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阿米佩斯之主

无数的念头此消彼长般的涌现,原本毫不相关的事,串连起来,而凝聚的向心力,正源自伫立池中的银河男女雕像。

我终于找到有关自身本原的线索,虽然随之而来的谜团有增无减。我朝早在五千多万年前灭绝的同类雕像下跪,剧烈的喘息,我的自制力崩溃了。

自从离开九月星后,我一直徘徊于崩溃的边缘,咬紧牙关去应付一浪比一浪高的挑战,不住改变,不住成长。但此刻,对自身突然而来的明悟,潮水暴风般席卷了我。

候鸟族完了,人类完了,我不单是最后一头候鸟,更是最后一个人类。在漫漫宇境,不论有多少以亿记的生命种类,我仍只得孤零零的一个。那种失去了所有同类的悲哀、孤独,那种做任何事都没有意义的沮丧,如洪水烈火般淹没吞噬我。纵然可以继续存活,又如何呢?

我忘记身在何处,忘掉为何而来,只知自己一无所有。

水池中央人类远祖的雕像,目光投向大海的方向,空空洞洞的眼神,是那么茫然无助,恐怕他们一如我般不了解自己的处境,不明白自身存在的意义。绝望的眼神,正默默控诉宇宙的残忍不仁。人类究竟犯了什么罪行,致遭灭族之祸?怒火在心中最深处燃烧、蔓延。

“你仍是那个韦典拿,一点没有改变,没有长进。”

芙纪瑶柔和素静,不含杂质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形成一个奇异的音场,陷身其中的感受特别深刻。没有蓄意的强调,但每句话都能嵌进我心中去,令人没法不为所动。她的声音冷凝离漠,似已看破宇宙星换陡移的迁变,抖尽了因生命兴起和衰落而来的感情,宇宙再没有能令她心动的事物。

音场收窄,化为耳边的喃喃轻语,芙纪瑶平静的道:“你的银河梦仍未醒吗?何时你可以明白,银河人的命运,就在大帝离开浮游世界的一刻注定了?何时你可以明白,过去了的再没法回来,这是宇宙时空的特性?韦典拿大公,你中毒了,中的是银河人的毒素,那是银河人精气的副作用,在这方面你比任何阿米佩斯人更不济事,我实不该让你保有梦还的。不过现在一切都不重要,说到底这是你作出的选择,后果自该由你一力承担。”

我记起法娜显曾说过的话:“一个死寂的星球,由没有生命到生机勃发,正基于生命永不放弃的精神。”

我宛如从一个情绪的风暴脱身出来,大感惭愧。我怎可以放弃?或许仍有像我般的同类存活下来。思感网撒出,搜索芙纪瑶的所在。

为何芙纪瑶先直指我不是韦典拿,接着又似承认我是他呢?我隐隐感到与我本身人类的精气有关,与梦还有关系,令我拥有韦典拿某种独有的特质,说不定是我因目睹雕像而来的情绪波动,错有错着下,高明如芙纪瑶,亦因此动摇了起始时的“正确看法”。

刹那间我大有精进的思感神经漫游了整个星球,接触到汪洋深处半植物半动物的奇异生命体,它们遍布高低起伏的海床,形态类似穴蟾星的触须,只是大上百千倍,且极擅隐藏,难怪我在空中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只有一个地方是我的思感神经没法潜入的处所,就是紧闭着的隆达美亚女王殿。

正思索芙纪瑶凭什么法力拒我的思感神经于殿外,异变倏至,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能量,重重撼击我的思感网,我的神经生出强烈反应,如遭雷劈电击,立告萎缩,难受得要命,整个人被轰得向后翻滚,更令我惊骇欲绝的是穿在指上的梦还同时解体,尽管梦还竭力抗拒挣扎,仍抵不住强大的吸摄力,化作能量体,离我而去。夺去我的梦还,等于硬生生撕开我的心。在这一刻,我以最痛苦的方式感受到我和梦还间建立起的深厚感情。

怒火有如九月星上那座死火山于五千个宇宙年前爆发的激烈情况,我忘掉对方是统治超过三万个河系的宇宙霸主,不管她是阿米佩斯人视为至高无上的女神领袖,只知不取回梦还誓不罢休。我从地上弹起来,冲天直上,在无任何顾忌下,投往峰顶的隆达美亚殿。

能量运转,凌空翻腾,我落在殿前广场中央处。隆达美亚的恒星明月高挂后方夜空里,黄澄清澈的色光洒照下来,将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雪白无瑕的地面上。在这空白无人的天地里,伴着我的只有自己的影子,我却连对手在哪里都还弄不清楚,不知该采取什么战略和行动,颇有被自己影子俘虏了的古怪滋味。

高耸入夜空的巨型圆殿矗立在庞大的基石上,周遭是近百根粗至五人方可合抱的玉石柱,撑起圆拱形的殿顶,形成绕殿的环廊,逾千级石阶水瀑般倾泻而下,亲得隆达美亚殿更是气势磅礡,气象万千。在星光月色里,又透出令人无法勘破的神秘和诡异。纵使我挟着烧天的怒火和不惜一战的决心而来,仍不禁被其气势所摄,不敢妄动。

大殿没有入口,浑圆完美,不见任何接驳的痕迹,是由建成宇鸟那种奇异物质构成,不仅像拥有自己的生命和能量,还给我一种随时可腾空而起,变成能往来河系间的超级飞舰的直觉。凭我现今的实力,根本没法攻破如此坚强的封闭殿堂。

芙纪瑶的声音传来,仿似凑在我耳旁呢喃细语,轻轻的道:“早在三千万年前,你到此来追问浮游世界的秘密,我已看出你有不臣之心。当时姑念你确曾为阿米佩斯人作过牺牲,又立下军功,故此任由你离开。你是不该回来的。”

就在此时,上方圆殿面对我的一面出现入口。我看得心中一震,她是不是邀请我入殿呢?入殿后,我仍可带着梦还从殿口走出来吗?隆达美亚殿已与芙纪瑶的无边法力结成一团难分彼此,只要她封闭缺口,我可能永远被困在殿内,圆殿已成了星球上最危险的地方。不过我没有选择余地,为了梦还,我会冒任何危险。只此一刻,我感同身受五千万年前远祖伏禹的情况。

我举步朝登殿的玉石阶走去,试探道:“女王晓得浮游世界在哪里吗?”

