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沙漠之虎 PHASE 02

“大天使号”在战斗区域的附近重新着陆。这时天色已微明,渐蓝的天空和曙光,将沙丘照得微红。

那个意图与势力不明的吉普车队,就在离舰不远处停下。“强袭高达”站在两者之间,像在防备对方的行动。未启动模式下——PS系统关闭后的“强袭高达”呈现出暗钢色的外装甲,令人联想到它原本的质地。

从吉普车上走下来的男子们,看来都像是阿拉伯系的人士。清一色狂放不羁而顽强的神情,有的穿著传统民族服饰,有的身穿迷彩服,年龄也落差很大,显然不是正规军。不过,这些人应该不会是为了好玩才与“巴库”为敌的吧。

玛琉站起身,娜塔尔靠过去问道。

“您觉得他们——和我们同一阵线吗?”

玛琉迟疑了一会儿。

“至少人家没拿枪对着我们呀。”

说完,她便往电梯走去。

“总之先谈谈看。反正对方也有这个意思。要是谈得顺利,还可以得到不少帮助呢。”

玛琉暗暗希望自己的声音听来充满信心。但乘员们都用不安的表情望着她。她转向娜塔尔,做了一个微笑。

“——之后交给你了。”

在闸门前,下了“空中霸王”的穆正在等着。另有几名手持步枪的乘员跑来,躲在两门侧。

“这一回的客人好像不太按牌理出牌唷。”

穆依旧语气轻浮的说,一面检视并装填手枪的弹匣。

“可是我对这玩意儿不太拿手耶……”

唉声叹气,他将手枪收进腰际的枪套。这位“安迪米翁之鹰”已经击落了不少架“基恩”,却说自己不擅用枪——觉得意外的玛琉不禁微笑起来,说不定真是如此。

紧张的情绪有些舒缓了。也许穆就是为此才故意说那些话的。想到这一点,玛琉顿时感觉,有这个人待在身旁令自己坚强许多。对现在的她而言,这种安全感比射击技术重要多了。

“要开门啰!”

穆说着,按下闸门的开关钮。早晨的凉风吹进些许沙尘,玛琉踏了出去。

这一群来路不明的男人用带着警戒的眼神看着他们。当中有个身材壮硕、已逾半百的男子走到众人面前;他可能是这个集团的领袖。这个人蓄着大胡子,晒得黝黑的脸颊上有个很大的伤疤。他以惊人的锐利眼神来回打量着玛琉与穆。

“多谢你们出手相助——说谢谢没错吧?”

玛琉一开口,那个人的视线就在她的脸上停住了。那是一双冷静而深沉、揣不出内心情绪的眼神。

“——我是玛琉.雷明斯,隶属地球联合军第八舰队。”

-一听她报上名号,有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便嘲弄似的笑着。

“咦?第八舰队不是全灭了吗?”

玛琉不由得瞪了那名少年一眼。那个看似老大的男子叫了一声“阿夫门德”,举起手来制止他。

“我们是‘黎明沙漠’。我叫做赛布.阿修曼……不用道什么谢啦,你们应该也知道吧?我们并不是特别要救你们。”

玛琉直视着赛布.阿修曼的黑眼珠,试图探寻他的真意。于是这个人也笑了笑,回视她。

“——只是也顺便攻打我们的敌人罢了。”

这么说来,这帮人应该是本地的反扎夫特势力了。大概是从事游击活动的反抗军吧。

“你们一直跟‘沙漠之虎’玩这种把戏?”

一旁的穆有些意外的说道,赛布目不转睛的打量他。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我叫做穆.拉.佛拉达——在这一带可没认识什么朋友哦。”

穆冷冷的说,却见赛布豪迈的笑起来。

“唷,‘安迪米翁之鹰’啊,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下见到你。”

这番话全然出人意料之外,穆一脸惊讶,玛琉也暗暗吃惊。在这样的不毛之地,一支仅擎着小型手持火箭炮在勉强战斗的游击部队,消息竟然还满灵通的。

“看来你们手上的情报还不少呢。那么,也知道我们的事啰?”

“地球军的新型特装舰‘大天使号’,是吧?被克鲁泽队追杀,逃到地球来,还有那个——”

说着,赛布朝另一旁站立的“强袭高达”努了努嘴。此时赛布的后方传来另一个高亢的声音,像是要盖过他的话。

“X105……又称‘强袭高达’的地球军新型机动兵器——这是它的原型。”

玛琉惊讶的往声音来源一看,见到一个金发少女。和大多数的反抗军一样,她穿着看似防弹背心的外衣,语调和用词都像个男人。她那近乎金色的眼睛直视着“强袭高达”,从玛琉的角度,只看见她凛然的侧脸。这名少女的气质与周遭的人们截然不同,根本不是同一个种族。

不过,比起来历,刚才的那句话更令人在意。这么详细的资料,究竟是藉由什么管道泄漏到这里来的呢……?

看见玛琉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名少女看,赛布向前走了一步,像是挡住她的目光。

“好啦,现在我们彼此都有些了解了,真是恭喜啊——话说回来,我们倒怕你们是个从天而降的灾星。——不过在你们看来,降落到这种鬼地方来或许才是灾难吧——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赛布虽然用轻松的语气说着,却彷佛想从玛琉等人口中套出什么,眼神仍然亮不松懈的观察着。玛琉等人也一样。她试探性的问道。

“——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帮助我们呢?”

此话一出,那名男子便露出一个警戒的笑容。

“既然这么想,就先请你们把枪放下吧。”

看来,他早就知有人正埋伏着以防万一了。玛琉便转向藏在闸门后的乘员,打手势示意。

“……如何?”

“那东西的驾驶员也是。”

他指的是在一旁好整以暇地弁守这场会谈的特大号卫兵。玛琉短短的叹了一声,重新转过身面对着“强袭高达”。

“大和少尉!下机!”

“强袭高达”的外部麦克风将玛琉的指令传进驾驶舱,基拉于是打开了舱门。抓出升降索后踩上去,钢索就自动的往地面垂下,在无重力环境中毕竟是方便多了。基拉一面朝玛琉等人走去,一面摘下头盔。看见他的脸,反抗军一时议论纷纷。

“——什么?那个就是驾驶员?”

“还是个小鬼不是吗?”

在他们之中,有人大大地倒抽一口气。下一秒,有个金发的影子从人群中窜出,冲到基拉的面前。

“你……!”

她这个突发性的行动,在这场双方都城府深沉的会谈中显得格外突兀。那一瞬间,众人都心头一凉,穆以为她会加害于基拉,而将手按在枪套上。一个肌肉隆隆的大个子立刻站到穆的面前,像是要牵制穆的行动;这个人的长发披散,仪容十分不整,但眼神却非常锐利。

同时,少年们却没注意到四周的气氛变得紧绷,只是盯着彼此的脸看。少女粗鲁的大叫着,拳头已向基拉挥了过去。

“你怎么会跑去驾驶那种鬼东西?”

基拉反射性的挡住她的拳头,听见这句话更是惊讶不已。她就是在刚才那场战斗中和“强袭高达”通话的人,但从话里的语气听起来,她好像之前就认识基拉似的。

拳头被挡下,少女满脸的不情愿,却仍旧恶狠狠的瞪着基拉。基拉对那双有如猛兽般的金褐色眼眸有印象,不禁睁大了眼睛。

“——你……你是那时候…在‘曙光社’的……!”

那一天,“海利欧波里斯”遭到扎夫特袭击的那个命运之日,来拜托加藤教授的就是这名少女。之后他们都被卷入空袭——她进了防空洞,基拉进了“强袭高达”,就再也不曾见过面。

从那之后——到现在也还不到一个月的光景,回忆起来却像是遥远的过去。

基拉呆了一会儿,少女趁隙曲身甩掉他的手。

“可恶……放手!你这个混蛋!”

她的另一个拳头打上基拉的脸,令基拉不由得放手,捂着自己的脸颊。

“卡嘉利!”

