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入宫为嫔

秦琅走了,苏尽欢抬起头,案上跳跃的烛火映入她的眼帘。她满眼都是熊熊赤焰,火光与血光交杂着染红了陈府门匾。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嘉元十七年九月初九,正值她十二岁诞辰之日,陈府上下一百六十六口人尽数伏诛,魂归地府。唯有她与尚在襁褓中的幼弟陈述逃出生天。

皇帝南巡一趟带回来一个女子,一朝封为贵嫔的事传的沸沸扬扬,本就不平静的后宫愈发热闹起来,像釜里将将煮沸的水,细微的气泡不声不响的连成一片,流言蜚语也在看似沉寂的表面下风一般的散开。

长明宫是东六宫中最大的宫殿,乃高祖为宠妃赵贵妃所建。因赵贵妃怕黑,故而宫中华灯高照,日夜不休,取之长明。四壁更以琉璃翡翠为饰,与灯光辉映,粲然夺目。后院有汤池,高祖常与贵妃戏水,命之合欢池。闻贵妃仙逝前夜,有白鹭飞来栖于小筑之内,至贵妃仙逝,白鹭长鸣,载香魂远去。及至先皇登基,因感念高祖情深,仍使长明空幽,华灯不歇。

苏尽欢入宫的那日已是戌时,天色黯淡,当先入住了长明。册封的旨意是在翌日清晨送来的,合着一字排开的珠宝。内务府的奴才前脚才出了长明的门槛,福禄宫的文姑姑便来了。

文姑姑是太后的陪嫁丫鬟,侍奉太后数十年了,向来是主仆情深的,但也正因如此,仗着太后的宠信愈养的性子厉害,即便是淑德二妃亦要礼让三分。

一个好奴才,便要像一条听话的犬一般,凡是主人所厌恶的她亦要厌恶,并冲在前头“汪汪”大叫,以显示衷心,这点文姑姑无疑做得很好。她侧着脸,拿一双生满细纹的眼将苏尽欢上下一打量,拿捏着腔调:“苏贵嫔,太后娘娘有请。”

文姑姑满心的如意算盘丁零当啷响,以为这样便能将苏尽欢唬住,这实在小觑她了。苏尽欢正斜倚在贵妃榻上,纹丝不动的瞥了文姑姑一眼,问道:“你是谁,见了本宫为何不行礼?”

文姑姑一口气堵在喉咙眼欲撒又撒不出来,面上红一阵白一阵。

绿檀将赏赐的东西收拾妥帖入殿来服侍,恰巧撞见这幕,登时吓得魂不附体,连忙上前冲文姑姑福身赔笑道:“太后娘娘有什么旨意差遣丫头们来便是,怎劳姑姑大驾。全怪奴婢忙昏了头,疏忽怠慢了,姑姑千万海涵。”又转身与苏尽欢道,“娘娘,这是太后娘娘的亲信,文姑姑。”

文姑姑这才顺了气,扬着下颚好一副神气模样。苏尽欢本也不过想杀杀文姑姑的风头,并不打算真把关系弄僵,便顺势透了个笑,“哎哟”一声道:“原是文姑姑啊,本宫不识,姑姑切莫见怪。姑姑且先去禀报一声,本宫换身衣裳便来。”

苏尽欢择了一身胭脂红梅花蜂碟纹妆花纱蟒裙,戴上一套点翠头面,手心里握了一把红木折扇,步辇抬着往福禄宫去了。一路上由绿檀掌扇遮阳,尚热得满身汗,面上额上都是红的,细喘吁吁。

踏入福禄宫的门,霎时间是另一番天地,冰凉的湿气扑面而来,舒服的恍若江南烟雨。福禄宫里似是自成一方天地,与外头的烈日流火丝毫不搭边。青白釉莲花香炉里乘着细白晶亮的碎片,腾起袅袅娜娜的香雾,正是万金难求一两的龙脑香。

大殿两侧侍立着一众奴才皆是垂眉低目、屏息凝神,愈发衬得殿上之人华贵端庄。太后身上穿的是绛紫色凤鸟践蛇纹织金暗花缎裙,九尾凤钗上嵌着东珠,胸前的挂珠由翡翠作子珠,每隔二十七颗嵌入一颗绿松石为隔珠,统共一百零八颗,代表着百八烦恼。苏尽欢看来不免失笑,心道楚家作孽多端,楚太后便是祸水之源,竟还假惺惺信佛么?想归想,她面色半点不改,规规矩矩行了礼:“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年已见长,却驻颜有道,因此并不显得十分苍老,但骨子里的沧桑与威严却是丝毫不差。她面上瞧不出神色,也不叫起,只道:“哀家听闻你是以一曲《凤求凰》博得皇帝青眼的?你当真是苏悯的掌上明珠啊,还是苏悯从勾栏里捡回的戏子用来讨好皇帝的?”

苏尽欢心中舒了一口气,听太后的语气并无十成把握,否则便不止是问问这么简单了。她心中有了定夺,丝毫不见怯色的答道:“臣妾虽自幼因身子不好寄养于道观,比不得深宅大院里的世家贵女们矜娇,但爹爹好歹也是朝中大臣,娘亲亦是出自江南书香门第。礼数教养自问不曾亏欠,太后娘娘何出此言?”

二人四目相视良久,太后终于缓和了面色道:“既然是不实之言那便罢了,哀家自有定夺。起来坐吧,来人,给贵嫔看茶。”

苏尽欢谢过礼,依言落座,茶盏捧在手心只稍许呷了一口。太后又道:“皇帝年纪也不小了,膝下却只有一个公主,哀家虽是盼着后宫充盈早日替皇家开枝散叶,但也绝容不得身份低微的人滥竽充数,致使我大梁蒙尘。皇帝愈是宠你,你愈要知大礼、识大局,常常规劝皇帝,你可懂得?”

指尖摩挲着青釉茶盏上的纹理,苏尽欢一点点揣度着太后的意思,不卑不亢的答道:“诚如太后娘娘所言,陛下年已见长,且自幼聪慧如许,圣裁自然严谨无错。臣妾不过质弱女流,学的是诗书礼乐、三从四德,又有什么可以规劝陛下的呢?”

苏尽欢的话明是拂逆了太后意思,实则也将自身放的极卑微,果然一副贤妻良母的脸孔,因而太后虽隐隐有不悦,但也觉得她绝不可能是三教九流里混出来的歌舞伎女,再没有过多难为她,叙过几句体面话不免又垂训两句,而后便放她离去了。

出了福禄宫的大门,云引低声问道:“娘娘,您没事吧?奴婢见您脸色不大好,要不要招太医来瞧瞧?”

苏尽欢这才发觉背后竟已冷汗涔涔,她将云引得手握的紧了些,这才勉强稳住心神,摇摇头道:“不必,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