芙纪瑶的声音从洞门传出来,淡然自若的道:“让我给你最后一个忠告,忘掉浮游世界吧!事实最令人难以接受,浮游世界所在之处,是你没有资格去的地方,不知多少能力远胜于你的生物,已变成浮游世界里的顽石。即使你能到那里去,仍没法找寻到它。更何况你再也没有任何机会到任何地方去,你的命运将如你关心怜惜的银河人般,已注定了。”

我拾级登阶,全神戒备,原本还打算以密藏心核内的暗子棒,试试可否换回梦还,现在听她这般说,摆明要干掉我,还有什么好换的?为今之计,只有随机应变,奋战到底,没有梦还,我绝不会离开。脚下加速,不一会踏足殿台,玉石巨柱参天而起,入口就在百步之外。

比起隆达美亚殿,我的真身实在太渺小了。巨殿本身的宏伟建构,形成一股强大的压迫力,使我有透不过气来的气馁感觉。如果我现在出奇不意的掉头就走,以我刚学会的空间跳跃进入光明空间,施展季候飞行,大有脱险之望。像这样徒逞勇力,明知斗不过芙纪瑶,却硬要往殿堂闯,是不是很愚蠢呢?大黑球所谓的什么都可以失掉,只要保住小命便行,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是我怎可以舍弃梦还,贪生忘义呢?想到这里,心里已有决定,沉声道:“我欠缺的或许是到浮游世界的能力,却不是勇气,女王又如何?”

同时集聚能量,准备应付因触怒芙纪瑶而引发的攻击,测试她的手段。出乎意料的芙纪瑶保持缄默,不作任何反应。

我猛一咬牙,脚下用劲,箭矢般往入口投去,心中打定主意,一见芙纪瑶,立即献上大礼能量箭一枝,这是我能想出来最佳的策略。刹那间我掠过百步的距离,眼看穿越缺口的当儿,门洞消失了,变回殿壁,我正全力冲刺,已成有去无回之势就那么硬生生直撞在洞壁上。

“轰!”

能量光焰激电般亮起,我先是整个人陷入殿壁内去,接着一股无可抗拒的反弹力,将我送至半空,全身筋骨欲裂,能量细胞变得一盘散沙似的,再没法凝聚,比起她,穴蟾实在差远了。如果不是心盾承受了大部分的能量,情况会更不堪设想,而我尚未和芙纪瑶正面交锋呢。那种无奈和屈辱,令我气苦之至。

去势已尽,开始急坠,我骇然发觉下方是激浪滔天的大海,此时能量开始积聚,正要改坠为升,蓦地下方海面凹陷下去,接着一条庞然巨物从水底下喷射而上,浪花激溅,我连击中我的东西是什么都还没看清楚,已给拦腰卷个结实,举上半空,当想到是生活于海洋的怪植物,已给它在空中挥得急转了几圈,然后腰间一松,硬被它借离心力掷毁隆达美亚殿的方向,身不由主。

我心中叫苦,如再次被抛回殿场,我或仍可凭心盾保护心核,但能量的冲击会令正支撑我真身的核中之核的磁元吃不消,那就非常不妙。只要这样再来几次,肯定心核碎裂而亡。

不过这时哪轮得到我作主,我以闪电般的高速横渡大海,越过广场上空,笔直朝刚才露出缺口的殿墙撞过去。

缺口重现,我直穿而入,“蓬”的一声撞在力墙似的物体上,反弹向后,仰卧地上,浑身酸麻,一时没法动弹。唯一清楚的事,是已置身殿内。

入目的是圆形的殿顶,色彩斑斓,布满花纹图案,正中处是个放射着蓝色光芒的圆球,令大殿沐浴在湛蓝的柔和色光里,仿如夜空中的蓝月。环绕着圆球是十二组以不同色线绘成的古怪图案,嵌满似星辰般的亮点,令殿顶玲珑浮凸,极具立体的感觉。殿堂的庞大空间,使我产生如被夜空盖着的奇异滋味。

呆看半晌,我的气力回复了少许,勉强用手撑起上半身,朝前瞧去,登时看呆了眼,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感觉。

我卧地处位于巨殿的正中央,前方五千步开外是一座足有我百个身长的巨型玉雕女像,至少有殿壁一半的高度,像一座小山般出现眼前。在殿顶圆球洒下的柔和蓝光里,女雕像盘膝而坐,两手直垂安放膝上,分别摆出不同的神秘手势。纤巧的腰肢、丰秀的胸部、修美的颈项,尽显女体阴柔之美。贴体的轻衣里线条弧曲起伏,与头部散泻下垂的发丝对比衬托,面相轮廓更是鬼斧神工,清楚分明。她虽然近在眼前,可是其垂帘内视的神态,却令她超然物外,与更高精神层次的宇宙万化冥合,浑然无我。我从没有想像过物质的玉石,可经雕琢变成如此栩栩如生的雕像。比起来,水池里的人类雕像,虽算是形神生动,但在雕功、规模和境界上却差远了。

不过最震撼的,不是因雕像的巧夺天工,而是睹物生情而起的亲近密切,一种没法言传的反应。阿米佩斯人已演化至类银河人的层阶,但仍然与真正银河人有泾渭分明的差别,与我和池中的人类雕像有分别,这种差异在我看见思古、君南和妮尔加时能一眼辨识。可是面对这座雕像,我竟有看见同类的感觉。我毫无困难感受到她的美丽,她的诱惑。我想亲近她、接触她,那是只能在同类间产生杂感情。我首次尝到雌雄间的天然异力,那是生命与生命间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雕像描述的是不是芙纪瑶本人?为何我会感到她是同类呢?换作以前,我肯定无从揣测,而现在我可大概的整理出一个轮廓,关键处正在我的银河远祖们的生命精气,也是令我有别于其他候鸟,法娜显所指的超凡精气。

大黑球说过,阿米佩斯人在奇连克仑大帝歼灭银河人后,得到了新的进化动力,连生命烙印也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芙纪瑶的新进化是最突出的,令她成为阿米佩斯人眼中最美丽的生物。这个新进化的终极成果,使她成为了“新一代”的人类。如此的结论,对我是具有无与伦比的涵义。不论她如何神通广大,我和她在各方面的差异有多远,但在她核心最深处的“极致本原”,与我该是没有分别。唯一的分别只是她乃雌性的烙印,我是雄性的烙印。如果我的推断没错,那阿米佩斯人至高无上的女王,就等同宇宙间唯一“存活下来”的雌性烙印银河人了。

一时间我想得痴了,心迷神荡里,我缓缓起立,神魂颠倒的走向美丽迷人的巨型晶玉雕像。雕像仍是那个样子,可是她对我已有完全不同的意义,我再不感到孤单,生命充盈希望和光辉。候鸟的咒誓,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任何不可能的事,都变得有可能了。

