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谋杀案

1.冰冷的匕首

大家往里走一走!前面的人往里走!”地铁协管员大声叫喊,用力推搡着人群。

“哎呀,不要再挤!”

“进不来了!”

……

在此起彼伏的咒骂声、抱怨声中,人与人紧紧地贴合在一起。终于,在乘客的哀叹声中,地铁缓缓启动了。

“先生,请你不要一直靠过来。”王慧的话音未落,男人虚弱的一声“救我”便淹没在喧嚣声中。

“你说什么?”王慧试图推开男人,却因为拥挤的人群力不从心。一旁,男人的腹部插着一把冰冷的匕首,他欲向王慧求救,却发不出声音,温热的鲜血顺着刀柄滴落,王慧的浅灰色羊毛裙立刻染上了触目惊心的殷红。

“下一站海湾公园。”随着广播中甜美的女声,人群开始艰难地蠕动,淡淡的血腥味在密闭的车厢缓缓弥散。意识几乎流失殆尽的男人在被动的移动间,感觉到了腹部无尽的绞痛。

“血!”

一个女人的尖叫突然响彻车厢。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掌。

人群在一瞬间陷入了炙人的静默。巨龙般的车厢在漆黑的隧道中呼啸而过,发出类似哀鸣般的叫声。

“吱——”

不知是谁拉下了紧急制动阀,惨烈的刹车声贯穿了每个人的耳膜。在惯性作用下,满手鲜血的女人向前倒去,刀刃因外力撞击扎入男人的身体。顷刻间,男人陷入了昏迷。

突来的变故让所有人措手不及。王慧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叫:“大家冷静一点!”

她弯腰扶起吓呆的女人,同时摸索着皮包中的手机。

很快,车门打开了。乘客们尖叫着跳下轨道,疯狂地往不远处的站台跑去。眼见着女人试图在同伴的搀扶下离开,王慧抓住她的手腕,说道:“你暂时不能离开!”

“凭什么?你是警察?”搀扶女人的男人一把推开王慧,把女人藏在身后。

王慧看了他们一眼,解下脖子上的丝巾,蹲在伤者身边,压住他流血不止的伤口:“地铁的每个站台都有摄像头。就算你们现在走了,警察迟早还是会找上你们。”说完这句话,她不再开口,只是低头跪在地上,专心按着伤口。

刀柄下,鲜血不断涌出,刀柄上,斑驳的血迹几乎干涸,显眼处,两个指纹清晰可见。恐惧与反胃让王慧不自觉地移开视线,却在无意中瞥见不远处的座位下,一张方形的白纸被鲜血黏在了地板上。隐约中,白纸的背面似乎写着一个阿拉伯数字。

阿拉伯数字!王慧惊愕,凝神盯着纸条,陷入了回忆。

残破的旧屋中,夕阳最后一丝余晖透过肮脏的玻璃窗,照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昏黄的光线中,一个半裸的男人倒在血泊中。他的额头残留着玻璃瓶的碎片,脑浆混合着鲜血慢慢往墙角淌去。

尸体旁,一个满身伤痕的女人呆呆地望着夕阳。她面无表情,形同槁木,似乎对外界的一切毫无知觉。她就着手腕涌出的鲜血,用食指在地上专注地写着:1、2、3、4。

那场景王慧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几年她一直在思考,那些阿拉伯数字到底有何深层意义?

不同于站台的喧嚣,车厢中死一般寂静。直至急救人员抵达,王慧才站起身,配合警察做笔录。

“……现在是上班高峰,先疏散人群……”

王慧循声看去,就见陈凯跳上了车厢。陈凯也看到了她。他走向她,拿起民警手中的记录本,示意由他接手。

“陈队长,我一早说过,你的情况,暂时不适合现场办案。”王慧率先开口。

“你只是小洁的心理医生。”陈凯没有抬头,仔细翻阅着笔录。

王慧深深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口气,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纸片。

瞬间,陈凯的脸由白转青。见刑事技术研究组的人员拍完了照片,他迫不及待地拿起纸片,呆呆地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阿拉伯数字“1”。字体的颜色十分怪异,肉眼根本无法分辨是人血,还是颜料。

“陈队长……”

“不要和我说什么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陈凯打断了王慧,把纸片装入证物袋,他环顾四周,如往常一样,平静地吩咐众人做自己的工作,心情却怎么都无法平复,脑海中满是几乎令他窒息的画面。

王慧察觉到他的异常,上前劝道:“陈队长,你的症状已经越来越严重,不适合……”

“够了!”陈凯压低声音,面无表情地说,“王医生,麻烦你把事发的经过再叙述一遍。”

见他这般反应,王慧不再执着于劝说,很配合地回答他的问题。

王慧是公安局心理科的心理医生,临床心理学家。去年,她接收的其中一个病例就是陈凯的未婚妻,她的同事小洁。

一年多前,主攻犯罪心理学的小洁,利用专业知识帮助重案组屡破奇案。之后,她被绑架,奸污,虐打,最后错手杀了绑匪,获救后,她的精神彻底崩溃,不得不住院治疗。

过去的一整年,王慧对小洁的治疗一直毫无进展。在不断的接触中,王慧发现,陈凯通过电话,听到了小洁被强奸和她杀人的全过程。他受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发展为创伤后应激障碍,王慧一直劝他接受治疗,但效果并不理想。

当下,民警胡林安对着陈凯耳语:“伤者赵一鸣已经送去医院了,伤势严重。”说话间,他看了一眼满身鲜血,却一脸平静的王慧。

王慧对他笑了笑,说道:“我和她,还有他们,”她指了指被她留在现场的几人,“我们是离伤者最近的人。”

陈凯看了她一眼,把记录本交给胡林安,说道:“做完笔录,留下联络方式后就可以走了。”话毕,他走向刑事技术组的人员。

胡林安刚从警校毕业没多久,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看着王慧问:“你和陈队长认识?你也是警察?”

