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长安

严冬已过,冰雪消融。

西魏已经正式并入东辰,不复存在了。而海域遭到重创,关闭海上通道,近年内再也不会登上这片大陆了。众多将士的牺牲换来了至少数十年的和平,百姓们终于可以过上安生日子了。

东辰皇帝十分圣明,不仅善待西魏百姓,还善用人才,招揽了许多西魏的能人志士。陆衡、许崇文、徐霖等人都被启用,予以重任。就连为了替许怡然求医而留在长安的顾鸣,也因为多次伏击周边部落的入侵而在战场上扬名,被封为骁骑将军。

只有萧启月,拒绝了东辰皇帝的赐封,为了平复西魏各地的起义军而四处奔波。只是他身份特殊,即便东辰皇帝不介意,他也不可能有大的建树。而他做的事,西魏的百姓也并非人人都能理解,反而暗自鄙夷的居多。

“启月哥哥这又是何必呢?”傅归宁也算是萧家皇室的后人,身份也有些尴尬,即便沈国侯府在东辰非常有名望,沈琰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还是选择了从朝堂之上退下来。她心中愧疚,却也无能为力。

“不要多想,如今东辰还算安定,沈国侯府不需要站在风口浪尖上。”沈琰握紧她的双手,笑着安慰她,“沈国侯府风头太盛,我急流勇退也是替自己着想。但是你不用担心,该用我们的时候,皇上不会顾忌。”

“嗯。”傅归宁靠在他怀里,又忍不住问道:“那启月哥哥呢?皇上真的不会介意他的身份吗?”

此次她和许家人一同以娘家人的身份为冬菱送嫁,大家在药王谷团聚,药王谷风景宜人,让人撇开俗世的纷纷扰扰,暂享安宁。

许家人也终于和许怡然团聚,得知许怡然身上的毒已解且怀上了身孕,可谓是喜事连连。可是,想到萧启月,她还是不免心中担忧。她能理解他心中对大魏的感情以及他身为萧家子孙最后的一丝骄傲,可是……他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呢?他又能在什么地方停下来呢?

“他做的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而且皇上也十分欣赏他的为人,并未对他存有芥蒂。皇上有心赐他一处封地,有我们沈国侯府作保,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他拒绝了。”

“为什么要拒绝?”许自得拿着一封信气愤地推门进来,瞥见屋里两人的亲密举动立马转过身去,过了一会儿又十分不甘地转过身来,问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许悠然一直在等他,他不知道吗?”

谁都看得出来,许悠然虽然面上不显,却分明是在强颜欢笑、暗自伤神。大家看在眼里,都替她担忧不已。

“我若不是担心许悠然嫁不出去,用得着一封又一封信去催他回来?可他……”许自得气得将信拍在了桌上,“真是气死我了!”

傅归宁拿起信,看完,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说什么?”沈琰问。

“他说,不必等。”

傅归宁只说了信上的三个字,可谁都知道是什么意思。门外许悠然脚步一顿,心中一片荒凉——不必等,那便不等了吧。

几日过后,许悠然随家人回到了盛京,拒绝了所有前来的求亲的人,做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决定。从那以后,满门清贵的许家第一次走出了一个沾染铜臭的商人。

可许悠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她接过傅归宁不好插手管理的部分产业,拼命赚钱,手中渐渐掌握了东辰最大的粮仓和马场,成为了东辰的头号皇商。

这三年,她默默关注着萧启月的消息,看着他四处征战,以最少的兵力平叛、安顿难民、收编起义军和落草为寇的山匪,哪怕他的身份注定他不可能建功立业,也不能位享庙堂,他依然无怨无悔。有人说他卖国求荣,背弃了祖宗,成为了东辰的走狗,他也毫不在乎。

可许悠然却越来越理解他,她经商的时候走遍了东辰西魏的各个地方,深入了百姓的生活,才懂得了什么叫民生艰苦。看着西魏并入东辰之后越来越繁华,看着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她知道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他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他无愧于心。

当初,他告诉她,不必等。于是她便不等了——她不等他,她要追上他的脚步。

她努力赚钱,使得国库充盈;她为军队提供粮食和马匹,使得边境安定。他在前方浴血奋战,她在后方默默守护,直到他愿意停下的那一天。

之后的日子,东辰虽然没有大国来犯,可边境小国却屡屡扰乱边界,最终因为担心被东辰侵吞,各个小国联合起来与某只以西魏皇室后人名义起义的叛军合作,一齐攻打东辰。东辰皇帝派沈琰出战,战前萧启月突然出现,请求一同出战,他要亲自清理西魏留下来的祸患。