蓝光幽暗下去,不到十步,大殿陷入黑暗中,雕像消失了,殿堂消失了,隆达美亚星球消失了,四面八方现出点点星光,转化为璀璨的星空,我仿似虚悬在河系间的虚空中,尽管我清楚晓得自己仍站在殿堂清冷的实地上。

一个修长优雅的黑影在前方逐渐显现,由朦胧转为清晰,便如刚消失的白玉雕像活了过来,化身为比我略高少许无比动人的生物,活色生香的显露真身。我终于面对面看着阿米佩斯人的女神,明白为何她被阿米佩斯人推崇为族内最动人的生物,因为我有着同样的感觉,且肯定比任何阿米佩斯人更强烈。

晶玉雕像固是美极了,可是比起真正的芙纪瑶,却如明月比诸天上的艳阳,登时变得黯然无光。

我屏住了呼吸,看着她从无到有的现身眼前,动人的女体紧裹在黑闪闪的能量盔甲里,与露在盔甲外仿如冰雕玉琢清白晶莹的肌肤对比鲜明,夺人眼目。她的发丝是金黄色的,如云如瀑、洒然自若的垂在两边肩头上,像两道炫目的阳光,配衬着她异乎寻常的漂亮脸庞,谁能不为之倾倒?

我最后看到的是她那双眼睛,眸珠像我般乌黑闪亮,深邃神秘,清澈明亮,不含丝毫杂质,似能透视进我的心核里,看穿我所有的秘密。这当然是一种错觉,但她敏锐和具有穿透力的眼神,却令我从颠倒迷醉中清醒过来,记起我们间的敌对情况。

她冷冷的注视我,玉容没有半点表情,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好像我不是活人,而是死物。我暗察自己的情况,磁元仍在重组能量,在一段时间内将没法支援我。

芙纪瑶向我平举右手,摊掌,指环状的梦还赫然出现在她掌心处,不住挣扎腾跳,始终没法离开她掌心的力场。而我更是有心无力,因为在她摊掌而我心神被分的一刻,她的力场同时锁紧我,令我指头都动不了,更没法调动鸟甲的能量。幸好磁元仍在默默耕耘,成为我最终极的反抗力量。

“蓬!”

能量在美丽女王的掌心爆闪,光耀虚空,梦还变回我初见它时金属兵器的模样,在她掌心中抖颤,接着不住变化,形状千奇百怪,难以尽述,看得我既目眩神迷,又感心痛,对梦还现在的困境,我有相同的感受。我们比起芙纪瑶,实在差太远,毫无还击之力。这次是死定了,想不到我刚有点起色,便栽在她手上,且还是个能强烈吸引自己,令自己感到有生趣的女人,最离奇是她更可能是最后一个银河女人,这算哪门子的命运?

最后梦还变回一块石头,像进入伏禹的梦里看到它的模样,寂然不动,显然被芙纪瑶收服了。

芙纪瑶盯着我的眼神终于起了一丁点的变化,但我一向了得的触感功能,却完全无法捕捉这个眼神的含义。我想说话,却是无话可说,难道求她放过我吗?

梦还又有改变,变成一粒指头般大亮闪闪的玉珠,被冷艳动人的女王捏在纤长灵巧的指间,然后随手嵌进耳珠去,作为耳饰。这次显然不是梦还自己的意思,而是被她施法变得如此。星空消失了,我回到隆达美亚殿,蓝光里,芙纪瑶立在前方十步许处,背景是仿她真身雕制但大上百倍的巨型玉雕,衬托得她更是娇艳欲滴、生动活泼。

她徐徐吐出一口气,从容道:“韦典拿大公,你太自以为是了,以为只有自己才有足够勇闯浮游世界的勇气吗?告诉你吧!漠壁、上参无念和我三个晓得浮游世界所在者,都曾竭力去寻找它,却是无功而返。这正是大帝肯泄露浮游世界所在的原因,因为大帝晓得浮游世界的秘密因他而泄出后,浮游世界已关闭起来,不再款待任何生物。”

我听得愕然以对,大黑球才是自以为是者,他的盲目揣测离事实差太远了。

芙纪瑶掠过怜悯可惜的神色,虽是一闪即逝,却令我感到她并非是完全没有感情的生物。她悠然道:“我从来不解释自己的决定,不过念在你曾为阿米佩斯王国立下无数军功,这次破例一次,让你清楚真相,晓得我为何这样处置你。”

我仍然说不出话来,且暗感不妙,听她的语气,似乎不是杀我那么简单。

芙纪瑶举步朝我走过来,在我身旁经过,来到我后方,声音传回来道:“你一直不明白,为何我们一向崇尚宇宙各种族的和平相处,却还要协助大帝征伐宇宙,扩展帝国的版图。理由很简单,也是任何种族最基本的追求,就是求存,当时的形势你该比大多数人清楚,但我们向大帝的投诚,具有积极的意义,只有在那个位置,我方可影响大帝,减少杀戮,让被征服的种族生活过得好一点。在灭绝银河人的战役里,我们只负责了解他们的文化和掌握其实力的情报工作,在这方面没有人比我们更胜任。而直接参战的,只有你是唯一的阿米佩斯人,当时我们尚未清楚大帝对银河人的企图。”

我整个人轻松起来,晓得芙纪瑶没有亲手杀死我的银河人远祖,心里舒服多了。我很想追问奇连克仑大帝连根拔起我们银河人的原因,但如直接问她,肯定暴露自己是冒充的,韦典拿甚至每一个阿米佩斯人,理该清楚此事。

芙纪瑶又道:“梦还之所以于银河人的圣土被摧毁后选上你,不是没有原因的,换作落入其他战士手里,定会献上大帝,只有你敢冒死收藏,但也害了你。我如不是念在当年是我派你去参战,作我们阿米佩斯人的代表,我怎会那么放任你?”

我明白了,掌握到芙纪瑶先前所说韦典拿曾为阿米佩斯作出牺牲的那句话,韦典拿的付出就是要做违心的事,沾上灭绝银河人的血腥。

“你是不该回来的!”

