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

文/亡沙漏

1.恋爱

陆铭戴上口罩,套上橡胶手套,接着拿起一柄手术刀。他聚精会神地开始剁刀,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制作一件艺术品。花店里回荡着古典乐,即使传来“咚咚咚”的剁刀声,也没人会注意。

很快,陆铭就把小粉块切成了细末。他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倒入刚包扎好的花束中,白色的粉末如同一阵轻烟飘散,花香变得更加浓郁了。他理了理褶皱的彩纸,满意地将花束放在一边。最近他恋爱了,即使做这种琐碎的事情,也不觉得烦躁。

“叮咚——”墙上的钟开始报时,指针指向六点。他从容地走到花店后面的厨房,用饭盘盛好三菜一汤,然后顺着楼梯走到地下室。地下室昏暗、潮湿,借着走道的光,可以看到墙壁上锁着一个女人。

陆铭叹了口气。这个名叫谢源的女人失焦似的望着他,陆铭摸了摸她的脸:“就快要好了,别担心。”

他耐心地喂谢源吃完饭,她又沉沉地睡了过去。陆铭把地上的水拖干净,这才关上了地下室的门。他要出门送花。

陆铭抱着花束,敲开凌云小区9栋406室的大门。门里的女人段蓉蓉哭得眼睛红肿,见来人是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陆铭温柔地把花束递给她,转身要走,女人却突然叫住了他:“小陆,只有你的花能让我高兴一阵……真香!”她重重地闻了闻,破涕为笑。

段蓉蓉问陆铭愿不愿意进来坐坐。

陆铭来这里送了一个月的花,今天才得以登堂入室,忍不住四处打量。一百八十平的精装公寓,低调奢华,眼前的女人却跟这里格格不入。她大概二十岁出头,只套了一件遮到大腿根的男式衬衫,这种露骨幼稚的挑逗,不像是女主人做的事。

段蓉蓉倒了两杯红酒,在对面交叠着腿坐下。她有点局促地问陆铭,愿不愿意听她的故事。

段蓉蓉的故事很普通。一个农村女孩,为了供弟弟读书进城打工,小小年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做了小姐,从此尝尽了人情冷暖。所以,当一个中年富商提出要包养她的时候,她立刻就答应了,马不停蹄地住进了金屋,做起了金丝鸟。那富商名叫顾东林,做钢材生意起家,已经年过四十,对她却难得有几分真心,最近甚至在考虑离婚的事。段蓉蓉原本已经对人生彻底绝望,现在却为之一振。

可是,如果顾东林要离婚,他就要把一半的资产留给前妻。顾东林身价过亿,当然不希望这样,所以最近一直在偷偷转账,好在离婚的时候讨点便宜。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前妻突然被人绑架了。

“这不是很好吗?”陆铭平静道,“如果不去救她,绑匪一撕票,顾东林就没有后顾之忧,你也可以成为名副其实的顾太太。”

“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那绑匪要三千万,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段蓉蓉大哭起来,“你说,他是不是不爱我了!他是不是要跟那个黄脸婆复合了?如果是这样,我就杀了他,我要跟他同归于尽!”

“那就杀了他。”陆铭笑着说。

2.绑架

陆铭回到花店的地下室。谢源听到声响,疲惫地睁开眼睛,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半个月前,他们还是花店店主与顾客的关系。

谢源每天都会来这里买一束花。一开始,只是因为这个花店很特别,平常的花店,不同种类的花摆在不同的花瓶里,浸着营养液,熬不过几天就枯萎了。

但是陆铭的花,每一束都栽在花盆里,即使要卖,也会小心地询问客人要不要包裹泥土一起拿走。这让谢源感受到了对生命的尊重,下意识觉得他的花更美了。

从此以后,她每天光临,渐渐形成了习惯。在那个空荡荡的家里,已经没有人需要她了,但是在这里,她可以为年轻人做些琐碎的小事。有时候是在关门前查账,有时候是下厨炒一两盆小菜。她也疑惑这会不会不妥,但陆铭的坦然很快让她放下了顾虑,他们以一种危险而暧昧的默契相处着。

那天,陆铭正准备连根带土挖一束花,电话突然响了。谢源让他去接电话,自己则接过铲子,在花盆和泥土中间,还用黑色塑料袋隔离了一层,谢源觉得很累赘,便扯开了塑料袋,但却发现里头竟然包裹着人的头骨!

