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上一下

梦中的人不是刘寰。转过来的那张脸长相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居然是段祁。他这张脸,实在是配不上他周身的气质。严陶陶在梦里都不免失望。

梦里的段祁却是跟现实中一样一脸饶有兴趣地看她,似乎总能把她看穿:“你怎么做梦都要梦到我?”

“谁……谁要梦到你啊!”她气不打一处来。

“那我现在为什么在你梦里跟你说话?”他靠近她,薄唇弯起来,那张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脸上似乎也添了一些魅惑,“你还不承认的话,我就……”

段祁邪笑着从身后不知哪里变出来一捆麻绳,一脸狞笑就要往严陶陶头上套:“我就把你和安尧埋在一起……嘿嘿嘿……”

整个梦的背景突然变成黑色,严陶陶被吓得扭头就跑,在梦里拼命跑着跑着就一脸冷汗地醒来。

“啊啊啊啊……别抓我……”

“闺女,闺女!你怎么了,做噩梦了?”严霸本是看宫里有动静,过来看一眼自己的宝贝女儿,却不想恰好看到严陶陶趴在桌子上睡着,又恰好看着她从一脸痴迷到一脸惊恐。

这是做的什么梦?

“爹!”严陶陶醒过来还心有余悸,逃不出梦魇,一看见他就抱着他的腰,“我不想离开你……不想被抓走……”

严霸一头雾水,但也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不离开不离开,闺女不离开爹,爹也不离开你……”

好一阵严陶陶才缓过来,放开严霸,一抬眼就透过开着的屋门看见墙外面有来来回回的灯火。此时应当已经晚了,宫里不该这么热闹。

“爹,外面这是在干吗?”

“说是晚上宫里来了刺客,还闯了皇上的寝宫,与皇上动了手,不过让他跑了。现在正可着这宫里捉拿呢,皇上说一个角落也不能放过,”严霸说着把门关上,“我估摸着后半夜定会搜到这御膳宫来,便想着过来先提醒你。这宫里的金甲军没轻没重,一群蛮夫,到时候闯进来,你一个大姑娘家可别吃了亏……”

“放心吧爹,”严陶陶点点头,“今晚我会和衣睡的,爹你快回去早些休息吧。”

严霸走后,严陶陶就立马带着小食盒溜出了御膳宫,她得走快一点,因为刚才在桌子上睡的那一觉,直接就耽误了她估摸好的去给刘寰送糕点的时间。

宫内果然来来回回有很多金甲军,她一直低头稳步走,倒也没有被拦下来,不一会儿便到了刘寰歇在宫里的住处。

侍卫应该是得了刘寰的吩咐,问了严陶陶的身份就放她进去了。

严陶陶抱着小食盒往内院走,刚进去就看见廊下有一男一女正在说话,男的有些眼熟,似乎是今日刘寰来萝卜田时远远站在一边的他的近卫。女的就更眼熟了,分明就是寰王妃景兰儿。

她急忙退到一边,半蹲在花盆后面。

“王爷真的说他今日有要事要歇在宫里跟皇上说,还最好女眷不要在场?”景兰儿声音有些怀疑。

“属下不敢欺瞒王妃。”隼戈声音铿锵。

“罢了,”景兰儿叹了口气,“他要歇在宫里就歇吧,我自己回府就是了。王爷胃寒,你要照顾周到,明早别忘了提前叮嘱御膳宫。”

严陶陶听得一耳,不免疑惑,刘寰胃寒?那他如何吃得梅花凉糕凉性这么大的吃食?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小食盒,皱了皱眉。

景兰儿走后,严陶陶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就听廊上隼戈唤她。

“严姑娘,你出来罢,王爷等你许久了。”他方才跟景兰儿说话时就注意到了躲起来的严陶陶。

见她提着小食盒走出来,他给她打开了门:“我是隼戈,王爷的近卫。”

刘寰中午回来便跟他说了晚上严陶陶会来,让他吩咐了下面的侍卫晚上不要为难她。结果到了晚上,隼戈左等右等,都没有见到她来,刘寰也把自己闷在屋里一声不吭,连景兰儿来了都不见。

严陶陶进了屋,身后隼戈就把门关上了,她在堂里踌躇了一会儿,便推开了里屋的门。

推开门之前,严陶陶的脑海中想象了无数种刘寰在干什么的场景。

他可能坐在桌前执笔写着重要的军机,因为她方才听到隼戈跟景兰儿说刘寰今晚有要事跟刘珣商量;他也可能因为事情太多,像她一样累得伏在桌前睡着,因为他今日跟她说正是因为事情多才胃口不好;又或者,他正因为整晚等她等不到,生气地站在窗边伤情……