王慧没有回答,看着几名目击者说:“你可以怀疑我,至于他们,”她指了指其中两人,接着说道,“他们与伤者相识,但只是点头之交……”

“你怎么知道?”

胡林安的反问让王慧相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她平静地解释:“除非他们是专业演员,不然事发那一刻的惊愕、恐惧并不是一般人能演出来的。另外,在发现伤者那一刻,他们在害怕,这种害怕夹杂着关心,但没有丝毫的内疚,凶手不该有这样的反应!”

“也许他们之间有恩怨……”

对胡林安的假设,王慧摇头道:“除非是反社会人格,否则,面对熟人倒在自己面前,普通人都会在潜意识中产生内疚,这是人性的自然反射。他们站得很远,甚至试图离开,在你看来是心虚逃避,但从心理学角度,这是面对创伤的自然逃避,源于人类的自我保护意识。”

“难道按你的意思,见到有人受伤,大家都应该一走了之?”

“这只是大家遇到重大事故时的本能反应,之后才会因为道德、责任感、好奇心等等报警,施救或者围观。”

胡林安皱了皱眉,但却不得不承认,王慧的推测很接近事实。

伤者赵一鸣是江大的一名教师。四位目击者中,陆坤与周晓枫是他的同事,赵一鸣与他们并不熟悉,剩下一个则是个大男孩,是赵一鸣和陆坤的学生。

“如果他们不是凶手,那么这次是无差别谋杀?”胡林安喃喃自语。根据周晓枫和陆坤的描述,赵一鸣并没有仇人,车厢中根本没有其他人认识赵一鸣,所以压根没有疑犯,更别说作案动机。

对“无差别谋杀”五个字,王慧摇头,那张写着“1”的纸片告诉他们,这次的事情绝非偶然,甚至只是一个开端!

2.中毒

整整半个月,案情毫无进展。早已苏醒的赵一鸣没能给出任何有用的线索。他不知道自己何时被刺,除了几位目击者,他并不认识车厢中的任何其他人。

刑事技术组对凶器及伤口的分析,证实了赵一鸣的说辞。

凶器是一把普通的水果刀,非常锋利。只要凶手的动作够果敢,赵一鸣遇袭的瞬间,不会有强烈的疼痛感,伤口只会产生微微的凉意,这样的感觉很容易因车厢的拥挤被忽略。

伴随着伤口出血,再加上拥挤造成的缺氧,嘈杂的环境等等,赵一鸣很可能来不及呼救就陷入半昏迷状态。之后的紧急刹车造成车厢混乱,凶器更是完全刺入他的身体,让他伤上加伤。

经鉴定,刀柄上留有两组指纹,都是周晓枫的,且都是附在赵一鸣的血迹之上,这说明她的确是在他被刺后,才碰触刀柄。

整件事最让陈凯在意的是:是谁让周晓枫发现赵一鸣被刺?按周晓枫的叙述,有人抓着她的手,强迫她握住刀柄。

既然找不到嫌犯,更说不上合理的动机,唯有从作案手法着手。这就是陈凯在地铁海湾公园站坐了一下午,仔细观察人群的原因。

如果在非上下班高峰,凶手从包中拿出凶器轻而易举,但这样一定会有目击者;如果在上下班时间,凶器在凶手随手可触的地方,那么势必有暴露的可能。若凶器藏在凶手的随身物品中,凶手又是怎么取出的?

陈凯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充满焦虑。对于“无差别谋杀”的假设,陈凯一直持反对态度。

主攻犯罪心理学的侧写师女友小洁曾告诉他,无差别谋杀的凶手一般都具有反社会人格,或者患有精神疾病。这样的人一旦突破自己的心理底线,开始随机杀人便会陷入疯狂,除非无法接触人群,否则会出现一个又一个的受害者。

“陈队长,”王慧的声音打断了陈凯的思索,“你在做现场重演?”

她的身旁,陆坤与周晓枫对着陈凯点头示意。

“陈队长,王医生,我有教案落在办公室了。”陆坤貌似懊恼地轻呼,他扯了扯衣领,转头对周晓枫说,“晓枫,你陪我一起回学校吧!”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王慧有些疑惑,随即把咖啡杯扔进一旁的垃圾筒,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看来陈队长让他们两人很紧张。”

见陈凯只是一味看着缓缓驶入站的列车,王慧说道:“我在前两天才知道,陆坤不止是小洁的同事,也是她的前男友……”

陈凯打断了王慧的话,面无表情地说:“受害者赵一鸣是小洁的高中同学,如果小洁清醒了,一定希望我能找出伤害赵一鸣的凶手。”

王慧没有说话,转头看着陈凯严肃的侧脸。公安局的每个人都知道,小洁与陈凯不止是感情极好的未婚夫妻,更是破案的黄金搭档,两人联手将无数的凶手绳之于法。

“陈队长,小洁一定会好起来的。”

王慧的安慰被一连串的惊叫声打断。

两人急忙转头,只见不远的自动扶手上,周晓枫失声尖叫,而陆坤则摔到了地上,他的双手痛苦地抓着自己的脖子,不断挣扎着。

“快叫救护车!”陈凯一边命令,一边飞奔过去。还没等王慧接通急救电话,陆坤已经停止了挣扎。他的双手紧紧掐着自己的脖子,两眼圆睁,嘴唇微张,泛着冷冷的青色。

陈凯半跪在冰冷的地砖上,手指按住陆坤颈上的脉搏:“他死了。”

“嘭!”周晓枫手中的咖啡杯跌落在自动扶梯上,杯子顺着阶梯往下滚落,褐色的液体在阶梯上流淌。

很明显,陆坤是中毒身亡。但他因何中毒,又是怎么中毒的?难道是因为他手中的咖啡?