领袖大喝一声,被叫做卡嘉利的少女回头瞄了一眼,才忿忿不平的收手。最后又以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凶猛眼神再瞪基拉一次,这才退回伙伴群里。

比起挨揍的痛楚,基拉更觉得脑中一团混乱。他哑口无言地看着她的背影。

那女孩——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得知你们两位平安的进入直布罗陀,我就放心了。”

通讯室的屏幕上,映着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金发男子。

这是扎夫特的前线基地直布罗陀。在与第八舰队交战时被地球重力牵引而迫降的“暴风高达”、“决斗高达”,连同驾驶员堤亚哥.艾斯曼和伊扎克.玫尔一同留在此,正坐在屏幕前等待长官的指示。

“——之前的战斗辛苦你们了。”

堤亚哥朝着面具男做了一个讽刺的笑容。

“还好啦……只是差点死掉而已。”

他们在没有耐热胶囊的情况下,以MS单机直接进入大气层,尽管有地球联合军开发出来的PS装甲,让大气的摩擦不致于烧光MS,而且他们幸运的坠落在地中海,因此得以平安生还。不过堤亚哥嘴上说得虽然轻松,但他也不想再来一次了。

屏幕中的人正是他们的长官,“面具男”劳乌.鲁.克鲁泽。

“遗憾的是,我们没能解决‘有脚和’和‘强袭高达’,不过你们两人能一起降落到地球上,虽说是意外之事,或许也是万幸。”

从不放过任何猎物的这位长官,却让“大天使号”数度逃脱,如今还降落到地球。尽管如此,克鲁泽的面具下依旧不显悔色,语调自然至终都是那般平稳。堤亚哥最讨厌长官这个声音了。

“——‘长腿’将是地球驻军的目标,你们暂时留在直布罗陀,随驻军一起追击。”

说完,克鲁泽揶揄似的又看了看他们两人。

“当然……要是有机会,顺便歼灭它也无妨。”

通讯结束。堤亚哥在椅子上伸了一个懒腰,看着身旁已经站起身的同袍。

“——也就是说。叫我们别回太空了是吗?”

俏皮的转了一个坐姿,堤亚哥深深叹了一口气。

“怎么叫我们跟驻军一起趴在地上找‘长腿’嘛——”

堤亚哥和一起降落地球的伊扎克.玫尔都是扎夫特宇宙军的顶尖战斗驾驶。能够收编在克鲁泽队里的人,战技或资质都是一时之选,他们两人更有一番不寻常的自负与菁英意识,因此面对自己在战斗中不慎迫降到地球上的这个事实,都无法释然以对。而堤亚哥更一心认为,太空才堪称MS战的精髓。这也难怪,他们都是第二世代的调整者,生于宇宙也长于宇宙。对打从一出生就待在太空中的他们而言,在地球上感觉格外不自在。

堤亚哥已经整个人开始消沉起来,抬眼一看,看见的景象却令他大感意外。站在一旁的伊扎克竟开始拆起遮去自己半边脸的一圈纱布。

“喂,伊扎克……”

堤亚哥莫名的心头一惊。伊扎克的脸在日前与“强袭高达”交战时,因为头盔破裂而被割伤。他是忍着伤势硬参加降落地球前的那场战斗的。

不过,那并不是很严重的伤。既然还能参战,可见伤口也不怎么深——堤亚哥简单的想着,却被绷带下出现的模样吓得屏住呼吸。

伊扎克的脸被一道丑陋的伤疤歪歪斜斜的划过,就像切成了两半。原本细致而秀丽的脸庞,令这道伤痕更显凄惨;堤亚哥因为太过惊讶,因而无法移开目光。不过若以现在的医疗技术,这点伤痕可以治疗得不留痕迹。所以换个角度来说,也可以想做伊扎克是自己要留下这道疤痕的。

对伊扎克而言,被地球军MS超越,可说是自己生命中的一大瑕疵——正如同这道令他破相的伤痕。怒意使那张已经伤残的面容更加扭曲。他咬牙切齿,近乎咒骂似的低声说。

“要是有机会……”

紧握着绷带,伊扎克不平的高叫着。

“我一定要干掉它!这次我一定要——亲手把他干掉!”

平坦细致的沙海上,有一座彷如小岛般旳岩山突起,“大天使号”缓缓驶近,此地约在最初降落地点的东方两百里处。雪白的庞然巨舰在吉普车的前导下,沿着岩山的隙缝前进。看似居民的男人们看到战舰的威容都目瞪口呆。到了一处谷底,“大天使号”在两翼擦着岩壁的情况下着陆了。人员和MS联合撒开隐蔽用的网子,以防止来自空中的侦察。

“赛布!这是怎么回事啊?”

众人从岩山后方赶来,向赛布.阿修曼抗议道。但这名反抗组织领袖只是板起脸孔下令。

“是客人,大家客气点。”

玛琉、穆和娜塔尔跟着赛布往里面走去。

这座岩山应该就是他们“黎明沙漠”的大本营吧。不知是不是原本就有的,这里到处都是洞窟,里面堆满了武器、弹药和各种生活用品,给人杂乱的印象。正在百般无聊检查物资搬运的男人们见到玛琉等女性士官经过,便调侃地吹起口哨来。玛琉微笑以对,娜塔尔却不高兴的还以白眼。

他们跟着赛布走进里面,来到一间像是司令室的房间。屋内灯光暗淡,有成排像是通讯或数据分析用的计算机类仪器,中间还有一张大桌子,穆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真是不得了。不过,你们都住在这种地方吗?”

“这里是前线基地,我们的家都在城里。要是还没被人烧掉的话。”

赛布往墙边走去、一面回答,一面从电热炉上拿起一个壸。玛琉反问一声“城里?”

“也有人是从阿哲高原、穆拉或市政局来的。我们都是志同道合才聚在一起的。——要咖啡吗?”

赛布自顾在珐琅杯里注入黑色的液体,嘴上这么问,玛琉于是伸出手去。一面答说“谢谢”——他却自己喝了起来,淡淡丢下一句“那就自便吧”就走开了。玛琉的手就这么悬在半空中无处可去;看看咖啡壸四周,那儿已经没有杯子了。发现娜塔尔很干脆地走掉后,她也只好放弃咖啡,跟着赛布走过去。

“战舰也——谢谢你帮了一个大忙。”

她慌张地道谢。那样的庞然大物,不论摆在哪儿都注定很显眼的,可是如今能藏在这样的一个地方,真是有如天助。

刚才的金发少女悄悄走近赛布,在他耳边讲了几句话后就离开了。穆看着她的背影,问说“她是谁?”。赛布照例先沉默地打量他们一会儿,才慢慢的回答。

“我们的‘胜利女神’。”

“喔?”

看着少女的穆,眼中出现了一丝顽皮。虽被称做“女神”,那女孩却不怎么有女人味。

“什么名字啊?”

“……………”

没听到回答,穆的视线重新转回赛布身上,朝他耸了耸肩。

“既然是女神,不知道名字岂不是罪过?”

喝了一口咖啡后,赛布才板着脸回答。

“……卡嘉利.尤拉。”

他把杯子放在桌上,打开一份地图。

“你们要到阿拉斯加去——”

他显然打算叉开话题。当下,玛琉为他的态度感到莫名其妙,不过注意力很快就被地图吸引住了。

“要先设法离开非洲大陆……。这儿虽说是扎夫特的势力范围,不过也就都是这种地方;沙漠中也不可能到处是军队……。但是,那帮家伙三天前攻下了维多利亚宇宙港,现在气势很旺……”

赛布淡然说出的这段话,却令玛琉等人发出惊愕之声。

“维多利亚?”

“三天前——?”

连穆都“哎呀—”的脸色一沉。

“非洲共同体本来就是亲‘plant’的。抵抗到底的南非统一机构,后来大概也被地球军舍弃了吧。势力范围每天都在变啊。”

目前的非洲大陆大致分成两半,从北到西的七成土地属于亲“plant”的非洲共同体,其余则是亲地球联合的南非统一机构。扎夫特的地球侵略作战“乌洛波罗斯”,目标是攻下赤道随近的所有宇宙港。高雄宇宙港才刚刚沦陷,现在连填平了维多利亚湖而兴建的维多利亚港也失守了,这下子……

“只剩巴拿马了吗……”

玛琉心情低落的嘀咕着。

“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还真拼命啊。”

穆重新打起精神笑着说,赛布却瞪了他一眼。

“告诉你,对我们来说,扎夫特跟地球军根本没两样,都只是来支配我们、抢夺物资的。好一点是独占财富,恶劣一点就自私到底,手上有的全都不愿意放,然后再来压榨我们……”

玛琉迷惘的垂眼。

这块地方从公元以前,就有因地中海贸易而繁荣的先进都市。沿岸地区至今仍留有罗马时期的遗迹。后来有阿拉伯民族定居,经历十九世纪欧洲各国的殖民统治经验,又发生过多次战乱,现在才被视为非洲共同体中的一个,纳入巨大的版图下。的确,赛布他们被大国的大道理摆布,会怀着怒意也是情有可原;至少他们不可能选择现在的支配者。

但是穆浅浅一笑。

“那又为什么帮我们?”

