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冢

文/夏院

1.桃花公子

清明那天,天气如同王欣的心情一样阴沉。她穿着黑色的外套,手捧一束菊花,来到S城城南墓园。

她打了几次电话给丈夫李建,催他一起来,但每次对方都以工作忙为由,来不了。电话那头越是热闹,王欣的心越冷。

城南墓园以前是一片桃园,规划为墓地后,桃树尽量被保留了下来。此时正值三月初三,桃花开得沸沸扬扬。

要扫的墓在墓园北上角,走过去的时候,王欣在一棵很粗的桃树下发现一座孤坟。矮平的土丘上面长满了野草,草上挂着乱飞来的纸灰、包装纸等,墓碑上的照片和字也模糊不清。她心生怜悯,蹲下身去帮墓主人清扫起来。

刚清扫完,天空就飘起了淅沥沥的小雨。王欣出门没有带伞,忙跑去园内的“避雨亭”避雨。

跟她一起跑进来的还有一个男人,王欣有点纳闷儿:刚才怎么没注意园子里有人。

“嗨,你也来扫墓?”男人先打招呼了。

王欣说:“是的,没想到会碰到雨天。”

他长得真好看,王欣心里想,简直就像从电视里面走出来的优质偶像。

“你脸上的妆好像花了,有一大片褐色的东西。”男人客气地说。

王欣有点尴尬,男人说的是她脸上的斑,由于天色太暗,误以为是妆花了:“我早上出来的时候没有化妆,那是我脸上的斑点。“

男人忙说:“对不起,我冒昧了。不过挺巧的,我是个中医,应该可以治疗这种斑点。”

“真的?”王欣有点惊喜。

男人点了点头:“其实很简单。看到这满园桃花没有,取半斤清明节这天的桃花,将其泡成酒,七七四十九日后开始喝,不出半年,不仅斑点会除掉,脸色都会好很多。“

“半斤?”王欣听到这个数字张大了嘴巴,“还清明节这天的?也太难了吧!”

男人忙说:“别急,我每年都有收集的,你把联系方式给我,我寄给你!”

交换联系方式后,王欣将其电话号备注为“桃花公子“。

从墓园出来,王欣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后,座位上有张报纸,她顺手拿起来看,发现报纸是一个月前的。头条标题是:大学女教授,深夜溺死某医院人工湖,责任当归谁?

内文介绍了S大生物系中年女教授,得了肝腹水,在某甲级医院治疗期间,于一个清晨被病友发现溺死在人工湖里。

这件事在病人当中引起了公愤,大家联合起来向医院讨说法。医院推卸责任,说已经把那晚值班的相关人员开除了,而且女教授溺死那晚,并没有家人陪伴,说明死者家属也有一定责任。

看到这里,王欣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就把报纸合上了。

车停在了“村街”入口,所谓“村街”,是S城一个城中村。十年前,王欣跟李建恋爱的时候就生活在这里。那时候,每到周末,两人就伙同朋友们从一个小摊吃到另一个,日子简单,不但不觉得苦,反而觉得其乐无穷。

王欣在一家麻辣烫摊前停下,一个男人递过来一沓照片:“王姐,我觉得她俩可能是姐妹。如果妹妹在李哥公司出现一定有什么猫腻,你可得好好查查。”

王欣点点头。

吃完麻辣烫,男人独自走了。王欣漫无目的地在村街瞎逛,村街聚集了很多算命卜卦的人,王欣从没有算过。今天是个例外,王欣决定为自己算上一次。

算命的是个老太太,见到王欣,先用凌厉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然后说:“你的面相反应,今年你有个转折,危极见喜。”

“什么叫危极见喜?”

老太太慢慢地说:“‘危极’是终了,‘见喜’恐怕是另一个开始。我只能说到这里了,劝你好好享受以后的日子,甘不甘心都放下吧。”

此后,不管王欣怎么追问,老太太再也不开口了。

2.一包桃花

第二天,报纸又报道了女教授溺死事件。这次,报纸上说据医院监控调查,女教授溺亡系自杀行为。至于自杀的原因,可能是因为肝腹水后期,身体的疼痛让她难以忍受,故以死来解脱。

但病友们却另有看法,他们说女教授对生活的绝望,可能更多是来自于家人的冷漠。据悉,女教授的丈夫也是大学教授,在她住院期间,却鲜有看护,只有一个外甥女经常看守她。最后,报纸上说希望能联系到女教授的丈夫,以进一步了解事情的真相。

王欣边喝咖啡边看报纸,不一会儿,一个胖胖的女孩就坐在了对面。

“你认识照片上的人吗?”王欣递给女孩一张照片。

女孩扫了一眼说:“这是我们李总的助理高蓉。”

王欣若有所思地说:“高蓉……你帮我调查一下她的资料,包括当初怎么进你们公司的,还有她跟你们老总,也就是与李建是什么关系——放心,事成之后,我给你10万报酬,够你一个小行政挣三年了吧。”