我是第三次听到这句话。

芙纪瑶回到我面前,双目射出冰冷锐利的目光,盯着我道:“你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同情银河人的阿米佩斯人吗?我才是第一个抵达银河人圣土的生物,那是个宇宙稀有的美丽行星,拥有充满氮气的蓝天、浩瀚无涯的海洋、树木参天的森林。我混入银河人里,体会他们的生活方式,深入的去了解他们的历史、政治、科技、艺术、宗教、历法、天文和哲学,在地球盘桓进五十个宇宙年。”

“当晓得大帝决定向银河人用兵,且是彻底铲除,我是第一个反对的人,只是没法改变大帝的决定。可是内疚的情绪有用吗?在这个宇宙三国的大时代,战争是解决争端的唯一手段。五千万年前,灭绝银河人之战是因他们的离奇精气引发,随后大帝的遇弑身亡,帝国四分五裂,最后演变成三国鼎立之局,全是基于同样的原因。谁能得到最多的精气,便能成为雄霸宇宙的霸主。不要问我如此有什么意义,这是个你死我亡的零和游戏。伤心星之盟只是暂止干戈,战争从没有停止过,只是形势变得更复杂了。三国互相牵制,形成脆弱的和平,一旦平衡被打破,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发动战争的时机仍未至,我是绝不容许阿米佩斯人变成和平的破坏者。韦典拿大公,你明白自己犯的弥天大错吗?”

我听得心中发毛,明白过来,我和大黑球的想法太天真了,竟漏想了最重要的一点。不过此时悔之已晚。唉!我的确是不该来的,只恨现在逃都逃不掉。

芙纪瑶秀长明亮的眼睛露出坚决的神色,平静的道:“我以阿米佩斯女王之名下旨,由这刻开始,褫夺你大公的爵位,并逐你出王国,从今以后,你再不是阿米佩斯人。”

说罢转身举步,到离我百步远处停下。

我浑身一轻,锁紧我的压力消失无踪。心忖怎会有这么便宜的事,不知是不是可以掉头便走,问题在梦还仍在她手上,看样子她没意思还给我。

正不知如何是好,她旋风般转过身来,一掌攻至。

看着她轻飘飘的一掌推来,我偏感到挡无可挡,避无可避,关键处在她的速度。我的思感神经虽能捕捉到她的来势,可是身体却来不及反应,那种速度实在太快了,就在她转身的一刻,到她脚不沾地的飙至,只是眨眼间的十分之一时间。我首次明白速度在战斗中的关键作用。

其次是我完全没法掌握到她攻击能量的形式,我压根儿感觉不到她的能量,肯定高微子不止一个能量阶次,就像在九月星面对的那枝能量箭。而从能量的角度看,芙纪瑶这一掌在能量的运用上更为巧妙,连思感神经也感觉不到东西,试问我凭什么去测敌知敌?

如果这次死不了,我敢肯定下次战斗时,我会大有长进,她就是我的导师。我的能量以磁元为核心,尽输鸟甲,看可否硬捱她这力能震天撼地的一掌。

“蓬!”

她的手掌轻飘无力的温柔按实我的胸膛,惊天动地的能量在掌胸间疯狂的激溅开去,整座殿堂剧烈摇晃,殿地塌陷,闷雷声回响不绝。

芙纪瑶娇躯猛颤,往后摇晃,但双足仍能钉紧地面,不退半步。我则感到直椎心核撕心裂肺的强烈痛楚。鸟甲破碎,磁元化为飞灰,能量窜失,在半昏迷的状态下,应掌抛飞,直跌出隆达美亚殿外去。也不知如何穿越殿壁,重重的摔在广场上,再没法爬起来,心中充满愤懑不平。

这一掌虽要不了我的命,却毁掉磁元,毁掉心盾,毁掉候鸟母亲们的心血,毁掉她们对我的一番苦心。完了!前功尽废,一切都完了。这时我最期望的,是这个美丽却狠心的女人,过来补上一掌,了解我的性命。

就在这生命最失意的时刻,我感到心盾在我心核内重组,重新护着我的心核。这是不可能的,我刚才清楚察觉到鸟甲被芙纪瑶一掌击为粉碎,亦赖鸟甲承受了绝大部分的掌劲,让磁元能在掌劲攻入心核时,硬接她一掌,磁元虽壮烈牺牲,却力保心核完整,否则我已是形神俱灭之局。

唯一的解释,是鸟甲只是心盾的部分,甚至只是心盾的能量投射,鸟甲破碎,但心盾仍护着我的心核,难怪法娜显说心盾妙用无穷。心盾既在,我顿然生出希望,回复斗志,虽然也晓得有没有斗志,遇上芙纪瑶般的宇宙顶尖高手,是没有分别的,我差她太远了。

我撑起身体,朝隆达美亚殿瞧去,眼前一花,芙纪瑶现身二十步外,一双美丽的眼睛闪动着讶异的神色,牢牢地盯着我道:“你安装的是什么盔甲?”

我暗感快意。心盾的确是宇宙史无前例的东西,任芙纪瑶活了多少个生气周期,如何见多识广,也要到与我交锋,方察觉到鸟甲不是一般凡甲,直到此刻,她仍没法弄清楚心盾为何物。我为候鸟母亲们骄傲。佯作若无其事的道:“我好像再不是你的下属,也不是你的子民,该不用依令回答你的问题吧!”

芙纪瑶没有动气,我知她动手在即,却是毫无应付之法,拖延的办法倒有一个,正要告诉她我不是韦典拿,蓦地在我和她之间能量爆闪,初时是裂破虚空的一个小银点,接着银点扩大变成一个银灰色的能量圈,圈里黑影凝聚,接而能量圈消失,我和芙纪瑶间多出了生物来。

小魔洞!

这个生物是纯粹的能量体,不具物质真身,幸好我的视觉翻译功能,翻译他为大致如我般的形相,只是头顶凹凸不平的,前后都是狰狞可怖的脸孔,两双眼睛分别盯着芙纪瑶和我,左右各有三双手,其他便和我没有分别,浑身覆盖鳞甲,充满杀戮和邪恶的味道。他的力量明显高于我曾遇过的魔洞部人,那些该只是小卒喽罗,但此人肯定是魔洞部人中的高手。

芙纪瑶仍是平静无波,丝毫不因此人的突然出现有半点情绪波动,只冷冷瞅着他。我看不到他对着芙纪瑶那张脸孔是什么表情,但看着我的一张脸却是杀气腾腾,眼睛的位置像两个无底的魔洞,反是额头出现眼珠似的红芒,仔细的观测我,到察觉我近乎精枯力竭,再无反抗之力,红芒敛去。

一个嘶哑的声音传入我耳中,说的是阿米佩斯语,道:“上参无念座下四大战将次席摩柯僧雄,参见阿米佩斯女王。”

芙纪瑶平静的道:“摩柯僧雄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没有我的允许,竟敢到隆达美亚来!”

