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章

之后究竟是怎么回到家的,我已不复记忆了。

鸣樱邸的中庭今天依旧是花瓣纷飞。

我途经的走廊遍布无数弹痕,半毁的屋顶也处处罩上蓝色防水塑胶布,至于嵩月熔化的窗户则依旧维持一个大洞。

回到我的房间后,身着便服的黑崎朱里正大嚼着洋芋片。

“——你回来啦,比我想象中要早嘛。”

她那双长腿毫不做作地轻松搁在床上,身上同样是那件熟悉的黑色大衣。说完后,她甚至大口大口呷着罐装啤酒,看起来十分悠闲自在。

当发现她竟在我家的一瞬间,我立刻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地板上。

或许我的眼角还泛着泪光也说不定。

原本在我身边,应该还有一位跟她同样悠闲自在的操绪才对,然而此刻她已经不在了。朱里应该有注意到这点吧。

不过朱里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捻起另一片零食放入口中,同时还啪啦啪啦地翻阅膝盖上的杂志。我近乎虚脱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你会在我家呢?”

我莫可奈何地问着,朱里这才缓缓抬起头。

“事情经过我已经大致知道了,所以你决定如何?”

她露出温柔的笑容问道。

朱里的态度让我冒出一股无名火,不过愤怒很快又冷却了。

她知道先前发生的战斗却不赶来搭救,原因我非常清楚——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出手帮我的理由。尽管她是我哥的朋友,亦是科学社代理社长,但除此之外就只是个与我毫无瓜葛的学姐,况且之前主动拒绝她的人也是我自己。

说不定此刻她现身于此,我还得心存感激呢。

“学姐。”

朱里默默地转过身。

我一边对她颔首,一边爬起身。从一开始我就决定好了。为什么我要单独回家一趟?目的就只是来取必要的物品而已。

然后——只希望能有个人像操绪一样在我背后顺手推一把。

我从书包中取出尚未转交给嵩月的礼物,并塞入制服的胸口口袋。接着我又对朱里问道:

“学姐可以告诉我怎么操纵机巧魔神吗?”

恶魔如果不经召唤,是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

本来的确是这样没错——朱里以此为开场白对我说明。

“机巧魔神虽是人造的恶魔,但原理依旧相同——操演者本质上只是召唤机巧魔神的施法者罢了。尤其是你的情况,因为术式(install)早就进行完毕,所以只要单纯下命令就够了。例如‘出来吧’之类的。还是说,你要我帮你想一些比较帅气的咒语?”

朱里边灌着啤酒边问道。我默默聆听并同时忧虑着,这应该不是她酒后的胡言乱语吧?至于“术式已经对我进行过了”这点——不必多说,铁定是那个混蛋老哥的阴谋。

“至于机巧魔神召唤出来后要怎么操纵,很抱歉,我也没有经验。”

朱里感叹地解释道。虽然这并不能责怪她,但我听完后却还是很失望。

“学姐也不知道吗?”

“当然啰,那又不是设计给我的。不过你想想,就算同样是以机械推动好了,那玩意儿可是恶魔耶!一定会有各自不同的性格与性能吧。”

朱里耸了耸纤细的肩膀。

“照正常的想法,应该不会把不受控制的恶劣家伙拿来使用才对——况且这又是直贵先生帮你安排的。当然实际的表现如何还是要视情况,总之……我也希望你能顺利控制。既然是操绪的话,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操绪?”

“没错。你所召唤的机巧魔神必须以操绪为祭品才能启动。也就是说,她的性格会反映在机器的身上。”

“……祭品。”

到了这时我才终于回忆起操绪的身份。

为了召唤恶魔,所以需要活的祭品,运用在机巧魔神亦是相同的道理。也就是说,必须透过操绪的消失,才能让机巧魔神现身于这个世界。在重新变回幽灵前,操绪都必须以武器的立场听从控制。说实话,我真的很不愿意面对、容许这种事。

然而操绪如今也不在我身边了。

“……假使我无法控制召唤出来的机巧魔神呢?”

“天知道?”

朱里事不关己地喀喀笑着。她并不是在装傻,而是真的没有经验。

“你自己想象看看,倘若无法控制召唤出的恶魔,施法者的下场会如何?我猜应该不会太好看吧——就算这样,你也决定要试吗?”

“要。”

我平静地点头答道。朱里听了则扬起形状漂亮的眉尾。

“可以问为什么吗?”

“因为我想不出其他帮助嵩月的方法。”

“一年七班的嵩月奏——她可是恶魔喔,而且还是危险度极高的上级恶魔。”

“大概吧。”

我从房间的柜子里拖出那只重得夸张的银色箱子。方才那场战斗在我眼前实际上演后,就算我再无法置信也不得不承认,嵩月的确是恶魔,至少绝非普通人类。当然,被幽灵缠身的我,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想,我现在所采取的行动,应该一开始就在老哥的计划中吧。那个人一向都是如此,打从一开始我就照着老哥安排的剧本进行排演——虽说直到现在我才刻骨铭心地体认到这个事实。

“——将手提箱的情报告诉嵩月老家,应该也是学姐干的好事吧?”