想到这些,陈凯按下了自动扶梯的按钮,在惯性作用下,两只一模一样的咖啡杯先后滚落在他的脚边。

这一刻,谁都没有发现,就在王慧扔进垃圾筒的第三只咖啡杯下,是一张方形的小纸片。纸片上的阿拉伯数字“2”,已经被咖啡的残渣化开。

案发前,王慧、周晓枫及陆坤在江大附近的麦当劳聊着小洁的学校生活。三人之所以来到地铁站,是因为小洁经常从这里坐车回家。

了解一个人的最好方法就是了解她的生活习惯,这是王慧的目的。只是他们三人购买了同样的蛋糕,相同的咖啡,为什么只有陆坤中毒?难道又是随机杀人?

一个小时后,王慧静静坐在口供室,思索着整件事的经过,以及陆坤与周晓枫乍见陈凯时的复杂表情,那表情是什么意思?她闭上眼睛思索。

“王医生。”

推门而入的胡林安把王慧吓了一大跳,未等他询问,王慧主动说明:“今天,我约见陆坤与周晓枫是为了更好地了解小洁。”她一边回忆,一边叙述整件事的经过。

他们见面后,在麦当劳坐了大约四十五分钟,只喝了麦当劳的饮料,吃了蛋糕,之后一路步行至地铁站。蛋糕是陆坤拿的,咖啡也是陆坤递给她们的,前前后后大约一个小时,并没有人刻意接近他们。难道是陆坤买了咖啡后给自己投毒?

王慧因自己的无稽猜测笑了起来,不禁替陆坤感到可惜。

在寥寥几次的相处中,她能感觉到,陆坤是善良又热心的人。小洁出事后,他经常探望她,包括以前小洁资助的失学儿童,现在也是他在资助。

“如果不是你,那么最有嫌疑的就是周晓枫。”胡林安一边记录,一边说,“王医生,上次你说周晓枫不是凶手,这次……”他的脸上带着期待。

王慧没有回答他的话。半个月前,她觉得周晓枫不是凶手,是因为第一时间看到了她脸上的表情。这种潜意识的反射只会出现在事发后的1秒,甚至是0.5秒内。

由于没有确凿的证据指证王慧与周晓枫,周晓枫很快离开了公安局。王慧并没有离开,而是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她从刑事技术组得到消息,垃圾筒纸片上的阿拉伯数字“2”,是用赵一鸣的血写成的。

为什么?在地铁车厢内找到的数字“1”是颜料,为什么这次是鲜血,而且还是第一起案子受害人的鲜血,难道有什么象征意义?

王慧打开电脑,翻出了一年前小洁被害时的现场照片。“1”、“2”、“3”、“4”,小洁身旁的地上满是用自己的鲜血写成的数字。小洁为什么写下这些数字?这个问题王慧想了一年,仍然不得要领。

一年前,在小洁的帮助下,陈凯破获了一个虐待及拐卖儿童的犯罪团伙。就在团伙中的六人被定罪的一个月后,首脑的弟弟抓住了小洁。

“难道上次的拐卖儿童案还有漏网之鱼?赵一鸣是她的好朋友,陆坤是前男友,难道下一个是未婚夫……”想到这,王慧急忙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王慧走出办公室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走廊上,她看到赵一鸣正在一旁等候,便上前与他打招呼。

王慧不得不承认,赵一鸣是不幸的。如果不是地铁紧急制动,周晓枫撞上了凶器,他不会伤得那么重;当然,他也是幸运的,如果刀刃往右偏0.5厘米,伤及内脏,就算没有周晓枫那一撞,他也回天乏术。

赵一鸣与王慧寒暄了两句,叹息道:“没想到学校的老师接二连三地出事。”

这话让王慧想到了小洁。闲聊了几句之后,王慧与赵一鸣道别,行至门口,刚拿出手机往医院拨打电话,手机就被守候在门外的周晓枫打落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周晓枫抓住王慧的肩膀使劲摇晃,“为什么?为什么?”她已经陷入了疯狂的边缘。

一夜未眠的王慧根本没有挣扎的力量。她只觉得头晕目眩,无措地看着周晓枫眼中的狂乱。

闻声而来的胡林安急忙隔开两人:“周小姐,你冷静一点。”

“快走,去医院,小洁刚看到新闻了!”陈凯焦急的声音在三人身后响起。

车厢内,气氛异常沉默。被胡林安拦住的周晓枫犹自大叫着,王慧则匆匆坐上了陈凯的车。

王慧眼见着他们已超过了一辆又一辆的汽车,她强撑精神,伸手握住陈凯紧抓方向盘的右手,温和地说:“小洁会没事的。她现在医院,很安全。”

陈凯对她的话充耳未闻,满脑子都是一年前,他推开小屋时看到的画面:满地的鲜血,衣衫褴褛,受尽折磨的女人,还有她脸上的笑容,充满绝望的笑容……

“伤害小洁的人已经死了,她现在很安全,有护士二十四小时陪着她,她会好起来的。”

终于,陈凯慢慢放松了油门。

“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陈凯轻声道歉。

王慧松开了自己的手,道:“下周我会试试新的疗程,小洁会好起来的。”她的声音平静如水,但握紧的拳头泄露了她的情绪。她假装不在意地问:“我两次都在事发现场,说心里话,你怀疑过我吗?”