两人皆是战场上的英雄,相互配合,默契十足。此战打了不过三月便以反叛军失败告终,沈琰又趁胜追击,借机收复周边数个小国。东辰真正统一的整个大陆。

举国欢庆,皇帝下旨大赦天下。而萧启月也终于得到了东辰百姓的信赖,大家渐渐忘记了他身为西魏皇室后人的身份,只四处传诵他在战场的丰功伟绩。

年节刚过,长安城迎来了元宵佳节,伴随着天下大赦的喜悦,长安城里处处张灯结彩,像极了那一年盛京的七夕节。

许自得替弓弩院改良了武器,在大内领了职位,深得皇帝器重,如今带着两位夫人在长安定居。一时手痒,撺掇傅归宁一起将特制的烟花搬到了天街燃放,那些烟花比当年的更亮、更灿烂,惹得街上的年轻姑娘尖叫不断。

“夫君也曾为姐姐你特意放过一场烟花吧?”陆心瑶扶着大腹便便的盛清漪,羡慕不已,“听说,那一年的烟花,极美。”

盛清漪低头浅笑,又抬起来仰望夜空,轻声道:“不及这一场烟花美。”

陆心瑶看着前方抱着娃玩得不亦乐乎的许自得,心中也释然了,过去的已经过去,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

绚烂的烟火中,有一道身影爬上了明德楼的楼顶。明德楼是长安最高的楼,位于天街中心,最繁华热闹的地带。众人仰头望去,只见一个女子跌跌撞撞地爬上去,吓得纷纷围过去,劝她不要做傻事。

许悠然克服心中的恐惧,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大声喊道:“我不做傻事,我在等一个人。”

傅归宁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声地嘀咕:“悠然不会打算当众告白吧?”

陆心瑶瞥了许自得一眼,“你们许家有这个传统?”

许自得用袖子捂住脸,心虚地问道:“我当年,也是这么个傻样?”

“比这个还傻点,不然怎么让人议论了那么久?”宁欢之嘲笑了他一句,挤开边上的人将冬菱护在身前,将刚刚特意买来的兔子灯放到她的手里。冬菱接过灯,朝他露出了一个惊喜的笑容。她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在宁欢之心里却还如同当年的少女一般天真娇憨,让他只想好好呵护她。

“那是意外,要不是起了火……”许自得话还没说完就被众人齐齐瞪着,“乌鸦嘴,别说那个字!”

顾鸣和许怡然却是相视一笑,那场大火虽然差点要了他们的命,可也让他们确定了彼此的心意,最终冲破阻碍走到了一起。

许悠然孤单地站在明德楼楼顶,被夜风吹得瑟瑟发抖。终于,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在她身边,为她披上了一件外衣。

“萧启月,你来了,”许悠然一说话就觉得鼻子发酸,“我在等你。”

“我知道。”萧启月目光灼灼,比夜空中的烟火还要明亮,让许悠然忍不住沉溺其中。

她仰头看他,笑容中带着泪光:“我说过,要是我有一天可以为了一个人不顾一切,我就要爬上最高的楼向他表白。”

“我知道。”萧启月朝她伸出手。

“我等了好久,你却不理我。可你不理我,我还是想等你。”

“我知道。”

“所以,”许悠然吸了吸鼻子,用力深呼吸之后,大声喊道:“萧启月,我喜欢你!”

许悠然的声音在夜空中随着烟花一同绽放——“萧启月,我真的喜欢你!”

片刻的安静过后,底下传来了热烈的掌声。

许自得尴尬又自豪地摸了摸鼻子,“好像是比我威风那么一点……”

“我……”萧启月刚要开口却被许悠然打断,“你不必说话,让我来说。”

她看着他,像是看着最珍爱的宝物。许久,她的目光才恋恋不舍地从他脸上移开。低头将一瞬间的失落抛弃,她释怀地笑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我说到做到,我喜欢你,喜欢到可以为了你做任何事情的地步,所以我要当众向你表明心意。”

她难受地眨了眨眼睛,又继续说道:“但是,我不会勉强你。所以我该做的做完了,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不会再影响你的生活。你也不用自责,我会过得很好,我以后可以做生意,可以陪伴父母,差不多放下你的时候也可以嫁给别人……”

萧启月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许悠然喜欢了他这么些年,可突然这么近距离地闻到他的气息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乱了阵脚,慌慌张张地往后退去。却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一个不稳差点摔下去。众人都吓得倒抽一口凉气,下一刻却见萧启月将她揽入怀中。

他低头,一向清冷的眸子里染上了怒气,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说你不会再影响我的生活?”