越想越不靠谱,严陶陶又一次狠狠晃了晃脑袋,缓缓推开了门……

“王爷,我带……”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看到的景象吓得生生憋回去了后半句。

榻上有两个人,两个男人。一个男子正伏在刘寰的身上,一手拽着刘寰的领子,一手搭在刘寰外露的胸膛上。男子的头发微乱,一束碎发从颊边掉下,正好垂在了身下刘寰的胸膛上。

两人离得极近,衣衫都松松垮垮,皆红着脸,微微喘气。

“啪!”严陶陶手中的小食盒摔在地上。

本来她突然闯进来,榻上二人都回头看她,三人皆愣在原地,此时食盒一摔,先震醒了刘寰,他一下子拽开男子扯着他衣领的手,推开了他,站开了很远。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看着严陶陶已经红成猴屁股的脸,就知道她的脑袋里在想什么,“他是……本王的朋友。”

“……”严陶陶还未回神。

偏榻上的男子还要添乱,就那么敞着怀坐起来,一张十分俊美却也不失男子气概的棱角分明的脸,看着严陶陶双眸沉沉。

“你来干什么的?”他说着走过来捡起她摔在地上的小食盒,打开后看到里面七散八落的梅花凉糕,笑了,“这么晚了,你给刘寰送糕点?”

“我……”严陶陶依旧未回神。

刘寰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小食盒,在桌上摆好:“是我让她送来的。”

“王爷会关心厨娘吗?”男子嗟了一声,又靠回床上,冲着二人道,“你们聊你们的,就当我不存在。”

怎么当他不存在?他就敞着胸膛大大咧咧地斜倚在床上,一张脸又英俊非凡,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两个人,怎么当他不存在?

严陶陶终于回过神,看看在桌子前坐着的刘寰,又看看床上的男子,还是决定赶紧离开才是正确的选择。

“那个,王爷,我,我还有事,糕点送到了,我这就回去了……”

她说着扭头就走,却被一个窜过来的身影拦住。

“等一下,”床上的男子一个箭步拦在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你觉得我这张脸好看吗?”

“啊?”严陶陶离他很近,近到两人的心跳声都像是掺在一起。

她当真仔细看了看他的这张脸,然后十分诚实道:“好看……”

男子声音继续蛊惑,沉沉的十分好听:“那和寰王比如何?”

他此话一出,严陶陶立马感到身后有两道目光直直地射过来,目光的主人也在等着答案。

欸?前有狼后有虎,这可能是一道送命题……严陶陶的小手又攥起来。

感觉到她的为难,男子却偏要为难她,抓着她的肩膀与她换了个位置,将她抵在了门上,伏在她耳边说话:“你说我们其中哪个更好看,我们今晚就哪个在上面……”

哪个在、在上面?严陶陶屏住呼吸,方才两个大男人一上一下的暧昧姿势还历历在目。

男子的身上有股淡淡的苦味,有些像药也有些像酒,钻到严陶陶的鼻子里,很是好闻。

“你们……”严陶陶闭上了眼,一副视死如归,“换着来吧!”

换……换着来?

听了严陶陶的话,男子身子顿时僵住,趁他愣神的瞬间,严陶陶开门跑了出去。

眼看着严陶陶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刘寰铁青着脸,道:“褚听风,再跟本王胡闹,本王就将你交出去。”

被唤作褚听风的男子,就是今晚皇宫内的刺客。

“你交吧,反正大不了我们就同归于尽。等会儿若我见了刘珣,一定会亲切地把你是怎么和宁国那边勾结联系,详细地告诉他……”褚听风说着走回床上去,掀起了一边的袖子,露出右臂上的一道剑伤。

方才严陶陶在的时候,他要么就是靠在床上遮住受伤的这个胳膊,要么就是离她很近不让她眼神过多落在他一直耷拉着的右胳膊上。

褚听风闯了刘珣的寝宫,却不巧被刘珣发现,两人动手过程中他被刘珣用剑刺伤了胳膊,虽勉强逃了出去,宫里金甲军却立马大肆搜捕,被逼无奈下他只得翻进了一所宫苑,本以为是哪个妃嫔的寝宫,摸了进来,却不想撞上今夜暂歇在宫里的刘寰,于是这两人又动起手来,几招比画下来,褚听风就因为胳膊上的伤被刘寰按在床上。

“你是谁?有何目的?”当时刘寰问他。

褚听风胳膊上的伤疼痛难忍皱着眉,那个时候又被刘寰按着动弹不得,可还是一脸轻松地笑:“褚听风今日有伤在身,王爷赢我,实在不君子。”

他一句话既报了姓名,也说明了自己的情况,还顺便损了刘寰。

本来刘寰提着他的领子就要抓出去,却不想被他反过来威胁。

他说他知道他一直以来都背着刘珣和宁国有书信往来,还知道他们的通信渠道,于是刘寰迟疑了那么一会儿。也就是这个一会儿被褚听风抓住了机会,他挣脱了刘寰的控制,反手就把刘寰压在了床上,并用腿钳住了对方的腿……