不知道是害怕听到答案,还是不想听到答案,她自顾自说道:“有没有可能,一年前的拐卖儿童案还有漏网之鱼?”

“为什么这么说?”陈凯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继而又一脸了然,问道,“因为那两个数字?还是因为被害人的身份?”

“我总觉得小洁写的数字是想告诉我们什么。”

陈凯与王慧一样,也有同样的猜测,只是他已经调查了一年,一直毫无头绪。

“其实你不需要自责,我们选择成为公安系统的编外部门,早就预料到会有危险。她不止一次对我说,要和你一起把罪犯绳之于法……”

“不要说了!”陈凯打断了王慧的话,声音中带着愤怒,车内再一次陷入沉默。

医院离公安局并不算太远,不到三十分钟,他们已经站在了病房中。

3.血溅地砖

“王医生,对不起,我只是去倒水,没想到……”

护士的解释传入了王慧的耳中,却没有抵达她的大脑。她透过玻璃,凝视着半跪在病床前的男人。

病房内,陈凯紧握着小洁的手,轻抚她的脸颊。躺在床上的小洁双眸紧闭,毫无知觉,镇定剂的药效让她像天使一般,安静地躺着。

陈凯伸手,轻轻触碰她颈间的伤痕,眼中蒙上了一层雾气,仿佛又一次听到了她声嘶力竭、充满绝望的呼救声。

王慧怔怔地看着这幅画面,即使不懂唇语,她也知道陈凯正不断说着“对不起”。

乍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乱了病房中的悲伤气氛。

是胡林安打过来的,他说刑事技术组已经确认,陆坤中了氰化钠之毒,他的咖啡杯和筷子都有氰化钠的痕迹。

一听这话,陈凯马上对电话另一头说:“立刻把周晓枫带回公安局问话。”

“等一下!”王慧急忙阻止陈凯,“周晓枫的情绪很不稳定,甚至有自杀倾向。让我先仔细想一想整个经过。”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闭上眼睛,轻轻揉压太阳穴,回忆昨日的情景。

“王医生,谢谢你一直以来对小洁的照顾。”

这是服务员送上蛋糕与咖啡前,陆坤对王慧说的最后一句话。紧接着,他把王慧的咖啡推至她面前,用眼神询问她是否需要加糖。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把手中的糖包加入了周晓枫的咖啡杯中。

“今天我不想喝这么甜。”周晓枫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杯子和陆坤的做了交换。

“难道问题出在这里?”王慧闭着眼睛自言自语,继而又摇摇头。

当时,周晓枫坐在她对面,所以她看得很清楚,自服务员放上咖啡,至周晓枫交换自己与陆坤的杯子前,她根本没碰过桌上的东西。

“会不会是餐具的问题?”陈凯询问。

“餐具?”王慧暗自思量,续而回答,“我和周晓枫用的餐厅的一次性餐具,陆坤用的是自己带来的环保餐具。”她慢慢回忆,仿佛看到陆坤正微笑着用自己的刀叉为她们分蛋糕,之后又用自己的筷子在周晓枫的咖啡杯内搅了搅,最后放回自己的杯子中。

“如果问题出在他的餐具上,那么我和周晓枫也会中毒。”王慧睁开眼睛,不解地问,“这毒到底是怎么进入杯子的?”

陈凯看着王慧,研究着她脸上的表情。可能接触陆坤咖啡杯的人只有服务员、周晓枫、陆坤及眼前的女人。对服务员的怀疑基本可以排除,那么不是周晓枫,就是王慧。

“既然确定是咖啡令陆坤中毒,我应该和周晓枫谈一下。”陈凯陈述道,他相信王慧。

“小洁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我和你一起去吧。”王慧提议。她明白,陈凯对周晓枫的怀疑合情合理,但她依然迷惑。即便是周晓枫毒害男友,她的动机呢?

在周晓枫的坚持下,三人相约在地铁的海湾花园站见面。途中,王慧低声说:“那个‘2’是用赵一鸣的血写成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深意。”

陈凯明白王慧的意思,只是现场的“1”和“2”,他根本不知道从何查起。赵一鸣已经录完口供,他有清楚的不在场证明,再加上陆坤和他没有利益冲突,唯一的交叉点就是小洁,可三人的关系已经是过去式了。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陈凯的思索。

“是周晓枫。”王慧一边说,一边接起了电话,两人已经走入地铁站台。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是赵一鸣和陆坤了。”周晓枫绝望的声音传来,王慧不自觉地皱起眉。她担心周晓枫有自杀倾向,顿时四下张望。

“在那里!”陈凯指着不远处的站台。

“别过来,不然我什么都不会说!”

