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世录:陆敬平的撩妹史

编者注:前文请看《齐世录:成渊(上)》。

1

“顾长缨,你给我下来!你再不下来,我砍树了。”陆敬平提着大刀气急败坏。

红衣小姑娘坐在树梢,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小腿,把手里绣着镇南侯府徽记的钱袋来回丢:“世子别站着不动,赶紧砍,我身娇体弱,也平易近人,只要镇南候府汤药费给我,我保证不计较。”

陆敬平一把扔了长刀:“长海顾氏百年家教怎么就养出了你这种厚颜无耻的德行。我就那点俸禄你也要榨干净!”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算算我都带你去林府多少次了,说好的让我演娇弱小妹妹带你见林小姐一次一两,就这点银子你还要赖账。我演的那娇滴滴的模样,自己看了都寒颤。”顾长缨越说越委屈,几乎悲从中来,抱紧树干不撒手。

大树晃动,落下几片叶子盖在陆敬平脸上,他拂去湿漉漉的绿叶,气的险些一个倒仰:“那是我辛苦挣来给之媛买簪子的钱,心意无价,你还我,年节一到,镇南候府给将军府多添些厚礼。”

一根树枝准确无误砸在陆敬平头上:“你给我爹干嘛,不如直接给我。”

“顾将军又不是不给你钱,你至于贪成这样?”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就乐意自己讨债,自己还债。”

陆敬平丢开砸来的第二根树枝,灵光一闪:“你又打架了?离家出走?还欠人钱了?顾伯父罚你了?”

他吸取教训,躲开第三根树枝,笑的不怀好意:“顾长缨啊顾长缨,你也有今天。你不还我是吧,好啊。顾将军!小侄敬佩长缨妹妹义薄云天,昨日永州西郊打跑一伙流匪,拳拳到肉,威武,实在威武!”

声音震天,鸟兽惊散。一个钱袋稳稳砸在怀里,陆敬平不敢多待,顾长缨正手脚并用从树上爬下来,他边躲避身后扔来的石子,边扯着嗓子喊:“永州城的父老乡亲,快来看看娇弱的顾小姐是何等威武,嫁不出去咧!”

砸来的石子越来越大,陆敬平抱头鼠窜,顾长缨三步作两步提住他后领,笑的阴险:“你叫啊,此地偏僻,你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

“顾长缨,本世子诅咒你一辈子嫁不出去,啊!不许打脸,之媛最喜欢我对她笑了,啊!你这个毒妇!你给我等着,你下次跪祠堂,看我叫不叫我妹妹来救你。你这泼妇模样,要把我妹妹这朵娇花吓出病来,活该被伯父鞭打。啊!忘恩负义!”

“不许提我爹,不许告诉阿妍。上次让我帮忙赶跑流匪,自己在一旁看热闹嗑瓜子还嘲笑我的是谁?你叫啊,让父老乡亲看看,镇南候世子连小姑娘都打不过,丢人!”

陆敬平捂着脸,戳顾长缨痛脚:“打不过就打不过,顾长缨,谁娶了你真倒八辈子血霉,人前装的娴静算什么本事,我真怕上次那个白衣公子中了你的套,被你给祸害了。”

顾长缨停手了,她脸色很难看:“别胡说,我欠他钱。”

陆敬平眯着眼看她:“你脸红什么,啧啧,我看那公子长得挺俊美的,一口一个阿缨,隔段时间让人给你送东西。我也没听见他让你还钱啊。你上赶着去干嘛?难道动心了?赶紧跟我妹妹学学什么叫贤良淑德,礼敬兄长,省的人家公子娶你进门,回头捶胸顿足跟人诉苦娶了个母夜叉,人前人后两副德行。”

陆敬平眼珠滴溜溜一转,计上心头,他伸出手:“二十两,哥哥给你做媒,好好在人家公子面前夸夸你,保证不学永州西郊的王媒婆赚差价。”

顾长缨忽然面无表情:“你背着我收了他多少好东西?嗯?两头挣钱?”