“我不是说了吗,那不是帮。只是——对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么回事吧。”

穆邪邪一笑,彷佛看见赛布的大胡子底下也有一丝笑意。

“那艘船在大气层里怎么样?”

“没法飞得太高。”

娜塔尔径自回答道,赛布探身在地图上看着。

“要是不能越过山脉,就只有突破直布罗陀了吗……”

“就凭这点战力?别开玩笑了。”

穆皱起眉头。为了进行对欧洲与非洲大陆的进攻,扎夫特在直布罗陀海峡设置了一座前线基地。仅凭一艘“大天使号”就要突破其强大的势力范围,实在不太可能。

“不然努力穿越红海,从印度洋出太平洋啰。”

赛布干脆的说,反正是别人家的事。不过当事者们倒开始认真的探讨这条航路的可能性。

“——太平洋……”

“在无法确保补给路线的情况下,这可不是能一口气走完的距离呢。”

“但确实也没别的路……”

“太平洋联合已经完全投靠扎夫特了吧?赤道联合还是中立的吗?”

三人正对着地图交互讨论,赛布却不耐烦的出声。

“喂喂,想太多了吧。你们已经在担心那个了吗?”

三人狐疑的抬起脸来,只见这位反抗军的领袖用力一比,粗壮的指头应声点在非洲大陆上。

“这里!市政局这儿还有个‘雷赛布斯’啊!”

片刻沉默后,穆讪讪笑着打哈哈。

“哦……你说的穿越红海,就是这个啊?”

玛琉看着赛布指着的地点,长长叹了一口气。早知道——也许真该向赛布要一杯咖啡的……用来提神醒脑。

在“大天使号”上铺完迷彩网,基拉从“强袭高达”上走下来,见到那名少女朝自己走近。她好像叫做卡嘉利。

“刚才真是抱歉。”

她眼睛往上瞥着基拉,似怒非怒的小声说“我本来也不是……”说到一半,她突然察觉什么似的,改口说“……也不是不想揍你的,不过刚才是不小心揍到的。原谅我吧。”

她的口气是十二分的严正,态度却一点也不像是在道歉。基拉不由得噗哧一笑,又被她略带懊恼的瞪了一眼。

“有什么好笑的!”

“什么有什么……”

她好像一点不觉得自己有多好笑。大概个性太严肃了吧。光凭这一点就让基拉笑得不可遏抑。她虽然在生气,却有一种像小动物似的可爱。

卡嘉利很快的收敛起怒意,别过眼神。

“……我一直很想知道。在那之后,不知道你怎么了……”

她还是那副似怒非怒的口吻。基拉这才注意到,原来她在掩饰自己的尴尬。

在“海利欧波里斯”时,多亏了基拉那一句“只收一个也行”,卡嘉利才被挤进了本已客满的防空洞。基拉认为自己是调整者,对方又是个女孩子,但是卡嘉利并不知道基拉的背景。要是有个素未谋面的人只帮助自己得救,之后又被卷入殖民卫星的毁灭之灾——换个角度想过后,基拉便懂了卡嘉利的心情。

“……对不起。”

基拉不知不觉的赔起不是来,但是仔细一想,道歉其实满怪的。不过卡嘉利却一副理所当然似的接口。

“对啊。你再敢那样试试,我可不会饶你。”

说是这么说,万一又发生同样的状况,基拉觉得自己大概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举动吧。无视于基拉此刻暗暗的两难,卡嘉利的口气又起发火来。

“那——你为什么又会驾着那玩意儿出现呢?居然还加入了地球军!”

她又没资格如此指责自己,基拉却又隐约觉得她有理由生你气,于是低头不语。

真的,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种地步呢……

可是,是因为基拉也只能这么做。大概就像他会再一次把防空洞的空位让给卡嘉利吧,两者都是基于同样的心情。

“因为发生了很多事啊……”

基拉低声说道。这一瞬间,他的脑中飞快的闪过同伴们的脸、阿斯兰悲痛的叫声、送给他的那朵纸花,以及燃烧的航天飞机。

“……真的,太多了……”

或许听出他声音里的疲惫,卡嘉利没再追问下去,只是好奇的不住打量着他。她这时的表情似乎有些担忧,看起来突然像个女孩子。

“对了——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不意地,基拉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你不是奥布的人吗?难道你本来是这里的人?”

“咦?……呃……”

卡嘉利一脸不知所措的别过头去。这时——“等一下嘛,芙蕾!你那样说我怎么懂,说清楚一点……”

“你很烦耶!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吗?”

一阵男女争吵的声音接近,两人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在一处突出的岩块转角,出现的正是芙蕾和追着她而来的赛伊。芙蕾看见基拉在,便像求助似的跑过来。

“基拉!”

她伸出双手攀住基拉的手臂,躲在他身后。赛伊脸色大变,立刻停下脚步,接着焦燥的叫了一声“芙蕾!”。这时回话的却是基拉。

“——干嘛?”

看着基拉用冰冷的眼神直视自己,赛伊的表情有些困惑。

“我有话跟芙蕾说,跟基拉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

芙蕾在基拉的身后叫道。

“因为,我昨晚一直都待在基拉的房间里!”

还在附近的卡嘉利听见这句话,不由得脸色一红,立刻识趣的离开了。于是现场只剩下他们三人。

赛伊彷佛一时没搞清楚状况,只是呆呆的站着,神情甚至有些无辜。基拉于心不忍地别开视线。

“这……是怎么回事啊……芙蕾,你……”

赛伊的声音颤抖着,芙蕾却尖叫着打断他。

“你知道了又怎么?跟你又没关系!”

攀在基拉臂上的手缠得更紧了。基拉压抑着心里的罪恶感,一股兴奋直冲脑门,令他有些晕陶陶的。她已经不再是赛伊的人了。自己再也不用苦苦单恋、只敢远远的看她了。

她已经属于基拉了。

“没关系?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嘛,芙蕾——!”

赛伊激动起来,基拉便开口了。

“够了,赛伊。”

“……基拉?”

赛伊惊讶的看着基拉。

“你这个样子,怎么看都只像是在硬追芙蕾而已。”

“……你说什么?”

连你也是吗?眼镜后的那双眼睛像是在说,连你也背叛我吗——基拉不由得垂下眼神。

“够了……别再干这种难看的事了。昨晚的战斗就够让我累了……”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赛伊。再谈下去,基拉会受不了的。芙蕾刻意依偎着基拉,两人就要一起走开。这时——“基拉——!”

赛伊高声咆吼起来,从基拉的背后抓来。可是只在那短短一剎那间,基拉已经一个反手扭住赛伊的手臂。面对面男人们突如其来的暴力举动,芙蕾吓得退开。

“别闹了,”

基拉放言道,声音冰冷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要是我认真起来,你应该不可能敌得过我吧。”

只是顺势轻轻一堆,赛伊就踉跄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两眼惊愕地睁得大大的,不知是为了自己和基拉之间力量的差距,还是看见平日和顺的基拉,竟在突然间对自己做出反常的行为。

之前基拉从来未曾在同学们夸示过自己的力量,不管是在学业或运动能力上。或许那是生活在自然人之间的他,不知不觉中培养出来的处世之道。像这样头一次展现自己的力量,令基拉的心底兴起一股甚至可说是凶暴的亢奋感。其中也多少有些许的报复心;报复这个一直怠慢自己、老是在众人面前炫耀他与芙蕾有多么亲密的赛伊。

但是赛伊不可能知道基拉的这些想法。他怎么可能怠慢基拉。其实他总是用他的方式在袒护基拉,而基拉明明也都注意到——如今,自己却用这种方式回报他……

短暂的嗜虐心,顿时被急速涌现的罪恶感击溃。

“……芙蕾对我很好。”

基拉觉得呼吸窘迫,别过脸说道。

“她一直……陪着我、温柔的抱着我……叫我放心……说她会守护我……”

他的声音颤抖着。

“——我这一路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而战,你们有人在乎过吗……!”

