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腔赤诚的少年人

“钟荩,我到你学校门口了!你快点出来!”某天中午午饭时间,钟荩接到这样一个“气势磅礴”的电话,只见这位泰山崩于眼前都能面不改色的青春无敌美少女默默把手机音量调小了一点,语气平淡,“知道了,你等我会儿。”

“哎,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的样子,我趁着吃午饭的时间争分夺秒跑过来找你一起吃午饭,你就是用这种态度对我的啊?”

钟荩哭笑不得:“一个星期七天,我们一中上六天半的课,你们三中上五天的课,基本上除了你放周末,其他时间都会跑过来找我一起吃午饭,难道我每次都要像第一次一样手舞足蹈的‘哇哇哇真的吗好开心啊’,那我是得有多智障?”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那端兴致缺缺的扁扁嘴,“真没趣,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

钟荩:“???”

没有浪漫细胞的钟荩同学索性就将不浪漫进行到底,慢悠悠的收拾了课本直等到纪长安打第二遍电话才晃悠着去。

纪长安给钟荩点了一碗牛肉米粉,自己点了一碗素粉。钟荩喜爱牛肉米粉,跟他最不喜爱上英语课是一样的道理。

看着对面男生碗里飘着的几滴油花和几片青菜,钟荩鼻尖隐隐有点发酸。刚才他付钱的时候她偷偷看了一眼,明明钱包里就只剩最后不多的几块零钱,却说什么都要给她点一碗牛肉粉,自己点了素粉的时候还嬉皮笑脸的说他不喜欢吃肉,真是一点脑子都没有,他跟她吃饭哪次盘子里最后剩的肉不是他一扫而空?

钟荩在碗里扒拉半天,状似不悦地蹙蹙眉,“今天的牛肉怎么这么腥?”

纪长安疑惑地抬起头来:“怎么会?”

钟荩筷子捞起肉放到他碗里,“不信你试试。”

纪长安迟疑着挑了一片最小的尝尝,“不腥啊!是不是你刚吃的那块味道不太好?要不你再尝尝看?”说着就要把肉夹回去,钟荩赶紧用筷子拦住他的筷子,“我估计是那个要来了,就觉得味不好闻,你吃吧。”

纪长安还在想那个是哪个,看钟荩脸上一抹红云眼神飘忽,瞬间如醍醐灌顶,默默的把头埋下去。

两人默默对着面前的碗吃得专心致志,突然面前“嗒”的一声,一碗米粉放在面前,钟荩和纪长安抬起头来,老板笑呵呵的说:“老顾客,今天买二送一。这碗是焖肉的,不腥。”

钟荩愣了愣,随即笑道:“谢谢老板。”

于是把自己手里的那碗推给纪长安,心安理得的把焖肉的一碗捧过来。

纪长安同学一个人吃掉了两碗米粉。

回三中去的时候,钟荩把自己仅剩的五十块零花钱拿了四十塞进纪长安的兜里,趁着他没注意偷偷塞的。

头顶的灯泡,脚下的土地,都见证了这对少年少女一腔赤诚的爱情。

那时候的纪长安也是个安分守己的穷学生,他爹不知道听谁说的男孩子要穷养,为了将他的骄奢淫逸之风扼杀在摇篮里,一周给他的零花钱也是少得可怜。那时候钟荩不知道纪长安家其实很有钱,她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万事有果必有因,纪长安暴露家底这件事,牵扯到整件事情的脉络,要从头开始讲起。

高一整个学年相对比较风平浪静,钟荩虽然常常会担心纪长安打架斗殴,或者他在她不晓得的情况下和别的小女孩眉目传情暗度陈仓,但好歹高一也算是风平浪静的过了,纪长安没搞什么幺蛾子。

高二要分文理科,钟荩知道,纪长安这人不走寻常路,他跟一般男生不同,他理科不行,对文科也比较感兴趣,他只能选文科。

如果她选理科的话,以后就算在同一所大学,专业也会相隔甚远。

她和纪长安依旧还是很远。

思索再三,钟荩瞒着爸妈把那张分班表填了交上去。

分班名单最后下来的那天开了班会,班会一结束钟荩就被钟妈妈劈头盖脸骂得狗血淋头。

“你眼里还有没有你爹妈,哈?我辛辛苦苦供你吃供你喝,你倒好,一声不吭就选了文科!你选文科做什么你告诉我?理科以后多好找工作你偏偏选文科,我看你是疯了你!”

