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又见那阳光

新年钟声敲响那一夜,我给家里打了电话,父亲母亲颇高兴,女儿飞的再高再远也没有忘记他们。外公又住进医院,外婆照看,母亲几兄妹放心不下,雇保姆帮忙做家务,周末由几个兄妹轮流看护,我有些担忧,母亲安慰说,“子璇别担心,过一周就出院了。”我稍稍放下心。还有一事,母亲继续说,“你父亲调至五中任校长。”

我惊喜!我的母校!这可是市里教学质量顶尖的学校,父亲升职了。命运这东西真奇妙。

“说来也巧,子璇,记不记得你上五中是谁帮忙?”母亲问。

当然,毕生难忘。“肖展庭。”我答。

“他的儿子,现在五中念初一,成绩拔尖。”母亲语气十分轻松。

“豆豆?”

“是,几年不见长大了好多,戴眼镜了,读书读的。”看来母亲心情不错。

人的命运有时极其戏剧化,就像我们。六年前父亲托肖展庭帮我上五中,我毕业,豆豆进五中,父亲又任五中校长,转来转去,几个人脱不了关系,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这是我听来的一件大大的新鲜事。

母亲讲完电话,将话筒递给父亲。“子璇,在学校过得还好?”

“嗯,一切都好,爸爸放心。”

“你可记得肖叔叔?他不久要来京出差一趟,问过我们有没有东西带给你。你妈妈给你买了一件保暖的羊毛衣,家里有个新的索尼cd机,你若需要托他带来。”父亲询问我。

羊毛衣可有可无,cd机我固然喜欢,但其实并不用着急这一时,春节回去拿是一样的,只是,可以见到肖,这才是我的新年礼物。“好,爸爸让他带来。”我开心起来。这是又一件新鲜事。

“嗯。只是,有一点要讲清楚,肖展庭现已身居要职。你见他时一定要礼貌,不可没大没小,说话要客气,不要太麻烦人家,最好到时候你自己去他处取。”

父亲很少这样千叮咛万嘱咐的,我牢记在心。放下电话后,心里有点乱,既惊喜又担心,不知那卡片寄到没有,他会不会猜到是我。

同宿舍的宋敏看出我有心事,问我是不是家里有人要来。我说不是,是爸妈托熟人给我带点东西。宋敏说家里来人总是高兴的,一个人在这么远的北方城市,关于家乡的一切,想起来都是温暖的。我顿生感慨,是呀,我的家,我的父母、我的外公外婆,何尝没有给我温暖,可为何单单想念一个人?

元旦节,宋敏、佳佳和我一齐去街上逛,在五道口路过一个书店,装修很有特色,好奇的进去看,店里飘着王菲的歌,有淡淡的惆怅,喜欢上那几句歌词: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 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过了一周多,周四晚上,我上自习做完下周要交的作业,比以往提前回到宿舍,坐在

床边看杂志,《女友》。电话铃响起来,平素绝对有人抢着去听,今天其他人都不在,响到第六声我接起来,“喂,”

“请问….是子璇?”是肖展庭,他居然听得出我的声音。大大的惊喜,我的心差点跳出来。

“是,你是肖叔叔。”家乡话里“您”和“你”没有区分,否则绝对是说“您”,父亲交代的话我记在心中。

“肖展庭。子璇在北京习惯么?”他似乎真的喜欢我叫他的全名。

“习惯,好像,在哪里都一样,慢慢就适应了。前些天听爸爸说,你要来北京出差。”我认真作答,慢慢地说。

“是,你爸爸托我带些东西给你。”他的声音低低的,语调轻盈。

“哦,麻烦你了。何时来?我去取。”

“周日下午,到京给你电话,天气冷,不必出来,我送至你学校。”

“谢谢你。”我心里感觉暖暖的。

“子璇,不必客气。”

“嗯。肖叔叔,你上班还像以前一样忙?”我这才想起还没有问过一句关心的话。

“刚换了部门,需要一些时间理清,比以前事情还多。”

“呵呵,你说过,人越老越忙。”

“是我说的,你记性真好。”他的语气听起来轻松愉快了好些。

“嗯,你也没有忘记自己说的话呀,可见没有老,你还那么年轻,好谦虚。”每每和他说话都很轻松,我快要忘记彼此身份。

“子璇,你真有趣。好了,不打扰你们休息,我到了给你电话。”要收线。

“好的,再见!”我没有再叫肖叔叔,又还是不敢直呼全名。

“再见!”