这个时候,严陶陶出现了。

这边两个大男人刚打了架,衣衫不整,气喘吁吁,看在她眼里就变成了另一番……风情。

在不了解褚听风是否真的有自己的把柄的情况下,刘寰也只能骗突然闯进来的她说褚听风是他的朋友。

刘寰现在也是这么想,他要继续试探一下这个从进来就嘴里没一句正经的人。

“你说你知道本王和宁国的通信渠道,那你倒是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也好让本王看看值不值得我今晚保你?”

谁想褚听风把胳膊举在他的面前,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你先帮我把伤口扎上吧,要不然一直流血,我脑子不够用,想不起来。”

“你……”刘寰强忍着打他的冲动,咬了咬牙关,“好,我去叫隼戈拿伤药和布条来。”

“不用,”褚听风拉住他,看向桌子上的半壶酒,“就用它,再从衣服上撕个布条就好了。”

他说什么刘寰就是什么,既然他自己说用酒直接浇在伤口上防止感染,刘寰也有意等着看褚听风喊疼出丑。

准备好了包扎的布条,待到刘寰拿着酒壶准备往褚听风胳膊上倒的时候,褚听风突然让他等一等。

“怎么了?”刘寰以为他怕了。

“关羽刮骨疗毒尚有肉吃,尚有酒饮,王爷这里什么都没有,我就拿刚才小厨娘拿来的梅花凉糕凑合吧。”褚听风眼神看向桌上严陶陶做的梅花凉糕,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刘寰只能拿过来放在他能活动的左边。

“嗯,人看着不怎么机灵,做得东西倒甚是可口。”褚听风抓起一块塞到嘴里,十分满意。

刘寰黑着脸将酒倒在他的伤口上,之后用布条给他仔细包扎上,整个过程褚听风没皱一下眉,一块接着一块地吃着梅花凉糕,一脸风轻云淡,这倒是让刘寰忍不住从心底生出一丝敬佩。

“好了,伤口给你处理好了,你该告诉本王你都知道些什么了吧?”

褚听风稍稍活动了一下包扎好的胳膊,吃下了盘中最后一块糕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宁国厢菡太后,恶事做尽的那么一个女人,偏偏信佛,每隔半个月就会请一些寺庙里的高僧进宫讲禅。你说,哪家寺庙讲得最好呢?我是不知道,不过你应该知道。”

刘寰脸色一变,已经了然褚听风的的确确是非常清楚他和宁国通信的渠道。他和厢菡的书信往来,一直是借助宁国和大忠边界的利果寺。

利果寺,明面是信徒众多香火旺盛的寺庙,实际上是一个地下消息组织,与虚循山买卖消息不同,利果寺是帮人传递和保密消息。

“你今夜保住了我的性命,”褚听风走到窗前拉开一个缝隙看着已经安静下来许多的外面,“虽然不是你情愿的,但我是个知恩必报的人,日后你若有难,我会帮你一次,舍命都可以的那种。”

“帮我?我是这大忠的寰王,你有什么可以帮到我?”刘寰一脸地不相信,只当眼前这个人说的是大话。

褚听风笑了没回答,自顾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倚在窗前,修长的手指指了指桌子上那个空盘子:“等以后我帮了你,你就谢谢今晚这盘梅花凉糕。”

他说完翻窗离去,还不忘向屋内扔了一样东西,院中风起,树影婆娑。

眼前人影消失在刘寰的视线内,地上多了一样拇指大小的金色的物事,他走过去拾起来,发现是一枚金子材质的方孔圆钱,上面印着四个字:妄环,往生。

原来这褚听风是妄环冢的人,妄环冢是江湖杀手组织,难怪他会说有朝一日刘寰可以请他帮忙。

“妄环冢的人闯皇宫……”刘寰拿着那枚金钱,若有所思,“有趣。”

折腾了一个晚上,被刘珣刺伤了胳膊的刺客最后也没找到,刘珣在殿里坐了一夜。

他左肩上缠着布条,是御医处理过的伤口,原来在和褚听风动手的过程里,褚听风被他刺伤了胳膊,而他也没占到便宜。

但他很清楚刺客的目的不是杀他。他在屋里发现对方潜入时,对方正在他的书案上翻找着什么东西,被他发现后的一招招也都是为了脱身而不是为了致命。

最起码,这个刺客没想过杀了他这个大忠的皇帝,他是来他这里寻找某样东西。

“他来找什么呢……”刘珣挥手让一无所获的金甲军退下,握紧了龙椅的扶手喃喃自语,“又能藏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