听到周晓枫的威胁,王慧急忙拉住陈凯,示意他暂时不要动。

“王医生,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王慧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她觉得周晓枫说这些话的时候,是面带笑容的,如一年前的小洁。

“晓枫,我们去外面坐下再说……”

“不!”周晓枫往后退了一大步,她已经越过了等候线,稍一倾身便会摔下站台。

陈凯皱眉,刚想拿过王慧手中的电话,话筒中便传来了周晓枫的尖叫:“除了王医生,我不会和任何人说任何话!”

王慧给了陈凯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把声音放轻,温和地说:“晓枫,你想对我说什么?不如我们去我的办公室慢慢说……”

“王医生,你真的相信你身旁的男人吗?”周晓枫的话让王慧忍不住转头看了陈凯一眼。未待她回头,手机里又传来了周晓枫绝望的声音,“你知道吗?昨天,当陆坤告诉你,他和小洁之间的点点滴滴,我是多么伤心……”

“晓枫,你不要多想,那些事已经过去了……”

“不,你不明白!”周晓枫一下子激动地叫了起来,“陆坤永远忘不了小洁,在他心里只有他的小洁!”

广播中传来了列车马上就要进站的提醒,协管员看到周晓枫越过了黄线,指着她吹了一声哨子,示意她往里站。

尖锐的哨声把周晓枫吓了一大跳,她盯着不断靠近的黄色灯光,眼神慢慢失去了焦距。

“是时候了……”

微不可闻的声音让王慧有了不祥的预感:“晓枫,你冷静听我说!”说着,她朝陈凯使了一个眼色。

陈凯明白她的意思。可惜,他刚迈出一小步,周晓枫已经后退了一大步。

“不要过来!”周晓枫叫喊着,半只脚已经悬空。

“乘客们,列车马上就要进站了……”在地铁的轰鸣声中,广播内传来了甜美的女声。

“你干什么,别站在黄线内!”地铁协管员挥动着手中的小旗帜,一边喊着,一边朝周晓枫走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就像电影中的慢动作回放,只见周晓枫摘下眼镜,露出笑脸,平静地说:“一切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结束!”话音未落,她已纵身跃下!

瞬时,殷红的鲜血喷溅在车头,刺耳的刹车声充斥着每个人的耳膜,响彻车站。周晓枫的身体重重摔落在铁轨上,触目惊心的红色在混凝土与钢筋间流淌。

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有人移动脚步,只有地铁的喇叭依然喋喋不休地重复:“请乘客们先下后上,有序乘车。”

陈凯第一个回神,飞快地奔向铁轨。

王慧没有动,无言地看着陈凯的背影,周晓枫的声音依然在她脑海中:“王医生,你真的相信你身旁的男人吗?”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王慧知道,自己应该相信陈凯,他是公安局的刑侦队长,他们相识多年,但是从赵一鸣遇刺开始,所有的事情似乎都与小洁受伤有关。

如果有人问她,这个世界谁最在乎小洁,答案只有陈凯。另外,她不确定陈凯的PTSD是否已经恶化到他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地步。

第二天,小洁似乎忘了前一天的事,情绪没有任何异常。护士站在王慧身旁说道:“王医生,现在只有电击疗法还未尝试过。”

王慧没有接话,用150伏的电压直击病患脑部,这样的治疗太过残忍。如果陈凯知道心爱的女人受这样的折磨,会不会再次受到打击?

王慧想不出答案,转而问道:“陈队长仍然隔天来一次吗?有没有特别的事,比如,他的情绪会不会突然有变化?”

“王医生,你的意思是?”护士惊异。

同一个地铁站,三天之内死了两个人,加上之前赵一鸣在地铁上遇刺,整个城市处于恐慌中,流言四起。刑侦队长陈凯则处于流言的中心,有人怀疑他的能力,更有人翻出他与三名受害人及小洁的关系。这也是王慧隐瞒了周晓枫遗言的原因,一旦她说出那句话,很可会能成为压垮陈凯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慧摇摇头,正欲说话,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王医生,你一定要救我!”一个大男孩惊恐地抓着王慧的手,“有人要杀我,只有你才能救我!”

他是赵一鸣与陆坤的学生,是赵一鸣受伤的目击者之一。陆坤死之前,有人见过他们争执,陆坤死后,他还被公安局请去问话。

王慧在片刻的错愕过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别紧张,这里很安全,慢慢说给我听。”

“王医生,是公安局的陈队长杀了陆老师,还有,刺伤赵老师也是他!一切都是他指使别人干的,我怀疑,周老师也是被他逼死的!”

王慧万分惊讶,示意对方继续往下说。

男孩深吸两口气,接着陈述:“赵老师受伤的时候,我听到有人说‘陈凯’什么的,上次在警察局的时候我就说了,可他们压根不相信。

“陆老师被人毒死那天,我根本不在地铁站,也没去过那家咖啡厅,可他们把我抓了起来,分明是陈凯想让我当替死鬼。我听同学说,以前他经常和小洁老师一起去那家咖啡厅……”

王慧默默听着,用掌心抚摸他的手背,直至他说完,她才轻声问:“你为什么觉得有人要杀你?”

“真的有人要杀我,真的!”一连两个“真的”,充分说明了他心中的恐惧,“前几天我在学校,一个花盆无端端地就从楼上摔下来;我过马路的时候,不止一次有人推我,我差点儿就被车子撞死。王医生,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一定要救我,一定要帮我!”

王慧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劝道:“不如我陪你去报警……”

“不能去报警,警察不会相信的!”