“不,我没有,啊!住手!不许踩我脚,人家专门送我的,谁让你说我是你哥哥,那公子送的真是太合我心意了,我还怕你隐藏真面目祸害人家,特地跟人家推辞过,谁知道人家痴心不改。啊!顾长缨,我的钱!”

2

陆敬平鼻青脸肿进林府时,小厮都没认出来,差点把他当地痞打出去,还是顾小姐绞着小手可怜兮兮地提醒,小厮顿时满含崇敬目光把维护永州城治安的陆世子忙不迭迎进门。

“敬平,你再逞英雄也要顾惜自己呀。”林之媛心疼地给未婚夫上药,陆敬平感受着未婚妻小手的柔软力度,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心花怒放。他先是一个眼刀飞向一旁墙角数蚂蚁的“匪寇”顾长缨,又飞速转换成含情脉脉望向未婚妻:“之媛,男儿自当顶天立地,今日我不保护好百姓,将来又怎么保护好你呢,嘶。”

“敬平,我弄疼你了吗?是我笨,配不上你。”林之媛说着,垂下了粉白的小手,不安地望向他,他们的婚事本就是她家高攀,而且是大大高攀。林家不过是永州当地望族,镇南候陆家却是实打实的开国功勋,更何况她将来的那位小姑子陆妍已与太子定下婚事,日后便是国母之尊。若非与镇南候交好的百年世家顾氏一脉女儿稀少,镇南候早年在永州与她父亲有旧,就此定下亲事,世子夫人的位子也落不到她头上。

这样想着,之媛眼里已经闪动泪花,这可不得了,陆敬平二话不说,不顾礼仪大防握紧之媛的手:“不,之媛,你是一等一的好女子,温柔贤惠,在我心里无与伦比,是那匪寇阴险狡猾平时最擅长伪装,我这才着了她的道。”

他顿了顿,目光坚定道:“之媛,除了我妹妹我母亲,你就是我心里最好的女子。”

林之媛感动得眼睛汪成一团春水,她顾不得女子仪态,直接抱紧了陆敬平。陆敬平身子都僵了,他瞥了一眼脸上写满了“我刚才很想打死你”的顾长缨,主动加价比划出一个“五”。

顾长缨慢腾腾从花枝里伸出一双手,坚定地比划了一个“十”。

陆敬平险些破口大骂:十两!顾长缨,你怎么不去抢!顾扒皮!

顾长缨摇头微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慢悠悠比划“二十”,眼神写满了:“再骂我继续加价。”

之媛脸皮薄,若是意识到有人在,还不得羞愤的婚前再也不肯理他了,陆敬平咬牙点头签下丧权辱国的条约。娇柔的顾扒皮跑得比风还快,三下两下就蹿没影了,陆敬平如愿抱了好一阵子的未婚妻,二人如胶似漆地互诉衷肠,蹲角落的顾小姐掉一地鸡皮疙瘩。

“长缨妹妹,你先天不足,体质偏弱,要照姐姐的方子按时喝药。”诉完衷肠的林小姐终于想起来为顾家小妹妹看诊,她细细劝说,顾长缨点头如啄米,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顾长缨掂着药方回过神来,陆敬平仍在傻笑,她喊道:“陆敬平?陆世子?陆大哥?陆哥哥?被我打傻了?”她在陆敬平眼前晃晃手指,半响没反应。

陆敬平忽然一把抓住顾长缨:“对,陆哥哥,之媛刚才就是这样叫我的。阿缨,打的好,打的好啊。”顾长缨一把抽出手退出好几步,神情如避蛇蝎,之前要退婚的陆敬平能想到自己现在这副花痴模样吗?