现在说这些话是卑劣的行为,可是——他忍不住要说。

孤伶伶的待在驾驶舱里,不知何时会被光束贯穿而死。他要熬过那种压倒性的孤独感,更要为了这些不可能成为同胞的人,亲手杀着自己的同胞。都是为了大家。

可是,这唯一主动向基拉靠近的温馨,如今却有人要取走?

面对他的呼声,赛伊无言以对。

“基拉……”

芙蕾的手抚上基拉颤抖的肩膀。她轻轻的抚摸基拉的头发,拥抱他。

“……没事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甜美的声音、温暖的触感,不只令他整个人温暖起来,也融化了心中郁结的情绪。

没有它,他已经活不下去了……

“报告,我是达科斯塔。”

敲了门后,达科斯塔打开门走进屋内,一股浓烈的臭味立刻迎面扑来,令他不由得捂住鼻子。虽然人家都说咖啡味是香的,但浓烈到这种地步,只让人感觉它像一种暴力。房间的主人对这股浓香毫不以为意,依然径自用竹片搅拌着咖啡。

“唔……队长,你不换气吗?”

好容易挤出一句话,却见巴尔特菲卢特质问似的瞥了他一眼。

“你就是特地来说这个?”

“不是,怎么可能……”

——不行。现在的他正热衷于咖啡——不对,这个对常识的理解程度跟对外语差不多,跟他讲道理是行不通的。于是达科斯塔重新报告。

“——出击准备完毕。”

“吱。”

巴尔特菲卢特将刚煮好的咖啡倒进杯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万分满足的呼出来。在这片气味浓陏的烟雾弥漫下,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区分那些味道的。要是没有这些怪癖,他倒是个好长官——想着想着,达斯哥塔记得长官其它的怪异行径,又在心里的清单添上五、六笔。

坚持我行我素的长官,正慢条斯理的品尝着咖啡,脸上写满幸福的表情。

“嗯,真不错——下次来多加点夏威夷可娜看看。”

“…………哦。”

达科斯塔小心翼翼的搭腔。以前他曾经随口问过“那是什么样的豆子?”,结果被巴尔特菲卢特抓着讲了不知多久的咖啡经。今天可不能重蹈覆辙,否则已经做好出击准备的士兵们,又不知道要待命多久了。

“嗯……这杯也不错。夏威夷可娜隐约却充分地主张它的存在。我就爱这个调调。”

巴尔特菲卢特放下杯子,潇洒的走出了舰长室。

甲板上已有三架随时可出动的“巴库”和成排的装甲车,以及在车前整队立正站好的士兵们在等着指挥官。巴尔特菲卢特依然用那副稀松平常的语气开口说话。

“那么,我们即将对反抗军的据点进行攻击!——昨晚对他们太好啦。坏孩子就该好好处罚才行。”

——多说的那一句,倒像是他自己不加不甘心似的。士兵们面对这位我行我素的长官并未表示不满。也不会想特别献媚。这支部队里没有一个人会轻蔑巴尔特菲卢特,因为这个队长的作风虽然怪异,却有着人人都推崇的实力。

“目标是阿哲高原!——全体登机!”

说起来,巴尔特菲卢特的别号是早在开战初期就有的,因为他的座机正是一架剑齿虎型的“巴库”。它还在试验机阶段就被巴尔特菲卢特一眼相中,之后强制征用,因此头部多了一对又长又大的利刃,有如剑齿虎的獠牙;如此已经够引人注目了,他还叫人将机身涂成黄黑相间,可说极尽夸张之能事。恰巧,“plant”的广告代理商也想利用它做为战争的宣传口号,因此才命名为“沙漠之虎”。但是这个名号能远播敌军阵营、令人闻之色变,则是巴尔特菲卢特本身赢取的战果,绝不是军方宣传下的不实广告。这一点,部下达科斯塔等人都是亲身见识过的。

在阿哲高原的近郊,巴尔特菲卢特停下了车子。

正午气温会超过摄氏四十度的沙漠,在太阳一下山便立刻开始降温,黎明时大约降至十度左右。生长在温度都受到完善管理的“plant”,士兵们虽是天生强健的调整者,不致于发生严重的体能失调的现象,但对这样剧烈的温差也多有怨言。达科斯塔是很快就习惯了这种气候,反观巴尔特菲卢特,好像反而很喜欢这样不按牌理出牌的事情。恐怕再没有像他这样乐于地球生活的调整者了吧。

阿哲高原的城市里,家家户户都已熄灯,只有长夜灯与少数几间营业到深夜的店面依然零星的亮着,剩下的就是其后广阔的黑暗。也许与能源危机有关,不过这一带原本就太消耗电力的。

达科斯塔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

“已经是睡觉的时间了呢。”

“就这么让他们长睡不醒吧——”

听见长官一反常态说出这么刻薄的话,达科斯塔剎时怔住了。不过——“……我可不会说这种话哦。”

后面半句话,又让达科斯塔差点没滑倒。巴尔特菲卢特的表情却是十分严肃。

“警告十五分钟后开始攻击。”

“是……?”

一时没弄懂他的意思,令达科斯塔睁大了眼睛。有时他实在搞不清楚这位长官大人的话何时是真的、何时是开玩笑的。也许他只是在调侃自己这个年轻的后辈,如果不是,那就是要认真想了;可是——“喂,快去宣布啊。”

见他催促自己,看来像是真的,达科斯塔才急忙“是!”的一敬礼,连滚带爬的跑下车。

尖锐的笛声响彻营地。

这道声响好像意味着警报,赛布从司令室狂奔而出,玛琉等人也跟出去看个究竟。

“怎么了?”

瞭望台上的少年,用着仍然尖细的声音叫道。

“天空……天空在燃烧!”

众人都吃惊的屏息。

“是阿哲高原的方向!”

此话一出,赛布立刻转身狂奔向无线电,已经有人先他一步赶去,粗鲁的敲打着杂音不断的音箱。

“不行!不通!”

外面传来人们高分贝的吼声,还有车辆紧急发动的声响。

“快拿弹药!”

“那些家伙……!我妈卧病在床耶!”

“快点上车!再磨蹭就不管你啰!”

赛布又冲到外面。

“慢着!不要急!”

“赛布,难道叫我们不管?”

“不是,我是说一半人要留下!冷静点!说不定还有分遣队!”

看着他们的动态,玛琉悄声对着身旁的穆问道。

“——你觉得如何?”

“嗯——”了一声,穆叉起双臂。

“‘沙漠之虎’残忍无情——这我倒没听过耶——”

“那,这是怎么回事……?”

“天晓得?我跟他又不认识。”

又是这副紧张不起来的态度,玛琉顿感无力。

“我们要怎么做?”

“我看‘大天使号’还是先别动。我也担心有分遣队。少校,你能跑一趟吗?”

一听玛琉这么说,穆惊讶的指着自己说“我?”。刚才他问“怎么做”,却像是打算隔岸观火似的。倒不是想敬他一记回马枪,不过玛琉格外露出一副巧笑倩兮的表情。

“‘空中霸王’是最快的吧?”

“……………对哦,那我就跑一趟吧。”

看他一副嫌麻烦似的边转动肩膀边前往“大天使号”走去,玛琉又交待了一声。

“我们能做的只有救援而已!之后会派医生或谁搭吉普车去!”

“好——”

穆没有回头的挥挥手走出去。从他身旁跑过的卡嘉利,高叫着“阿夫门德!”,拦下了那名少年驾驶的吉普车。赛布已经搭上别的吉普车离开了。卡嘉利跳进阿夫门德的车子,后座也紧接着跳上一名壮汉——就是早上挡在穆面前、试图保护她的那个人——之后车子便立刻开走了。

玛琉向四周呼叫。

“全体立刻归舰!采取警戒态势!”

骚动也传到基拉等人的耳里。基拉立刻甩开芙蕾的手,飞也似的跑出去。

“——基拉!”