我以毫不带情感的口吻试着问道。

朱里则露出了天真无邪的微笑。

“你怎么会猜到的?”

我默默地耸着肩膀。

真要问我这个问题,我只能说自己已经习惯了吧。像这样被老哥操弄于股掌之间也不是第一次了。

手提箱刚送到的当晚就被嵩月袭击,不管怎么看时机都过于巧合。去潮泉老人家中打招呼也是出自老哥的指示。现在回想起来,我会在那个广阔的庭院内迷路,或许也是老哥的安排吧。自称是老人孙女的那名女性似乎认识我哥,如果老哥拜托她故意抛下我、让我迷路的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

说到一半,我自己就先苦笑起来。告诉朱里这些又没有用,况且自己以后铁定会对曾经说过这些话后悔。然而朱里却没有插嘴,依旧静静地等待我继续说下去。

“我啊,从以前起就一直是夏目直贵的弟弟。我哥的名号从我小学就在报纸或电视上经常出现,算是个知名人物,四周的大人也老爱拿我跟哥哥比较——”

尽管程度有别,不过类似的事应该不仅限于夏目家吧。对于小学时代的我而言,与哥哥的五岁年龄差距实在是太过巨大,所以我就在对四周的大人没有反抗、对我哥没有反抗,以及尚未感到强烈的自卑前长大,一直维持着夏目直贵的弟弟身份任由周遭摆布。

直到我搭乘的飞机坠毁,被操绪缠身为止。

“——或许我并不讨厌被别人谣传为幽灵缠身。因为即使这是不好的谣言,也不会有人再拿这点与我哥作比较。类似樋口的家伙还会主动接近我、有求于我。”

况且我还因此多了操绪这位贴身伴侣。

从那时候开始,我才察觉出自己也是个特殊的存在。

讽刺的是,与被幽灵缠身这种超自然体验相比,身为天才少年夏目直贵的弟弟一事,反而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之后我又在杏的邀请下前往她家帮忙,这跟幽灵缠身更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大原老爹似乎很喜欢我。没想到小鬼头一个也能派上用场——这是他对我的称赞。就算我被幽灵缠身他也不在意,直接邀请我在他的店里长期打工。

上述的事让我开心了好久。

仔细回想起来,得知嵩月的父亲是黑道老大后,除了恐惧外,我心中还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罪恶感。

我一直很后悔,当时没有对她强调我一点都不在乎她的家世这点。

不管她是黑道老大的女儿也好,恶魔也罢,那一点都不重要。就算这并不全然代表我的心声,我也该这么安慰她才对。这么一来,自己现在就不会感觉到如此后悔了。

然而当时的我应该说不出这种话吧。对一个正面临危险状况的迟钝高中生来说,不太可能有心情想得出这种得体的话。就算历史再重演一次,当时的我也一定无法顾虑到嵩月的心情。

所以……

“跟她是不是恶魔没有关系……我就是想帮助嵩月。”

“是吗?”

朱里将我这一长串缺乏逻辑的感想听完后,轻轻发出声音笑着。她天真无邪地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看起来比平常给人的印象更为稚嫩。

“可惜就算你去了也没用。第一学生会——也就是神圣防卫队背后可是有教廷撑腰。在第二轮世界中的教廷,所掌握的权力远比日本人所想象的来得更为巨大。就算你想去救被学生会抓走的她,也会在对方的一声命令下强制退学。”

“强制退学?”

我用力抠紧手提箱的握把。

那样或许也不错?不过,我还是很后悔把嵩月卷入这次的事件中。嵩月即便知道洛高很危险,仍旧毅然决然地进入这所学校就读,原因或许是认为教会系统的学校比较能防堵父亲那边介入吧。由此可知,她的确非常想当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然而我与操绪的出现却打坏了她的梦想。

“要救她的方法其实也不是没有——想听吗?”

朱里的这句话让我顿时愣住。她露出微笑并抓起两张影印纸,纸张上头还因盖了太多红色印泥而留下鲜血般的污痕。

“只要你跟嵩月奏在这上头签名就可以了。这么一来,我就愿意出力协助你,完成你们的心愿。”

说完后,朱里便露出了世上数一数二的美丽笑容。

没错,简直就像正在诱惑人类签下邪恶契约的恶魔一样——

叽咿——在发出一阵沉重的噪音后,门终于开了。

这扇位于地板表面、积了厚厚灰尘的门扉,其实正是通往地下室的入口。

鸣樱邸的地下室面积远远超乎我的想象。或许跟地面上的宅邸相等,不,甚至比地面上的宅邸还大也说不定。搞不好地下室才是这栋房子的主体,至于地面上的破烂西洋式建筑只是遮掩用的幌子罢了。

“我家的地下……竟然还有这种地方?”

