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考薇

1.诡异的童话解读

“后来，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合上了书，向外甥女微微一笑。

恰在此时，外甥女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姐姐走了过来，外甥女跳下沙发扑到妈妈怀里。姐姐一边温柔地摸着女儿的头发，一边感谢我：“多亏你经常帮我照看孩子。不过可别跟你姐夫说，他总怪我对孩子不够关心。”我点点头。

这时，花园里传来那辆豪车的声音，不一会儿姐夫走了进来，他先是微笑着向我致意，然后抱起外甥女：“想爸爸了吗？来，亲一个。给爸爸讲个故事吧！”

“给爸爸讲个白雪公主的故事吧。”姐姐怂恿道。

外甥女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然后跳到小木头椅子上，奶声奶气地说：“白雪公主是一个关于人心丑恶的故事。”

我们都吃了一惊。

外甥女继续说道：“想想看，继母出于妒忌要杀死白雪公主，这是非常自然的。但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呢？交给别人做难道就不会不放心吗？如果继母选择用匕首、毒药甚至是绳子之类的亲自杀死白雪公主，那后半段就不会发展下去了。”

“你在说什么啊！”姐姐惊叫道。但外甥女接着道：“白雪公主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然后她在树林里找到了小矮人的木屋。她本想强占这间木屋，打算躲在门后，等屋主人出现的时候，就一刀捅死他。但是当她看到七张床的时候，她改变了主意。她一个人是无法杀死七个人的，即使是小矮人也不可能。所以她选择了引诱他们。她躺在小矮人的床上，看上去天真又美丽。果然，小矮人们被迷惑了。”

姐夫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而姐姐更是惊诧地睁大了眼睛。

外甥女还在手舞足蹈地说下去：“但是，白雪公主不可能永远在这里，她需要的是一个高富帅，而不是一群永远只知道生活在树林里的小矮人。所以，当继母拿着毒苹果出现的时候，白雪公主明明知道那色彩鲜艳的苹果是有毒的，但她还是把毒苹果吃了下去。这一切就是为了装可怜博得王子的同情，这样才能达到她的目的。”

我们三人完全惊呆了。

外甥女丝毫没有意识到气氛的异样，她接着说：“白雪公主嫁给了王子，但这并不是结局，她要的是报仇。嫁人之后，她怂恿王子率领士兵，杀回了继母的国家，片甲不留。看着这一切，白雪公主漂亮的脸蛋浮现出痛快的笑容。”

姐姐气得浑身直抖。

外甥女却继续用脆嫩的声音道：“王子和公主凯旋而归，过了一段时间，白雪公主就有了孩子。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虽然现在王子对她不错，但她总有老了的一天，那个时候，说不定王子也会给她的女儿娶一个继母，重复以前的悲剧呢。所以白雪公主给王子下了毒，把王子变得痴痴傻傻的。这样一来，王子就再也离不开公主了。”

故事讲到这里，整个房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良久，我听到姐夫一声叹息：“先吃晚饭吧。”

2.鬼节出生的孩子

晚饭之后，姐姐呆在厨房里清洗碗筷，而我被姐夫带到了二楼的阳台上。

“妹妹，你说今天是怎么回事？我的女儿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姐夫皱着眉头问。

“也许……这只是一个意外。”

“不对，这绝不是意外。我想，要么有人把孩子教坏了，要么这孩子天生就是个怪胎。”

“啊？”我惊叹道，“姐夫，你可不能这样说。首先，孩子是姐姐一手教养的，怎么可能教坏呢？此外，咱们媛媛多可爱啊，绝不可能是个怪胎。”

姐夫的表情变得很复杂，他压低了声音道：“其实媛媛真的很怪，我记得这孩子出生，是在鬼节的午夜……”突然，我们背后传来了一种细碎的声音，伴随着晚风习习，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我们同时回头，恰好看到背后一个小小的鬼影。

“天啊！鬼！”我委顿在栏杆上。

“你仔细看，是媛媛。”姐夫叹了口气。我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打扮过的媛媛。她披了一条白色棉布，从头裹到了脚，手里还提着一盏哥特风格的铜制灯笼，再配上她那又黑又圆、闪闪发光的眼睛，这一幕简直令人毛骨悚然。可是她意识不到这个问题，她咧开小嘴，发出怪异的笑声：“咯咯……”

姐夫把外甥女呵斥走，然后转头对我说：“你看到她手里提的灯笼了吗？”

“看到了。姐夫，咱们曾经一同看过一部电影，里面的守墓人提的就是这样的灯笼。”

“对，我们一起看过这个电影。”姐夫的声音突然变软了。

而我，也朝着姐夫的方向偎了过去，一丝温暖从心底传来。但是，外甥女那恐怖的笑声，还萦绕在我们心头。

3.丑恶的童话

三天之后，我又一次来到姐姐家。外甥女一看到我就热情地奔过来，而姐姐也夸奖我：“妹妹你真好。我听说你现在不仅学着数字传媒专业，还选修了第二专业，这么忙的情况下，你还来看我们。”