谢源强自镇定,又连挖了两三盆,全部都是头骨!即使冷静如她,也不禁慌了。就在这个时候,她的后脑勺一阵剧痛,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时,她已经被陆铭囚禁在这个地方了。

“你是用活人做花肥吗?”她沙哑地问。

陆铭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别胡思乱想,很快就好了。”

“很快是多久?什么事快好了?如果不是我猜的那样,你把我锁在这里,又是为什么?”

陆铭把一条手机短信给她看。

“原来是因为顾东林那个畜生。”谢源盯着蓝色的荧光屏怜悯地笑起来,“不过你的计划可能要落空了。他外面有人,我这个妻子,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我们没有孩子,也早就没有了感情,你想靠我从他口袋里掏出三千万的巨款,简直是痴人说梦!”

正在这时,陆铭的手机响了,对面是顾东林:“钱我已经准备好了。她还好吗?”

陆铭呵呵笑了两声。顾东林受不了长久的沉默,飞快地问:“在哪里接头?”

“宁兴路与安京路交叉路口,有个垃圾筒,你把钱都换成金条,下午三点放进垃圾桶里。不要报警。”

下午三点,宁兴路和安京路交叉路口,有个穿夹克衫、戴绒线帽的男人靠着香烟店,站了整整三十多分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眼睛牢牢盯着垃圾筒,一眨都不眨。每一个人经过,都让他紧张。终于,他鼓起勇气上前,趁周围没人注意,把手探入垃圾筒内……

“轰——”的一声,一阵火光过后,路口腾起浓浓的黑烟。被炸翻的碎片飞得到处都是,来往的车辆统统停了下来,整条线路处于瘫痪状态。

……

傍晚,陆铭像过去的每个星期天一样,在中央公园喂完鸽子,回到花店。电视里不停插播着路口爆炸的最新状况,事故原因初步排查是天然气管道爆裂。陆铭冷笑了一声,换上了沮丧的表情,回到了地下室。

谢源看他沮丧的表情就知道怎么了:“走空了?”

“你好像在幸灾乐祸,放你回去不好吗?”

“回不回去有什么区别?”谢源转过脸,“我告诉过你,我对顾东林没有价值。”

陆铭叹了口气。

谢源突然笑起来:“你如果想要钱,不如直接杀了顾东林。这样的话,我是他的第一继承人,把财产全部给你,我也愿意。”

陆铭不解:“即使他外面有人,你也不至于这么恨他吧?难道是因爱生恨吗?”

谢源沉默了半晌,神情变得悲伤而幽怨。她告诉陆铭,她和顾东林原本是有一个孩子的,但是顾东林的愚蠢和吝啬害死了他。

“他为了去跟那个贱人约会,把孩子半路赶下了车。孩子就这么在路上……”谢源抿紧了嘴唇,流下两行眼泪。她头一次对陆铭放下了面具,陆铭忍不住抱紧了她。

“只要你想。”他低声说。

3.命案

陆铭再一次来到凌云小区9栋406室的时候,段蓉蓉变得更憔悴了,但是她的眼睛却亮得吓人。她迫不及待地拥住他的花,紧紧搂在怀里,然后将陆铭拉进了卧室,他连脱个手套的时间都没有。段蓉蓉从门缝里朝外东张西望了两眼,神经质地关上门。她说这里有人监视着她,她必须小心。

“小陆……东林他不爱我了……他真的不爱我了!昨天绑匪让他交钱,他把三千万平白无故交给了旁人,却高兴得都快要飞起来了!晚上还回他那个黄脸婆那里,说怕她回来没人照顾……”段蓉蓉扑上来握紧陆铭的双手,眼泪不住往下淌,“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觉得东林他是要杀我了!”

陆铭问她怎么回事。段蓉蓉面露惊恐:“昨天夜里,我半夜起来看见浴室亮着灯,走过去一看,东林正穿着西装在浴缸边蹲着。我开始还高兴,心想他还是回到我身边了!可是我再一看,浴缸里全是血,里头飘着的既像是人,又像是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东林他一刀,一刀地……在肢解它!这个时候他突然回过头,脸上全是血,我吓得赶紧跑回卧室锁上了门……可是他看到我了,他一定是发现我了!下一个被他肢解的就是我了!”段蓉蓉捂着耳朵尖叫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陆铭不知厌烦地轻哄着,把花束从背后变出来,放在她面前。花束的香气让段蓉蓉眉目舒展,心情愉悦。她唱起了歌,抱着花儿在房间里打转。陆铭点点头,去厨房里拿了把菜刀留给她防身,这才安心地离开。

陆铭在楼道里又遇上了顾东林。

这次,西装革履的顾东林活像是见了鬼:“你、你怎么还活着?!”