朱里领着我步下生有青苔的石阶。这位身披全黑大衣的女高中生举着蜡烛并回过头。

“欢迎来到冥王邸。”

她对我如此宣布着。

石造的地下室内空气并不怎么流通,这让我联想起中世纪欧洲医院的地下停尸间。幸好这里并没有成排的尸体,只有机械。原理与使用方式我都不清楚的陌生旧式机械堆满了此处,我想那应该是黑科学的产物吧。

然后在某个类似监牢的小房间深处,一具上了锁的巨大机械让我不由地停下脚步。

那是人偶。

就跟我在嵩月住处附近发现的非常相似——身高超过人类一倍以上的机关人偶。

当然现在我已经知道它的正确名称了——机巧魔神。不过放在地下室的这具机巧魔神却毫无半点生命力。除了手脚腐朽、缺了半颗头以外,胸口也被挖空一个大洞,让身体的内部看起来分外凄凉。这应该只能称为机巧魔神的残骸吧。

“这里其实是历代科学社成员的集会场。”

朱里站在一个类似置物室的房间内对我表明。

“……集会场?在这种地方吗?”

“嗯。这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吧!高中的文化性社团不都如此吗——就像放学后大伙会一起去的咖啡厅、乐器店或美术补习班之类的。要说是社团的秘密基地或分部也行。除了鸣樱邸外,这里还有许多通往地上的出口喔。”

“……”

原来如此。所以朱里才能每次都恰到好处地在我家现身,而我竟已经睡在这种地方上头连续好几晚了。或许过去在鸣樱邸出没的妖魔鬼怪真实身份,就是包括朱里在内的科学社成员也说不定。

“我看看……这个柜子,还有那个。”

朱里边说边打开墙边的置物柜。与其说那是置物柜,不如以军队补给、运输用的轻金属制弹药箱来称呼更为贴切。

她一共打开了六个弹药箱,每一个里头部整整齐齐地装满了物资。我凑过去观察后也忍不住惊呼。包括机关枪与火箭筒在内,大大小小的各式轻重武器真是琳琅满目。

朱里迅速褪去身上的黑大衣。

在大衣底下,她穿着一袭露背的细肩带连身裙,裙子的长度非常地短。不用说,颜色自然是黑的。

“洛高的大教堂在紧急时也会充当与恶魔战斗用的要塞,所以要从正面杀进去非常困难,就算是我出马也一样,所以我们必须采用奇袭的方式。”

朱里又从弹药箱深处取出手套与靴子。

两者都是以真皮所制再配上金属补强,看起来就像某种铠甲,应该是很耐用的防具吧。朱里将美腿毫不掩饰地在我面前跨上弹药箱,并开始一一固定靴子上的金属扣环。

“操绪对我穿这个应该没意见吧?”

朱里突然若无其事地问道。

我吓得立刻转过头。果然,在我右斜后方的空中,那位淡颜色而半透明的美少女又出现在固定的位置了。欸嘿——她俏皮地伸出舌头,朝我露出再熟悉也不过的笑容。我感到有些轻微的晕眩,只好用力地按住额头。

操绪回来了。

原本一度消失的她,如今又出现在我面前。

“重新启动应该已经完成了吧?”

“……重新启动?”我愣愣地望着朱里,思考能力尚未完全恢复正常。

“——射影体是一种以量子型态投射的虚拟感官情报输出入装置。”

朱里背对着我与操绪解释道。她的用词依旧令人费解。

“当机巧魔神对射影体下令后,保护装置就会发生作用让射影体暂时消失。不过只要本体没事,射影体很快就会复活。”

“本体?”

那是指什么?我讶异地仰望着操绪。

她对我露出促狭的微笑并轻轻飘落地面,接着,又略微偏着头在我耳边窃窃私语。这位幽灵少女并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而是告诉我另一个秘密。

“——刚才你有看到朱里学姐的内裤吧。”

这番话实在是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我就像是个坏掉的机器人般用力摇头。嗯——但操绪的样子并没有特别生气,只是摆出她惯常的思考姿势。

“真令人意外耶,你不觉得吗?”

操绪对我说起了悄悄话,朱里也忍不住好奇地回过头。我只能偷偷地叹着气。

操绪对朱里装出一无所知的微笑。守护灵真不愧是长年跟在身边的同伴,对任何事都了若指掌——包括我的感想在内。我刚才确实很意外。

因为学姐的内裤竟然是白色的。

太阳西下。

朱里带领我们来到四层楼的主校舍屋顶上,从这里可以很清楚地俯瞰位于中庭的大教堂。

毕竟洛高也是教会系统的学校,所以不免俗地在校地正中央建了一间气派的教堂。

“学姐……为什么要带我们来这里……?”

