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

临近过年,苏小燕领到了上班的第一个月工资。钱一到卡上,她就去超市买了许多年货。还有一个星期就是春节了,可家里水果,点心,干果一样都没准备。

她手上大大小小的袋子足有四五个,走到门口时,手上已勒出一道道红痕。刚想放下袋子歇会,还没等袋子落地,就被人接过。

他今天穿的是制服,冰冷的脸在阳光的包裹里,散发出有限的温热,可看着已经很温暖了。

她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笔挺的背脊,像是棵松树,竟会让人感到安心。

从那晚算起,俩人已经一个月没见过面。她有时偶尔会想起他说的那番话,心想,还好自己没有当真。男人有时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也许是喝酒了,也许了受了刺激,也许是神经错乱了。当他清醒后,就会恢复正常。

只是今天怎么又碰到他了?如果说是巧合,那也太巧了。s市不是个小地方,足有几百万人口,她从小在这里生活,可熟悉的人有时一年也碰不到一次。而他,不过是认识几个月,就碰到好几回了。

韩时把东西放在后座,然后打开了前面的门。

原本想坐在后座的她只能坐在他身边。

“韩时,把我放到前面的站台就好了。”

“那里不能随便停车。”

苏小燕哭笑不得。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停一下,还能出什么事?再说他也是个警官,这点特权还是有的。唯一的原因,就是他不想停。

好吧,既然他要助人为乐,她何不就成全他?

当下,她没有做声。只是当车子停在她家楼下时,说了声,“谢谢。”

下车后,她刚想拿东西,不想韩时已先她一步,拿在手里,径直就上楼了。

苏小燕连忙上前,从他手里夺过两个袋子,心里才舒服点,她天生就不是做小姐的命。

楼道狭窄,还是韩时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

到了家门口,她抢过他手里的袋子,“那个,家里地方小,我就不留你了。”

话音刚落,门就打开了,刘心琴打量着韩时,原本冷淡的脸上露出笑容。

“小燕,还杵着干嘛?快请别人进家坐坐。”

苏小燕不情愿地挪了一步。

“阿姨,我单位还有事,今天就不进去了。改天我再拜访。”韩时也露出得体的笑容。

苏小燕看着,总觉得俩人的气场出奇地一致。

“那就不留你了,工作要紧。”

苏小燕一进家门,刚坐下,苏母就开始审问了。

“这人是谁,哪里工作的,家里都干嘛的?”

苏小燕还没有见过这样的母亲。一向冷静的她,眼里闪着无比的热切,就像是一位真正为女儿操心的妈妈。

苏小燕低头,下个月装修就结束了,她该腾地方了。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他叫韩时,北区公安局的,家里是当大官的,和我只是普通朋友。”苏小燕很平静地述说。

刘心琴眼里光芒的炽热由十五度,三十度,一直上升到一百度,然后直线下降,回到零度。

“哦,只是普通朋友。”她重复了一遍。

已经放假了,苏小燕呆在家无所事事。母亲就让她去监督房屋的装修,顺带买买材料什么的。

为了省钱,除了新房是铺地板,客厅和父母的房子都是铺地砖。苏小燕站在客厅,剃着平头的水泥工就跟她抱怨,“妹子,当初说好五十元一天,到今天干完活就一星期,三个人工钱应该是一千零五十元。可你母亲非说是六天,咱们做工不容易,总不能做了工不给钱吧!”

苏小燕想了想,拨通了母亲办公室的电话,“妈,你早上说是六天,可他们说是七天,到底怎么结算啊?”

“这些农民工,心真黑,有两天只做了半天,当然是六天,按六天给他们算。”

她的声音很大,水泥工听到了,心里不服,“那两天只不过早走了一个小时,怎么能算半天?见过小气的东家,没见过这么小气的。”

他的嗓门很大,电话那头的刘心琴也听到了,嗓音立刻拔高,“小燕,别听他胡说,就按六天结。”

“大婶,你想钱想疯了,竟然打我们工钱的主意。”几个水泥工都围在苏小燕身边,声音几乎是震耳欲聋。

苏小燕成了夹心饼,她迅速地按下接听键,看着围在她身边的三个粗壮结实的汉子,叹了口气。

谁是谁非已经不重要了,她只知道她如果不处理好,很有可能连家都回不去。

裤兜里是刘心琴早上给她的九百元钱,她先拿出来,然后再从自己钱包里掏出一百五十元,凑足数,递给领头的。

平头蘸着口水点了点钱,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小妹,你是明白人。等下门口的垃圾,我帮你运到楼下去。”

