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虹:沉默的院花

1

C大心理学院公认的院花任茜,是陈莉的室友。

有这样一个美女室友,陈莉在开学之初享尽了便宜。每天早饭有人帮买,热水有人帮打,座位有人帮占,大一新生会面临的陌生、局促她一样都没经历过。

陈莉很喜欢这个室友,任茜随和大方,开得起玩笑,不小心眼,即使有人酸溜溜地和她说任茜和她做朋友只是为了衬托自己长得漂亮平易近人,她也没有在意过。

但渐渐地,陈莉发现她这个室友似乎过于沉默低调了。

任茜不喜欢社交。学校社团、学院联谊从不参加,班级聚餐永远坐在角落的位置,有男孩子搭讪、加她微信、在宿舍楼下表白,她一概拒绝。班里文艺委员看了她的档案,知道她钢琴过了八级,中学时常年主持学校的艺术节活动,拉她参加学院的迎新晚会,她也委婉拒绝了。

任茜不喜欢打扮。明明长得很好看,穿的用的都是名牌,但室友们聚在一起讨论衣服化妆品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参与过,整整一个学期下来,她穿的衣服只有黑白灰三个颜色。

起初陈莉以为任茜只是性格内向,从小乐天派的她自认有责任帮任茜融入集体,但当她以各种理由带任茜参加同学聚会时,她发现任茜并不是真的不擅长与人相处。即使是第一次见面,全是陌生的人,任茜也能表现得落落大方,没有半点局促不好意思。只不过当场面热络起来不再尴尬之后,她就又照旧不说话了。

有一次,班上同学做网上刷综艺的时候意外看到了高中时候参加节目的任茜,更是彻底颠覆了陈莉对任茜的内向认知。那是任茜她们省电视台做的一档综艺节目,任茜在节目里作为优秀学生代表,担任助理主持的角色,每一期都在非常积极地活跃现场气氛。

任茜身上强烈的反差让陈莉充满了好奇,她觉着自己就像是在看一部充满悬念的推理小说开篇,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出任茜沉默背后的原因。

2

然而一个学期转眼就要过去了,陈莉对于藏在任茜身上的谜底还没一点头绪,就被考试成绩搅得焦头烂额。

陈莉所在省份高考压力小,高考时又超常发挥比平时成绩高了三十多分,所以虽然考上了排名前几的C大,但上起课来和班上同学相比明显吃不消。

她和大家一样上课下课,考前复习,班里还有同学经常参加校外竞赛、乐队表演耗费大量时间精力,但人家就是能轻轻松松考到高分,她却一直在及格线上挣扎,最近公布的两门功课甚至还挂了科。

成绩出来后,陈莉开始整晚整晚睡不好觉,听着室友们均匀的呼吸声,觉着就像是对她的一种讽刺,一闭上眼就能看见家里亲戚朋友指着她的成绩单问为什么会考得这么差劲的画面。

她变得极度没有信心,一道题改了又改,明明已经背熟的知识点也总是觉得自己有记错的地方,甚至连去水房洗衣服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她也会犹豫再三生怕被自己搞砸。她不敢再和室友们一起去图书馆复习,每次听见她们讨论课题,她就会精神恍惚,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莉被这种情绪日夜折磨,每天顶着硕大的黑眼圈,最后一门考试根本复习不下去。

在连续失眠一个礼拜后,陈莉去了学校医务室,找校医开了助眠药物。

她拿着药回到宿舍,室友们都出去复习了,只有任茜一个人戴着耳机在桌前看书。陈莉压低脚步,回到自己桌前,按校医说的倒出两粒药片放在自己掌心,刚想吞下去,瞥见桌上的备忘录,豁然一惊。

备忘录上写着:下午两点考试!