我拖着那只重得要命的手提箱来到屋顶,早就满头大汗了。但我却没有立场对朱里抱怨,

因为她身上背负的装备重量比我多出好几倍。

不管是她也好,嵩月也罢,在这种力量远超乎正常人的女孩包围下,我觉得自己的体力标准都快要不正常了。相比之下,身为幽灵的操绪或许还比较接近普通女孩。

“看那里。”

越过屋顶上的低矮铁栅栏,朱里指向教会的前庭。

我可以看见许多名身穿白大衣的男子,手持自动步枪站在门口戒备。比起高中的校园,这里的气氛更接近作战即将开始的军事基地司令部。那些人正是第一学生会的家伙没错。

“还有,那里也是喔——树上躲着好几个狙击手。如果我们朝正门大剌剌地走过去,恐怕还没接近就已经被射成蜂窝了,而且对方也能轻易地抢走提取器——这么一来就没什么好玩的了。”

“……我明白。”

她说的确实没错。

佐伯兄似乎并不认为我会乖乖交出机巧魔神。不,会采取这种警戒态势也是理所当然的。同样身为机巧魔神操演者的佐伯兄,对于机巧魔神的恐怖性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是,我们待在屋顶上也——”

话说到一半,我整个人不禁瞠目结舌。朱里正从带来的装备中取出一个巨大的角柱形家伙。

那是两门四连装的火箭筒。

一发就足以破坏战车的全新火箭弹正发出钝重的银色金属光辉。我完全没料到朱里会把这玩意儿也带来,难道她真的想在学校内使用?

“学、学姐……这不太好吧!?”

“放心,那些家伙所穿的大衣都是由对恶魔用强化纤维所制,所以不会轻易被炸死的——只要不直接命中的话。喂,你站在火箭筒的后面很危险喔。”

“咦……!?”

在我尚未做好心理准备前,朱里就已双手各拿起一门火箭筒,若无其事地对准中庭。

只听到类似照相机对焦的哔哔声响起,朱里的眼珠便发出耀眼的红光。她的靴子也射出了类似钉爪的钩子,刺入屋顶地面以稳定她的身体。

火箭弹被射出后,尾巴拖着一道长长的白烟直向目标而去。

接着就是一阵爆炸。

刺眼的闪光在地面上迸发开来。学生会处决委员的惨叫声在爆炸声中完全听不见。校舍的玻璃窗也在爆炸引起的风压下劈哩啪啦作响。我跟操绪都张大了嘴,愣愣地望着下方的光景。

火箭弹还剩下七发,但光是最初的一击就足以让地面陷入恐慌。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朱里兴奋地开怀大笑。我现在终于大致认清朱里的真面目了,她实在是个非常危险的女人。

‘因为她是直贵哥的徒弟呀……’

操绪莫可奈何地表示道,我只能脱力地点头附和。

没过多久,朱里便将手边剩下的火箭弹一一射出。教堂的前庭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

什么警戒态势当然也荡然无存。

朱里将弹药射光的火箭筒扔开,重新举起另一项武器——机关炮。

那种武器原本应该是架在战斗直升机的下方,以六根独立的炮管所组成,普通人根本不可能举起的大型武器。然而对朱里来说……

“抱好提取器,我们要下去了。”

“下、下去……”

我愕然地转过身。这里可是四层楼的校舍屋顶耶!况且我还患有严重的惧高症……

朱里的背后背着一个金属制的大背包。

此时背包突然开始变形。除了张开进气孔外,还伸出了可变式喷嘴,原先折叠在一起的倒三角形可变翼也以夜空为背景向外伸展开来。

“点火——”

朱里以左手环抱我的腰部,阻止正想逃跑的我并如此喊道。

“呜、呜哇!?”

‘智、智春!?’

操绪的悲鸣也被喷射引擎的噪音所掩盖,完全无法听见。朱里疯狂地进行加速,我全身的关节也开始抗议,抓着沉重手提箱的那只手臂更是差点骨折。恐怖!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恐怖了!

幸好加速并没有维持太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我不习惯的飘浮感。

朱里用一只左手便抱起我飞上空中。黑色的可变翼随着她的意志自由变化角度,看起来就像恶魔的翅膀一样。

我想起那两块埋在她背上的金属板,或许那就是用来组合飞行装置的连接器吧。

朱里先在大教堂上空盘旋,然后才逐渐降低高度。

教堂的尖塔就位于我的脚底下。这栋已经要塞化的石造建筑远比想象中来得坚固,我实在找不出可供侵入的弱点。

“学姐,我们要怎么进去啊?”

为了与风声对抗,我用力地喊着,朱里则咧起了美艳的嘴唇。

这时候,就在她的肩膀附近,突然发出了奇怪的机械声。朱里纤细的两只手臂内侧瞬间打开,露出里面的金属装置。那种蜂巢状的结构应该是小型的飞弹夹吧。

我虽然知道她是改造之后的机巧化人类,但却没想到她的身体里还藏了那么多凶器。当初炸烂鸣樱邸屋顶的应该也是这个玩意。

“发射——”

六枚飞弹依次从朱里的手臂上升起并射出,直接朝教堂的屋顶飞去。爆炸声使得大气都为之震动,建筑冒出了火焰甚至蘑菇云。石造的拱形屋顶在这波攻击下彻底崩溃,化为碎屑的岩块散落教堂内部。这么做难道不怕遭天谴吗?毕竟朱里也算是教会系统的学生吧。

“学姐!你太夸张了啦,嵩月说不定也在里面啊……”

“放……放心啦,我已经估计过破坏力了。”

在“哎呀”的一声惊呼后,朱里的解释听起来更像是借口。胡说八道,我才不相信她有考虑过。

可变式喷嘴开始进行逆向喷射,朱里这才从教堂屋顶被炸出的大洞侵入教堂内部。我则专心凝视着已是烟尘弥漫的室内,寻找嵩月的踪迹。手段姑且不论,至少朱里让我们成功闯入了教堂。不过接下来才是任务的难关。

