我认为,为了某件事而哭泣是非常特别的行为,那是会替周围带来阴影的悲伤表现。也是会让他人感染到心里动摇的行为。

哭泣这个行为很特别,正因为会带给周围绝大的影响,所以——这个人不会哭泣。

他看起来相当普通,却比任何人都还不愿意伤害他人,即使自己再怎样悲伤,也不会因为什么而落泪,如果落泪的话,他就等于成为某人的特别之人。

——那份空虚的孤独不管是谁都能够理解,

却不让任何人发现。

……这个时候,

黑桐干也成为我重要的人,我想他是比我还重要,绝不能失去的人。

月光明亮的夜晚,兄妹两人一趟眺望夜空。

这是我记忆中的童年光景。

一直被我遗忘、一直回想不起来的……遥远昔日的梦。

一月十一日,星期一。

学校开始上课,我也恢复了和往常一样的学生生活。

我上完课之后走出教室。

回到宿舍做好准备之后,向修女提出外出申请。

她绷着一张脸准许了,在走出宿舍的时候,我遇到了藤乃。

「你要出门吗,鲜花?」

「我稍微外出一下,可能会赶不上门禁,到时麻烦你帮我向濑尾说一声。」

我拜托拥有飘逸长发的同学向室友传话之后,随即开始赶路。

我快步地穿过森林,来到礼园的校门口。

守卫打开个人用的门扉让我出去,那里有一个熟识的人愣愣地等着我。

那个人一身黑衣,外加一件明亮的茶色风衣,不知在这寒空之下等了多久,戴着眼镜的鼻头已经冻得红通通的。

我调整好奔跑时的急促呼吸,以沉稳的嗓音向他打招呼。

「等很久了吗,哥哥?」

「嗯,不清楚耶。我想应该没有很久吧。」

那种害羞暧昧的表情看不出是在微笑还是抱怨,黑桐干也就是这样。

「走吧,到门禁为止只剩两小时,我们走快点吧!」

干也听完我的话便迈开步伐,我稍微克制自己雀跃不已的心,和他并肩一起走着。

离开了礼园高耸的围墙,我们往车站前走去。

……要说为何会发生现在这种情形,开端就是昨天干也打来的电话了。

干也很在意那次正月时不守信用,为了弥补所以来找我。

「虽然有点晚,这是压岁钱,要吗?」因为哥哥的这句话,我就不再追究正月的事。

……真是的,我明明就很讨厌自己无法竪持的这一点,但现在却不免承认即使那样也不错。第一次要他买东西给我时,可是让我失眠烦恼到早上,而现在这样并肩一起走着,也是让我苦恼不已,不过……这不也是件很可爱的事吗。

「那……鲜花你想要哪一种?」

他突然这么问我,我说了声,「什么?」接着歪着头看着他。

「就是晚餐啊,你想吃洋式还是和式的?我不是说要请你吃饭吗?」

「——你征说什么?」

我再次如同小鸟般歪着头。

这还真让我完全无法了解其中的意义。

这家伙现在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昨天我问你想要什么,你不是说无法决定吗?所以我后来不就决定去吃饭吗?」

我陪然地看着干也。

我记得我确实是说还没办法决定,但如果要吃饭的话就出去吃,可是,接下来我就挂断了不是吗……

「……没办法,如果无法决定的话,就找间看起来不错的餐厅进去吧。放心,我今天可是好好充实过钱包才出来的,就算是价钱像怪物一样的餐厅也不怕。」

「所以放心吧!」

干也微笑看着我。

……怎么会这样,这人真的觉得女孩了会因为被请吃饭就高兴吗?

「……他果然真的这么认为。」

「唉。」我一边叹气一边低声说着。

虽然干也回头问我说了什么,但我以无视他作为同应。

……因为,即使抱怨也没办法,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人,是我自己喜欢上他的。如果把我的理想强加在他身上,那我的恋慕或许也会跟着迷失。

「……是啊,我也亲眼看过失败的例子了。」

我像念咒文般反复在心里念着,要慎重……要慎重。

「怎么啦?鲜花,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自言自语,发生什么事了吗?」

被他这么一问,我只是静静把头撇了过去。

「没什么,我只是发誓自己不会像学姊那样失败而已。」

我肯定地回答,并挽住干也的手臂……嗯,这种程度应该是兄妹间可允许的范围吧?

干也一边红着脸,一边像平常那样走着。

我也假装没事用平常心跟着他走。没过多久,被装饰得光鲜亮丽的大街,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这个来得有蟾迟的新年,就这样开始了。

因此晚餐要配得上这种心情,必须是奢华的和式大餐喔!