陈莉想起来下午是这学期最后一次考试了,而她还没有复习。

面对大片大片不会做的题的紧张,登陆教务系统查到自己低分飘过的恐惧让陈莉抓着药片的手不停颤抖。她一遍遍地想如果不用去考试就好了。

陈莉把目光停留到校医开的那瓶药上。校医嘱咐过她,一定要注意用量,服用太多会导致昏迷甚至休克。但如果那样,是不是就不用考试了?这个疯狂的念头一过陈莉的脑子,就像是钉住了一般,怎么也挥不掉。

我就多吃一点点,只要把下午的考试躲过去就好了。只要躲过去,我就不是成绩不好,只是不小心错过了考试。陈莉心里那样想着,颤抖着手再次拧开药瓶,又倒出四粒,一起往嘴里倒。

“校医没告诉过你助眠药物不能过量吗?”几乎从来不会主动和人说话的任茜突然走到她身边,强硬地从她手里夺过药瓶和药片。

“没,我没有。”陈莉下意识反驳,“只是开了一点感冒药。”没有谁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心理状态不好要靠吃药来调整,即便她们学的是心理专业。

任茜认真瞧了瞧药片,很肯定地说:“我吃过这种药,不会认错。”

陈莉很少说谎,一下子被识破心里慌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压力很大吗?”长久的沉默后,任茜问。

陈莉想打着哈哈糊弄过去说没有啊,只是最近休息不太好。但她太紧张了,解释的话说得结结巴巴,任茜一听就知道是假的。

陈莉试图说些轻松的场面话,让任茜把药还给她,但任茜一反往日的沉默寡然,异常执着地攥着药片,眼睛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任茜对陈莉说:“你知道这些药片都吞下去会有什么感觉吗?你会在一瞬间觉得非常痛苦,绝对,绝对,绝对——”任茜一连说了三个绝对,“会让你后悔把它们吞下去。然后你会被送到医院,老师会联系你的家长,不论在这之前你有多糟糕的事,都不会比醒来之后看见你家长又惊恐又疑惑的眼神,来得更糟了。”

陈莉本就紧张的神经在任茜十分郑重其事的语气中崩溃地一塌糊涂:“我不想,我也不想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高三的时候我爸妈离婚了,我当时特别不能接受,这种药我一口气吞下去过半瓶。”任茜以一种非常平静的语气揭开那段她从未向谁提起的过往,她将衣袖向上推了推,给陈莉看自己的左臂上的疤痕,“当时觉得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还自残过。”

陈莉听见任茜轻描淡写地说当时觉着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心被猛地触动了一下。多少个不能入眠的深夜,她也想过,一路这么念书,寄托着很多很多家人的期望,到头来连及格都很困难,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曾经无数次想要探寻任茜背后秘密的陈莉,终于窥得小小的一片角落,但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单纯的好奇了,她心底里涌起一股更强烈的名为自救的情绪,促使着她问下去:“那后来呢?”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想要从目前这种糟糕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任茜回答她:“后来做了很多傻事,无论怎么伤害自己总会阴差阳错地被救回来之后,我发现其实死亡也并不是解脱。一次一次醒过来之后,看见我爸妈通红的眼睛,疲惫的脸庞,突然意识到如果这次我真的没有醒过来,他们要怎么办呢?”

“然后你就想开了?”

“人其实是求生意志很强的生物,只要有一点点活下去的理由就会拼命抓住。”任茜顿了顿,“我那时候觉着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让我爸妈复婚更重要的了,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离不离婚都只是一种很正常的生活状态。所以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只要时间足够久,再糟糕的事都会变成过去。”

3

任茜把当年吞药片、割手腕所经历的痛苦直白地讲给陈莉,陈莉越听越后怕,自觉在知道任茜那样惨烈的过往后,已经没有勇气再把药片吞下去。

但心底终究还是有些过不去,觉着自己的困境和任茜不同。

“上大学以前我一直觉着自己挺聪明的。”陈莉决定把自己的烦恼告诉她,“我们省高考竞争没你们那么激烈,从小到大我基本没吃过什么苦,成绩就一直不错。家里的大人们夸我,学校里老师同学们也夸我。当初高考成绩下来,我是我们市的文科第一名,打着我名字的红色条幅挂满了公园和商场,手机店还送了我一部最新款的苹果手机。但到了这里我才发现,原来聪明的人有这么多,我那点小把戏根本不够看的。你们轻而易举就能做好的功课,我要研究很久。前几天有科目成绩下来,你们考了九十几分还在懊恼考试时的失误,我却连最简单的及格都做不到。”