教堂内站了十名左右的白大衣学生。尽管他们都应该接受过对恶魔战斗的训练,面对眼前突然遭逢的攻击还是腿软了。发现朱里与我在短时间就入侵至此处,他们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正前方的祭坛附近,我终于发现嵩月被捆绑、固定在地面上的身影。

她的身体无法动弹,但似乎还保有意识。祭坛的地板上画着犹如魔法阵的图案。此外,固定嵩月身体的也是银制的锁。看到眼前这种光景,才让我深深体认到她的恶魔身份并非胡诌。

“嵩月!”

我拖着手提箱,奋力奔向她身旁。

‘智春,不可以!’

操绪大声喝止我,随后我的脚边便窜出了火花——枪声瞬间大作。

一个半透明的白色身影挡住了我冲向祭坛的去路。

个头娇小的少女幽灵——哀音,现身于瓦砾与建材不断崩落的屋顶下方。

在她身边则是另一名穿着白大衣的男学生。他握着外型粗犷的大型手枪,枪口还持续冒出硝烟。

“你做了愚蠢的选择啊——夏目智春。我现在依照妨碍第一学生会执行校务的现行犯罪名对你进行指导,快投降吧。”

佐伯兄以优雅的姿势拨起刘海,但口气却十分冷酷地对我宣示。

在他脚边被爆炸光芒照亮的地板上,有个黑色的影子正缓缓开启通往虚无的深渊。

朱里手中的六连装机关炮,发出如雷鸣般的轰隆声与无数发炮弹。

教堂内的椅子与雕刻装饰都被摧毁得完全不成原样,本来还想着手应战的处决部成员也被瞬间打垮。朱里虽然夸下海口,对方只要穿着那袭白大衣就没那么容易挂掉;然而眼见这种光景,任谁都会怀疑这个说法。就算是没有信仰的我,也觉得这样未免太过分了。或许朱里才是这里面最接近恶魔的人吧。

“原来如此……你被黑崎朱里的甜言蜜语迷惑住了。好一只狐狸精,不可原谅——哀音!”

佐伯兄表情扭曲地大喊道。在他的命令下,那名穿着白衣的幽灵少女面无表情地消失了。相对地,佐伯兄脚下的影子有什么正在蠢蠢欲动。那正是全身被翡翠色铠甲所包覆的巨大机关人偶——机巧魔神。

“智春——趁现在!”

朱里一边转向佐伯兄的正前方,一边继续持机关炮扫射。无数发弹丸对准佐伯兄洒下,但果然还是被他的机巧魔神挡住。翡翠色的铠甲表面发出激烈的火花,厚重的机体也被打得连连后退。

然而朱里的力量顶多也只有如此罢了。

在机关炮炮弹的洗礼下,机巧魔神的铠甲依旧没出现半点裂痕。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话说回来,嵩月的火焰也对那种装甲束手无策,恐怕那并不是普通的金属所制成的吧。

在人类世界本来不应该存在的武器、作弊用的秘技、透过从恶魔处夺来的秘密仪式所制作的人造恶魔——看来先前佐伯兄的叙述并不是空穴来风。

朱里的战斗力尽管惊人,但在机巧魔神的面前还是有所不足。她所携带的弹药迟早会用尽,我只能拼命拖着手提箱,朝嵩月所在的祭坛处持续挺进。

封印嵩月身体的魔法阵是以白色胶带所粘贴而成的——就是那种在学校室内体育馆地板用来标明界外区的胶带。仔细一瞧,在祭坛四周还散落着原本似乎属于学生会委员的英文单字小册。这幅光景倒是很有正常高中的感觉,毕竟学生会里面也有许多认真念书的家伙吧。至于我很担心的嵩月,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嵩月,你能动吗?”

我将她脚边的胶带扯掉并同时问道。这位恶魔少女惊讶地瞪着大眼睛,以茫然失措的表情注视着我。我将脚边的胶带扯掉并同时问道。

捆绑嵩月用的银质锁头非常坚固,不是徒手的我所能破坏的。不过我还是勉强让她的右手先重获自由,这对她来说应该就够了。

‘智春——快点,朱里学姐她……’

操绪焦急地喊道。

从背后又传来了耳熟的尖锐震动声,那是机巧魔神<翡翠>的攻击招式——<冻结的音色>。

朱里手持的机关炮也在其威力下遭冻结,化为粉碎。

“唔……”

朱里马上往后跳开,并从大腿内侧打开另外的飞弹夹。这里左右腿共计有十六枚飞弹,被她从空中一口气胡乱射出。

“没用的,黑崎——!”

翡翠色的机巧魔神伸出手臂。在一阵刺耳的震动声后,与音色共鸣的飞弹全在瞬间结冻,纷纷丧失功能,无力地坠落地面。

朱里全身的暗藏武器尽管可怕,但机巧魔神的战斗能力又是完全不同的等级。对那种招式来说,她几乎所有的武器都派不上用场。看来我这里很快就要没有时间了。

“嵩月,在这张纸上签名!”