芙蕾正要追过去,赛伊却抓着她的肩膀将她留下。芙蕾一转身,嫌弃似的瞪了一眼并挥掉他的手。赛伊不由得愣住了。

比起芙蕾昨晚的行动、比起被扭住手臂的疼痛,她此刻的冰冷眼神更令赛伊难受。那双有如在看着虫蚁般充满着厌恶的眼神——也不过在几天前,她还像往常那样撒娇似的仰望自己,比任何人都亲近自己的。

赛伊真的搞不懂了。那样讨厌调整者的芙蕾,怎么会跟基拉——?

的确,她最近是显得对基拉特别关心。赛伊一直以为那是她的亲切,表示她已经接受了基拉,他反而比谁都高兴。多蠢啊。

连她已经变心了,自己都没注意到——可是,为什么是基拉?托尔就算了,却不是卡兹或其它的乘员,偏偏选中了基拉;为什么——?

想到这里,赛伊注意到原本潜沉在心底的一个声音,令他不寒而栗。

——基拉算什么,根本就是调整者嘛……

那是赛伊的心声。嘴上说得好听,什么“重要的同伴”、“是调整者或自然人都无所谓”,其实内心里……

真相竟是如此。原来自己并非由衷认同对方的存在。当调整者染指自己喜爱的女人,感觉竟然如此骇人。

——基拉好可恨。

夺去了芙蕾的心,还让自己在她面前出糗,这个人太可恨了——赛伊恐惧起自我深处的黑暗面,一时之间只是愕然。

——我竟然是这么丑陋的人……?

市区已是一片火海。

阿哲高原已然化身成照亮沙漠无边黑暗的巨大火炬。

“队长!”

达科斯塔回来坐进助手席,本来闭目以待的巴尔特菲卢特便睁开一只眼睛。

“……结束了?”

“是!”

“双方的死伤呢?”

“啊?”

达科斯塔不禁反问。面对毫无抵抗之力的平民百姓,若是有士兵死伤,岂不笑掉人家大牙?

“当然没有啊,我军又没有战斗!”

“我是说双方哦?”

“……这么嘛。城里的人应该有些跌倒或烧伤的吧。”

说来说去,巴尔特菲卢特是主张不做“感觉不好”的事情的——达科斯塔最近开始这么认为,伤害或杀害非战斗人员——像是老弱妇孺等,似乎会令他感觉不好。他不说自己是个人道主义者。当然如果必要的话,他并不为了烧光一两座城市而有所迟疑,有时也会杀害居民。但如果只是烧城就能达到同样的效果,那么烧城就够了。那应该是他符合理性之下的行为吧。

如今,巴尔特菲卢特也干脆的说。

“那就撤退吧。再拖下去,人家的老公就要回来啰。”

一旁的达科斯塔呆住了。

“不是待会要攻进去吗?”

“喂喂喂,那太卑鄙了吧?达科斯塔老弟,你以为我放火是为了把他们赶出城吧?”

长官说得有些懊恼,达科斯塔却无力的嘀咕了一声“唉……”。卑鄙也好什么也好,战争不就是那么回事吗?这种正统的意见,这位仁兄大概听不进去吧。

“本次行动的目标已达成!归队!”

巴尔特菲卢特下令,达科斯塔便向各机传令。

他心里想着——自己果然是不可能了解这位长官的行动啊。

“空中霸王”划过夜空。阿哲高原在反抗军据点以东数十公里之遥,如今任谁来走都不会迷路;燃亮半边天的这片火势,只怕一百公里外都看得见。

接近燃烧的市,一面小心不被气流卷入,一面在上空盘旋。

“天啊……真惨……”

轻浮的他,口气也有抑不住的苦涩。

“……这下子大概全灭了吧……”

整个市区几乎被烧得体无完肤,还没烧完的大概也很快就会化为灰了吧。街上没有在动的东西。火势很猛,机体几乎被上升的热气流拉走。这时候,穆的视线捕捉到一个影像。他定睛一看,表情突然一愣。

城外的小山丘上有些人影。原来有生还者——不过,看来几乎是所有的居民都逃过一劫,穆一面降落一面想着。从城市的规模看来,这儿的人口应该不多;除了这座小丘以外,市区周边也有人影,而且数量绝对更多。

人们呼天抢地,有的人则是呆呆的站着看着城里的火光。

穆打开通讯线路。

“这里是佛拉达……确认生还者。”

“是吗……太好了。”

紊乱的画面中,玛琉的表情有一丝微笑。

“……而且,简直像所有人都生还似的。”

“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穆百般困惑的说,玛琉连忙追问。

“——敌人呢?”

她当然会这么想,放火烧城一定是个调虎离山之计。可是,到处都找不着敌军的影子。若他们藏在沙子底下,那就另当别论了。

听完穆的报告,玛琉也困惑的思考。居民们生还固然是一件喜事,却让他们摸不清敌人的意图,感觉更是诡异。

“调整者的想法真叫人搞不懂哪。”

“少校,你的发言……我认为不恰当。”屏幕中的玛琉面色不悦的说。的确,这可不是能让基拉听见的话,于是穆也噤声了。

这时,反抗军的吉普车在沙尘中驶近。他们从车上跳下来,看见家人的身影后狂奔出去。

“爸!妈!没事吧?”

“老公!我们家……!”

“莎拉—!莎拉—!”

有人紧抱着妻儿,也有人抓着丈夫哭倒在地,到处都是骨肉团聚的景象。不一会儿,“大天使号”的吉普车也赶到了。娜塔尔走下来,向已经站在旁边观望这一幕感人情景的穆跑去。

“少校,这是……?”

这里的人多得几乎像整座城都搬来了似的。娜塔尔也为生还者之多而感到意外。

“把受伤的人运到这边!能动的都来帮忙!”

赛布从卡车上跳下后立刻做出指示,同时在难民中来回走动。

卡嘉利注意到一个搀扶着老人的少年。

“雅鲁!长老!”

她面露喜色的叫起来,赛布也往那边看去。那名少年大概是他的儿子。

“雅鲁,你没事吧?你妈跟宁宁呢……?”

“夏姆塞登的爷爷逃跑时跌倒了,她们去陪他。”

听到少年朗声答道,反抗军的硬汉领袖不禁也松了一口气。

“这样啊……”

他的大手像夸奖似的抚着孩子的头,雅鲁的紧张情绪一松,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了。但是赛布立刻恢复领袖该有的神情。

“……伤亡怎么样?”

被问到的这名长老,抬起满是皱纹的脸。

“……没有一个人死。”

“怎么会这样……?”

旁边的卡嘉利惊讶得拉高了声调,引得穆等人也走过去,想了解究竟。长老凄苦的继续说。

“他们一开始就警告了。说‘我军即将烧城,快逃命’……”

“你说什么?”

赛布惊讶得倒抽一口气,穆则有所领会。若非如此,人们会在睡梦中被烧死,不可能有这么多人生还。

“警告之后,‘巴库’就来了。然后放火……房子、粮食、燃料跟弹药,全部……”

平静中却有愤然,长老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的确,这样是没有死人。眼前是如此……。可是他们把什么都烧光了,叫我们明天怎么活下去……”

“耍这种把戏……!‘死老虎’到底打什么主意……!

赛布紧握拳头。这时,一个淡淡的声音切进这股愤怒而沉郁的空气中。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吧?总是能活下去……”

“什么?”

赛布等人阴狠的瞪着口出此言的穆。穆远眺着仍然火势熊熊的阿哲高原。

“——依我看,‘老虎’并不想认真跟你们打。”

“什么意思?”

“这是对昨晚那件事的报复——或者算是处罚吧。只做到这样就可以了,可见他还满好心的,对吧?”

“你说什么?”

听见穆这番轻率的言词,卡嘉利冲出来揪起他的胸口。

“‘只做到这样’?烧光了整座城还叫做‘只做到这样’?这样哪里算好心?”

穆也被她的气势吓到了。若不是身高差这么多,只怕她早已像对基拉那样,一拳挥了过来。

“抱歉,要是不中听,我向你们赔不是。不过对方可是正规军耶?要是来真的话,那就不只是这种程度而已你们应该懂吧?”

