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年轻人走下莫斯科河,沿着河岸走着。河水散发出清凉的气息,微波的温柔的私语使人感觉着爱抚。

“我真想再洗一回澡,”舒宾说道,“可是我怕来不及了。瞧这河水:它像在朝我们招手呢。要是古希腊人,一定会以为那里面有个仙女吧。可是我们不是希腊人。啊,仙女!……我们不过是厚皮的粗野不文的人罢了。”

“我们也有美人鱼呢,”别尔谢涅夫说。

“得啦吧,你那美人鱼!那些恐怖的、冷冰冰的想象的产物,那些从闷窒的茅屋、从黑暗的冬夜里所产生的幻象,对于我,一个雕塑家,有什么用呢?我所要的是光明,是空间……我的上帝呀,什么时候我才到得了意大利?什么时候……”

“你是想说,才到得了小俄罗斯(小俄罗斯是俄罗斯人对乌克兰的蔑称。)么?”

“你不害羞么,安德烈·彼得罗维奇,来责备我一时的糊涂!就是你不这样,也够我痛悔的了。当然,我的行为也真傻透啦:安娜·瓦西里耶夫娜,最仁慈的女人,给我钱让我到意大利旅行去,可是我却跑到那些顶髻毛儿(顶髻毛儿,乌克兰人的绰号。)们那儿去啦,去吃汤团,去……”

“请别往下说了吧,”别尔谢涅夫打断了他的话。

“可是,老实说,钱也没有白花。我在那儿看见了那么美的典型,尤其是,女人的典型……当然,我也知道:除了到意大利,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你就是到意大利去,”别尔谢涅夫说,并不回过头来,“也不会做出什么事来的。你只会拍拍翅膀,可是,总也不飞。我们是知道您的。”

“斯塔瓦瑟尔(斯塔瓦瑟尔(1816—1850),俄国著名雕塑家。)可飞啦……还不止他一个。如果我不飞,那就证明我不过是一只企鹅,没有翅膀罢了。这儿把我闷死啦,我要到意大利去,”舒宾继续说,“那儿有阳光,那儿有美……”

正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女郎,戴着宽边草帽,肩上放着一柄粉红色的小阳伞,出现在两位朋友走着的小路上。

“我看见了什么呀?就是在这儿,也有美来迎接我们来啦!——一个卑微的艺术家给迷人的卓娅姑娘敬礼!”舒宾忽然喊叫起来,演戏似地挥了挥自己的帽子。

被欢呼的少女停下脚步,向舒宾威吓地伸了伸手指,等到两位朋友走近了来,就以响亮的、微带喉音的声音说道:

“怎么啦,先生们,怎么还不来吃饭呢?早都摆好啦。”

“啊!我听见了什么呀?”舒宾又说道,双手一拍,“难道是您,娇滴滴的卓娅姑娘,在这么大热天冒暑出来,亲自来找我们来吗?我可以这样大胆地来领会您的意思吗?告诉我,是这样的吗?哦,不,请别说‘不是’:说出来,会叫我当场就难过死啦。”

“哟,您得啦吧,帕维尔·雅科夫列维奇,”女郎微嗔地回答;“您怎么从来就不肯正正经经地跟我讲话?我要生气啦,”她补充说,卖俏似地耸了耸眉毛,噘了噘嘴唇。

“您不会生我的气的,我的天使般的卓娅·尼基京什娜:您怎么能忍心把我扔到黑暗的绝望的深渊里去!我不会正正经经地讲话,因为我就不是个正经人。”

女郎耸了耸肩膀,转向了别尔谢涅夫:

“瞧,他老是那样的:老把我当作小孩子;我已经十八岁啦。我已经是大人啦。”

“我的天哪!”舒宾喃喃地说,翻了个白眼;别尔谢涅夫却默默地微笑了。

女郎顿了一顿她的小脚。

“帕维尔·雅科夫列维奇,我真会生气啦!……爱伦(叶连娜的法语变音。)原来也跟我一道儿来的,”她继续说,“可是在花园里就留下啦。她怕热,可是我就不怕热。来吧。”

她沿着小路走了,每一步都轻轻摇曳着她那苗条的身体;她那戴着黑手套的美丽的小手,不时从脸上把那柔软的长鬈发掠到鬓后去。

两位朋友跟着她(舒宾一会儿默默地按了按自己的心房,一会儿又高高地扬了扬手),一刻以后,就来到环绕着昆采沃的许多别墅中的一家别墅门前了。一座带着粉红色阁楼的木造小住宅立在花园中央,从碧绿的浓荫后面天真地露出头来。卓娅第一个推开园门,跑进花园里去,高声叫道:“我把流浪的人们给找回来啦!”一个脸庞苍白而富于表情的少女从小路旁边的椅子上站了起来,门槛上则出现了一位穿着紫色绸衣的太太,她用一条细麻布绣花手绢搭在头上遮着阳光,慵懒地、倦怠地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