我从制服口袋递出先前朱里交给我的影印纸。嵩月露出讶异的表情抬头望着我。这种反应非常正常,不过我目前没有时间向她解释了。

“还有,这是你父亲送你的礼物——恭喜你升上高中。”

八伎委托我转交的礼物我也一并塞入嵩月的制服口袋。咦——嵩月发出轻微的惊呼,接着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礼物的包装。

“等一下再看吧,嵩月,先在这张纸上签名——”

一说到这里,我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智春——怎么了吗?’

看见脸色铁青、一动也不动的我,操绪一脸狐疑地凑了过来。

“我忘了。”

‘什么?’

“笔勒!我只记得带这几张纸,却忘了准备笔啊!”

‘什么!?’

操绪得知这个噩耗后也傻了眼。怎么办?正当我想这么问的时候,背后却传来如同幼犬所发出的哀嚎——那是朱里的惨叫。

她背上的飞行装置已被冻结,其中一侧的飞行翼也不见了——大概是被机巧魔神的攻击破坏所致吧。从空中坠落对朱里造成的伤害似乎很严重,她俯卧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判断朱里已不构成威胁后,佐伯兄立刻将矛头转向我。

“……唔。”

嵩月的右手喷出一道小火舌。原本我猜测她要以全身几乎被固定住的状态迎战,但看来并非如此。其实她点燃的是父亲所致赠的礼物包装纸。

嵩月连子弹都能熔化的火焰,对包礼物用的纸当然不成问题,包装很快就化为灰烬。

从灰烬中浴火重生的礼物本体,竟是一把收纳在白色刀鞘内的护身用短刀。

“啊!?”

我蹲在原地,突然感到全身无力。

祝贺升上高中的礼物是护身用短刀?真不愧是身为黑道老大的父亲啊!这种礼物大概只有他才想得出来。女儿真的能了解他的心意吗?还是亲情会在一瞬间遭瓦解?不知天底下究竟有几个父亲会在女儿升上高中时赠送这种凶器。

嵩月恐怕一开始就已察觉出礼物的内容,所以当初才会露出那种讶异的表情吧。

如果里面是钢笔就好了,至少对现在的我来说非常有用。

“唔!”

嵩月毫不迟疑地让短刀出鞘。

这把短刀的刀刃极为锋利,刚拔出时就连鞘的内侧都似乎瞬间冒出寒气。嵩月将刀按在自己的食指上,表情没有半点犹豫……

“——嵩月!?”

刀刃在她的指尖滑了一下,深深被切开的伤口立刻涌出了鲜血。嵩月随即将手指按在我递给她的纸张上,以血书写自己的姓名。

一年七班、嵩月奏。

我只能张大嘴,讶异地望着她。

‘耶……’

真了不起——操绪也颇为感佩地喃喃说道。

“你们在搞什么鬼——翡翠,快让他们住手!”

佐伯兄怒斥道。大量的齿轮摩擦声及强韧的发条相互辗压声再度响起。无数个凸轮就像生物般发出不规律的心跳,机器人沉重的脚步也撼动着教堂的地面。

翡翠色的巨人朝我们袭来,那种敏捷的动作完全不像是其巨大的身躯所能做出的速度。

‘谁理你呀——’

操绪朝着对手回嘴道。我则紧握住已经汗湿的拳头,对操绪颔首。

就算这是老哥安排的剧情也罢,我已经不在乎了。

对于原本毫无特长的我而言,这个疯狂的第二轮世界就如同给了我一个有表现机会的角色,而当下正是我要步上舞台的瞬间。正如朱里所说,我只要单纯下令就够了。上次我也是随便喊了一声,银色的手提箱便自动打开。所以,这次也……

“——出现吧,机巧魔神!”

“翡翠,把夏目智春一拳打爆!打倒他,让射影体消失!”

我与佐伯兄几乎是同时发出怒吼。

翡翠色的机巧魔神高高举起手臂,对准我所在的方向重重挥落。我不能轻言逃避,因为我还必须保护背后的嵩月。

钢铁与钢铁相互咬合,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接着,我的视野被一片黑暗所笼罩。

“啊……”

嵩月奏悦耳柔和的声音从我的肩膀后方传入耳中。

我脚边的手提箱盖子已经打开了。

箱子内空无一物。不过那并不代表箱子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只是空间被黑暗所完全占据罢了……那是一种没有底的虚无黑暗。

即使在如头乱闯也找不到出口的次元缝隙。

“……那是,史瓦西(Schwarzschild)的黑洞……!?”

在我被黑暗笼罩视野的另一边,似乎传来了佐伯兄讶异的惊呼声。

就如同在呼应对手的喊叫一般,我眼前的黑暗也开始蠢动。

一堵黑色的墙壁在我面前出现,其实那只是一只巨大手臂的一部分。

由机械推动的人偶手臂,颜色就跟夜晚的色彩一样——漆黑的机巧魔神从手提箱中伸出了一只手,挡住了翡翠色机巧魔神的攻击。

‘比夜晚还深沉的幽暗,从深渊中诞生……那是……’

操绪也开始咏唱奇异的咒语。

她的身影渐渐模糊,最后终于溶化在虚无的空气中,简直就像被黑色的机巧魔神吸收殆尽一样。

‘那是,于科学之光芒下映照的影子——!’