3

数年前,镇南候从京城调回永州任职,带一双儿女同行,那个时候,见过京城闺秀的陆敬平对这门父亲定下的婚事颇有抵触,对未曾谋面的未婚妻兴趣缺缺,陆侯爷重诺,不肯轻易松口,听说林小姐是个贤惠名声,他也将就着。镇南候与顾将军有袍泽之谊,两家的小辈自幼便交好,陆敬平自个儿的妹妹是个仙子模样,说话也清冷跟神仙似的,陆敬平认为自己是个凡人,一腔红尘气,恐惊天上人。于是,他把一腔无处安放的兄妹情投给了家族世交顾家的小妹妹,在他眼里,还是这个活泼可爱,嘴巴甜,年纪最小的顾妹妹更方便交流,更适合他充当热心兄长。

他理所当然认为顾长缨亲哥古怪的眼神是讨不好妹妹欢心的嫉妒。跟顾长缨相处久了,陆敬平终于明白,那眼神是怜悯,分明写着:“呵,又一个被骗的。”

某天从郊外巡逻见到顾长缨,娴静的顾家小妹妹灰头土脸,地上的地痞嗷嗷喊住陆敬平:“官爷别走,救命,救命,我认罪,我不过偷了点钱,罪不至死啊。”十几个钱袋哗啦啦抖出来,陆敬平想当作没看见都不行。

顾妹妹面不改色心不跳解释她只是路过还准备救人,一片好心被人误解,说着眼圈就红了。地痞打了个哆嗦,眼神都变了,陆敬平揣摩他大抵没见过有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这么好。他让官差带走抖如筛糠的地痞,打量顾长缨温和笑起来:“顾家小妹妹,我刚远远瞧你功夫不错呀,给哥哥帮个忙好不好。”

“不帮。”

“为什么?”

“哥哥,你笑得像个人牙子。”

陆敬平:“…”

陆敬平好说歹说跟油盐不进的顾妹妹达成交易,他帮她掩盖打架的事,她带他见未婚妻。

他那个未婚妻是土生土长的永州姑娘,听说贤名在外,如今见识到顾长缨这种表面笑眯眯,背地打的地痞满地找牙,反手可怜兮兮告一手黑状的姑娘,他心有余悸。

他若娶了个跟顾长缨一样脸厚心黑还会装可怜的女子,后半生真真是水深火热。

而且据顾长缨事后说,他调走官差,笑得又假,八成有求于她,如果她心虚一口答应,指不定哪天就被陆敬平卖了还帮他数钱,陆敬平一边替她收拾烂摊子,一边骂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顾长缨毫不示弱表示头一次带他见林之媛,她就差点被他卖了。

4

天边夕阳低垂连成一道狭长的线,青玉山道蜿蜒铺开,,一座巨石投下一大一小两道影子。

顾长缨叼着狗尾巴草,百无聊赖,陆敬平一把扔了狗尾巴草:“等会儿就到林府了,注意形象。”

“你要见未婚妻,请未来太子妃光明正大下帖子不就行了。”

“除了你,贵女拜见我妹妹都毕恭毕敬的,远远看去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再说京城美人我见得还少了?品性贞静,柔顺恭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想想你是什么德行?” 未来的太子妃陆妍是圣旨所称的“贞静贤婉,德容嘉仪”,顾长缨在她面前都是一副勉强乖巧模样,未婚妻想必同样如此,还是亲自看看好。

当初刚认识顾长缨,他的印象可是“深居简出,事母至孝,只是性情有些顽劣 ”的顾家柔弱小妹妹,呵,果然那时还是太年轻。

“那里有人。”

陆敬平顺着顾长缨的视线看到不远处草丛窸窸窣窣,是有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正俯身。他拖着顾长缨去瞧,俯身的姑娘听到动静抬头便望了过来,一双湿漉漉的眼眸正撞进他眼里,这一刻陆敬平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极轻极小极有力。

“这位姐姐,你是在医治这位老先生吗,需要我们兄妹帮忙吗?”胳膊吃痛,陆敬平回过神,顾长缨正一个白眼翻过来,陆敬平附和道:“是啊,是啊”

少女收起银针,瞥了他们一眼,犹豫点头。

陆敬平将老人家背下山路,少女亦步亦趋,顾长缨人前嘴甜,几句“医仙姐姐”愣是将少女哄的红了脸,少女不好意思地说她姓林,幼时寄养在从医的外祖父家,父族家教森严不允许轻易外出,她难得找到机会出门,眼见天色暗淡匆匆回家,正撞上这位受伤的老人家。

“姐姐真是善良的姑娘。”顾长缨眨巴大眼睛,故作忸怩道。

林小姐温柔一笑:“妹妹过奖了,我看妹妹气色,想是先天不足,若不嫌姐姐医术浅陋,每月初九可来东山寺找我。”

顾长缨顺着杆子往上爬:“多谢姐姐,姐姐真好。”

到了山脚,少女施施然离开,陆敬平仍未回过神来,顾长缨捅了捅陆敬平的胳膊,他有反应了,他神情郑重道:“阿缨,我是真的想退婚了。”

顾长缨翻了个白眼:“你知道人家姓甚名谁吗?”