听了这话,女孩眉开眼笑:“那好,我一定尽力!“

刚目送女孩出了咖啡厅,王欣的手机就响了,是桃花公子的短信:半斤桃花已寄出,估计此刻已到你家,请注意查收。

他竟然真的寄过来了!这意外的小惊喜让王欣有些感动。

回到家,门口果然放着一个包裹,跟随桃花一起寄来的还有一张纸,纸上详细说明了桃花酒的制作方法。为了不辜负他的细心,王欣一一照做了。

第二次见小行政是半个月后,王欣跟她约了老地方见。

小行政一来就满脸兴奋:“那个高蓉的底我查清楚了。她是去年二月份入职的。至于她来公司的原因,说是老总一个朋友介绍她进来的,据说那人是她姐夫。”

“姐夫?”王欣的嘴角弯起一个嘲笑的幅度。

小行政从包里掏出两张纸:“这纸上的信息是她入职的时候填的,很详细。”

王欣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当看到家庭成员一栏时,她的手抖了一下:“做得很好,那她跟你们李总的关系查到了吗?”

“这个……”小行政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大家都说他俩有暧昧。尤其是最近,两人经常一起出入。”

“那你多留点心,他俩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你要想办法知道是在干什么。”王欣的语气有些急促。

小行政连忙点头:“放心吧,我一定想办法搞清楚。”

王欣强迫自己报以微笑,同时将手中的杯子放在一张报纸上。

“您也关注这个女教授自杀的新闻?”小行政瞟了一眼报纸标题说。

“随便看看而已。”

“新一期的报纸看了吗?上面写了女教授的丈夫。”小行政用八卦到底的语气说了下去,“她丈夫好像叫张永恒,也是个大学教授,不过不是什么好人。”

“报纸上说,当年两人恋爱的时候女教授就是大学老师了,但是丈夫连研究生也没考上。是女方用自己的工资供他考了三年研究生,然后又帮助他留校当老师的。

“谁知道这么好的老婆,这个贱男人不珍惜,竟然在外边搞小三。就连老婆得了肝腹水疼得死去活来,他都不去医院看护!说不定女教授就是这样活生生被他气死的。唉,可怜这个女人,没儿没女,挣了一辈子钱,结果留给了那对狗男女。”

“如果你是那个女教授你会怎么办?”王欣突然问。

“如果我是她,反正都要死了,不如把小三也杀了陪葬!”小行政说得咬牙切齿。

王欣笑笑,不置可否。

这晚,桃花公子又发短信来说:半月有余,桃花酒需每天抱至阳光下,开盖汲取温度,日后疗效更佳!

3.你是谁

又过了半个多月,女教授自杀案再次占了头条。上面写到记者在女教授家守了近两个月,终于等到了女教授的丈夫张永恒的出现。原来张永恒在妻子死后一个月就迎娶了小三,紧接着两人去马尔代夫度了一个月的蜜月。

事情叙述不到两百字,各类情感专家以及群众对丈夫的讨伐却占了近半个版面。甚至还有匿名者爆料张永恒当年评选教授时的项目成果是盗取妻子的,涉嫌造假,要求学校予以撤销……

王欣仔细看着报纸,生怕漏掉一个字。

还没看完,小行政打电话来了:“姐,有重大消息,老地方见啊。”

赶到咖啡厅,小行政激动地说:“姐,我打听到李总和高蓉在清明节那天晚上去宾馆开了房,开的是一间!而且我偷听到,明天他俩要一起出去见一个人,好像是高蓉的姐姐,叫高晓芙!”

听到这个消息,王欣的情绪激动起来,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李建,你真的跟她们一伙儿了吗?”

“您没事吧?”看到王欣的样子,小行政吓坏了,犹犹豫豫地道,“您是李总的妻子吧?

“你怎么猜出来的,是因为我让你调查李总的事情吗?”

“其实,我从第一眼见您就知道了。她们都说您脸上有很多……”

“斑点是吧。”王欣接过她的话,“没错,我从26岁起脸上就开始疯长斑点,美容院束手无策,药石无效。因为这是天生的,每代都遗传。我是,我妈是,我小姨也是。所以我妈遭我爸抛弃,然后自杀了。我小姨也是,老公在外边养小三,她在医院跳湖死了。”

“那个死去的女教授是您的小姨?”小行政很吃惊。

“没错,她就是我小姨。那个贱男人张永恒,是靠我小姨一步一步走到教授位置的。还有,知道那个小三是谁吗?就是高蓉的姐姐高晓芙!”

回家的路上,王欣泪流满面,后来索性停在路边放声大哭起来。

直到夜色降临,桃花公子又发来短信:明天桃花酒就可以喝了,你脸上的斑点很快要治好了。

王欣回他说:好了又怎样,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发来一句:命运确实很奇妙,明天再寄给你半斤桃花,请注意查收!