摩柯僧雄面对我的丑脸模糊起来,显示他的注意力集中到芙纪瑶那边去。我的视觉翻译功能的确了不起,能准确捕捉他的精神。只听他谦卑的道:“女王请息怒,依照敝王和女王的协议我们要得到的是个活人,而不是屍体。故而不得不冒死来提醒女王。”

我明白过来。事实上芙纪瑶指我是和平的破坏者,我已猜到大概的情况。魔洞部人突然袭击遁天号,不是要找大黑球的麻烦,目标是我。我和大黑球侥幸逃生,进入阿米佩斯首都星所在的星河,魔洞部人不敢硬闯,遂以他们的通讯方法,知会远在魔宫的上参无念,由上参无念亲自与芙纪瑶交涉,以战争作威胁,请芙纪瑶交人。那时芙纪瑶仍不知我是“韦典拿”,在顾全大局下同意上参无念的请求,为求万无一失,派出大公级的人物拦截和拘捕我们。

当芙纪瑶受到思古的消息,晓得杀魔洞部战士的人竟是韦典拿,改变心意,决定亲手杀我,只交出我的屍体。摩柯僧雄显然窥伺在旁,他的思感能没法进入隆达美亚殿,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到我被轰离殿堂,摩柯僧雄见形势不对,连忙穿过小魔洞赶来阻止。

这个魔洞高手亦是厉害脚色,看似谦虚,事实上说话软中带硬,摆出纵然不是芙纪瑶对手,也誓死奋战,以执行上参无念命令。如果芙纪瑶动手,魔洞部和阿米佩斯王国,将全面开战。

上参无念为何要生擒我呢?答案清楚分明,他就是灭我候鸟族的凶手,只有他晓得我的“价值”,为了得到我,他是不惜一切的。

不快的情绪一扫而空,前景又再充满希望。不是因捡回小命,而是认识到芙纪瑶感情丰富的美好一面。她杀我是为我好,且要冒上大战的风险,亦可见她是个有原则的人。现在事情的发展,仍在芙纪瑶一念之间。

芙纪瑶沉默了好一会后,平静的道:“摩柯僧雄将军可带此人走,不过给我警告上参无念,他可以处死此人,却绝不可以折磨他,让他受不必要的痛苦。如被我知道实情并非如此,我会到魔宫去找他算账。滚!立即给我滚!以后再有你们的人闯进我阿米佩斯人的疆土,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摩柯僧雄恭敬的道:“多谢女王网开一面,女王的话,小将会如实禀上敝主,敝主当会非常感激。”

说到最后一句,他长在背部的一双可怕黑手,往我延伸过来,最后脱离他的身体,变成两道缠着我的能量带,并把我从地上提起来,双脚离地少许的悬空直立。我的物质身体虽然被绑个结实,可是他的能量却没法入侵有心盾保护的心核,未能完全瘫痪我,最妙是他懵然不知,还以为绝对的制住了我。

我朝美丽的女王看去,她刚好往我瞧来,眼神相触,我顿时心生异样的感觉。她的眼神再不是冷冰冰的,而是暗藏悲哀和无奈,虽淡而不浓,却令我感到神摇魄荡。在这一刻,我心中激荡着强烈的情绪。如大黑球所说的,一个完美的计划立即在脑袋内诞生。东窜西逃,始终不是办法,我要提升自己的战斗技巧,大幅增强能量,且要攀上更高的能量阶次,逐渐发挥自己的优点。

我是心甘情愿的随摩柯僧雄离开,只有与他一道走,我才有机会掌握魔洞和暗子的秘密。我当然不会真的到魔宫去,我有把握中途开溜,回来救出大黑球,回来赢取芙纪瑶的芳心,取回梦还。我是最后一个银河人男性,她是最后一个银河人女性,宇宙注定我们是天生一对。

想到这里,我笑了,向芙纪瑶露放一个发自真心最灿烂的笑容。

芙纪瑶现出一个没法掩饰的惊异神情,如果大黑球没有说错,她该是这五千万年来破题儿第一遭见到有人笑,肯定勾起她对银河人的回忆。

更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就在芙纪瑶心神分散眨眼间的光景里,她嵌在耳珠的梦还消失了,返回我的心核里去。

摩柯僧雄退到我身旁,能量包裹着我的肉身,以其力量影响我真身的分子结构。

芙纪瑶闭上眼睛,我心中响起她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她终于肯定我不是韦典拿。两个心灵连接起来,就像我和法娜显间心的传感,是单向的。摩柯僧雄仍是一无所觉,且正为建立小魔洞忙碌着,看他的神态,是非常忌惮芙纪瑶,一副愈快离开愈好的模样。

我在心中回应芙纪瑶,道:“好好善待我的朋友,终有一天,女王会发觉我是宇宙里唯一能令你感到生命是有意义的生物。我将会回来。”

芙纪瑶倏地睁开双目,狠狠盯着我,那种大发娇嗔的迷人神情,我晓得无论活多少个生气周期,永远不会忘记。

我旋即化为暗子,压缩,被摩柯僧雄挟带着钻入黑暗空间,开始另一段危险旅程。

如大黑球说的,能以肉身横渡星河之间以万亿光年记的遥阔虚空,具此本领的生物寥寥可数。能量、知识、天赋、技巧缺一不可。而魔洞部人的小魔洞,让他们通过黑暗空间的定点投射,跨越时空,以光年计的距离变成几步可及之处,更是集暗子科技的大成,令人叹为观止。关键在摩柯僧雄安装在身上的暗子投射器。

当我仍在正空间的当儿,化为暗子前,我悄悄延伸思感神经,离开心核,依附在摩柯僧雄的思感网上,在某一程度上,等于摩柯僧雄,通过他的思感,经验魔洞部人名震宇宙的小魔洞。

在一般情况下,由于我除心核外所有分子均受他控制,小小的能量异动怕亦瞒不过他,幸而现在并非一般情况。首先,心核是在他思感之外,还以为控制了我的真身,等于控制了我的全部。其次是他既要提防芙纪瑶,又要忙于开启小魔洞,即使他这般心能多用的生物,也难顾及微仅可察的能量变异,容易疏忽。第三,也是最主要的,是我的思感神经,乃候鸟超卓的思感神经,有着候鸟也不明白的超卓功能,是宇宙赐给她们的异禀,能视广阔的时空为无物,瞬间可达。除芙纪瑶等宇宙几个有限的顶尖高手外,谁能感应?而摩柯僧雄虽然不是平凡之辈,但显然不是其中之一。如果换上上参无念,我便糟糕了。不过他该尚未复元,故留在魔宫修行。

