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乔记得，曾经有一个人温柔无比地叫过她“小乔”，对她呵护至极、宠溺有加……

可是两年后她回到他身边，却是因为她以他做了交换的条件。

000.

时隔几年，江乔回了俞宅。

俞家客厅里有很多人，无非是在等她回来，再求她照顾一个人——看在往日两小无猜的情分上。

虚情假意的话，江乔听过太多，如果不是因为俞舟白，这些人她一个都不想见。

如果真的有情分，怎么会在江家出事之后，就迫不及待把她送出雀市？

坐在沙发上的俞老太太一看见江乔就激动不已，急忙走上前去想握住她的手，但被她躲开了。

一时间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但这时候没人敢说她的不是。她只是冷冷地看了尴尬且哀伤的俞老太太一眼，语气淡淡地说道：“费了那么大工夫找到我，难道是让我来看表演的？俞舟白在哪里？”

俞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招了一下手，立马有人上前将江乔带到了二楼一间房门前，又匆匆离开了。

两年前江乔来过这里，这是一间书房。她在门前站了几分钟后才抬手敲了敲门，里面没声音，她抿了一下唇，出声道：“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没人应答，江乔沉默了一会儿，推开了门。俞舟白就坐在窗边，偏头看向她，很轻地笑了一下，两道远山眉干净又漂亮。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江乔握着门把的手指紧了又紧，目光落在他坐的轮椅和他空荡荡的左小腿上。

俞舟白注意到她的目光，目光闪烁了一下，语气依旧轻柔：“如果是可怜我，你大可不必回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乔才动了动。她朝俞舟白走过去，在轮椅前蹲了下来，手搭在了他的双膝上，然后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和嘴角，问他：“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俞舟白垂眸看着她，沉默不语。

001.

江乔和俞舟白是青梅竹马，两家住得近，两家人的关系曾经也很好。

只不过在江乔十八岁那年，江家的公司出事，江父也锒铛入狱，当时的俞老太太虽然有办法帮江家一把，但当时的局势很不太平，为了自保其身，也为了不受江家的牵连，她选择了沉默。

最后在江父的请求下，把江乔送出了雀市，美名其曰是为了她好。

如果不是因为俞舟白出了事，俞家的人估计不会想起她。

俞家家大业大，多的是人想要攀附俞舟白，可自从他失去了左小腿，先前那些人对他都没了想法。即使有人愿意，也不是出身名门的姑娘，多半是看中了他的身家。俞老太太不乐意，这才找来了江乔。

俞舟白现在这样，急需一个人照顾他，俞老太太好歹对江乔知根知底。

江乔和俞舟白很快就订了婚，订婚宴很简单，并没有大张旗鼓。在那之后江乔就和俞舟白搬出了俞宅，住进俞舟白名下的一栋别墅里。

别墅里只有一个阿姨帮忙，很多事都是江乔亲力亲为，那天她正忙前忙后地整理他的书房，俞舟白叫住了她。

“怎么了？”他戴上了假肢，此刻半靠着墙壁看着她，道：“你是真心想和我订婚的吗？如果是我奶奶提出了什么条件，你不用答应。”

江乔愣了一下，目光闪烁。没等她开口，俞舟白朝她走了几步，他走得很慢，能看得出，装了假肢后他并不是很适应。俞舟白温柔地摸了一下她的发顶，像是在许下承诺：“小乔，他们能给你的，我也能。”

心酸感忽然就涌上了江乔的心头。她从来没有对不起过谁，但这时候，她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俞舟白。

江乔回雀市后，也把自己的工作迁移了过来。她是个律师，在雀市这边也有合伙人。因为俞舟白要定期去医院做复健训练，江乔特地请了假赶到医院去陪他，却无意听到了一些关于她的议论。

“那个就是俞家少爷的未婚妻？嫁给一个残疾，她图什么？钱吗？”

“听说她是以前江家的独生女，俞老太太要帮江家东山再起呢。”

“怪不得。”

……

江乔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话，若无其事地绕过他们回去找俞舟白。在他面前，江乔又是不一样的形象了。她扶着俞舟白在轮椅上坐下，眉眼弯弯地跟他说：“复健很累的，今晚我给你按摩一下腿吧？”

即使身体和心理都存在伤痛，俞舟白也依旧温和内敛，他轻声说道：“不用，残肢部分不太好看。”

江乔抿了一下唇，有些不懂他。大多数人从云端掉进泥潭里，都会怨天尤人，更何况他还是天之骄子……可俞舟白对待她还是像之前那样，他没有问她离开雀市的那几年去了哪里，眉眼间永远带着温柔。

她有些固执：“我不可以看吗？我们都已经订婚了。”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隐隐有些难过。

话音刚落，俞舟白突然扣住她的后颈，低头吻住了她。他的唇十分柔软，他压着她细白脖颈的指尖带着炙热的温度，深情地、珍而重之地吻她。

也不知道他吻了多久，最后，他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眉心，声音低柔地哄她：“可以看，只要你别露出刚刚那样的表情。”

刚刚她微微皱着眉，仿佛很难过。他不知道，江乔难过的是自己在利用他……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应该沦陷在俞舟白的温柔里。

002.