苏小燕和他们一起下的楼,本想提一蛇皮袋垃圾,被另一个壮汉抢先扛在肩上,“小妹,你细皮嫩肉的,可别累到了。”

说完,嘿嘿笑着就下楼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的心情一直很好,幸好没听母亲的,这几个人挺朴实的。他们帮忙运送了十几袋垃圾,请人的话工钱也得五六十元。

其实人与人之间相处就那么回事,“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老祖宗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回到家,正好在开饭,刘心琴坐在饭桌上,招呼她吃饭,“小燕,你给他们结账了吗?”

“结了。”她的声音很小。

“没多给吧!”

“没有。”她的声音更小了。

“这些乡巴佬,以为城里人有钱,就想敲诈。别说没钱,有钱我也不会多给他们。”刘心琴语气很激动,和以往的形象大相径庭。

“好了,吃饭了,等下饭冷了,对胃不好。”苏忠勇低声劝说。

刘心琴瞟了他一眼,“你除了做饭,吃饭,你还知道什么?家里马上都揭不开锅了,还要我回家借钱。”

苏忠勇的脸成了猪肝色,低着头,一声不吭。

苏小燕见父亲的窝囊样,心里抽了抽,贫贱夫妻百事哀,说得就是她父母这样的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取出一千五百元,递给母亲,“妈,我今天发工资了。”

刘心琴数了数,取出五百放进自己的口袋,剩下一千元递给苏父做伙食费。

苏小燕比以往多给了五百,可没有人吭声,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她第一个月上班,发了三千元,买了年货,给了家用,加上今天贴补的一百五十元,剩下的只有六七百元。得坐车,得交话费,自己还想存点,这个月又得紧巴巴地过日子了。

回到房间,苏小燕想房子装修好了,她是不是得找个小房子搬出来住。可就算搬出来,家用还是少不了,就她那点钱,日子更得紧巴巴。当务之急,就是找个人嫁了。有个自己的家,然后生个女儿,从小培养她,给她全部的母爱。别像自己一样,永远那么渴望母亲的关注,可越是渴望,越得不到。心里总有一个角落,空落落的。

就在城市的另一端,韩时的日子也不好过。首先奶奶病了,起初是感冒,就自己吃了点药,谁知咳嗽一直不好,等到医院检查时,转成了肺炎。

韩时工作本来就很忙,以前下班了就回家,现在是单位—医院—家里三头跑,人累得不成样子了。可偏偏耳根还不得清净,奶奶每天都念叨他,怎么还不带孙媳妇回家。而母亲在一旁更是推波助澜。

韩时现在怕去医院,更怕回家。

可两个地方都不能不去。

只有晚上父母睡下了,他才有片刻的宁静。就像现在,他躺在阳台的躺椅上,点了根烟,满身的疲倦随着烟雾飘走,神思也清明了。

眼前突然浮现苏小燕的那张脸,不是最美,却让人想靠近,然后拥有。身材有些单薄,风一吹似乎就会倒下。脾气谈不上柔顺,小性子是有的。

如果娶了她,进门后,迎接她的绝不是春风细雨。自己的母亲自己知道。

这样的姑娘真的适合当他的妻子,适合当老韩家的媳妇吗?

他有些不确定。

之所以隔了一个月,才去找她,也就是因为他的不确定。

可现在迫在眉睫,他身边也没有更合适的人了。比她美的,看着没她顺眼。比她脾气好的,没有她单纯。

韩时熄灭了烟蒂,大拇指揉了揉太阳穴。

自己什么时候也开始婆婆妈妈了?既然她是不二人选,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拿定主意后,心也安定了。

苏小燕的面孔不知为什么慢慢模糊,只有那双眼睛愈发大,黑色的眼瞳像是巨大的漩涡,不停地转啊转。

疲惫许久的他在椅子上睡着了。

韩时本打算第二天就去苏小燕家拜访,可最近队里事多,晚上经常加班,好不容易等到周末晚上才腾出点时间。

他电话也没打,直接就去了她家。她在家当然好,不在也没关系。

买礼物也费了一番心思。他不知道苏父,苏母的爱好,索性买了两条中华香烟,两瓶茅台,再买了点水果。

烟酒,就算她父母不爱好,也可以拿去卖钱。

韩时敲门后,苏武打开门。咋见到陌生人,他傻傻地站在那。

刘心琴见苏武开了门半天没反应,也走到门口,见到是那天送女儿回来的青年,稍愣了下,就招呼他进来。

韩时今天穿的是便装,黑色格子呢大衣,半新,可挺有品的。他放下东西,歉然道:“阿姨,贸然拜访,请见谅。”

