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连珩四

(连珩视角)

我拉着诗黎往大厅外走,脑中却闪现过父亲刚刚的叮咛:珩儿,这是你第一次出远门,出了洛阳城父亲可就照顾不了你了,你要一路小心,遇到事情可以和褚洵、了梵商量。

父亲啊父亲,我第一次承办武林大会,就出了这样的大事,不把这件事摆平,我怎么能对得起你十八年来的教诲?

我拉着诗黎直奔马厩,向她献宝道:“这匹白的叫绝影,黑的叫惊帆。”

诗黎她看向那匹黑马,那马通体如墨般黑,无半根杂毛,似是感受到诗黎的注视,扬起头瞧了她一眼,又耷拉下眼。

“惊帆是吧?果然是好马,就是它了。”诗黎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我也忙不迭地骑上绝影随她而去。

大门外,华山派的两名弟子已在门外等候,直到褚洵、了梵二人也各自带着坐骑而出,方道:“从洛阳城到华山,约莫要两天时间,我等急于复命,在此向几位简单说明情况后就要快马加鞭昼夜兼程赶回华山,安抚山中弟子情绪。”

我点头:“那就长话短说。”

“三日前,我家掌门将门派中事安顿下去,就要带着贺礼前往连府,可当晚,他非要待在书房,还把府中弟子一一叫进去,之后又突然发火,遣退下人,熄灭书房的灯,直到夤夜都不曾出去,待我们起疑时闯进去,才发现他早已身亡,死状……唉,死状凄惨啊!”

“这样啊,两位放心回去复命。我等即刻就启程,定给华山讨个公道。”

我嘴上说得自信满满,但心中尚有不少犹疑,堂堂的华山派掌门,竟然是死在自己的书房!不说华山上下多少武林高手严防死守,派中弟子也个个不是吃素的,就说那掌门自身武艺也非常人相比……不过眼下说这些,还为时尚早,最要紧的,是甩掉身后这两个跟屁虫。

待那两人走后,我也立即策马扬鞭:“诗妹妹,快跟上!”

不待那二人反应过来,我们就横冲直撞驭马下山。

“诗妹妹,洛阳的地形我熟悉,走龙首坊这边,这里是一条近路,过了龙首坊再穿过子午街,能直接到城门,他们肯定不知道。”

一路绝尘而去,终于在日头初上时到了城门口。

一抬眼,却看到褚洵和了梵已经在城门旁的茶摊里好整以暇地喝着茶,两匹高头大马正被拴在茶摊柱子上,耷拉着脑袋吃草。

“你……你们怎么这么快?!”

“越过护城河的浅滩可以直接到城门,不用经过子午街。”褚洵啜一口茶悠然道。

我感觉到诗黎似有责怪的目光,心有不甘:“可是,可是你怎么知道洛阳城的地形?”

“二十日前,有个女子接了在下的帖子,说是要与在下一起泛舟赏荷,在下迫不及待地赶到洛阳城,来到那女子府上,但她却让在下吃了闭门羹,在下只好一人在洛阳城里游荡了二十日。城中地形,自然熟悉了。”只听褚洵言辞恳切,一点都没有责怪我之意,像是在陈述一件与他自己无关之事。

他这样云淡风轻,我却不由得内疚起来,好吧,是我放了他鸽子。

我转向了梵:“你一个和尚,难不成也在洛阳城里游荡?”

了梵摇头:“不曾不曾。”说着又从袈裟里取出一样东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瞒几位,了梵有些路痴,临走之前,师父为我画了一份洛阳的地形图。”

我和诗黎无奈对望:“……”

可我才不要和他们一起走,我望向城门口。

因着父亲大寿,所以洛阳城门口盘查的比往常都严格了几分。我与诗黎附耳低言:“诗妹妹,我们跑吧。”

本以为以她的性子定会无视我的话,不想她竟然点头:“好。”

我们不约而同地挥鞭:“驾!”快到城门口时,我又高喊:“我乃连盟主女儿连珩,还不快快放行。后面两人身份可疑,你们仔细盘查。”

说完便策马而去,转身看着那俩人果被守卫拦下盘查,我与诗黎相视一笑,向她挤挤眼睛:“诗妹妹越来越听话了。”诗黎板起了面孔,不再理我。

好在一路上都是阡陌大道,绝影和惊帆也属良驹,直至正午,竟不见那二人追上来。

我们就近找到一家酒楼,牌匾上书“杏花酒楼”四个大字。

“客官请楼上坐。”那店家小二将抹布一甩,又高呼道:“展堂,快去把客人的马牵进马厩,好好喂着。

“不知客官想用些什么,小店的碧酿春是才从窖里抬出来的佳酿。”

我想了想:“那就来壶上好的碧酿春,再上几道你们这里最拿手的菜。”

“我们就在这里吃?不怕被那两人追上?”诗黎有些担忧地问我。

“追上就追上呗,美食要紧。”我不以为意,不过心里却暗暗奇怪,她怎么像是怕被追上一样。

父亲不放心我,嘱咐那两人照看我,可他们迟早是要去华山的,总会遇到。我只是看着褚洵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就觉得讨厌,能躲一时是一时。

“客官您慢用——”小二拖着长长的尾音把菜品一一呈上。

“对了,诗妹妹,我今日见那了梵,看着也不像不通世事之人啊,眼神通透澄澈,礼数也还算周全,怎的江湖上传成那般模样?”细细回想,貌似那了梵只有对着诗妹妹有些失礼。

“你们不过一面之缘,如何知晓他究竟是何本性?更何况空穴不来风,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看诗黎无意继续交谈,只好结束这个话题。

有美食裹腹,美酒佐食,我们大快朵颐,付清钱后,便要牵马上路。

恰在此时,我听到楼里传来一阵讨饶声:“冯,冯老板,在下真的是没有那么多银子啊,你这一壶酒,就要一千两银子,实在是……”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我杏花酒楼向来是明码标价,这碧酿春乃本店特色,向来一千两一壶,童叟无欺,怎么能对孔老爷您特殊?”