当晚江乔去了俞舟白的房间。

回到雀市后她就学起了按摩，也查过资料，知道残肢的截面不会好看，但见到俞舟白的左腿时内心还是惊骇不已，她紧紧咬住了牙关，不显露出来。

在俞老太太把她送出雀市后，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是恨过俞家人的，但唯独没有恨过俞舟白。

此刻亲眼见到他这副模样，江乔红了眼眶，想起了上学时他在操场上打篮球的模样。

中场休息，他抱着球来找她，她也忘记了自己为什么闹脾气，只是在他温柔安慰自己的时候也感到了一点儿不好意思：“再这样下去，我的脾气越来越大，除了你，再没人能忍受我该怎么办？”

他捏了捏她扎的丸子头，笑了一下说：“那多好啊。”

那时候他鲜衣怒马，阳光朝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走一小段路都要费好大的力气。

俞舟白察觉到江乔的情绪，拿过一边的毯子盖住了腿，说道：“看也看了，现在可以回去休息了吧？”

“我还没有给你按摩呢，按摩完再说。”说完，江乔就要伸手扯开那条毯子，结果被俞舟白掐住了下巴。他指尖微微用力，沉声道：“小乔，你难道打算照顾我一辈子？我劝你还是早点儿离开。”

江乔一蒙，迎上他沉静的目光，差一点儿就要以为他知道了自己和俞老太太的交易——俞家出面帮江家查当年的事情，还江家一个清白，以此换得她和俞舟白的一纸婚约。

他还说了一句：“你不用可怜我。”

江乔的眼睛瞬间酸胀了起来，哪怕到了这时候，俞舟白也不会以为她是喜欢他的，也不会想到她竟以他做了交换的条件。

“当然，如果是这两年你有了喜欢的人，我会走……”她言不由衷，蹲在他面前，拉住他的手，低眸弯唇笑了一下，谁都看不见她眼里的水光。

她钩着他的手指，认真地说道：“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如果江家没有出事该多好，她就不会因此离开雀市，而是会一直陪在俞舟白身边……那场意外说不定也不会发生了。

过了几天，雀市下了一场大暴雨。江乔结束一场官司的辩护走出法院，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法院大门外等她。俞舟白坐在宽敞的后车座上，正在用笔记本电脑办公。

空空的裤管总能引起注意，俞舟白不愿意让江乔看见，尤其是现在天气转冷，他腿上常常盖着一条薄毯。江乔上车后凑到他身边，眨了眨眼睛，问他：“今天我可以和你住在一间房吗？晚上还有雷阵雨。”

她从小就怕打雷，俞舟白是知道的，也清楚江乔的那一点儿小心思：“家里有耳塞，你可以戴着睡觉。”

“我们都已经订婚了，为什么不能住在一起？”

江乔怎么都没想到，俞舟白会再次说出拒绝的话：“小乔，如果有机会，我们还是把婚约解除了吧，我不适合你。”江乔愣了一下，随后扭过脸看窗外，不再开口说话。

虽然订婚的时候他就再三拒绝过，最后还是俞老太太强硬拍板的，但她没想到俞舟白会这么抗拒。

003.

晚上九点左右就开始打雷了，雷声很响。她和俞舟白赌气，吃完晚饭后就回了房间，看了很久的文件都没能静下心来。正在烦恼的时候，窗边炸开一道响雷把她吓了一跳，下一秒她就惊慌地跑到门口拉开了门。

俞舟白靠墙而立，不知道等了她多久，看见她一脸害怕的神情，无奈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你的胆子大了一点儿，怎么还这么怕打雷呢？”

江乔知道他可能会站不稳，但她还是很想扑到他怀里，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笑话她也没有关系。

在她被送出雀市后，一个人度过了很多这样雷声阵阵的夜晚，惊惧又害怕……还好，俞舟白现在就在她身边。

“俞舟白，俞舟白……”她声音有些发颤，死死地抓着他衣摆不肯放手。

只能靠在墙面上抱住她的俞舟白轻轻地笑了一下，问道：“不生我的气了？”

江乔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俞舟白捂住了耳朵，隔着微微灼热的掌心，有闷闷的雷声传来。雷声过去，江乔抬起了头，却看见他额头上布满冷汗。她怔在了原地。