4.了结

七七四十九日,桃花酒启封。

下午六点,王欣将桃花酒倒在一个大碗里,如壮士赴死般一口猛灌了下去。

喝完后,她将车开至门口,正好遇到快递来送包裹。她摇下车窗,将包裹随手放在副驾驶上,就飞驰而去。

S城的木槿花酒店门前有宽敞的停车位,王欣将车停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摇下车窗,开始了焦急的等待。在这个过程中,她拆开了座位上的包裹:是桃花公子寄来的半斤桃花。王欣抚摸着这些柔软的花瓣,心里一阵酸楚:这半斤桃花,恐怕是这个世界留给自己最后的温暖了。

大约八点,木槿花酒店的旋转门里,走出一个男人,正是王欣的丈夫李建。两分钟后,又出来两个长相相似的女人,正是高氏姐妹。李建自己走在前面,像是去取车,两个女人则互相挽着,慢慢走在后面。

看到这样的场面,王欣的心被愤怒占领了,她启动引擎,准备朝着两个女人的方向横冲过去。就在此时,外面起了一阵风,副驾驶上的桃花开始满车乱飞,有几片还贴住了王欣的眼睛。

“该死!”她连忙停下车,摘掉眼皮上的花瓣。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尖锐的刹车声和悲惨的叫声,高氏姐妹被一辆突然冲进来的卡车撞倒在地,瞬间,地上出现一摊血,越扩越大……

惊魂未定的王欣想,如果自己刚才开过去了,那么与卡车相撞的会是……她捂住耳朵尖叫起来。报警完毕的李建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妻子,他连忙奔过来,将王欣紧紧搂在怀里。

5.真相

在房间里,王欣静坐在沙发上,任凭眼泪肆意横流。

“欣欣。”李建轻轻地喊着妻子,“你误会了,我怎么可能伤害你。”

原来,上次李建公司搞庆功会,高蓉有意无意地告诉李建,说小姨留下一份手写遗嘱,李建详细问她,她却不肯说了。

之后高蓉喝醉了,非要李建送她回家。因为不知道她家在哪,同时想了解下遗嘱的具体内容,李建就去附近开了一间宾馆给她。趁高蓉迷迷糊糊的时候,李建问她遗嘱的内容,她说王欣小姨为学校搞的一个科研项目获奖了,奖金有两千万,遗嘱表明全部留给王欣!

“得知这个我就走了,因为那时天快亮了我就没回家,直接回公司了。”李建说。

“那遗嘱呢?”王欣问

李建无奈地说:“遗嘱是藏在病房枕头底下的,结果被高晓芙先发现拿走藏起来了。因为小姨立遗嘱的时候太匆忙了,没有通知律师,也没有见证人。我们没有办法通过法律程序来逼高晓芙交出来,所以我本来想通过高蓉协调一下和平解决。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是怕你知道后,冲动做出不理智的行为,到时候真要走法律程序,我们会吃亏的。”

“结果呢,高蓉帮你了吗?”王欣依然充满怀疑。

“她开了条件。”李建低下头说,“她说她暗恋我,只要我跟你离婚,那两千万就当我补偿你的。”

“那你选择谁?”王欣早料到会有这个情节。

“当然是选择你了!”李建紧紧抱住王欣,“我跟张永恒不一样,你是陪我走过最困难阶段的人,我不会抛弃你的。这件事都怪我太粗心,没想到高蓉心机那么重,还天真地想让她帮忙。”

“那昨晚你们还一起见高晓芙?”王欣在李建的拥抱下,感到了久违的温暖。

“还不是因为你?”李建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给报社爆料了不少吧?现在报纸几乎每天都是对他们夫妇的讨伐,学校也开始调查当年教授评选造假的事情了,张永恒恐怕要名利双失了。所以高晓芙约我出来,希望用遗嘱跟你做个交换,让你在报纸上发个声明,为他们挽回些名誉。”

“我才不要!”王欣咬着牙说,“我宁愿那两千万不要,也不要这对狗男女有好下场!况且我说的都是实话。”

李建笑了笑:“就知道你的个性!”说完,他抬起手给自己的妻子擦干眼泪。

突然,他惊喜地说:“欣欣,你脸上的斑怎么一抹就下来了?”

王欣一愣,连忙拿出镜子来照,果然,脸上的斑如干粉末一般,用手轻轻一抹就掉了。

几天后,报纸上的头条标题成了:小三出车祸,是报应还是偶然?

上面说高蓉的小腿被车轮轧了过去,直接截肢了。高晓芙因为脑部大量出血,成为了植物人,而张永恒则因造假的事情被革职留看。

这样的结局,让王欣没有再去追究那两千万的遗嘱。她想,或许遗嘱根本不存在吧,是高蓉为接近李建编造出来的。

只是桃花公子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再也联系不到了,就连曾经发来的短信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这日,王欣又游荡到村街,看到为她算过命的老太太还在老地方。想起那句“危极见喜”,结合自己最近的经历,就走过去说:“我懂你的话了,说得真准。”

老太太看到她,大吃一惊:“你竟然还活着?”

王欣说:“你不是说我度过了危机就会有喜事发生吗?”

老太太说:“当初你的面相表示你命不久矣,我说的‘危极’是指死亡,喜事是指你死亡之后会跟别人结婚。”

王欣疑惑地说:“我跟谁结婚?”

老太太摇摇头:“具体是谁我也说不出,我只知道你们是清明节那天定的情。“

清明节?王欣想起了避雨亭那张帅气的脸,那消失的短信,还有那晚满车飞舞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