一道闪光瞬间将我的脑中填满。由于这种冲击实在是太过强烈,让我忍不住发出惨叫。

那是一种完全空白的虚无。就如同从灼热的光线中诞生的永恒黑暗般,将世界上所有声音与生命都吸入光线内,最后消弭于无形。我不太确定等一下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事,不过就我所知,这景象应该是机巧魔神的记忆吧——也是它最后一秒钟所目睹、世界灭亡瞬间的记忆。

黑色的机巧魔神在我面前咆哮着。

咕喳——我听见了某样物体被压碎的声音。原来那正是翡翠色机巧魔神的拳头。我所召唤出的漆黑机巧魔神,将佐伯兄的机巧魔神拳头一把捏爆了。

翡翠色的魔神边发出痛苦的呻吟边向后退,佐伯兄本人则只能愣愣地注视着眼前的光景。

原本用来固定手提箱外框的生锈螺帽也一下子弹了开来。

虚无的黑暗朝外扩散开来,黑色的人偶本体也随之出现。

那是一具比<翡翠>还要更大一圈、铠甲也更为厚重的机巧魔神。从手提箱冲出的黑暗终于与我的影子合而为一,不再到处乱窜。魔神的姿态也从我的影子内部开始膨胀,最后完整现身于教堂内。

在覆盖魔神脸部的铠甲下方,绿色的眼珠正闪闪发出光芒。

就跟嵩月的左眼一样,绿色的眼珠——也是恶魔的眼珠。

“<黑铁>的机巧魔神!?”

佐伯兄的战意明显出现动摇。我不太清楚他惊讶的理由为何。我具备召唤机巧魔神的可能他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还是说这具黑色的机巧魔神本身有什么问题?无论如何,他脸上的悠闲表情完全消失这点是事实。

“翡翠,快让对手结冻!怎么可以输给一个由生手操纵的机巧魔神!”

在佐伯兄的命令下,翡翠的魔神再度发出刺耳的尖锐噪音。

之前的声音强度跟这回完全不能相比。强烈而骇人的噪音仿佛要使闻者的脑袋直接裂开似的……

大气也在噪音的共鸣下开始冻结成一片白色,漆黑的魇神被封锁在巨大的冰块中,冰块的质量让人联想起海上的冰山。佐伯兄这下子嘴角终于浮现出安稳的笑意。

不过他的笑容却在下一秒钟消失了。

原本用来封锁漆黑魔神的巨大冰块,表面没过多久便出现了无数道龟裂的缝隙。魔神的咆哮声还从裂痕底下响彻着。那声音听起来就像齿轮相互咬合摩擦,或是拉动紧绷的弓弦一样。

转眼间,巨大的冰块便彻底瓦解了。

漆黑的魔神踢开地面的残冰,继续跨大步伐朝对手逼近。

我无法想象需要以多大的力道才能粉碎刚才的冰块。真不愧是怪物级的腕力,完全不辱其恶魔之名。

漆黑的魔神粗鲁地挥舞拳头,不凭借任何技巧,只是以蛮力朝对手攻击。<翡翠>的魔神则将双臂交叉在面前,尽全力阻挡我方的攻势——原本以为应该挡下来了。

<翡翠>的手臂却在一阵异常凄厉的声响后折断。

翡翠色的机巧魔神双臂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随后便无力地垂了下去。我与佐伯兄都不约而同地默默注视着眼前的战况。漆黑的魔神再度挥出拳头。

<翡翠>的巨大身躯瞬间飞了出去,直接撞在大教堂的柱子上,接着又因反作用力朝前方弹了回来。面对这种毫无防备的姿势,漆黑的魔神当然是继续出招。这一击使得翡翠的铠甲出现裂痕。连机关炮扫射都毫发无伤的装甲,竟然在漆黑魔神的一拳之下就露出了破绽,就像玻璃一般清脆地裂成了两半。

我方的第二拳终于使<翡翠>彻底陷入沉默。对手胸前的装甲化为碎片,直接露出了内部的构造。

漆黑的魔神将手指插入对手的装甲裂缝,使劲将铠甲掰开。<翡翠>就连挣扎的力量都已丧失。我只听见宛如肌肉被扯开的骇人声音,<翡翠>的胸板就这样被我方彻底剥除。

“住手啊——”

佐伯兄终于忍不住悲愤地大喊。

以机械力量推动的人造魔神被打开胸腔后,里头出现的竟不是齿轮、滑轮、发条,或钟摆等构造,当然也不是活生生的心脏。

只看见里头摆着一根玻璃管。

玻璃管的直径约有七、八十公分,形状就好像一根巨大的试管,呈现圆筒形。

在装有淡蓝色的液体的这只玻璃容器中,还可以发现一名个头娇小的少女身影。

肌肤近乎透明的少女一丝不挂地躺在容器内。她双手抱膝,姿势就如同睡在母亲子宫内的胎儿一样,闭着眼睛在液体中载浮载沉。从少女的侧面,我已经可以判断出她的身份。

“拜托你住手——这样下去哀音会死掉的!”