陈莉看着任茜,眼睛里看不见一点光亮:“我真的好迷茫啊,不知道继续念下去还有什么意思。我觉着我已经很努力在学了,以前高三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努力过,但还是一点进步都没有。”

陈莉把脸埋进掌心,逃避的姿态就像是执着把自己埋起来的鸵鸟。然后她听见任茜在自己耳边说:“其实我能明白你的感受。”

高中时候的任茜远没有现在这么云淡风轻,那时候她在意名次,在意分数,在意老师们提起尖子生时最先想到的那个名字,在意同学们羡慕崇拜的目光。

她顶着全市第一的名头考进高中,自然想着要在高中三年守住这份荣光和偏爱,但很不幸,在以理科见长的市一中,她的物理并不算好。

为了学好物理她上了很多补习班,但遇到上了难度的题,她的脑袋还是像锈住了一样,怎么也做不出来。

很快,她丢掉了年级第一的宝座,连班级第一也没有保住。

超过她的是她们班上一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女生,黎晓菡。黎晓菡相貌平平,入学成绩平平,但偏偏理科极好,轻轻松松就能解出来她做了很久的物理题。

黎晓菡夺走了她的班级第一,夺走了老师的偏爱,还有班里同学的羡慕眼光。

任茜嫉妒她,讨厌她,为了超过她每天把自己逼得像根紧绷的弦。

比起成绩上的赶超,更让任茜无法忍受的是黎晓菡在人际关系上的优越。黎晓菡朴素、刻苦、文静寡言,班主任觉着她是勤奋苦学的好榜样,班里同学觉着她平易近人没有架子。

而任茜长相出挑,说话漂亮,热衷打扮和出风头,班主任觉着她心浮气躁成不了大器,同学们觉着她虚荣瞧不起人,几乎没有人喜欢她。

“那真是一段很糟糕的日子啊。”任茜感慨,“觉着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越想讨好别人越适得其反。”

“后来呢?你是怎么过去的?”得知任茜也有过那样一段自我怀疑自我厌弃的时期,陈莉的心情稍微被安慰到了一点。

任茜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笑:“过不去,只能熬。”

任茜告诉陈莉那时候她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朋友不理解她的烦恼,觉着她是在给自己添堵,说她明明比黎晓菡好的地方有很多,为什么一定要揪着那一点点不好拼命为难自己。为了让任茜开心起来,朋友带任茜去充满烟火气的菜市场感受普通人琐碎的幸福,带任茜去游乐园在极速刺激中释放压力,朋友陪着任茜度过了很多很多个纠结沮丧的时刻,每一次都很坚定很认真地鼓励她,说她很好有很多很多的优点。

所有文学作品中、现实生活里能安慰到一个人的办法,那个朋友几乎都做了。

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任茜确实是感到开心的,但那开心是一时的,当成绩单下来,当老师和同学再次投来嫌弃的目光,朋友不和她一个班级,没办法陪伴她的时候,要屏蔽掉那些负面情绪,只能靠她自己。

“我以前太争强好胜,习惯了努力就有回报,当事情一旦超出我自己掌控的时候,心态就会完全崩掉。”任茜苦笑,“我要是在那个时候就能认识到人力有限,也不会在我爸妈离婚之后做了那么多傻事。”

任茜真正走出来,和过去那个偏执的自己和解,是高考之后的事。

她终于脱离了高中的紧张环境,吵了很多年架的父母也终于离婚各过各的生活,她有了大片大片空白放松的时间,心态慢慢平和下来,然后突然有一天,她想起过去三年自己所有的紧张、难过、纠结、嫉妒,一瞬间福至心灵,觉着其实挺没必要的。