/忘却录音

玄雾皋月结束今日的课程之后,回到了准备室。

今日天气是数日不见的阴天,走廊如同黑白照片般寂静。

他开启准备室的门扉,缓缓环顾里头的情况。房里虽然堆满物品,却排除了名为生活感的事物。

灰色的日光照映着,准备室的时间仿佛停止了。

在确认这个风景和玄雾皋月所记录的情报一致后,他踏进里头。

「啪嗒。一门关了起来。

「——」

同时,他感受到锐利的疼痛。他的视线向下移动。那里有个认识的学生。

她拿着小刀,滦深地刺入玄雾皋月的腹部。

「——是谁?」

他静静地问着。

学生没有回答。

她的手只是颤抖地拿着小刀,就连头也拾不起来。

他观察着她的身体。

身高、体重、发色、发型、肤色、骨骼。

在玄雾皋月的记录中,拥有这个学生特征的只有一名学生而已。

但是——

「你是为了杀我才在这里等吗?」

学生没有回答。

他耸了耸肩,把自己的手放到对方肩上。

动作那么轻柔,仿佛要缓和她内心恐惧似的。

「那么,你可以离开了,你该做的事都做完了。」

这句话让学生不由得震颤。

即使面对杀害自己的人,玄雾皋月还是那么温柔。

比起杀人,这个事实更让她感到害怕,于是她松开手中的小刀,迅速跑开。

他一直目送她的背影到最后,却还是不知道,

那个学生到底是谁呢?

虽然藉由各武各样的特征分析出一名学生,但是那名学生的发型却和资料不同。光靠这么一点,她对他来说便是从没见过的人。虽然只是发型改变了,但要这一点与记录不同——那名学生便成为初次见面的人。

他将准备室的斗关好,并从内侧锁上。

在他持续流血的同时,他一边将房里各式各样的锁都锁上。

最后在身体无法行动后,他背靠着墙壁缓缓坐了下来。

——死亡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

不管何时,我都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他观察着自己的身体。

流出的鲜血染成一片赤红,这和至今所记录的玄雾皋月身体不同。

即使如此,再过不久就要死去的恐怖感,却和自我一样非常稀薄。

他——不,我正采集着现在的玄雾皋月。

……出血很严重,恐怕是没救了。

距离死亡的时间,大约再十分钟左右吧?

那么接下来——他吸了一口气。

至少到死亡为止的时间,就好好利用吧!

但是十分钟实在太短,要思考什么,该找出什么答案呢?

不,时间的长短并不是问题。

他在现在诞生,然后在十分钟后死亡。

简单说来,这十分钟便是他的人生,再也没有比这更长的时间了。

来,思考些什么吧!

试着思索些什么吧!

如果是过往的自己,光是去思考「需要思考何物」便已经耗尽全力。

不过,不可思议的是,在他逐渐终结的人生当中,他以让人诧异的节奏,获得了思考的主题。

——气息非常絮乱。

——十分钟太漫长。

——出血十分严重。

——人生极为短暂。

他的脑海逐渐被空白洗净,毫无意义的他,把脑中的思绪说了出来。

「——对了,首先应该思考的是关于出生的的部分啊!」

最后,他获得了答案。

所谓终极的忘却,便是出生之前的记忆。

仅有出生前的记录,是人们所没有的。

自己出生之前的世界,无意义而且平和。哎呀,原来我所苦恼的事物如此简单。

「换句话说,只要自己没有出生,这世界就是平和的。」

非常开心、极其愉悦地,玄雾皋月露出了笑容。

虽然不知道那种事有何意义。

但是,只有这一点。

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他初次实际感受到自己在笑。

/7

魔术师说:

即便是我,也杀不死言语。

不过,虽然如此,那玩意儿总有一天也会走向灭亡吧?

所有事物最终都会消失、毁灭、进而死亡。

如果不是如此,过去和未来的境界就会变得模糊不清,事物便是因为无法挽回,才会受到重视,而不愿使之消逝。

……话说回来,为什么只是因为事物逝去,就认定永远不存在呢?

即使消失、则使遭到遗忘,事物的存在的事实,依然不会有所改变,改变的只有自己用以接受事物存在的心。

我应该明白地说出来才对。

因为——从忘却之中追求永远,没有意义可言。

被遗忘的事物,仿佛理所当然般遭到忘却,以从此不再扭曲的型态沉睡着。忘却这种行为的本身,便是定义永远的一种方法。

我现在可以了解,那个过去在我体内名为织的少年,为何要让我忘却过去的那段日子。

为了让我活到现在的心不因而改变,他让真正重要的回忆在我的体内沉睡。

即使回忆不起来,但是他曾经存在过的事实不会改变。

……那个魔术师,明明很清楚这件事,却不愿承认这就是答案。没有自我的他,正因为没有确实的事物,所以才会希望言语这种不会死的事物永远存在。

——这真是不值得啊!