“你也不希望陆老师和周老师枉死,对不对?我不会强迫你,但你有没有想过,唯有对警察说出真相,他们才能找到真凶,你才会安全。”

男孩无措地摇着头,低声喃喃:“他们不会相信我的,给我录口供的胡警官说,是我听错了,甚至还说……”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男孩抬头看去,就见陈凯直接推门而入。他惊恐地站起身,他的表情让王慧想起地铁站中,陆坤与周晓枫看到陈凯的时候,也是同样的表情。

王慧凝视着缓缓走向她的男人,难道他的病情严重得产生了人格障碍,甚至患上了多重人格异常?

“王医生,我先走了,你不会把我们的谈话告诉别人吧?”男孩未等王慧反应过来,已经落荒而逃。

陈凯回头看了他一眼,在王慧的桌前坐下,问道:“小洁已经开始新疗程了吗?”他的声音充满疲惫,眼中满是血丝。

王慧看着他,点点头:“你……”她咽下了已到嘴边的话,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

陈凯迟疑了一下,拿出手机,指着屏幕说:“这是技术分析组在站台上找到的。”

看到图片,王慧呆住了,画面上是一张雪白的纸片,纸片上是一个腥红的数字“3”。她夺过手机,不可置信地问:“这是血迹?陆坤的血迹?”

见陈凯点头,王慧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从1至3,三个案子分明是有关联的,为什么单单赵一鸣出事时,纸片上不是血迹,而是颜料?因为他没死吗?这些数字到底有什么含义?

王慧没能想出答案,护士敲了一下房门。陈凯说去探望小洁,告辞而去。

护士看着他的背影说:“王医生,陈队长真不容易,未婚妻不止把他忘了,还变得疯疯癫癫……”护士断断续续叹息,忽然又似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要不要通知病人的表哥,我们要开始新疗程了?”

“表哥?小洁的表哥?”王慧惊讶地抬头,在她的印象中,小洁并没有表哥。

王慧从护士口中得知,这一年,每逢周二,她去公安局上班的日子,小洁的“表哥”便会至医院探望她,而所谓的“表哥”居然是赵一鸣。

“一切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结束!”这是周晓枫的遗言。王慧反复咀嚼这句话,用了一整晚时间过滤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第二天上午,她拨通了陈凯的电话,直接问道:“一年前,小洁是不是在地铁海湾花园站被绑架的?”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陈凯莫明其妙,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你已经在办公室了吗?我正有事找你。”今天是周二,每到这天,王慧都会在公安局的心理科。

“我还在医院。小洁是不是在地铁站或者那附近出事的?”王慧追问。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继续询问:“是谁报的案?”

“匿名电话。”陈凯思索了一下,反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王慧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懊恼地坐回椅子上,对着话筒说:“上午十点前你能赶到医院吗?凶手可能会在那个时间出现。”

陈凯说了句:“你不要轻举妄动,等我过去!”便匆匆挂了电话。王慧坐在办公室静静等待,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在王慧打电话给陈凯前,她已经问过胡林安有关赵一鸣的家庭背景。

赵一鸣的童年非常不幸,父亲是建筑工人,脾气暴躁,母亲不堪忍受父亲的虐打离家出走,之后,他成了父亲的出气筒。在他考上大学后,才得以摆脱父亲。

所有认识赵一鸣的人,对他的印象都很好。在亲戚朋友眼中,他自强不息,靠自己的努力成了大学教授。在学生、同事眼中,他和善、可亲,几乎是好好先生。

可事实上,童年的生活造就了他的偏执人格。现实中的完美表现,只是他对过去的逃避,出现这种人格障碍的人,一旦在现实中受挫,就会迁怒他人,展开替代性攻击。

王慧万分后悔。若不是她陷入固定思维,一早把赵一鸣设定为受害者,她应该早就察觉到他的异常。眼见着时钟已经指向9:50,她起身站在窗口,往楼下眺望。看到陈凯步入大楼,她迎了出去。

楼梯上,陈凯看到王慧,疾走两步,紧紧捏住了她的肩膀,高声问:“谁是凶手?我已经叫附近警局的人……”

“快把那些人叫走!不要打草惊蛇,他绝不会伤害小洁!”王慧万分急切。眼下已经是9:58,赵一鸣一定会在三分钟内出现。

偏执型人格的人大多生活刻板,甚至有强迫症倾向。护士的回忆也证实,这一年来,赵一鸣总是准时在周二的10:00出现在小洁的病房。

陈凯刚打完电话,楼梯上便传来了脚步声。

“来不及解释了,记住,待会儿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必须点头,我们需要证据!”王慧的话几乎是贴在陈凯耳边说的。

走廊转角的镜子中,赵一鸣看到他们亲热地“贴”在一起,停下了脚步。

“如果小洁一辈子不能恢复,难道我们只能一直偷偷摸摸的?”

王慧突然的撒娇语气让陈凯愣住了。

“你是不是根本不爱我!”王慧不得不抬高音量。说完这话,她搂住陈凯的脖子,凑在他耳边解释,“我们现在正背着小洁偷情……”

“不行!”陈凯明白了他的意图,断然拒绝,“你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

“你想让更多的人受害吗?”

“但是……”

“没有但是!他正看着我们。”王慧见陈凯依然在犹豫,突然大声说,“你本来就要和她分手的,我不要再做偷偷摸摸的那个人!”