站在穆的立场,说这些是希望他们能明白现实情况。既然有多架“巴库”,只消在短短两、三个小时内,要烧光这座城里的居民也不无可能。敌军要是真的展开屠杀,哪容得他们在这里与家人重逢、甚至感叹起明天的生计呢。

可是,他的话似乎反而点燃了卡嘉利的怒火。

“那家伙只是卑鄙的懦夫!趁我们不在时烧城,想藉此取胜吧?因为我们一直奋勇反抗!昨天还不是打倒了‘巴库’!”

她慷慨激昂的叫着。四周的反抗军们也像附和她的意见,纷纷以轻蔑的眼光看着穆。不知是不是多心,连娜塔尔的眼神也冷冷旳.“——所以那个懦夫只好用这种方法报复我们!什么‘沙漠之虎’!”

然而昨天能打“巴库”,是因为敌人被“强袭高达”引去了注意力,一时大意才办到的。他们不会再上一次当了。敌人是调整者——当然绝对不是傻瓜。

可是,这些人的心目中,已经认定“打倒‘巴库’”是他们独力完成的成就了。

“你们要去哪里?”

赛布厉声喝道,众人转头看去。只见反抗军的成员们已经人人手持武器,正要坐上吉普车。

“那帮人离城不久!现在还追得上!”

“开什么……!”

听见这帮汉子的对话,穆不由得嘀咕。

“等一下、等一下,真的假的?”

穆一边为那些人的行动吃惊,忽又注意到,卡嘉利的双眼依旧恶狠狠的瞪着自己,于是连忙嘻皮笑脸的打哈哈。

“啊……呃—……那个‘老虎’还真讨厌啊。”

“你也一样!”

少女气势惊人的怒喝,差点没震破他的鼓膜,而后气冲冲的往同伴方向走去。赛布在吉普车旁与男人们争论起来。

“他们刚刚才攻击完,现在应该没什么弹药!”

“我们要去追击!遇到这种事,我们怎么能乖乖忍受?”

众人异口同声,神情激动的发动引擎。赛布连忙阻止他们。

“不准说这种蠢话!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来帮伤者包扎!快去陪老婆小孩!家人的平安才重要吧?”

可是其他人以更激动的语气回吼。

“然后能怎么样?——你自己看!阿哲高原已经完蛋了!房子与粮食全被烧掉了!——难道叫我们去跟老婆孩子一起哭吗?”

“赛布!你该不会是要我们当那只‘老虎’养的狗吧?”

赛布一时语结,吉普车随即张扬而去。被留下的这位领袖既无可奈何又焦躁不安,气急败坏踢着沙地后,他朝一名男子努努嘴。

“——爱德尔!”

“好!”

明白这个意思的男子立时跳上吉普车发动了引擎。卡嘉利也赶到。

“赛布!你要去吗?”

赛布一脸不悦的坐进爱德尔开来的吉普车。

“……不能放着不管。”

“我也要去!”

卡嘉利想跟着跳上车,却被赛布像打一只猫似的推落。

“你留下来!”

说完,吉普车便飞快驶离。卡嘉利想也没想这句话的意思,只是被沙尘呛咳着,大叫了一声“赛布!”,并以埋怨的眼神注视着车子离去。这时,阿夫门德的车停她面前。

“上来!”

那个总是跟着卡嘉利的壮汉已经在后座了。卡嘉利的表情立刻明朗起来,高兴的往车上一跃,直追伙伴而去。

“怎么这样啊…”

目送着他们离去,穆深深汉了一口气。

“不论是风还是人,还真是热血的土地哪……”

娜塔尔才不听他这番诗意似的感想,只是为这群反抗军的莽撞而惊讶。

“他们会被歼灭吧?用那种装备怎么对抗‘巴库’?”

“就是说啊……”

事已成局,听到此事的玛琉也不禁愕然。

“你说什么?追过去了?怎么有这种蠢事!”

轻率如穆,刚才也没落到骂人的地步。女人真凶。而且不仅如此,玛琉在屏幕里瞪着穆。

“少校!你怎么没阻止他们!”

这下子,穆倒回得干脆。

“要是我真的出面阻止,只怕他们会跟我们打起来唷——别的不说,城市也……怎么办?现在这样,马上就没有粮食——更严重的是缺水问题。而且人数这么多,伤者也不少。”

正与“大天使号”通讯的穆身后,娜塔尔好像在安抚受伤哭泣的小孩。

“呃—你、你很痛吗?来,别哭啰。”

显然不怎么会应付小孩的她,从口袋里取出一包零食,递给一个大约五岁的小男孩。那孩子立刻停止哭泣,一个劲儿的吃起零食来。娜塔尔放心的笑了笑,却见到四周聚来更多小孩,当下紧张起来。

“……呃,我没有那么多。糟、糟了……”

穆侧眼看着这一幕,一面暗暗奸笑着。娜塔尔挥汗应付小孩子的模样并不怎么好看,晚点再跟玛琉说吧。

玛琉对着通讯器,叹了一口气。

“——我让大和少尉出动了。总不能坐视不管。我方也会把剩下的车辆、水和物资送去的。”

“啊,好。麻烦你了。”

穆一面悠哉的答道,脑中另一个冷酷的他却开始分析起状况。

——搞出这种普通程度的烧城战,这下子我方也很难支应这么多的难民。反抗军或“大天使号”都不可能眼睁睁的见死不救,到时候势必要释出相当的物资。从这一点看来,“老虎”的目的不定就是要尽量制造难民。对穆等人而言,难民只会成为一种枷锁。

当然,要是把这番思绪说出口,那个好战的女神恐怕真的会一拳揍过来。

“队长……我们不开快一点吗?”

达科斯塔一面整理制服的衣领,一面紧张的问道。一旁的巴尔特菲卢特在位子上伸了一个懒腰,睁开一只眼睛。

“你这么想快点回去啊?”

“不是……这样会被追击到的。”

无视于达科斯塔的担心,巴尔特菲卢特又闭起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才低低吐出一句。

“……命运的分歧点啊。”

“啊?”

不知是他在接刚才的话,还是自言自语而已。达科斯塔不禁反问。

“自走炮和‘巴库’,怎么打得起来……”

巴尔特菲卢特忽然睁开双眼仰望着天空。已经开始变亮的天色,仍有一丝夜晚的余韵,轻浅的蓝色开始染出渐层。他突如其来的问道。

“……还不如死了算了——常听到人家说这句话,可是真是这样吗?”

“啊……?”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没死过——达科斯塔正想这么回答时,车上传来通讯,是“巴库”的驾驶员发出的。

“队长,后方有车辆接近。六……呃——约八辆反抗军的战斗车。”

达科斯塔不禁瞄了长官一眼。原来他刚才自言自语般的那几句话,说的正是此刻的动态。但最终仍能直捣黄龙。而且这一切还出于对方的自主选择。接受了挑衅、为昨晚的战斗而气焰高涨,如今还斗胆来追击战力根本不能相比的扎夫特军;做出这等愚蠢选择的,是那些反抗军。

巴尔特菲卢特仍然仰望着深蓝色的天空,喃喃自语道。

“……真的还不如死了吗?”

“卡嘉利、阿夫门德!不可以,快回来!”

赛布在吉普车上叫着,阿夫门德却回以一笑。

“上次打倒‘巴库’的是谁啊,啊?是我们吧?”

“这次没有地底陷阱了!给我回来!阿夫门德!”

赛布也深知己军的战力到什么程度。他先设下周全的陷阱,再利用“强袭高达”这号诱饵的协助,算是一种声东击西的战法;最后能够成功,除了各方面配合得恰到好处外,说是侥幸也不为过。他们不可能有本事和扎夫特军正面冲突。

可是,年轻气盛的阿夫门德早已得意忘形,也被敌人的行为气炸了。

“赛布!你几时变得这么胆小?”

阿夫门德挪揄似的叫道,一旁的卡嘉利也帮腔。

“就算没有陷阱,也还有很多战法!”

说着,她举起手中的飞弹发射器。

“就像这个!”

阿夫门德猛然踩下油门,超过了赛布的车。赛布忿忿咬着嘴唇,在吉普车通过的那一剎那,朝着后座的壮汉叫道。

“——奇萨卡!”