佐伯兄的哀求唤醒了我脑中的记忆。

射影体只不过是副葬处女的虚拟感官情报输出入装置罢了,只要本体没事,射影体很快就会复活——只要本体没事?

为了召唤恶魔所以需要活生生的祭品,当然对于人造的恶魔——机巧魔神也不例外。

而所谓的副葬处女就是祭品——奉献给机巧魔神的人柱。

“停止攻击,黑铁。”

我大声喊道,但漆黑的魔神完全不想罢手。失去控制的机巧魔神可是非常危险的——朱里曾对我如此忠告。<黑铁>果然开始不听我的使唤,继续对<翡翠>蹂躏。对手身上的铠甲已完全消失了,内部的齿轮与弦线也分了家,下一步<黑铁>就要对准那根玻璃管。只见拳头高高举起——

“——停止攻击,操绪!”在齿轮一阵空转后,漆黑的魔神终于停止动作。

翡翠魔神中的玻璃管依然完好。

只有容器内的羊水微微摇晃着,掀起了数道波纹。

漆黑的魔神双脚逐渐沉入影子中。

就好像被无底的泥淖所吞噬般,<黑铁>再度缓缓回到我的影子里,半毁的<翡翠>亦然。两具机巧魔神都返回了操演者脚边的那块黑色区域。

我感觉全身的气力都已耗尽,当场腿软并瘫坐在地板上。

仔细一瞧,佐伯兄也精疲力竭地倚靠墙壁坐着。

大教堂中的人造光源都消失了,只剩下天顶的月色洒落下来。方才的战斗与喧闹就好像做梦般,室内被完全的寂静所笼罩。

“——很好,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吧,佐伯玲士郎。”

朱里悄悄走近我们两人,以明显开朗许多的说话声打破教堂内的沉默气氛。然后她又疲惫地轻轻摇着头说道:

“真是的,我的头好像还在晕耶。希望你以后手下留情一点,要是让我的美貌出现瑕疵那怎么办?”

“闭嘴,人工美女……你到底想怎样,黑崎?事情到此为止?别开玩笑了!如果我们神圣防卫队放着你们不管——”

“我的脸跟身材可是原厂的耶!话说回来,今天闹到这样真的已经够了。啊,对了,教堂的修理费用可是要由第一学生会负担喔。因为今天这个场地是以你们的名义借的。”

“什么!?”

“输了就承认输了吧,玲士郎。小奏也已经在这张纸上签字了。”

说完朱里便举起刚才嵩月签名的薄薄影印纸。

那张纸正是入学典礼当天市原老师递给我的入社申请书,而且指导老师也已经在上头盖了章,算是完成嵩月加入科学社的手续。

“当然,夏目智春的申请书也在我这里。这两人从现在开始就是我科学社的新进社员。别忘了,负责管理科学社的可不是你们第一学生会,而是第三学生会——‘王立科学狂会’喔。”

“唔……”

佐伯兄的脸色非常难看。

黑崎朱里则露出欣喜的微笑。

“——就如同教宗赋予你们神圣防卫队在校内直接消灭恶魔的权力一样,王立科学狂会也被赋予了在校内保护恶魔的职责。至于对我们直接下令的,可是英国国教派的最高首脑——女王陛下。如果你想引发双方的战争,就直接对我的社员动手吧?”

“唔唔……”

佐伯兄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朱里。

就在此时,一个半透明的娇小白色身影翩翩降落于他面前。那正是他的射影体——哀音。

这位幽灵少女与在翡翠色机巧魔神内封印的少女长相完全相同。她在佐伯兄的面前微微点着头。这么一来,她主人的怒火也瞬间消失了。

“夏目智春。”

“是、是的?”

被佐伯兄突然点名后,我不自觉地端正坐姿。不过对方却只是背对我站起身,默默地抖了抖沾满灰尘的大衣下摆。

“你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不过别忘了我白天对你说过的话——神圣防卫队随时欢迎你加入。”

啊——我尴尬地朝他点点头。朱里则以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样叹着气。最后,从锁链中解脱的嵩月也一脸疑惑地站起身。

佐伯兄霎时转身望了我一眼。

“——谢谢你刚才救了哀音。你赶快带着那个恶魔离开吧。”

接着,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不知何时已回到我身边的操绪,则在佐伯兄的背后忿忿地对他作出鬼脸。

我原本以为刚才那样修理翡翠就已经够了,不过看来操绪还没忘记之前被对方打碎之恨。果然没错,惹操绪生气的下场通常都很凄惨。

我从一旁注视着这位表情恐怖的半透明少女脸庞。等操绪察觉出我的目光后,才慢慢转过头面对我。

‘——你有意见吗?’

没有——我摇头答道。

那位跟在佐伯兄身旁的娇小白衣幽灵,也在离去前面无表情地对我们轻轻点头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