“你说你会放下我?”

“你说,你要嫁给别人?”

“我……我……”许悠然将头一偏,错开他灼人的视线,咬牙道:“难道不可以吗?”

“不可以。”萧启月少见的态度强硬。

“为什么不可以?”许悠然突然有些委屈起来,“难道我要一直等着你吗?你又不喜欢我,又不会娶我……”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喜欢你?”

许悠然回想了一下,他似乎的确没有说过,可是,“你也没有说过喜欢我呀?”

“我只是想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但是,现在没有了。你不仅影响了我的生活,还影响了我的心,你现在想抽身离去,晚了!”

许悠然:“你……在说什么?”

萧启月将一样东西放进许悠然的手里,“我已经将迎娶你的聘礼赚回来了!所以,你不可以放下我,不可以嫁给别人,因为,我想娶你为妻。”

许悠然一愣,底下看热闹的众人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许自得:“结局也比我的好啊。”

许悠然将手上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份任职文书,是掌握实权的正三品文官。

“为什么?”许悠然心中有些酸涩,“你明知道我不会在意这些……”

萧启月无奈地解释道:“我已经不是大魏的皇长孙了,可我终归是萧家人,若是不能获得东辰足够的信任,即便一时能守着一处封地,又如何能长久地安身立命?我本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可我想让你现世安稳,这是我的责任,你明白吗?”

“所以,这些年,你四处征战、背负骂名,是因为……我?”

“四处征战是为了天下苍生,”萧启月看着许悠然黯淡下去的眼神,轻轻一笑,认真地说道:“可建功立业,是为了你。”

许悠然不敢置信抬头看他,却见他深情款款地看着自己,心里眼里,满满地都是自己。

“自从我离开盛京,我最牵挂的就是你,脑子里日日夜夜想的也是你。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你已经在我心里了。可是我前途未卜,只能离你远远的。”

“可这几年,我忍不住打探你的消息,我知道你为我做的一切,也十分高兴,你是最知我、懂我的那一个。我无事的时候就待在马厩,那些马是你送来的,也许你的手曾经抚摸过其中一匹,所以我喜欢亲自照料他们。军营里的粮食也是你送来的,所以每次吃饭的时候,我都觉得格外好吃。还有你让人送来的冬衣,我日日穿着,只可惜那一次被敌军刺中了胸口,那衣裳被军医剪了……”

许悠然第一次听到他这般傻气的话,早已泪流满面。若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早就扑到他怀里去了。

傅归宁推了许自得一把,“你那烟花,现在不放,更待何时?”

许自得这才反应过来,立马将所有的烟花点燃,绚丽多彩的烟火照亮了整个夜空,许悠然抬头的瞬间,萧启月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抱着她从楼上跳了下来。

许悠然羞得满脸通红,却还是忍不住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我看最近的良辰吉日就在下个月,反正我嫁衣早就绣好了,嫁妆也有,宅院车马自带,随时都可以的!”

许自得无力扶额:“你矜持点!”

萧启月哑然失笑,“不用,我早就准备好了。因为很早以前,我就一直在准备的,就是娶你为妻这件事。”

一晃,又是三年。

正是春花灿烂的好时节,刚经历过寒冬的长安城重新热闹了起来,而尤其热闹的则是东市大街上的一个小摊位前,足足排了两条长长的队伍。

最让惊讶的,是排队等候的人竟然都是妙龄女子,偶尔有一两个年龄或者体格超量的也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引得人啼笑皆非。

摊位前,一个白净瘦弱的书生收钱收得不亦乐乎,等送上来的银子都兜不住了的时候,他才心虚得问旁边稍微年长的一点的书生:“咱们这样,他会不会生气啊?”

年长些的书生凤眸一挑,毫无惧意地说道:“怕什么,我是他娘,你是他媳妇,他能拿我们怎么样?”