“来了就好,还买什么东西?”刘心琴面上还保持着矜持,可眼里的笑意掩也掩不住。

苏忠勇见来了贵客,忙去橱子里翻出学生家长送来的一罐顶好的铁观音,平常他们都舍不得喝,只有来客了,才拿出来。

苏小燕正躲在房间看小说,听到外面人声嘈杂,心想:自从搬到这,家里一个客人也没来过,会是谁呢?

走到外面,见客厅巴掌大的地方挤得满满的,气氛融洽。这样的氛围是许久没有过的。

“韩时,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刘心琴微笑着问。

“父亲是名老警察,母亲则在省财政厅工作。”韩时不慌不乱地回答。

他喝茶的时候,视线扫过苏小燕立脚之处。他的目光一扫以往的寒冷,泛着微微的暖意,让人不自禁想靠近。

苏小燕站在角落里,就这么看着他,有些迷惑。

刘心琴不动声色地看着俩人的交流,“韩时,你和我家小燕到底怎么回事?”

“阿姨,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我认识小燕几个月了。”韩时并没有正面回答,可话里却蕴含深意。

一男一女认识几个月,男的还提礼物上女方的家,那就不是有意思的问题。按照常理,男女之间已经开始交往,感情到了一定的阶段,男方才会上门拜访。

刘心琴看向苏小燕,脸上显然是不悦的。

“韩时,你什么意思,我们也就普通关系。”苏小燕胀红了脸。

韩时浅笑,语气温软,“小燕脸皮薄,早知道我就晚点来拜访。”

苏小燕气得差点要跳脚,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说起谎话比真话还真。可母亲竟然相信他。

也是,他长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举手投足更显良好的家教,加上警察的职业,谁会不信他?

韩时见苏小燕的情绪到了煮沸的阶段,忙起身告辞,反正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就不必激怒她了。就算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苏小燕在他眼里更像一只猫,爪子还挺锋利。他可不想受伤。

“小燕,你去送送人家。”刘心琴发话。

苏小燕哪敢不从,她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看到韩时时,狠狠瞪他。哪知人家不以为忤,反而伸手扣好她领口的扣子。

“外面冷,穿严实点。”

刘心琴看在眼里,更是有了想法。

苏小燕忍着,忍着,到了楼下,终于爆发了,“韩时,你什么意思?”

韩时停住脚步,转头看着她,淡淡地说,“我以为你明白。”

“麻烦你说话能不能一口气说清楚,别说话说半截,我不是心理师,头脑也不灵光。”苏小燕说完,恨恨地想,明白,自己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哪知道他想什么。

韩时伸出手臂,撑在墙壁,俯视她,“苏小燕,你以为一个男人三番两次和你偶遇是为了什么?好心地为你介绍工作为了什么?你总不会以为我在发扬人道主义精神。我不是白求恩,也不是雷锋。”

苏小燕的脑袋嗡嗡作鸣,一些半明半暗的想法,渐渐清晰。她也是想过的,不过每次想到半中央,就自动放弃了。现在想来,她是不愿知道答案的。

韩时的拇指来回抚摸她的下巴,声音减低,“你仔细想想,你并不吃亏。我是以婚姻为前提和你交往的。”

可惜现在苏小燕思维混乱,她只是很认真地看着韩时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完全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她这副傻呆呆的样子显然取悦了韩时。他伸回手,食指似是无意滑过她的脸颊,“苏小燕,明天我们去看电影。”

她眼神迷蒙。

韩时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待他走远了,苏小燕才想起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明天陪他看电影,也就是说,要开始传统意义上的约会了。

她的手抚摸着脸颊,那里热热的,还存有他的温度。

“韩时”她轻声念着他的名字。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有时冷冰冰,可笑起来特别温暖。听说过往情史丰富,可表面却是正人君子的模样。

在苏小燕的心里,韩时就是一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