在正空间作光速飞行,质量均需变为零值,粒子以波辐的方式作直线飞行,组成光的光子是典型的代表。要超越光速,质量须等同光子,然后在波辐上比光子更短更快,变成“不可见的光”,虽然扔处于正空间的层面,事实上已提升至扭曲了时空的负空间。

据法娜显的教导,季候飞行的千倍光速,该是正空间速度的极限。所以只有能在能量阶次攀上比光子更高一阶次微子的生物,方有资格在正空间进行超越光速的飞行。而只是微子,已有千百种不同的能量形态,我们候鸟的微子,是最顶尖的高能微子,也被称为尖微子,是正空间最精微的能量体。能改变任何分子结构,打造有负空间特性的心核,故此摩柯僧雄察觉不到我心核的存在,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仍未到达那个级数。

摩柯僧雄本身的力量,仍未足以将我的真身转化为暗子,他要借助暗子投射器的力量。基本上投射器就像精细复杂度高上以倍计的暗子棒,蕴藏巨大的黑暗力量。先发射一个浑圆封闭的暗子磁场,然后通过暗子的超微撞击,改变力场内所有物质和能量分子的结构,到变得有如一窝沸腾的暗子汤,自然而然的破开正空间,钻进了黑暗空间去,小魔洞就是如此这般的产生。

最重要的一刻来临,就在摩柯僧雄“挟持”我进入黑暗空间的刹那,他的思感能往这个不存在的感觉、光线、方向和任何种类物质的空间延伸发射,而我们仍然处于投射器力场的强大保护下,不致暗子四散窜失,致形神俱灭。摩柯僧雄的思感能在黑暗空间特别灵动活泼,往四面八方延伸探索,忽然生出感应,捕捉到远方某处的能量变异,虽然微弱,但因其与黑暗空间能量上的差异,仿如绝对的暗黑中看到远方的一点光明,我没法判断这个坐标的距离,在这极度扭曲了的时空,我在正空间的经验全不管用。包裹着我们积蓄至巅峰的能量立告爆发,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摩柯僧雄引导下,化作辐射波,朝能量坐标投去,摩柯僧雄的思感同时收缩,处于休眠状态。我晓得机会来了。

“蓬!”

囚笼合拢,我被关进蛋形的箱子里。

根本没有脱身的机会。返回魔舰里,我和摩柯僧雄还原的一刻,舰上的二十七个战士如临大敌的集体以能量锁紧我。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只有任他们把我关起来。事实上整艘魔舰正处于强大的暗子力场中,要施展空间跳跃进入光明空间是不可能的事。要逃进黑暗空间去吗?我又是刚学会些皮毛,没有把握。

太低估敌人了。

魔舰起航。

这艘舰正是在星河边缘攻击遁天号的魔舰,体积比遁天号大上十倍,内部的装置与遁天号不同处,是所有设备都是可随意移动,部分更在舱空里漂浮,在组合上有无限的弹性。像困着我的囚笼,虚悬在魔舰中央的空间处,是个蛋形的箱子。魔洞部人将我关进去后,注进黑暗能量,坚固的箱子变成一个超乎正空间任何天然力场的“重力蛋”,由于暗子比我的微子高上一个能量阶次,我的能量压根儿没法影响重力蛋分毫,换句话说,我没法凭自己的力量脱身。

如果就这么给运到魔宫去,真是糟糕冤枉。尤其重力蛋虽可以困着我的肉身,却没法困住我的思感神经,再次证明我的思感能,我们候鸟的传感功能,超越明子和暗子,正是这个原因,令我在光明和黑暗空间飞行之际,思感神经仍可保持活跃。

我把悔恨的负面情绪排出心神之外,思感网撒遍全舰,留意每一个魔洞部人,认识他们操作的仪器,研究魔舰的结构,动能的运作。

特别用心的是位于舰首的宇航导向仪。比之遁天号和宇鸟以正空间的星河、星系为导航的系统,魔洞部的宇航系统是截然不同的,他们是以遍布宇宙所有河系内的魔洞作导航的坐标。魔洞正是贯穿正空间和黑暗空间的能量通道,可以想像,当魔舰进入黑暗空间后,便可以魔洞作一个个明确的坐标,毫无困难的依循坐标飞往目的地去。

阿米佩斯人或许在宇航技术上胜过魔洞部人,但在空间坐标的技术上,是处于下风的。战争里,兵员的调动直接影响成败,难怪魔洞部人战无不胜。试想想敌人可随时突如其来的从某个魔洞钻出来,是多么难以应付。

魔舰以十倍光速朝最近的魔洞驶去。摩柯僧雄躲在魔舰底的密室里从黑暗能量储备补充能量。很难怪他,因为在来此的黑暗空间飞行中,我从他身上偷取了贯满整支暗子棒的能量,他感到精力不足是应该的。

忽感有异,思感神经回收,由向外转为向内,梦还仍藏在心核内的思感不及的深处静养,心盾则与心核结合为一,像梦还般处于休养生息的阶段,唯一可疑是核子内的暗子棒。全神贯注下,我开始发觉,暗子棒的黑暗能量在流失中,一点一滴的流向心核最深处某一神秘部分,那或许是我本原所在处,以法娜显的灵力也没法触及的秘地。

我又惊又喜的默察着,不知该做什么好,但对心核的内空间,已有全新的体会和看法。一向以来,心核就是储存和供应能量的中心。事实上,我所认识的心核,极可能只是心核的小部分。我想起于九月星的外空与凶手的能量箭对决,在我昏迷后发生的超微子能量爆炸,当时我以为是外力引致的,但现在已有不同的想法,歼灭能量箭,有可能是来自心核深处的神秘部分。

暗子棒的流失逐渐转快,仿似心核最深处是个无底深渊,深渊内有股强大的拉扯力,令暗子棒内的能量缺溃般向内倾泻。

我大感不妙,这不但是法娜显从未提过的情况,更可能是没有生物经验过的异事,如果核渊将心盾的奇异能量也吸乾,我岂非立即心核破碎而亡?只恨我完全无法可施。

暗子棒的能量流失已完全失控,疯狂起来,我的意识变得模糊不清。

“轰!”