从走廊上路过三三两两的同学朝钟荩投来异样的目光,钟荩把头垂得都要与腰同高了。

最后还是班主任走过来,好说歹说的劝了些什么“孩子喜欢文科就让她学文科吧”“兴趣远比什么都重要,不要剥夺孩子的兴趣”,引古论今说了一大堆才好不容易把钟妈妈劝住保了钟荩一条小命。

这件事情也是很多年后杨思瞳提起纪长安才晓得。那时候他一直蒙在鼓里,一直以为是缘分。当时纪长安知道钟荩也选了文科的时候,还直呼好巧,他们竟然一起选了文科,钟荩看着少年欣喜若狂的样子,打从心底里觉得放弃理科的光明前途很值得,差点被她妈从教学楼丢下去也很值得。

可惜她的少年没能这样一直值得下去。

但是值不值得这件事情,本身就很矛盾。我们不是当事人,个中滋味唯有自知,也不晓得那到底算不算值得。

话说回来。

钟荩第一次接到纪长安哥们打电话说纪长安重伤已经进了手术室的时候,恰逢江城一中一年两度的期末考试,此时钟荩站在考场门口,接到电话转身就跑,搞得在门口等待进考场的同学们一阵骚动以为发生了什么轰动性事件,最后发现除了钟荩一个人撒腿狂奔之外其他人集体都很淡定,这才没跟在人后面跑。

钟荩在路过杨思瞳所在的理科考场的时候,被杨思瞳一把拉住,“马上就要考语文了,你要去哪里?”

“纪长安在手术室里。”

“语文150分,你就这样放着你的成绩不要了?”

“纪长安在手术室里,你放开我!”钟荩猛的将杨思瞳甩开就跑,杨思瞳在后面用力的跺脚,“为了他放弃自己擅长的理科,现在连试也不考了,我看你是为了个纪长安快要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风呼呼的扫过耳畔,钟荩什么也没听到。

纪长安是和人打架把手给打骨折了,钟荩去的时候他把自己捂在被窝里说什么也不让钟荩看,气得钟荩转身怒气冲冲的问他哥们:“你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

那哥们小心翼翼诚惶诚恐:“他通讯录里就只有他爸妈和你,他爸妈的电话肯定是不能打,要是打了估计他就不止这个程度的伤残了,所以只能打你的了。”

钟荩哽了半天才哽出一句“让他被打死算了”,看了眼被子里捂得严严实实的男生,无奈只能匆匆又赶回去考下午的试。

钟荩三天没理纪长安,三天后纪长安脖子上悬着一条白色的纱布将手臂吊着,可怜兮兮的站在钟荩家小区门口,“钟荩,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钟荩“啪”一声把电话掐掉,继续低头做题。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手机又在震动,她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估摸着铃声快要停了才接起来。

电话那端可怜兮兮的语调又换了个画风,这回语气很是坚定的,跟要去慷慨赴义似的:“钟荩,你今天要是不出来见我,我就在这门口站着一直等,等到你什么时候出来见我了为止。”

钟荩从自家十楼的窗口看下去,男生一只手吊在脖子上,一只手握着手机看着她的方向,她不知怎的有些心虚的往后躲了一躲。

“那你就等着吧。”她嘴硬的又把电话挂了,握着笔做题却是怎么也看不懂题意在讲什么,满脑子都是他吊着手臂的样子。

钟荩烦躁的挠挠头发,丢下笔就往楼下跑,跑到纪长安面前的时候尽管已经刻意用力压制了,仍旧没把气喘匀。

“我就知道,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纪长安很是贴心的把她几缕跑到脸上的头发顺到耳朵后,笑得跟个两百斤的大傻子似的。

“我是看你在这儿挡着人家的路了。”钟荩理直气壮的。

纪长安看了看宽得能塞两三头大象的路,忍着没笑,“对,你是来为民除害的。”

“和你在一起就已经是为民除害了,我现在这,应该算是舍身为人。”

“嗤……”纪长安笑得眉眼弯弯,“是是是,钟荩同学简直就是舍生忘死舍己为人,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优秀少女。”

“你还嬉皮笑脸的,你以为这样你跟人打架把手打骨折的事情就这么算了?”

“我知道错了,我这不是来跟你认错嘛。”

“你下次要是再打架就不要来见我了。”

“遵命。那这次是不是就这样算了?”

“要是期末考考不好你就完蛋了。”

“遵命!”