她曾经小心翼翼在乎老师同学们的眼光,事实上高考结束之后再也没有和他们见过。她以为爸妈离婚后自己就会过不下去,但结果不再执著于见面就吵架的爸爸妈妈竟然奇迹般地多出了许多时间来陪她。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突然就想开了,和过去的苦痛和解了。她不后悔为了超过黎晓菡付出的所有辛苦和努力,但如果能够回到过去,重新来一遍,她希望不必抱着那么重的得失心。

“我知道我说这么多不可能让你一下子就想通。毕竟当初我自己都没做到。”任茜把话题重新引到陈莉身上:“和自己和解是很难的,并且这件事只能靠你自己,没有人能帮你做到。但是我希望能让你觉得其实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考试挂科不会世界末日,回家见父母也不会是世界末日。”

4

陈莉最后还是选择去考试。她没有复习,挂科是意料之中的。

陈莉回到老家,当听见爸妈问自己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功课有没有难度的时候,心跳砰砰砰加速,她努力让情绪平复下来,安慰自己说像任茜那样漂亮又优秀的女孩子也有为成绩困扰的时候,她的烦恼其实不算什么。

陈莉结结巴巴地回答了在学校的情况,她原本已经想过爸爸妈妈听到她成绩后的失望表情,但却什么都没有。妈妈照旧做了一大桌子她爱吃的菜,爸爸一边给她夹菜一边问她要不要和以前的同学出去聚聚,不用总闷在家里。

陈莉的爸爸妈妈用一如既往的关爱、包容让陈莉放下了那份紧张。她终于意识到原来爸爸妈妈喜欢的不仅仅是那个成绩优异出色的她,而是因为她是他们的女儿,所以喜欢她。

陈莉感觉到自己被充足的源源不断的安全感所包裹,不再自我怀疑,新学期回到学校,虽然成绩和同学相比仍有差距,但因为她放平了心态,学起来没有以前那么痛苦了。而且她在社团活动中发现了自己的主持潜能,慢慢在这上面找回了自信。

陈莉终于从自我迷失中走出来,她很感谢任茜,两个人关系越来越好。但也正是随着相处加深,陈莉发现任茜的沉默其实是因为她一直都不开心。

当陈莉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来之后,她终于意识到任茜的状态并不是真正走出来的样子。

任茜的沉默、寡淡不是个性原因,而是对周遭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致。那不是平和,是失望过后的无所谓。

5

陈莉反复看任茜以前参加的节目,希望能找回曾经那个乐观大方、光彩熠熠的任茜。

陈莉尝试过很多方法让她说出心结,有好几次陈莉觉着任茜已经动摇了,她是想要把她的困扰说出来的,但话到嘴边,说出来的却只有零星的断句。

任茜似乎有一件很后悔的事,后悔到她很难把那件事说出来。

陈莉为任茜的心结感到难过,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帮她,直到那天,隔壁法学院的周祎燃来找任茜表白。

任茜周六的时候骑车去市海洋馆参观,快到海洋馆的时候被两个操着当地口音的中年男女碰瓷。任茜被那对男女揪着赔钱,茫然无措的时候,周祎燃帮她解了围。

周祎燃对她一见钟情,知道她和他一个学校后,周一一大早等在她们宿舍楼下,对任茜说他喜欢她。

周祎燃是有名的法学院才子,长相出众到随便去哪个食堂吃个饭都有女生在微信群里拍照跟梢。陈莉站在任茜旁边,目睹了这位周才子眼睛里的热烈,心都要跟着化了,她为任茜感到高兴,觉着也许一段甜蜜的恋情能帮任茜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来。

但任茜却如往常一样淡漠,她甚至没去看周祎燃那双深情的眼睛,盯着脚面沉声说:“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

陈莉想不通任茜为什么要拒绝周祎燃,私下里劝她:“他真的很好哎,长得那么帅,说话又温柔,据说他们学院很多女生喜欢她。即便刚开始没感觉,先相处一下也可以啊。没必要拒绝得那么彻底吧?”