我问诗黎:“咱们的碧酿春花了多少钱?”

“好像是三十文。”

“好个掌柜的,也太狮子大开口了吧,一黑就黑这么多的。”

我一颗惩恶扬善的正义之心瞬间被激发出来,转身走回酒楼大堂,与掌柜对峙:“你这掌柜怎的如此黑心!碧酿春明明就是三十文,你怎么要这么多?!是见这位客人文文弱弱好欺负吗?!”

那“文弱”的客人,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拼命向我点头,脸上的赘肉也直颤。

“呵,这位姑娘好大的火气。若我执意要收孔老爷一千两呢?”这位酒楼老板毫不动色,摇着扇子,语气坦荡。

“那就别怪侠女我不客气了!”我见他这般,着实气得不行:“诗妹妹,我们这就教训他!让他们知道什么是侠之大义!”

“教训?那也要看看你们能不能走出这杏花酒楼?”掌柜的嘲讽一笑,扇子一挥,刚刚还点头哈腰的小二一把扯下手中的抹布,亮出腰间大刀,楼下的账房、后院的杂役都带着兵器涌了过来,不曾想这小小的杏花酒楼,竟然“藏龙卧虎”!

一旁的诗黎本无动于衷,如今也被这掌柜的激怒,按剑道:“还没有我诗黎走不出去的地方。”

诗黎抱剑胸前,我也做出进攻的姿势,一触皆发,恰在此时,却听门外传来朗朗笑声:“冯老板,什么事情惹得你发这么大的火气啊?”

是他?我向后望去,果然看见那小和尚了梵和褚洵正在门口,一个双手合十念佛,一个笑脸明媚。

“哟,原来是褚洵兄啊,这么快就出了洛阳城了?可成了连盟主的东床快婿?”没想到这杏花酒楼的老板竟然和他是旧相识。

褚洵云淡风轻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他轻咳一声:“冯尧兄,连盟主的女儿就在你眼前。”然后信步上前。

“她?”冯老板挑眉,一脸怀疑。

“正是在下!”我咳了咳,“没想到你们竟然认识,那冯老板,这黑心银子可要给人退回去,不然我还是要就事论事,到那时可就别怪我不近人情。”

那冯尧似笑非笑看我一眼,又看了眼褚洵,这才向一旁瑟瑟发抖的孔老爷冷声道:“你做了什么,自己说罢。”

孔老爷身子抖得更厉害了:“我,我不该仗势欺人,把李铁匠的腿打折。”

“还有呢?”

“我不该强抢民女,回去就把翠莲姑娘送回家。”

“继续。”

“我……不该卖假药,真的,再也不敢买了!”

我彻底震惊了。

“你卖假药赚了多少人命钱,要你一条狗命都不为过,如今只要你一千两,施粥给衣不蔽体的乞丐,可算过分?”

“不算,不算。”

“记账送客!”

账房先生忙接过孔老爷颤巍巍递过来的银票,两个店小二一左一右架着他到门口,扔了出去。

原来竟是一场误会,我感到一丝窘意:“呵呵,原来是误会,刚刚在下多有得罪。冯老板,对不住了。”

诗黎也抱拳:“多有得罪,不过,走不出去这样的话,以后还是想清楚再说。”

冯老板也抱拳施礼:“女侠原宥。”

褚洵这才向我们解释,原来这个冯尧早年也是位行侠仗义的大侠,成亲后,想安定下来,就在洛阳城外开了这家杏花酒楼,听闻哪里有大恶之人,就请他来酒楼一坐,收取高额费用,给城外的乞丐布施,虽是小小掌柜,做的却是劫富济贫之事。

我心中羞赧,只觉自己一时冲动,差点做下了有辱家门之事。心中懊悔不已,只听着他们说话,不再作答。

我发现褚洵竟然是个见多识广之人,不仅和各门各派有所结识,三教九流也打过交道,地理人事,诗词歌赋,皆能说上一二。

因着这件事,我不好再拉着诗黎甩开他们,只好一行四人共同赶往华山。

“我们一会儿在哪里下榻?”

“前面经过佛陀镇,可以在那里歇歇脚。”

不想他早有安排,我赧赧地不再说话,任褚洵几番尝试搭话也不肯理他。

“连小姐似乎很讨厌在下?”

没想到他突然这么问。我一时语结:“我……要说讨厌,也算不上,只是……”只是我才不会如你愿,让你成为武林盟主的女婿!

褚洵笑了笑,也不再说话。我刚刚说得已经很客气了吧?他不会生气了吧?不对不对,我摇摇头,我为什么要对他客气,这个擅自跟上来的缠人精。

刚刚在杏花酒楼,仔细想想还怪没面子的。

“褚洵,你可觉得我行事鲁莽?”

“连小姐有行侠仗义之心。”褚洵语气温和诚恳,顿了顿,又歪着头看我,“不过这世上的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遇事要多探究竟,须知这世事大都在黑白之间。连小姐爱憎分明,情绪都显在脸上,还是个孩子。”

我气结:“你……你说我幼稚。”

他朗声而笑:“像小孩子,也没什么不好。天真烂漫,惹人疼惜,况且连小姐还有一身侠骨。”

“你……”这人真是油嘴滑舌,我不想理他,挥动马鞭,想要追上前面的诗黎和了梵。

却看到诗黎瞪向了梵,二人似有剑拔弩张之感。

难不成他二人,之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