陈凯想推开王慧,但她搂得很紧,陈凯恼怒地说:“王慧,我不能让你冒险。”

“你想让小洁的父母,她的朋友,她的同事一个个都变成受害者吗?更何况,我可能早就在他的名单内了。”王慧的话未说完,见赵一鸣似乎想靠近他们,听清楚他们的窃窃私语。便一把拉过陈凯,迫使他背对楼梯,用手心捂住他的嘴唇,亲上了自己的手背。

赵一鸣站在楼梯口看着他们,任由心中的怒火蔓延全身。

“原来你们都背叛了小洁,原来如此!”他的拳头越握越紧,“我本来不想杀你的,现在……”

他咽下了后面的话。没人知道他口中的“你”是他,还是她。

4.真相

赵一鸣何时离开的,陈凯和王慧都没注意到,他们凝视着对方,目光近在咫尺,气氛在一瞬间变得暧昧。

“对不起,我只是一时情急……”王慧猛然醒悟,尴尬地后退了两步。

陈凯也下意识往后退:“你这样做太危险了!”他的眼中难掩心虚。他可以推开她的,但这三次的凶案太过干净利落,警方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我相信你们一定能保护我的!”王慧笑着回答,心中却已裂开了一个伤口。如果我是小洁,他一定会推开我吧?她忍不住揣测。

跟踪调查的日子很枯燥,也让人胆战心惊,王慧甚至不敢喝办公室的饮用水。

半个月的时间里,陈凯日夜跟踪赵一鸣,另外有两队人马轮班保护王慧。赵一鸣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回家,周二的10:00仍然像往常一样去医院看望小洁。就像王慧所言,他的生活比时钟更精准。

又是一个周二,正当所有人以为赵一鸣会像往常一样,坐地铁前往小洁所在的医院时,他却踏上了反方向的列车。陈凯慌忙拨通王慧的手机,王慧说她刚接到通知,她的病人意图自杀,她现在正在赶往现场的路上。

为什么王慧和赵一鸣正前往同一个方向?他想阻止王慧,对方却已经挂断了电话,无奈之下,陈凯只能独自紧跟着赵一鸣。

从地铁站至闹市,川流不息的人群,嘈杂的声音,陈凯只觉得呼吸困难,脑海中不断掠过小洁饱受折磨的画面。是他令女友陷入危险,他不能让王慧经历同样的事,他知道,这一年多,王慧一直想解开他的心结,可是他忘不掉小洁的遭遇,更抹不去她凄厉的呼救声。

陈凯一步步紧跟着赵一鸣,他已经不在乎他是否发现了他,他只知道,他不能让他伤害王慧。

突然间,赵一鸣停下脚步,回头对着陈凯露齿一笑。陈凯尚未反应过来,赵一鸣抓住经过他身边的一个孕妇,狠狠把她往马路推去。

本能的,陈凯疾步上前,稳住孕妇的身体,把她带至人行道。待他抬头朝人群看去,已经不见了赵一鸣的身影。陈凯又急忙拨打王慧的电话,却无人接听,他转而询问负责保护王慧的同事:“你们在哪儿?”

“我们正在世纪商城……”

“世纪商城?”陈凯抬头看去,金光闪闪的四个字就在他眼前。他朝商城跑去,突然看到透明的玻璃电梯内,赵一鸣正对他微笑,伸出双手比了一个11。

十一楼?陈凯跑入商城,商城只有十楼,难道他指的是顶楼?陈凯朝四周看去,商城内人心惶惶,人人都在谈论八楼那位意图跳楼的精神病患者。

“马上带王慧离开商城!”陈凯对着电话大叫。

“王医生说,八楼有她的病人……嘟嘟!”电话挂断了。

陈凯一边重拨号码,一边加快脚步。渐渐地,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他记得王慧说过,他的PTSD会引发他的焦虑情绪,甚至会导致自伤或自杀行为,因此他并不适合出外勤。

他自认把情绪控制得很好,直到此刻才意识到,以前的他只是没遇上王慧口中的“刺激源”。

陈凯用意志力强撑着,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王慧步小洁的后尘。他加快步伐,刚走上楼梯转角,只觉得颈后一阵酸麻。

不知过了多久,当陈凯睁开眼睛,就见赵一鸣正站在自己面前。

“陈队长,好久不见啊!不对,你可是每天都守着我。”赵一鸣的笑声飘荡在空旷的楼梯间,此起彼伏的回声,令四周的气氛变得毛骨悚然。

“你想怎么样?”陈凯艰难地询问。因为他的身体状况,他没有配枪。他知道赵一鸣一定给他注射了药物,他现在连站立都变得力不从心。

赵一鸣没有回答,而是转身打开了一旁的安全门。不同于楼梯间的阴暗,天台正被正午的阳光热烈地炙烤着。

“看,那是谁?”赵一鸣问。

陈凯凝神看去,恍恍惚惚中,他看到小洁正摇摇晃晃地站在天台的围栏外。

“小洁!”陈凯跌跌撞撞地朝小洁走去,他想努力看清楚,可四周的一切都在旋转,摇晃,一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陈凯的脑海中:苦苦哀求的女友,遍体鳞伤的未婚妻,受尽折磨的小洁。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是我害了小洁!”陈凯喃喃自语,一步一步朝心爱的女人走去。

“陈凯,她不是小洁!”王慧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楼梯口,眼见着陈凯停下了脚步,她便朝赵一鸣看去。

赵一鸣几步上前,把栏杆外的人偶推了下去,陈凯潜意识想抓住人偶,整个人几乎翻过围栏。

“陈凯!”王慧大叫道,“她不是小洁,小洁正在医院!”