得到赦免的男生欢天喜地的跑回去考试去了。

三中和一中的期末考时间不一样,所以钟荩和纪长安期末考会有时差。

只是这个学期末,没有考语文的钟荩成绩自然不如人意,花了好长时间好话歹话说了一堆都没说服她那个有着一双火眼金睛的母亲大人,整个假期被关在房间里学习,手机给收了还勒令不把那套语文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做完不许踏出房间半步,钟荩真是痛不欲生。

痛不欲生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钟荩在短时间内语文突飞猛进,语文老师高度赞扬“果然,不参加期末考的人是有底气的。”

前文说过了,纪长安在第一次打架的时候钟荩在期末考,那么,自然就还会有第二次。

别看他这么信誓旦旦的样子,从小到大他这样的保证简直数都数不过来,保证不打架就跟保证不吃饭一样,听众听了就听了,不可当真。

可怜钟荩年少不知事,还真被他的鬼话骗了,所以接到纪长安又打架了的电话,她一时急怒攻心,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

再次接到纪长安打架的电话,钟荩没像上次一样撒腿就跑,生怕晚了纪长安就魂归离恨天似的。

她接了电话,很平静的收起手机,回到教室,答了英语老师提的一个问题,放学的时候很平静的背着书包回家。

尽管脑子里一直回响着纪长安哥们在电话那端很是伤心说的纪长安这次比上次伤的还重,她依旧岿然不动。

可是那晚钟荩失眠了。

从来倒下就能睡着的钟荩那晚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天亮,期间时不时的看一眼手机,想着那个人会打个电话或者发条信息给她。

但是手机一直很安静。

一夜未眠,钟荩从最初的气愤慢慢开始担忧,是不是真的伤得很严重?是不是已经人事不省了才会连招呼都不跟她打一声?

于是乎钟荩同学将各种青春伤痛文学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行将纪长安脑补成那些倒霉吧唧的男主,指不定这会儿已经挂了……

越想越觉得可怕,钟荩蹭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吓得台上正在讲辛亥革命的历史老师以为她要揭竿而起,抱着黑板擦警惕的往后一躲,“钟荩!你要干什么?!”

钟荩没理她,径自就朝三中的方向跑,跑到半路才想起来昨天那哥们说在老地方,于是她又掉过头朝市医院跑。

纪长安并没有挂掉,只是上次伤了左手,这次伤了右手,都是骨折,只是折得比上次严重。

他躺在床上眼巴巴的看着钟荩走过去,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可怜幼小又无助的气息,钟荩才不买他的账,脸冷得跟那时候他刚刚转到她们班他从后面扯她内衣带子一样。

她说:“听说你又打架了?”

纪长安心虚的往后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钟荩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吐了口气,如此三次,跟参拜佛经沐浴焚香似的:“你知道吗,从跟你在一起开始,我每天都在担心,你这个人这么不安分,我总是担心你打架,担心你会出事。上次你伤了左手,我急得不得了。从那次以后我这心就一天都没放下过,你纪长安是什么样的人,我简直太了解了。果不其然,没多久你又躺在这里了。”

纪长安都快要被钟荩说哭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钟荩,对不起,我错了。”

钟荩不再理他,转身就走,纪长安左手没有力气,没能抓住她。

没想到,又是事隔三天,正是放学路上人流如潮之时,钟荩刚刚走到学校大门口就看到一大堆人围着一块地方,是熟悉的看热闹的剧情。她本能的要绕过去,突然横空跑出来一个男生,手捧一大捧香得能让方圆十里的花自惭形的玫瑰,单膝跪地……

钟荩目瞪口呆的看着纪长安,纪长安脸红心跳的看着钟荩,就在大家都已经准备好鼓掌配合的喊着嫁给他的时候,纪长安的开场白却是这样的:“钟荩,我知道我错了,我答应你不会再打架了的,我答应了你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以后我们一起去同一所大学的,可是我没有做到,我说话不算数,我答应你的事情没有做到。对不起钟荩,我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今天在这里对着一中在场的诸位师生保证,如果以后再不听钟荩的话,就让我原地爆炸!”

“好!”众人鼓掌起哄,把原本准备说的“嫁给他”改成了“原谅他”,没办法,这个年代谈恋爱能有这么点心意实在是太值得鼓励了。

钟荩在潮水般的起哄声中,犹疑着接过花。

毕竟,这样大张旗鼓的道歉方式,很少有姑娘能抵抗得了。

命运轰隆隆驶来,将他们卷进一望无际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