“我该死吗,顾老板?你答应我的工钱还没给呢。我倒想问一句,尊夫人还要在我那儿寄存多久?”陆铭说着,作势摸刀。顾东林连滚带爬地逃到家门口,一看门开着,心下一凉,他再也顾不得性命,一头冲进门里,那个无赖一定是伤害了他的蓉蓉!

陆铭插着裤袋从容地走到406门口。里头传来女人疯闹、器物砸碎的声音。男人频频劝诱:“蓉蓉,你冷静一点!你冷静一点!”最后,他的声音突然拔高,然后在无比凄厉的尖叫声中戛然而止。

陆铭推门一看,顾东林躺在血泊之中,脖子上嵌着一把菜刀,死不瞑目。段蓉蓉则坐在一边,呆滞地望着这一切……

陆铭替她掩上了门。

他掏出手机:“喂,是110吗?这里是凌云小区9栋,刚刚406室发生了一起命案……好像是一个第三者杀死了包养她的男人。”

4.结局

陆铭回到花店,把谢源从地下室放了出来。谢源作为顾东林的遗孀,继承了所有遗产。

第二天,谢源拿出一张文件:“既然你遵守了当日的约定,那么我也会守诺,只要你在这里签名,我名下的资产全部归你。”

陆铭笑起来,“我不要你的钱,你还没发现吗?我要你。”

谢源吃了一惊。陆铭上前拥住了她,他告诉谢源,也许她在花店对自己的照顾只是出于好意,但是自己早已把这一切当作生命中唯一的亮光。

后来,陆铭无意间得知谢源是顾东林的妻子,她这么好的女人却没得到应有的爱惜,丈夫为了那个段蓉蓉还想杀了她!于是,陆铭便一箭双雕,既想要财,也想要人。

他精心计算好剂量,把可卡因切成极细的粉末,投放在送给段蓉蓉的花束中,让她通过呼吸花香不知不觉吸毒上瘾,最后在毒瘾发作的强烈幻觉中,亲手杀掉顾东林。

“你现在明白了吗?”陆铭吻着谢源低声呢喃。

“可是那些头骨是怎么回事?还有地下室的花?”

陆铭把花盆翻出来:“我在网上开模型店,有一次跑单了,剩下来的头骨模型卖不出去又占地方,我就用它们做了花盆。后来顾客投诉说影响太坏,我才在外面套上了正常的花盆。你看看,都是粗陶做的,乍一看的确跟真的一样。”陆铭抬头,笑着的眼睛十分温暖。

当晚,谢源留在了陆铭那里过夜,第二天早起去街上买菜。看谢源勤快的样子,实在想不出她是个豪门太太,陆铭决定为了接下来的幸福生活金盆洗手。

谢源刚走,门外突然有警车呼啸而至,陆铭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冲进来的警察制服了……

电视上滚动播放着N市警察捕获特大毒枭的新闻,毒枭依靠花盆藏匿毒品,并借由花店的买卖转移毒品,花盆也是他藏匿死者的最好场所。如果罪名属实,陆铭将被判处死刑。谢源坐在豪华却冰冷的客厅里,按灭了电视机。

对面,陆铭的辩护律师问:“他问你为什么。”

谢源道:“我曾经有一个儿子。他小时候被钝器击伤了头部,变成了脑瘫儿,我和丈夫的关系也因此破裂。有一回,我丈夫急着与他的情人约会,半路将儿子放下,我儿子就被人绑架了,绑匪勒索三千万。我丈夫是个吝啬鬼,他报了警。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的儿子。”

那天谢源看到花盆里的头骨,突然泪流满面。她在成为全职太太前,是个医生。她怎么可能会辨认不出人骨的真假,更不要说那个小小的、带着钝器伤口的头骨,那是她的亲生骨肉啊。

等她讲完,陆铭的辩护律师沉默了半晌:“其实收买陆铭,让他绑架你的,就是你先生顾东林。你先生借口大笔资金无法周转,请陆铭出面绑架你,然后把这部分资金从他名下转走,陆铭可以收取中间费用。可是当那次爆炸过后,陆铭就知道你先生想借刀杀人。陆铭便下定决心给段蓉蓉吸毒,因为他也要为了你,借刀杀人。”

谢源握着杯子的手开始颤动,她只觉得宽大的客厅里特别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