“小洁摔下去了,都是因为你,她才会摔下去,你怎么不去陪她!”赵一鸣同样对着陈凯大叫。

王慧看得出,陈凯已经完全被药物控制了,再加上他对小洁受虐的愧疚,他的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崩塌了。

“陈凯,我是王慧,我是来接你去见小洁的。”

“陈凯,是你害死小洁,你应该陪着她一起死!”

……

王慧与赵一鸣的声音相互交错着,陈凯茫然地看着他们。

“是我害了小洁。”一年多来,这一句话一直在陈凯的脑海中,可是王慧的声音又让他觉得很安心,很熟悉,他应该相信她。

“王医生,你在上面吗?我们四处都找不到陈队长。”胡林安的声音在楼梯间响起。

赵一鸣立刻跑至陈凯身边,他一伸手就能把陈凯推下楼,赵一鸣高声威胁道:“让他走,不然我就和你的陈凯同归于尽。”

“你根本就不想死,不然为什么做这么多事?”王慧语气平淡,一颗心却已经吊在嗓子口。

“王医生?”胡林安见到赵一鸣,吓了一大跳。不待他拔出手枪,王慧已经先一步取出他的手枪,拉下保险栓,直指着赵一鸣的心脏。

“你敢开枪吗?”赵一鸣冷哼。

王慧转头,“嘭”的一枪,打中了墙上的摄像头:“你特意安装摄像头,是想让所有人看到,陈凯是自杀的,我说得没错吧?”

“在你开枪之前,我会先一步把他推下去!”赵一鸣一把抓住陈凯的衣领。

王慧冷笑了一声,问道:“你不怕小洁醒来怪你?”赵一鸣这样的人格障碍患者,一味的劝说只会增加他的权力欲,要救陈凯,她只能强过赵一鸣,完全吸引他的注意力。

她看了胡林安一眼,对着赵一鸣说:“你以为你布的局天衣无缝吗?其实从一开始你就犯了两个致命错误。

“第一,你想用自残摆脱嫌疑,可是你不知道吗?现在的鉴证技术可以根据伤口的受力方向,推算出凶手的身高。你觉得车厢中有多少人身高与你一样,又正巧站在你身旁?哦,我差点忘了,你既不能伤到脾脏,也不能伤到胃,更不能伤到肾,不过你一定没料到,周晓枫居然在刹车时撞了你一下,让你差点丧命。”

“我……我只是不知道那班地铁居然那么拥挤!”赵一鸣忍不住解释。在他原本的计划中,他有求救的能力,可拥挤的人群让他无法控制下刀的力量,缺氧又让他无力呼救。

“怎么,不想听我的第二个理由?”王慧继续陈述,“其实你最大的败笔是,你为了自救,居然强迫周晓枫发现你遇刺,要知道,当时的情况,只有凶手和伤者才知道匕首的位置……”

“至少,至少你不知道我是怎么杀了陆坤和周晓枫的。”赵一鸣已经陷入混乱,完全没发现王慧话语中的漏洞,只是急着想得到肯定。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王慧冷笑,“一开始,你利用同事的身份博取他们的信任,告诉他们,因为小洁,陈队长要向他们复仇,引发他们的恐惧。

“你利用咖啡毒死陆坤,至于周晓枫,以她懦弱、胆小又多疑的个性,任何人都能诱导她自杀!只是你利用那个男孩栽赃陈凯的手段太拙劣了!”王慧看似言之凿凿,实际她所言不过都是揣测。

“你知道我把氰化钠涂抹在环保筷子的螺纹中?”赵一鸣喃喃自语,继而又道,“你既然知道是我让周晓枫自杀,为什么不阻止我?”

“为什么要阻止?是陆坤和周晓枫对小洁见死不救,他们该死!”话音未落,王慧从赵一鸣的眼神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一年前,小洁与赵一鸣相约在地铁站见面,不知是小洁早到,还是赵一鸣迟到,小洁被当时的凶手绑走。而一同在现场的陆坤与周晓枫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周晓枫因为嫉妒,阻止陆坤去追查,总之这段往事应该就是周晓枫口中“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结束”的含义。

不过,让王慧没想到的是,赵一鸣居然把毒投放在环保筷子的螺纹中。陆坤用筷子搅拌咖啡后,一向会把筷子浸在咖啡中,由于渗析原理,两边的浓度很快达到平衡,鉴证无法分析出,氰化钠是从咖啡渗入筷子中,还是从筷子渗入咖啡中。

见围栏外系着安全索的警察已经靠近陈凯,王慧为防功亏一篑,往前走了两步,扬声道:“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你之所以每周二上午探望小洁,是因为小洁出事前,都会在那个时间与你聊天;你之所以把陈凯引来这里,因为这幢大厦是你初遇小洁的地方,你想在这里杀了他……但是,你写的那几个数字是什么意思?”

赵一鸣的嘴角浮现出一个虚无的笑:“小洁出事的现场,她用血写了1、2、3、4,虽然警方一直没有查出那是什么意思,但那一定是她对我的指示,我必须要杀四个对不起她的人……”

王慧轻叹了一口气,赵一鸣的偏执型人格已经把他逼到死角了。

“哈哈哈!”赵一鸣越笑越大声,他想拉着陈凯往下跳,身后的警察却已经拉开了陈凯。

最后,他自己后退了两步,跳了下去……

不到两秒钟,赵一鸣与之前摔下去的布偶一样,静静躺在商场二楼的平台上。突然间,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飞出一张白色纸片,上面赫然是一个腥红的阿拉伯数字“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