从房间冲出来的时候，她因为害怕，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很难看。大概是因为在外面站着等了她很久，又不敢离开，怕她出门看不到自己又别扭着不去敲他的门，就生生地忍下了左腿处传来的疼痛。

她扑进他怀里，他伸手接住她，两人身体的重量全都压在腿上，虽痛到了极点，却也没有推开她。江乔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晚上，俞舟白陪她待了一整夜，直到雨停。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接到了俞宅那边的电话，说是俞老太太的旧病又犯了，让他们回去看看。

江乔没想到，老太太第一个要见的会是自己。

俞老太太可能意识到自己身体不太好了，单独叫了她进去，跟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无非是让她好好照顾俞舟白。

就算俞老太太不说，江乔也会这么做，她没心情听下去，打断了她的话，冷冷地出声道：“那——我家的事呢？”

她受不了对方这种自私自利的模样。在江家没有出事之前，她还以为对方有多和蔼可亲，却忘了，作为一个女性，能只手撑起俞家这么大的家业，这样的老太太能简单到哪里去？

江乔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江家出事，父亲又入狱。江父希望俞老太太能照顾她一下，但俞老太太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把她送出雀市。

俞老太太并不是真心想帮江家，此刻神情尴尬，只好翻来覆去地拿俞舟白和她小时候的情谊说事。

“如果不是你答应会帮我查当年的事情，我根本不会回来。”江乔说完这句话，也不想在这里多待，推开门就要离开，结果在门外看见了俞舟白。

她愣了一下，不知道俞舟白有没有听见自己和俞老太太的对话。而他依旧眉目和煦，只是让她先回去。江乔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江乔在家里等了很久俞舟白都没有回来，之后他也只在电话里告诉她，公司的事情太多，忙不过来，这几天不回家了。

这样过去了一周，江乔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一点儿不对劲儿，她干脆直接到俞舟白的公司去找他。

004.

江乔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俞舟白知道她在利用他，会怎么样……更准确地说，她是不敢想。

她忘记了一点，俞舟白虽然无意争权夺势，但聪明如他，怎么可能猜不到她突然回到雀市，又突然和他订婚的原因？

她只能因为这样的一个不那么光明正大的交易接近他，也只能暂时以他为借口才能得到帮助。可她明明是喜欢这个人的，即使俞家其他所有人她都不喜欢，即使她不想再踏进俞宅一步，但也还是会为了俞舟白破例。

然而他还是知道了。

在她乘上直通顶层的电梯后，旁边的助理跟她说：“老板这段时间很忙，不知道为什么还投资了一家律师事务所……”

江乔的心一点儿一点儿地紧了起来，接着又听到助理惊呼道：“糟糕！我忘记带当年西海案件的资料了！唉，老板为这件事操心了两三年，好不容易才有个眉目啊！”

说完电梯到了顶层，门开了，她领着江乔出来，给江乔指了一下会议室的方向，就急匆匆地原路返回拿资料去了。

江乔愣在了电梯门口，感觉手脚都冰冷了起来。

江家曾经的那家公司就叫西海，因为涉嫌漏税事件，公司破产，江父入狱，她大学毕业后转行去当律师，就是想有朝一日替父亲翻案。

她猛地想起那天俞舟白对她说的那句话：小乔，他们能给你的，我也能。

他原来是这个意思，原来早在两三年前，他就开始着手调查这件事了……恐怕他早就知道她和俞老太太的那个约定了。

江乔心脏狂跳起来，思绪乱糟糟的。可在见到俞舟白的那一刻，她的心情竟然意外地平静了下来。

他正在听高层人员的例行报告，表情淡淡的，偏头看见她的时候，眉眼稍稍柔和了一点儿。会议还没结束，江乔就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了一会儿。

因为车祸，又加上休养和康复花费的时间，俞舟白也是最近才回到公司，这些天便是以忙为理由，没有回去。十几分钟后，俞舟白走进办公室时，江乔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坐着，眼眶有些红。

看到他时，她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

俞舟白只是笑了一下，反问她：“这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

江乔起身拽紧了他的手，声音哽咽了起来：“你明明知道……知道我以你做了交换……为什么还要帮我？为什么还愿意和我在一起？”

俞舟白看着她，声音有些清冷：“我拒绝过，也说过，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不用委屈自己。”他一点儿一点儿地扯开了她的手。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他终于有了一点儿怒意，“利用我可以，但是江乔，你没必要牺牲自己。”

以往他都是叫她‘小乔’的，这是他头一次对她这么严辞厉色。而他还能如何回答呢？

他以为，江乔愿意和他在一起，除了交易外，对他也是怀有爱意的。他抱着这样微弱的希望，想要靠近她，也想要躲着她，直到前几天他才恍然大悟……

喜欢他也好，可怜他也罢，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