被唤做奇萨卡的那名男子侧眼看了看他后默默一点头,像是已经明白。

车辆登上沙丘时,便看见“巴库”的机影和吉普车的行踪。领头的反抗军将飞弹发射器扛在肩上,对着自顾慢慢走的“巴库”发射。

“吃我一记——!”

一个轻响后飞弹应声而去,击中那架庞然的钢铁巨兽。“巴库”却没当一回事,只是将单眼转过来对着反抗军。

“追那辆吉普车!打倒‘沙漠之虎’!”

这一次,飞弹发射器向着毫无防备的吉普车射去。看出飞弹射线的吉普车一个急转弯,车旁不远处扬起一道沙柱。

“很好——再来一个!”

下个是,下一枚飞弹击中的却是从旁切入的“巴库”。“巴库”逼近,巨大的前肢就要踏上前排的吉普车时,卡嘉利发射了飞弹。飞弹击中了“巴库”的面部,也许是打坏了摄影机,那只前脚停了下来。后座的奇萨卡忙不迭追加了一记火箭炮,其它的车辆也一起发动炮击。机械兽的巨脚终于被炸碎,“巴库”失足跪了下去。

“万岁!”

阿夫门德快意喊道。不过,他们的善战也到此为止了。因爆炸而造成关节部不顺的只有一架敌机,另外的两架对所有的炮击无动于衷,反而转过身来开始追击反抗军。其中一架“巴库”高高跃起,将四足形态切换成履带形态,顺势压扁了下方的吉普车。

“哇啊啊!”

同伴的吉普车赶过去。“巴库”猛地急转弯,横挡在他们面前。吉普车敏捷地向左右分开逃跑,却为时已晚。“巴库”的前脚扫开其中一辆,跟着踩扁另一辆。

“贾夫尔!阿意德——!”

赛布悲痛的大喊。

“可恶!”

阿夫门德猛打方向盘,冲向正在攻击其它吉普车的第三架“巴库”。小车钻过巨大的前肢,冲进“巴库”的腹部下方。卡嘉利和奇萨卡分别持起武器,从正下方射击敌机的腹部。本想趁飞弹爆炸际再溜走,却见MS的动作只因爆炸而停了短一会儿后,立刻又有了反应。

一直没开口的奇萨卡突然大喊。

“——跳车!”

说时迟那时快,他已经一手拦腰撂下在助手席的卡嘉利,并从高速行驶的吉普车上纵身一跃。

“咦……?”

阿夫门德不明究理,迟疑了片刻。

——只是片刻,命运就已分歧。

它的前肢发出巨响,屈膝就是一踢。应该踢中了阿夫门德还坐着的那辆吉普车。金属与金属相撞的沉重声响起,吉普车就像一叶子似的高高飞起。

被奇萨卡抱着摔落地面的卡嘉利,惊愕得睁大了眼睛。

“——阿夫门德……!”

在半空中飞舞的那辆不成原形的吉普车和阿夫门德,映入了她的眼中。

“阿夫门德——!”

刚跑开的“巴库”调头,单眼转回来看着这边。这时,赛布发射的炮弹击中敌机的肩口。奇萨卡趁这个空档拖走了惊呆的卡嘉利。

“巴库”转向新的目标,并切换成履带行进。赛布的吉普车边逃边闪,敌机却一转眼就追上了。“巴库”的速度快得惊人,吉普车根本不可能逃得过。

“畜生!”

赛布咬牙切齿的扛起火箭炮。就在这时——一道光束烧灼了“巴库”身旁的沙地。

卡嘉利这才回过神来,抬头望着天空。刚从沙丘后露脸的太阳,正照在那架飞来救援的红、蓝、白三色机身上。

“——‘强袭高达’!”

第一击偏离目标太远,接着的第二击也是。

“——打不中?”

基拉把瞄准器从面前推开。光束来复枪的射线,不自然地偏离了目标。只狐疑了一会儿,他便发现原因。

“对了,是沙漠的热对流……!”

沙漠的温度已经随着日照急速上升了,现在的大气正处于对流剧烈的状态。光束的行进路线受此偏差,因此捕捉不到目标物。翔翼型装备下的“强袭高达”只以光束来复枪为主要火力,若是精准度不够,根本就无法战斗了。一面操纵着机身,手指一面在键盘上飞快移动着。再一次跃起时,他已经将程序改写完毕。

从高处俯视着准心,基拉的眼神极为冷静。伸出的来复枪口喷出火光,这次就准确地命中了“巴库”背上的飞弹荚。却见驾驶员立即卸脱中弹的武装,只有飞弹荚在半空中大爆炸。

“——啧。”

基拉的脸上因未能解决这架敌机而浮现一丝不耐,但他马上正色地看着屏幕。

“敌机有三架——但有一架不能动……”

有一架“巴库”像是哪里损坏了,蹲踞在沙地上一动也不动。这一架应该可以不算入战力中。着地的同时,“强袭高达”以盾牌挡下飞弹,基拉的余光无意间瞥见屏幕一角的人影。是跌坐在地上的卡嘉利,怀里抱着横躺的阿夫门德。剎那间,基拉的眼中闪过一抹苦涩。

“怎么会……!”

只是短短吐出这句话,基拉的注意力便立刻转向迎面而来的“巴库”。

“喔……”

看着这场战斗的巴尔特菲卢特发出了感叹之声,放下望远镜。

“为什么‘强袭高达’会……?”

驾驶座上的达科斯塔不解地问道。

“是来救援的吗?地球军为什么要帮反抗军……?”

巴尔特菲卢特压根儿没注意到部下的发问,径自咕哝着。

“装备跟前天的不同哪。”

“哦……啊,真的……”

“而且光束的瞄准……他当场输入了热对流的参数……?”

他的思考点已经不在“为何”或“什么目的”这个层面上。那架MS的出现和应战一定有某种理由,但都是对方的自由。比起原因,他更想知道别的事——那架MS的战斗能力,还有驾驶舱里坐的究竟是何许人也。

前天的战斗也是如此。看得出驾驶员是在战斗进行的同时,一面调整MS的操作系统。有那样精湛的程序能力、足以击落舰炮的精准射击,还有卓越的反射神经和运动能力,会是一个来自地球联合军的驾驶员……

——他很好奇。

刚才因为脚部被反抗军的炮击打中,而无法行动的卡克伍德座机现在好像已经修复了。只见那架“巴库”转动履带,活动前肢以确认关节部没有问题,于是缓缓站起。巴尔特菲卢特见状,便拿起无线电。

“卡克伍德,我们换手。”

“啊?”

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那名驾驶员反问道。

“我叫你把‘巴库’让给我操纵,听到没有?”

“是,听到了!可是……”

邻座的达科斯塔闻言大吃一惊,喊了一声“队长!”,巴尔特菲卢特却自顾自的说服卡克伍德。

“下次我请你喝一杯啦!”

“……那,麻烦来一杯有酒精的吧。”

被队长请过他那自豪特调的咖啡的这名驾驶员,迟了一会才回答。

“队长!”

达科斯塔语带责难的叫住他,大概想教训长官,说身为指挥官的人,应该冷静沉着坐下来纵观全局之类的吧。可是巴尔特菲卢特原本就是以战斗驾驶员的身份赢得现在的评价,他也仍是个现役的驾驶员。从刚才起,他就技痒得不得了。老想跟敌军驾驶员一较高下。

巴尔特菲卢特对着满脸困惑的副官咧嘴一笑。

“有些事情,不上阵打一打是不会知道的。”

“巴库”的飞弹连射,“强袭高达”一一避开后跃起,敌机也跟着高高跳起。后者正要趁势飞踢过来,基拉立刻用盾牌架开。“巴库”在空中一个失衡,基拉立刻对正准心。

——得手!

标靶符号在眼前闪烁,就在这时,却有一股冲击由横向而来。

“……?”

是一枚来自右侧的飞弹击中了机身。基拉还来不及转过身,紧接着又吃了第二发。

“第三架?又能动了——?”

基拉咬着牙。刚才没算在战力里的另一架敌机,不知何时已加入了战斗。三架“巴库”会合,如编队似的左右并排着,驱动屐带急驶而来。一时闪不过,基拉被这股撞击震得头晕脑涨。他摇摇头抬起脸,只见屏幕已被飞弹占满。

“唔……!”