暗子棒在心核内爆炸,化成微子,一时间,心核似已不存在般,整个人虚虚飘飘的没有着落归依之处。

在至虚至无、至静至极里,我感到心核的正中央处,能量重新跃动,回复心跳,由弱转强。不是我的心跳,却只可以是我的心跳,是磁元在跃动,同一时间,梦还从我的“核密”冒出来,通过磁元,在心核逗留片刻,然后回到我的手指去。

磁元复活了。

我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结果。磁元的确已死去了,但它的生命烙印仍残留下来,沉尽我心核神秘的深处,在“核密”得到新的力量,历劫重生。新的磁元拥有前世磁元的所有特性,又多了点东西,令它与我结合为一,变成了我真正的心中之心,更是贯通心核和核密的门户和桥梁。我深深感觉到核密内藏有我的本原,是我生命精华的宝库。

我心核的能量停止了跃动,不像以前般心核的能量和磁元虽是同步跃动,但仍是各自各的在跳跃,现在只有磁元在强而有力的跳动。我非常享受那种感觉,那是能量高度归一和集中的感觉。

我隐隐猜到这一切令人惊喜的变化,是由暗子棒引发,核密内的本原精气,也是奇连克仑大帝不惜一切去夺取的银河人精气,有天然吸取黑暗能量的神奇特性,而只有在目前被困死在重力蛋能量封闭的环境下,这种能量倒流进核密的事才会发生。这回是因祸得福,我脱胎换骨似的,仿如得到新生。

我收摄心神,进入寂冥混沌的精神境界,让心盾、磁元、梦还、和核密与我进一步融合,当我破蛋而出的一刻,我将会是全新的人。

我惊醒过来。

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下,刹那间我的思感神经已钜细无遗掌握魔舰内外的情况,有一种随心所欲的痛快,毫不费劲。

现在魔舰离开目标魔洞只有四分之一光年的距离,按常理只是稍多于一个宇宙日的行程,不过魔舰已进入魔洞在正空间的黑暗力场里,一切再不可以常理测度。在五光年的范围内,充塞着在其他地方找不到的引力暗子,形成狂涛般以魔洞为中心的旋入暗子风暴,使魔洞成为一个超级吸盘,进入这个范围的天体,均会被绞碎吞噬,永远不能回头。魔舰当然是例外,此时她提升至近乎黑暗空间的飞行速度,舰体贯满黑暗能量,形成比黑洞更集中的力场,力场内的一切,丝毫不受魔洞的影响。

引起我警觉的并非魔洞,而是在三光年外正全速赶来的一艘宇航战舰,且肯定是阿米佩斯人的战舰,因为她的质料与君南号宇鸟相同,但形态却像水中的游鱼,比君南号大上少许,但比君南号有更优越的性能,比魔舰的速度尚要高上一倍。如果大黑球在,他该可以告诉我是阿米佩斯人哪个等级的飞舰。想起大黑球,不由有点挂念他,这个家伙不知会受到哪种形式的款待呢?

难道是芙纪瑶追来?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以她的神通广大,根本不用坐飞舰追来。会是谁呢?

摩柯僧雄已离开密室,在舰首指挥大局,舱内弥漫紧张气氛,显然不敢对追来的阿米佩斯舰掉以轻心,所有魔洞部人各守岗位,正忙碌的操控仪器,魔舰的动力不住加强,摆明不敢迎战,只希望尽快逃回魔洞去。

阿米佩斯舰倏地消失了,到她再次出现,离魔舰已近至半光年的距离空间跳跃的灵活,看得我心中佩服。如照现在的形势发展下去,下一个跳跃可把魔舰在魔洞附近截个正着。

“蓬!”

黑暗力量在舰为尾的动力器引发,不是往后喷射,而是扩展至全舰,包括我和困着我的重力蛋在内,所有物质化为质量是负数的暗子,但仍是暗子的属性,以惊人的高速,往体积是零的魔洞投去,遥阔的空间一跨即过,钻进黑洞去。下一刻魔舰已置身黑暗空间里,朝另一个坐标驶去,同时回复原状。

我回到内空间去,这次我利用磁元,吸收重力蛋的能量,为脱身做好准备。

不论明子暗子,均是超越了正常空间的能量层,一般物质,如忽然投进光明或黑暗空间,都会抵受不住明子和暗子的冲击,致灰飞烟灭,化为明子或暗子。三度空间同时并存,各有其特性,不相往来。只有在一个情况下出现例外,就是当恒星死亡塌缩,如果她的质量足够,她的收缩便具有庞大的吸力,连中子也会凹陷,核力不得不低头,引力将会取得最后的胜利,恒星无休止的塌缩下去,体积变为零,而其在正空间的引力会无限制的增加,形成贯穿正空间和黑暗空间的魔洞,吞噬任何被扯入暗子风暴漩涡的天体。

从这个角度去看,魔洞部人掌握到暗子的秘密,确实是了不起的成就,让他们成为宇宙三国里最强大的国家,若不是没法繁殖的致命弱点,早雄霸宇宙。如我所料不差,阿米佩斯人正全力开发光明力量,凭空间跳跃克服在光明空间飞行的问题,但在光明能量的研究上,仍落后于魔洞部人在黑暗能量方面的进展,所以芙纪瑶才有现在仍未是轻启战端的时机,不得不忍辱负重,宁愿牺牲硕果仅存的四大公之一的韦典拿,务要暂保和平,换取时间。

从暗子棒的能量流向核密,我首次醒悟到本原精气的超凡特性。其实早在光明空间飞行时,我已察觉到自己有吸取明子的能力,不过当时吸取的能量微不足道,只能轻微的提升我的能量阶次,离尖微子还差半级,又以为是磁元发挥交换环境能量的本领使然。到核密尽取暗子棒的能量,磁元复活过来,成为贯通外心核和内心核的通道桥梁,再经一段时间的额浑融结合,我变成像魔洞部人般拥有提取黑暗力量的生物,对困着我的重力蛋不再是没法入手,无计可施。

要吸取重力蛋的暗子能量,比直接从黑暗空间直接抽取能量更困难,因为重力蛋的暗子是经过整合和重新排列的结构,自成一体,有向心的特性,等于朝我硬挤过来,压得我动弹不得,能量细胞停止运作,能量输送体系被暗力量完全堵塞,不论心核藏有多少节能量,仍没法送往真身去,无从发力挣扎。只就这个重力蛋,已可见魔洞部人在黑暗力量的运用上是多么出神入化。

我要脱身,利用的正是重力蛋的向心力,如果我凭心盾开启一道仅容小束暗子通过的门户,再以磁元作桥梁,便可以让暗子有秩序的被吸进核密内,接着的部分,就交由核密内的本原精气作主,如吸取暗子棒般,浑融过虑暗子能,收为己有。