“嗯,他是很好。”任茜跟着点头,想起周六那天周祎燃如何有理有据地帮她赶走那对碰瓷的男女,又如何和她一起逛海洋馆。周祎燃这个人真诚热情,有礼有节,即使只短暂接触了一天也能感觉到是很不错的人。但,任茜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我有喜欢的人了。”

“你有喜欢的人了,这怎么可能?”陈莉一直觉着任茜只是为了拒绝周祎燃才那么说,她每天都和任茜在一起,如果真有那个男生存在,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高中时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为了让我开心他陪着我做了很多事?”任茜犹豫很久,还是决定要说出来。

周祎燃的告白似乎给了她直面感情的勇气,她认真说:“他就是我喜欢的人。我和他幼儿园就认识了,小学初中高中都在一个学校。除了家里长辈,他算是我认识最久的人。虽然我们性格天差地别,他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人生信条是十足的享乐主义,但因为认识时间实在太久了,所以遇到事情还是会第一反应想到彼此。他对我很好,我每次紧张纠结不开心的时候,他都会逗我开心。”

任茜想起记忆中那个总是漫不经心、笑起来有些痞气的男孩子,语气里充满了感伤:“他总是有办法让我开心,我能达成心愿来这里学心理也是因为他帮我。”

任茜的妈妈希望她报隔壁A大的医学院,为阻止任茜参加C大的自主招生还锁了她的身份证。

那男生为帮她,趁她和妈妈出去的时候,溜进她们家帮她把身份证偷了出来。

“那他现在在哪儿?你有和他表白过吗?”陈莉问。

任茜摇头:“我不知道。我们以前约定过要一起考C大。但是后来,”任茜顿了顿低下头说,“是我的错,我们没有再联系了。”

当时那男生按任茜告诉的密码,打开了她妈妈的保险柜,不仅在里面找到了任茜的身份证,还看到了两份没有签字的离婚协议。

男生担心她爸妈离婚的事会影响任茜考试,没有告诉她,但后来任茜还是知道了。

任茜反应很大,偏激地认为如果男生早把那份离婚协议的事告诉她,她就能阻止她爸妈离婚。

她对男生说了很多过分的话,男生从一开始的默不作声任她发泄,到后来试图和她解释,希望能让她明白她爸妈感情不和这么多年,离婚其实对双方都好。

“他是对的。我妈为了操持我们那个家放弃她的职业理想,十几年待在家里做全职太太,我爸为了他的公司一年回不了几次家,这样的家庭,他们确实没必要为了满足我可笑的执念,再浪费余下的人生。但我那时候太固执了,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只知道朝他发泄我的不满。”

他们就那样闹翻了,任茜最后一次单方面指责男生的时候,她都记不清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伤人的字眼,总之一直冷着脸的男生突然就捡起外套一声不吭地往外走,之后再也没有来找过她。哪怕在学校里迎面碰见了,都会立刻转身拒绝再和她说一个字。

“你有想过重新联系他吗?”陈莉问。

任茜沉默许久,终于说:“我那段时间因为我爸妈离婚的事情情绪很不稳定,住了好几次院,情绪不好的时候拼命删好友和动态,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被我删掉了。出院后我的身体一直不好,高三最后半年我是在家学习的,没有回过学校,最后的毕业典礼也没有去参加。”

任茜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他们闹翻之后的事,陈莉明白她的意思,无外乎一句话:她想重新联系那男生,但她联系不上。

6

那就是任茜沉默外表下的全部秘密。

一个聪明漂亮、得到过命运诸多馈赠的女孩子自然而然地有些骄纵自负,天真地以为所有人所有事都会遵从她的想法。但生活的真相从来不是那样,没有人能一直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牢牢攥在手心里。

后来任茜名次被赶超、父母突然离异、最喜欢的人和她决裂,那些她从来没想过的事一股脑发生在她身上,她才终于明白原来不如意是多么司空见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