没错,这两位做书生打扮的正是沈国侯府的夫人和少夫人,她们面前摆放的正是引得长安城女子争相抢购的《沈琰秘闻录》。

说起来,沈琰娶妻之后,觊觎他的姑娘应该会少很多,可偏偏,傅归宁彪悍的名声从西魏那边传到了东辰,以至于引起了长安城女子的不忿——那样的姑娘都能嫁给沈琰,凭什么她们不能?

“哎呀,原来沈将军从小这般腼腆?真是可爱极了!”有人看了书,恍然大悟道:“难怪被那彪悍的西魏女子拿下了,一定是被逼的!”

“对,肯定是霸王硬上弓!”

“呜呜呜,沈将军太可怜了!我们一定要救他脱离苦海!”

傅归宁:……

她真的没有那么彪悍好么。

“别生气,等我过些日子再出个下册,把你和阿琰的事好好写一写。”李青萝狡黠地一笑:“到时候定能再赚个盆满钵满!”

“写些什么内容呀?”

“当然是霸王硬上弓……”李青萝一抬头,看见自家儿子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飞快地将银子一收,把傅归宁推了过去,“老娘可以不认,媳妇只有一个,为娘先闪人了!”

“是沈将军!”周围的姑娘们都围了过来,看着沈琰的目光羞涩中还带着一丝同情。

沈琰头皮一阵发麻,笑着往傅归宁身边退去。

“姐妹们,咱们要一定要将沈将军从那彪悍的西魏女子手中解救出来!沈将军是我们的!”某个姑娘彻底放飞自我,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声:“冲鸭!”

“冲鸭!”

沈琰看了幸灾乐祸的傅归宁一眼,干脆将她往怀里一拉,说道:“挟持我的就是她!”

傅归宁笑容一僵,沈琰却在她耳边低声笑道:“让为夫看看,我家夫人是有多彪悍!”

“你就是抢了我们沈将军的西魏坏女人?”一大群女子围攻过来,对着傅归宁指指点点。

“看着也不怎么样嘛!”

“就是,你有什么过人的本事吗?”

“沈将军是大家的!”

……

傅归宁脾气也上来了,往前一站,推开几个扑上来的姑娘,将束头发的发带解开,任由一头青丝便散开,媚眼如丝,笑靥如花。

众人有有一瞬间的失神。

“看到了吗?”傅归宁指着自己的脸说道:“你们沈将军就是这么肤浅,就凭我这张脸,就足以将他迷得神魂颠倒!”

沈琰笑着点头附和:“你们都没我家夫人好看。”

众人心中鄙夷——以色侍人,算什么本事!

却又见傅归宁一脚踢翻摊位,一脚踩在椅子上,端的是威风凛凛、虎虎生威。“告诉你们,你们长得不如我,也比不上我这般彪悍,力气还不如我大,凭什么跟我抢男人?!”

众女一阵瑟缩,纷纷退后,原来沈将军果然好这一口吗?

沈琰失笑,搂住傅归宁的腰,飞身从人群中跳出。傅归宁却还忿忿不平,“我还没骂够呢,你这样爱招蜂引蝶,我干脆一次性解决了!”

“放心,以后不会再有这些麻烦了。”沈琰捧住她的脸,飞快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因为我推了陛下授予我的奖赏,也没领什么官职,以后得靠夫人养家了!”

傅归宁想到自己手里不仅有李家的财产还有沈家的积蓄,大方地说道:“没事没事,家里的钱足够咱们吃到下辈子了!”

沈琰有些心虚地挪到她跟前,说道:“陛下近年来减免赋税,广设善堂,正值国库空虚……”

“明白明白,陛下不容易,你尽管多捐献些银子吧!”傅归宁盘算着,钱怎么都够的,毕竟她可是首富啊。

“我跟陛下情同手足,捐少了也过意不去……”沈琰灿烂地一笑:“所以,我全捐了。”

傅归宁被他的笑晃花了眼,内心都有些荡漾了起来。“无妨无妨,陛下待咱们这么好,就算全捐……捐……”

“全捐了?一文不剩?”

沈琰笑着点头。

傅归宁瞬间暴起,抓着沈琰的耳朵骂道:“你这个败家子!”

沈琰回身将她搂在怀里,在她耳边说道:“反正,我已经打定主意吃一辈子软饭了,夫人可不要嫌弃我。”

“若我嫌弃你,另攀高枝呢?”傅归宁转怒为笑。

沈琰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些,喃喃低语道:“今生今世,天涯海角,我绝不放手。”

傅归宁莞尔,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和自己爱的人相守一生更重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