第一发命中头部,摄影机虽然平安无事,但爆烟却令基拉的视线一片模糊。趁着这个当下,“巴库”从眼前扑来。

“哇啊啊啊!”

他立刻以头部的“豪猪阵”迎击,但机身胸口却己经被这架敌机狠狠踢了一下。急遽的压力令机身的锁骨发出巨响。千钧一发之际,基拉连忙启动推进器,勉强避过与地面的撞击,却逃不过来自空中的射击。飞弹毫不留情的射下,基拉死命的操纵着机体。

——怎么搞的……?

基拉自问道。跟刚才比起来,这些“巴库”的行动有着明显的变化。打从第三架敌机重回战线的那一刻起,他觉得敌方似乎有了高度的战术和某种统帅。这绝不仅仅是数量的增加而已。这下子自己可没有喘息的空间了。就算PS装甲可以防御普通弹头,但次数也是有限的。越是中弹,PS系统消耗的电力越激剧。他在战场上能停留的时间也就越短。继续中弹下去,PS系统恐怕会失效。

“巴库”着地,又一次以同样的阵形猛袭。三架敌机的飞弹连射,直冲“强袭高达”而来。要是再被打中……

——会被打倒的……!

突然间,一种不可思议感觉向基拉袭来。知觉鲜明起来,他能同时感知每一个细节。向自己射来的十多发飞弹、它们的轨迹、强烈反射在“巴库”鼻尖的日照、履带的转动数……甚至觉得,连驾驶员的呼吸声都清晰可辨。

基拉按捺住,将飞弹充分引来,瞬时启动逆制动。飞弹在“强袭高达”的面前聚集,互相踫撞后引发激烈的爆炸。此时基拉已经将节流阀推到最大,重重踩下踏板。“强袭高达”大幅旋身,横切到其中一架“巴库”的面前、迅敏地穿过它身旁,同时投出手中的盾牌。盾击中外侧的一架敌机,令它跌出了阵形。基拉很快地又跃上天空,发射光来复枪。“巴库”奋力跃起以避开这一击。至此,它们的阵形已经完全瓦解。

趁“强袭高达”着地瞬间袭来的飞弹,基拉只是轻轻避过,敌机在射击后立刻飞身扑来,却被突然放出的光剑斩断了其中一只翅膀,失衡坠落地面。眼前又有一发飞弹,“强袭高达”再度启动急速制动;脚下的推进器喷出推进瓦斯,一时之间尘土飞扬。飞弹迎上前去,激起更大的爆烟。一架“巴库”似乎想避开这阵烟尘,纵身跃起。

烟尘散去后,驾驶员只见到与“巴库”保持并行速度,且低空滑翔的“强袭高达”。

基拉扣动扳机。光束贯穿驾驶舱,“巴库”在坠落之际化成一团火球。彷佛自暴自弃似的,最后一架“巴库”舍身来袭,基拉只让光剑挥过。两机交错。落地的“巴库”身后,跟着落下它被斩断的前肢。

胜负已分。目送着撤退的“巴库”,基拉颓然瘫倒在座位上。

基拉走下“强袭高达”,反抗军的成员们个个神情尴尬的看着他。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不耐烦过。也许是因为出击前和赛伊有过不愉快,也或许是刚才的战况太吃紧,让他格外紧张。残破不堪的车辆残骸、尘埃未定的空气,还有沾满沙土的死尸,更助长心中这股莫名的焦躁。

他对着站在自己面前,难得露出哭丧表情的卡嘉利,以及赛布等人沉声说道。

“——你们想死啊?”

他生气了。就靠吉普车和火箭炮,这帮人还真以为可以打倒“巴库”吗?他继续说着,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在这种节骨节眼……有什么意义呢?”

“你说什么?”

卡嘉利激动的冲上前。她抓着基拉的衣领,一手挥向身后。

“看啊!你敢说他们死的没有意义?”

她的身后躺了好几具尸体。前天见过那名年龄与基拉相仿的少年,如今也躺在其中。卡嘉利含着泪水,情绪更加歇斯底里。

“大家都拼命的战斗!都拼命打了!为了保护重要的人、保护重要的东西,那么拼命……!”

——保护。想保护,所以战斗。

可是,这么做又保护得了谁、保护得了什么呢?

愚蠢的少年——跟基拉一样。因为自己的天真而失败;代价是,基拉牺牲了别人的性命,而他牺牲了自己的。眼前的少女却没有发觉这一点,仍打算继续从事同样的行为。

基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个巴掌打上了卡嘉利的脸颊。

“——只靠这种心意,你又能保护得了什么?”

卡嘉利睁大了眼睛,怔怔望着基拉。

飘逸着花香的微暗中,水声静静流着。这栋被征收为官舍的旅馆,中庭有一座大喷水池,一点也不像是沙漠里的建筑物。这是这一带最为高级的奢侈品。

“安迪—”

带着一点嗲音,有个声音轻柔的从身后传来。在这里,会这么称呼他的只有一个人。巴尔特菲卢特仍出神的望着喷水池,直到感觉一双玉臂从身后搂住自己的颈子,这才微微一笑。

“安迪,你吃饭了没?”

“哦,已经这么晚啦?爱沙。”

被称作爱沙的这名女子艳光照人地笑了一笑。长长的黑发披在裸露的肩头,轻触着巴尔特菲卢特的脸颊。光洁可人的黑发,配上额前两侧各一绺的金发,让她原本就轮廓分明的五官更显得甜美可爱,又有一股危险的气质。神秘的黑眼珠正柔情似水的望着巴尔特菲卢特。

不知是谁先开始说她是“沙漠之虎”的“情妇”。的确,让一名女子堂而皇之的住在这栋官舍里,或许会引人非议,可是单身的巴尔特菲卢特哪会有“情妇”?话说回来,爱沙浑身上下那股神秘诱人的气息,说是“女友”或“妻子”又不太相衬。

“今天怎么啦?马秦正在生气呢。”

她快嘴快舌地娇声说道。这种说话方式也许是她刻意养成的吧。调整者们个个都有独特的本领。说不定以她而言,这种“百分之百的女人味”便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任凭思绪奔驰,巴尔特菲卢特转过身去看着爱沙。

“随他去生气吧,今天有好事情。”

“哎呀,什么好事?”

“我这阵子的无聊闷气都发散了,好得不得了。”

“哦——,原来如此呀。”

不知为何,爱沙吃吃笑了起来。

无聊——是的,巴尔特菲卢特一直觉得无聊。当然,他是满能享受沙漠生活和人生的。这里有像是要把人晒死的强烈阳光、沙尘弥漫的天空、热闹而有活力的巿集,还有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们,这一切都掳获着他的心。他喜欢无法预测的事情,喜欢不能用计算去衡量的东西;这是因为他有着一颗总是洞悉先机的头脑。这里的风总是会在沙地上吹出不同的纹路;水滴的形状;无法计算的咖啡味道,包括哪种豆子和哪种豆子混合、或增减几分便会更添美味;还有爱沙。他深爱这一切。

但他无法否定,自己更享受驾驶MS的乐趣。也因为这里没有个能满足这一点的对手,让他早就暗暗不满了。能劳动他出一趟远门烧烧小城的,除了算是驻守在此的义务外,只不过是一群毫不起眼、开着破烂吉普车和手持炮筒就想螳臂挡车的地球人罢了。

“……老是欺负弱小,我已经厌烦了。”

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的感觉。他遇上了一个足以激发潜能的好对手,就像唤醒自己不知何时沉眠的战技。他从没有过那样的战斗经验。那样忘我的投入战斗,也是他从没有过的感觉。

爱沙看着他的表情,轻轻攀过身去。

“你好棒。”

不知她是在说自己,还是说今天发生的事。搞不好她说的是别的。巴尔特菲卢特心想,他大概永远也搞不懂爱沙吧。他伸手把“情妇”抱上大腿,轻轻一吻。

爱沙微笑着,深情凝视着他,戏谑似的打趣说。

“不过,万一马秦担心得秃头了,你可要负责做假发给他戴哦。”

巴尔特菲卢特呆了一会儿,扬声大笑。

“好哇——不过爱沙,他的基因里应该没有秃头的因素吧。”

爱沙故作怀疑地歪着头看他后,又是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