我微笑着向姐夫示意，而姐夫正要借机考验外甥女。他说：“媛媛，给小姨讲个故事吧。”

“好！”外甥女跳到小木椅上，姐姐连忙把一本童话书塞到她怀里，让她照着书讲。

姐姐塞的是小美人鱼的故事，但外甥女猛地把书丢在地上，她说：“小美人鱼的故事最无聊了。其实王子早就知道是小美人鱼救了他，但他就是不肯说出来。因为，他身为王子，是不可能跟已经哑巴了的小美人鱼在一起的，所以王子将错就错，把小美人鱼甩掉了。”姐夫气得全身发抖，他把另外一本《红鞋子》塞了过去。

这下子外甥女更有话说了，她似乎很喜欢这本书，把它高高地举过头顶，然后用一种尖厉得令人不安的声音道：“红鞋子的故事很复杂。蓝胡子国王很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一个一个地娶回来，但是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厌倦，这可怎么办呢？怎么才能把她们都顺利地甩掉呢？后来蓝胡子国王想了一个好办法，他故意建造了一个房间，不许大家进去。姑娘们受不了好奇心的诱惑，自然会偷偷溜进去，但是那房间里早就有一个杀手躲在那里，一刀就结果了姑娘……”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姐夫把身体痛苦地绷起来，他说：“这孩子太奇怪了，我怕她会出问题。”

我说：“是的，恐怕她会出问题。”在我们异样的注视中，外甥女跳下椅子，像幽灵一般跑开了。

4.白纸一样的孩子

几天之后，我正在图书馆阅读第二专业的书，突然接到了姐姐的电话，她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她说：“你快来医院吧！媛媛出事了！”我知道媛媛迟早会出事的，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姐姐说，就在今天凌晨时，媛媛披着一身白布，提着哥特式的灯笼跑了出去，黑暗中，她的模样像极了小小的女鬼。一个过路的司机受到了刺激，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姐姐痛苦地大吼：“那司机太可恶了！他难道不能看清点吗！”

我安慰姐姐说：“你别着急，不是还在抢救嘛，还是有希望的。我马上就过去。”然后，我合上了我正在阅读的《阴暗心理学》。

手术外，我看到了几近崩溃的姐姐和痛苦的姐夫。我抱住姐姐的身体，她颤抖着哭泣，鼻涕眼泪都蹭到了我的白衬衫上。我有些厌恶地偏过头去，事实上，我早就已经厌恶这个中年女人了，如果不是为了姐夫，我是不会和她相处的。是的，媛媛出事了，这也是为了姐夫。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姐夫。

那时，我还在上初中，姐夫来我家提亲。自他进门的瞬间，我就看到了这个男人与众不同的气质，但我那个浅薄的姐姐，却不停地抱怨姐夫没有什么大钱。

婚后，姐夫的潜质爆发了出来。他的事业越来越成功，本人也散发出别样的魅力。这时候姐姐知道他的好了，她拼命地讨好姐夫，就像一只令人厌恶的老母狗。而姐夫对我也怀着特殊的感情，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是真心爱他的。

于是我们相爱了，随着我年纪的增长，我越来越爱他，我也曾要求姐夫离开姐姐，和我永远在一起。但这个时候姐姐怀孕了，并生下了外甥女。某个夜晚，姐夫痛苦地跟我说：“对不起，我们结束吧。虽然我不爱你的姐姐，但她毕竟给我生下了一个孩子，为了这个孩子，我不能离开她。”

我明白了，我竞争不过姐姐，并不是因为我不够优秀，而是因为这个孩子。为了得到姐夫，我只能毁掉这个孩子。

我决定利用姐姐对我的信任，把这个孩子彻底教坏。我大学主修的是数字传媒专业，第二专业选修的是心理学，实施这个计划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外甥女喜欢童话，于是我制作了许多黑暗罪恶的童话动画片，当只有我和外甥女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会用手机播放给她看。

很快，她就学会了讲令人毛骨悚然的童话，她的整个气质都变样了。而且随着这种气质的变样，她将来出什么意外都不会有人怀疑，大家只会认为她是个怪胎，她命该如此。

为了隐藏我自己，我利用了诱导心理学的知识，我努力把动画片做得极具蛊惑力和诱导力，并在片尾结束的时候加入了劝告式的警告，也就是“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千万不能说出去”。

孩子完全被我的计划所俘虏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供出我，更重要的是，她很迷恋这种动画，甚至还学着动画里的样式装扮自己——用白布披身，并且举着那哥特式的灯笼在夜晚走来走去。