我的大计能否成功,要试过方知。

我把一切杂念排出脑海之外,精神全集中到心核去,心忖如何可让护紧心核的心盾开启一个小孔时,心盾自动打开来,就像我平时开放心核,吸取磁能的情况。

我吓得魂飞魄散,黑暗能量已如巨浪滔天的汪洋般倾泻而入,把我心核内辛苦积蓄回来的能量冲个溃散,还不肯静止下来,穿过磁元,涌进核密去,我的思感神经彻底瘫痪,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我回复意识舰身正剧烈颤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思感神经凝聚我无暇理会身外之事,先要弄清楚身体内身的情况。心盾重新包裹心核,磁元仍如前般跃动,似正处于松弛悠闲的状态,核密仍是那么不可测度,梦还套在我的指节间。但我的老天爷,心核内能量充沛,足有十节的能量,差两节便赶上法娜显,且是尖微子。更令我惊喜的是压抑的重力消失了,重力蛋变回一个普通的坚固物质金属箱。我成功了。

另一下剧烈的抖动传来,我连忙撒出思感网,看外面究竟出现了什么状况。旋即魂飞魄散,原来思感神经完全不听指挥,寂然不动。更剧烈的振动传来,舰身像被重物击中,偏离了航线,但我已无暇理会,重新检视心核,终给我发现问题出现在什么地方。磁元充塞我不明白的能量体,再不受我指挥。一直以来,心核是我能量的指挥中心,经过刚才的改变,指挥中心转移至心中之心的磁元,当磁元不听我的调度,等于废了整个指挥中心的功能,我纵有十节能量,仍与废人无异。

一下比以前任何震荡剧烈十倍以上的颤动,传遍全舰,魔舰的尾端似被敌人狠狠击中,魔舰骤失动力,在空间打转翻滚,我虽然给关在蛋形箱里,物质的真身仍清楚感觉到。

难道是给阿米佩斯战舰赶上了,怎办好呢?给押回去见芙纪瑶实在太窝囊。我猜到目前的困境,是一下子吸收过量的黑暗能量引起的,是消化不良,换成是一般物质食粮,过一会便没事,但吃的是宇宙间明子外最可怕的能量暗子,暗子的精华,不是我的尖微子能分解驱除的,最要命是它们堵塞了我和核密间的通道,这等于暗子的毒素,唯一有法可想的生物,或者只有精通黑暗能量的魔洞部之主上参无念,我的大仇家。

正惨不欲生时,蛋形箱移动了,似被一股力量吸摄着,愈来愈快,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箱子接触实地,震得我全身疼痛。

发生了什么事呢?失去思感神经的侦测功能,我像变成看不见东西的盲人。我首次体会到法娜显不想活下去的心态,在进化的阶梯上是没有回头路的,那是没有任何生物能忍受的痛苦,恶活不如好死。在这一刻,我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蛋形箱的上半部缓缓升起,往视野不及的箱旁移开,星夜渐现上方,但我再没有感觉,失去了对事物应有的反应。心中充满对己身绝境的悲哀。谁带我从魔舰到这里来?谁揭开箱盖?接着会发生什么事?对我再没有意义。

夜空嵌着无数明亮或模糊纤细的光点,像水花遍布空间的浪涛上,有些挤作一团,有些似是孤独的流浪者。想起或可能永远不能到其中任何一个天体去,那种无奈和失落,是没法形容的。

我想起候鸟的咒誓、银河人的血海深仇、大黑球、浮游世界,最后心中只有芙纪瑶,我向她许下的豪言壮语,对照现时的情景,只是个笑话。

就在这最失意失落的一刻,一张美丽的脸庞代替了夜空,出现在我的上方。

我全身剧颤,完全不敢相信看到的东西,她的出现,仿如一枝爱的能量箭,命中我的心核,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伏禹!”

记忆似滔天巨浪般倒卷而回,我不明白为何一句简单的呼唤,可令我的心神掀起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我忘掉了自己的处境,忘掉了最刻骨铭心的阿米佩斯女王芙纪瑶,忘掉一切,心中满溢隔世相逢的炽热感觉。最不可能的事,发生眼前。

对!我不就是伏禹吗?早在五千万个宇宙年之前,我已和梦还解下不解之缘,它只是领我在光明空间的梦中重游旧地,再一次经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情况。在那一世的生命里,我和眼前美女美阿娜离离合合,在二万年的悠久岁月中共谱恋曲,爱火从没有熄灭减退,直至在保卫圣土地球的最后一战中,她在我怀里玉殒香消,当时曾摄魂夺魄的悲痛,仍横亘胸臆。我的记忆止于那一刻,接着发生什么事呢?

我完全肯定她是美阿娜,海枯石烂仍不会磨损的深刻记忆是不会出卖我的。她怎可能仍然生存?激烈的情绪淹没了我。

美阿娜比以前更漂亮迷人,举手投足,每个眼神,生动活泼的表情,古铜色充满阳光和弹跳力的肌肤,都是那么魅力十足。她一双秀眸牢牢看着我,不需任何言语,表达了心中对我火灼般的爱恋和珍惜。她笑了,如阳光透过乌云,黑闪闪的眸珠在如垂瀑般的深黑长发衬托下,化为两团炽烈的火焰。她以我们亲切的母语银河话,情深款款的道:“伏禹啊!美阿娜一直在找寻你,我们又在一起了。”

她穿上贴体柔软轻衣的纤美身体探进箱子来,双手捧着我的脸,叹息道:“我的情人,永远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说着说着,丰满湿润的红唇,温柔而坚决的印在我的唇上,爱慾的迷人感觉在两个生命间来回激荡。我不用喝酒也醉倒了,她太阳般火热的爱,彻底征服了我,宇宙除我们这对银河男女外,再不存在其他事物。

蓦地她的娇躯剧颤,往后猛退至箱外我视野不及处。那种得而骤失的空虚感使我难受得要命,想也没想,从箱内平升而起,一个侧翻落在箱旁的地上,眼中看到、心所紧之的只有她,抢上去抓着她两边香肩。美阿娜花容惨淡,摇摇欲坠。

美阿娜回复过来,伏入我怀里,轻轻道:“没有什么,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我是不会让其他生物伤害你的。”

我这才记起自己已废去武功,怎会忽然功力尽复?不过此时我的心神全集中在她身上,无暇去理其他的事,包括自己在内。问道:“你怎知我在魔舰内?”

她的血肉在我怀里轻轻抖颤,用尽力气搂着我的腰。温香软玉,是如此的实在,我可以这般的抱着她,直至宇宙的尽头。

她耳语道:“让我们到星球上最高的山峰,我有很多重要的事得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