“姓林,不过不重要,她以后就是陆夫人,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就叫陆青,纪念青玉山初遇。第二个孩子叫陆…”

顾长缨捂着心口好半天才从陆敬平的第三个孩子名字“陆山山”里缓过气来,她扯着陆敬平的耳朵,中气十足大声吼道:“她姓林!林之媛,你的未婚妻!你刚才说,谁不退婚谁是鸭子。”

陆敬平铜铃似的大眼忽然望定顾长缨,顾长缨倒退数步,她虽然经常欺负陆敬平,但她真不敢把陆敬平惹怒。

只听见她的耳边传来清晰无比的一声:“嘎。”

顾长缨觉得自己心口更痛了。

陆敬平一把扶住她,神情诚恳:“阿缨,我记得你每月初九心口都会难受,哥哥我疼爱妹妹,我陪你去东山寺,见一次一两。”

听到后半句,顾长缨高举的拳头立刻放下了。

5

陆敬平得寸进尺的功夫真真是令人刮目相看,通过顾长缨坚持不懈的心口痛,他顺理成章揭开未婚夫的身份俘获林之媛的芳心。

只是之媛困于家教羞答答最终拒绝他登门相见的请求,陆敬平不敢惊扰未婚妻,他脑子一转,二话不说就把顾长缨连哄带骗给卖了。

于是娇弱的顾长缨便成了林家的常客。

还有陆敬平。

转眼间春去秋来,到了陆敬平成婚之日,陆家张灯结彩迎接新妇。

陆敬平对于自己娶得美人十分满意。

新婚第二天,他揽着娇妻,忍不住对她说起自己早就喜欢她了。

林之媛窝在他怀里说:“敬平,我也早就喜欢你了。我家教森严,为了见你,我还花了不少心思呢。”

陆敬平心花怒放,魂都飘没了:“之媛,你给我讲讲怎么回事?”

林之媛露出感激的笑容:“说起来还要感谢顾妹妹,委屈她三天两天往我这里跑。”

陆敬平终于意识到不对了:“啊?”

林之媛揽紧陆敬平的腰,比划道:“咱们得好好谢谢她,我好说歹说她才答应,见你一次半两银子。我看她年纪小,主动说一两,她都不要。改天去将军府好好谢谢她”

难怪顾长缨最近都不来闹事,敢情把便宜占光了!

陆敬平仰天长啸:“顾扒皮!你这个奸商!”

6

顾长缨坐在树干上,边打喷嚏,边掂量手里的钱袋,听得远方怒吼,嫌弃道:“这才叫没有赚差价,我还给林姐姐打折呢。”

她坚决只收半两,毕竟良心这玩意儿她偶尔还是会痛一痛的。

小姑娘摸着芝麻大的良心,义正言辞道:“成婚了都欠我钱,说是当喜酒随礼就免了。我可去你的西瓜皮,你也不想想,我是不记仇的人吗?”

树下有白衣少年来了,轻声道:“阿缨。”

顾长缨差点吓得从树梢摔下来,少年下意识伸出手,却没有接到女孩,顾长缨手脚并用,自己从树上爬下来了。

她忸怩伸手:“啊,成玄大哥哥,我还你钱。”

“阿缨,不用还的,等你长大了,我就带你去帝京看看。”

“轰!”

夜色降临,镇南侯府世子为夫人所制的烟花,映破天穹。

顾长缨绞着手心想,大哥哥好像不缺钱,日后有机会还是要还大哥哥人情才是。

至于钱,呵呵,打死她都不还陆敬平。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