言语构成的永远,才是真的毫无价值可言。

到了一月七口,我终于摆脱那件古板的礼园制服。

我——两仪式将鲜花留在校园里,便从礼园女子学园的校门钻了出去。

虽然花了一整天时间取消掉原本预定的转学手续,但事件既然已经解决了,学校应该没什么好抱怨才对。

我穿上秋隆送来的蓝色和服,在外面套上皮夹克,便悠悠然地离开这个森林与校舍组成的世界。

而那里有个熟面孔等着我。

「你这闲人,来这种地方作什么啊?」

「拜托……我也不是一直都闲闲没事啊……嗯,虽然不是闲着没事,但今天刚好有空。」

所以罗……干也边耸着肩边说道。看见干也的模样虽然让我感到放心,但同时也感受到如同针刺般的恶寒,我不由得摇了摇头。

——本来是暂时不想跟干也见面的。

那段回想出来的记忆片段,让我心中的不安一点一点扩大。不过,现在比起那个恐怖,我倒想多看看这家伙脸上像是呆瓜的表情。

「……这样啊?那我就陪你打发时间好了,刚好我也听了些无聊的故事,告诉你也无所谓。」

我边说边踏出了脚步。

干也一边说我不老实又口出粗言,一边窥视起我的脸。

在聊完玄雾皋月与黄路美沙夜的故事时,我和干也通过了我们居住的城镇。

一边走路一边谈话,竟然不知不觉就走过了自己的家。

在彼此默契十足的情况下,我们改以橙子的事务所为目标。

「……但是,为何只公开一年四班的事件呢?照鲜花所说,玄雾皋月不是采集了全体学生的记忆吗?」

我将到最后依然存在的疑问说出口后,干也以难懂的表情点了点头。

「那是因为黄路美沙夜的心愿是向一年四班学生报复,所有忘却的记忆,会以信件的形式回到学生们手上,正因为美沙夜心里如此希望,因此一年四班以外的学生,就仅限于采集忘却之后便结束了。」

「你把我常成白痴吗?这一点我也知道啊,重点在于,为何只有黄路美沙夜的愿望会引发事件呢?」

「你说的也没错……一定是因为只有黄路美沙夜最特别,其他学生愿望是直接由玄雾皋月来成形,但黄路美沙夜并不是如此。她的愿望由她亲手实行……我觉得这个差别实在太大了。」

虽然玄雾皋月说他自己只是一面镜子,却只有在面对黄路美沙夜的时候,违反了自己的原则。

「可是,为什么?」

干也并没有回答。

我们暂时沉默不语,默默在冬日冷冽空气里行走。

在冗长的静默与嗯付之后,干也以哀悼般的神情凝视着我。

「式,其实……玄雾皋月真的有妹妹。」

他没继续再说下去。

……理由或许只是这样就足够了,即使她是他真正的妹妹也好,就算不是他真正的妹妹也好,如今也只有玄雾皋月知道真相……可是,就算皋月本人,也没有用来确认的方式了。

真相永远隐藏存黑暗之中——讽刺的是,即使是这一点,也有所谓的永远存在。

「……真是个诡异的故事,玄雾这人还真可怜啊。」

我心里真的这么想才会说出这句话。

因为这个没有自我的魔术帅,跟数个月之前的我非常相似。

……但听见我的这种感伤,干也却用意外的眼神看着我。

「真让人惊讶,式明明输给他却还帮他说话。」

「我没有帮他说话,我只是不恨他而已。」

对,不憎恨。

不可能感到憎恨。

那是因为——

「因为那家伙跟干也很像吧。」

「咦?」

「干也姓黑桐,是黑色的桐树吧?玄雾那家伙则是黑色的雾啊!」

我用无聊的答案回答。

干也在一旁露出苦笑。

「原来如此,那就看谁比较机敏(注1),对吧?」

干也似乎全把我说的话都常作玩笑话,还露出天真的笑容。

1黑桐、玄雾发音意义都是kiri。机敏则是谐音笑话。

……不过,也不是用谁比较机敏来作比较吧?

「这已经一种是死语了啊,干也。」

我斜眼看着干也这么说。

「啊——」

这时我注意到某件事,不由得低声地笑了出来。

「咦,怎么了。」

「没什么……我无法杀死的东西,你却在刚刚把它杀死了。」

我的回答让干也歪头陷入了思考。

这也是当然的,我的自言自语对干也来说,只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而已。

「没什么啦,这只是无意义的自言自语而已,忘了它吧!这是件理所当然的事罢了。」

……没错,在现代,即使是语言也会死亡。

不具有普通性的语言,将被剥夺意义而成为单纯的发音……正好就像那个在幼年期被丢下后持续成长的魔术师一样。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不好意思,我的个性可不像式那么危险,我就连殴打别人这种事都没做过,更不可能提到杀人啊……嗯嗯,没有,我想一定是没有的——」

真好笑,干也更加深入思考起自己的话了。

我想正因为是他,所以他应该在反省自己是不是无意中伤害到别人了吧?

……这种个性虽然挺像笨蛋的。

但我心里却想继续看这家伙这样下去。于是两仪式放弃告诉他理由,让嘴角保持笑容继续行走着。

夕阳西下,天际的星星开始闪烁。

如冻结般的明月,也出现在头顶上。

等到我们查觉时,已经超过橙子的事务所,走在不知名的路上。

我们凝视着对方的脸,互相为对方的粗心大意叹了口气。

「——真像白痴。」

当我听到干也这么说,心里稍微愉悦了起来。

真要说理由的话,其实我应该算知道了吧?

因为对我来说,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在夜里散步

/忘却录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