那灯笼是我偷偷放在她卧室的。我放这个灯笼，一方面是想造成更具震慑力的恐怖效果，另一方面则是想借此引发姐夫对我的爱情——姐夫你还记得吗，那部电影是我们一起在电影院里看过的。那时候你爱我，我也爱你。

我的计划也许牺牲了很多人，但成全了我的爱情。

5.生活并不是童话

外甥女再也醒不过来了，她带着那阴森森的气质，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姐姐已经哭得无法呼吸了，趁着她没有什么意识的时候，姐夫用他的豪车，把我带走了。

此时此刻，我们面对面坐在郊外一家既高雅又偏僻的西餐厅里，边吃边聊。温热的酒滑过我的喉咙，我的身上涌起阵阵躁热。我说：“真是太遗憾了。”

“没错，太遗憾了。没想到她真的出事了，这么突然。”

姐夫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我和你姐姐早就没了感情，之所以保持着婚姻的关系，就是为了这个女儿。现在女儿不在了，我觉得我也不需要坚持下去了，我准备离婚，再一次结婚。”

天啊！幸福的喜悦就像闪电一般击中了我，我全身都要战栗起来了。我把手搭在了姐夫的手背上，努力让自己用平静的声音说：“姐夫，你终于想通了，这真是太好了，我们……”

但姐夫却打断了我，他把手抽回来，说：“我就知道你会支持我再婚的。本来嘛，如果能够跟董事长的女儿结婚，任谁听到了，都会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

我呆住了，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起来，我颤抖着说：“姐夫，你在开玩笑吧？”

“我没有开玩笑。你怎么会不明白呢？你这么聪明，又这么有心机。你甚至可以把我的女儿教成一个疯子，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姐夫一字一句地说。

我全身一个激灵，他全都知道，可他为什么不阻止我！

姐夫一口饮尽了杯中的红酒，伴随着酒气，他的眼神里多了一种复杂的东西。他说：“其实，我早就想离婚了，我想要迎娶的是董事长年轻的女儿，但是你也知道，在我们这种知名的大企业里，每个人的声誉都是很重要的。如果我贸然离婚，不仅娶不了千金，而且还可能因为‘人品不好’而被踢出高级管理层。我需要一个契机，让我顺利地摆脱妻子和女儿。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你的计划，你正在逐渐把我的女儿变成疯子，而如果我不动声色顺着你的计划走下去，那么迟早有一天……嘿嘿嘿。”

他的笑声让我毛骨悚然。

我面前的这个男人，还是我爱过的姐夫吗？他虽然富有，虽然帅气，虽然风度依旧。但是他能够眼睁睁地看着我祸害他的妻子和女儿，却不动声色，只等着坐收渔利。难道这么多年以来，我所爱的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我猛地站了起来，对他怒目而视。但姐夫依旧淡定：“你最好保持沉默。要知道，这个计划有你的一部分，如果你说了，后果自负。”

我颓然地坐了下去。

临走之前，姐夫说：“谢谢你，帮我做了这么好的计划。你实在是很天真，你编了那么多罪恶的童话，难道不知道，生活比童话还要恐怖吗？”

6.你要好好活下去

姐夫走出西餐厅的瞬间，我的心头涌上了不祥的预感。就在这时，我看到一辆车打着刺眼的前灯飞驰而来。速度太快了，姐夫的身体被掀起，然后猛地飞了出去。

死亡和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窒息。我疯狂地跑了出去。

肇事的车辆并没有开走，反而把车窗摇了下来。我看到一张苍白而熟悉的脸。

“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能够相信。

姐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恋爱的时候我嫌他没有钱，但是有钱之后，他连灵魂都没有了。他早就对我们没有感情了，当着外人的面，他装作好父亲好丈夫，可是背地里他干的那些事让我恶心。我知道他早就有了别的女人，但是我始终没有着手报复，因为我还有媛媛，我得让她有个爸爸。可是今天我再也忍受不了，我的女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定是他害的！”

我一阵恐惧，如果姐姐知道我才是背后主谋，她会不会把我也撞飞出去？然而姐姐望着我的脸，声音突然温柔起来：“妹妹，其实我知道你和他的事。但我不怪你，一定是他在勾引你。”

愧疚，像潮水一般涌过来，将我席卷。我几乎要跪在姐姐面前，向她忏悔。但是姐姐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她伸出手来在我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她说：“这个男人死了，一切都结束了。但是妹妹，你的幸福日子还在后头，妹妹，你要好好活着。”

话音刚落，车子突然启动，飞一般朝前冲去。姐姐的脸，给我留下了最后一个笑颜。但是我知道，前方不远处就是一个断崖，一个很高很高的断崖。

“姐姐——”我大声呼喊。

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我编了那么多黑暗的童话，却从没有想过：生活根本就不是黑暗童话，它虽然很复杂，但总有许多温情洋溢在细小的角落里。

对不起。这是来自我心底的忏悔。

可是，姐姐，媛媛，她们全都已经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