第二天我去眼镜店新配了一副隐形眼镜,毕业时候母亲带我去配的那副已经不知扔到那个犄角旮旯。女孩子鼻梁上架个眼镜怎么看也少了灵气,再大的眼睛也觉得小一半。

周日上午美美的睡了一个懒觉,醒来已是十点,坐在床上摘下项链把玩一番,又擦了擦,亮晶晶的,想起以前许许多多事,每一次相见仿佛都隔着很多东西,许多人,许多事。今天,终于可以暂时的撇开他们。那张新年卡片,他是否收到,若已收到又可否猜到寄信人是谁?我不得而知。

中午和佳佳去食堂吃过饭回来,我一边等电话一边开始收拾自己。头发仍然是清汤挂面,穿了件白色v领羊毛衣,紧身牛仔裤,棕色圆头半高粗跟皮鞋,外面罩一件浅玫瑰红短款小羽绒衣。那时候我还不会化妆,只会涂浅浅的粉红色唇彩。宋敏看着我笑,问,子璇今日不一般,是要约会什么人?我说老家来了一个熟人,捎些东西来。

宿舍电话响了两回,我蹬蹬走过去接,都不是找我。三点多钟电话又响起来,坐在凳子上翻书,没动。宋敏接起来,是找我的。

“子璇,我是肖展庭。”他的声音终于在耳畔响起。

“肖——叔叔,你好。是到北京了?”我的语气有点兴奋。

“刚到酒店办妥手续。你下午有空?一会去学校找你。”

“好,我下午都在宿舍不出去。你知道如何来?”我居然担心他找不到地方,多余。

“知道,即使我不知道司机也知道。”他笑。

“噢,那我在宿舍等电话。”

“宿舍楼名?”他问的好详细。

“三十一号楼。五零二房间。”其实进不来女生宿舍。

…….

我收了线,继续看书,半天没翻过一页。约一个小时后,接到他电话,“子璇,我们在你宿舍楼下。”

“哦,我即刻下来。”来的挺快。

“不着急,外面风很大,多穿点衣服下来,我带你出去吃饭。”他的声音很低,且温柔。

我已穿戴整齐,搁下电话后拎起包下楼。风果然大,透过宿舍大门厚厚的塑料帘子灌进来,我拉高羽绒衣拉链,捂得严实一点。楼前大树下停了部白色车子。我猜是他们,往那边走,他应是看见了我,打开车门从后座上站出来,深灰色长呢大衣,有版有型的,还有一条白色条纹围巾,黑色灯芯绒裤子,脚上穿厚厚的深棕休闲皮鞋,看起来很舒适,不古板也不张扬。他远远的望着我微笑,待我走近了才叫我,“子璇。”

“肖叔叔,你好。”

“风大,上车说。”肖展庭拉开车门。

我坐进去,司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回过头来对我微笑示意。“汪子璇,父亲是重庆五中的校长,和我是很好的朋友。”肖展庭介绍我们认识,“这是小杨,北京的朋友,在科学院上班。”

我向杨点头微笑,“你好。”

“杨晓峰。幸会幸会。”

肖展庭拿出来一个黑色的布包,说,东西都带来了,在里面呢。我笑笑说,麻烦你了,父亲母亲还把我当小孩子。他又说带我一起去吃晚饭,东西先放车上,回来时再带上去。我没有拒绝。去把去吧,难得的机会。

其实是别人做东给肖展庭接风,约有七八个人,在一家不错的商务酒楼。他带了我去,对他们介绍说,“汪子璇,父亲是重庆五中的校长,和我是很好的朋友。”跟先前说的一模一样。仔细推敲起来,他那话是有歧义的,我的父亲和他是很好的朋友,or,我和他是很好的朋友?他又说我在北京大学念书,众人啧啧称赞,我有点僵硬的笑。

我乖乖坐在他身边,看他们在那里礼尚往来,也没有多少人和我说话,我只顾低头吃饭,小杨坐我旁边,不时关照我一下,是为了避免我受到冷落吧。肖展庭和我说话不多,除去开始时叫我不要客气不要觉得生分爱吃什么吃什么以外,基本没有顾得上和我说几句话,其实也无所谓。我亦不懂得应酬,还是自个呆着干净利落。这顿饭时间不短,快两小时还没有结束的意思,我的肚皮早已经喂得饱饱的,觥筹交错之间有些恍惚,四周的吵闹声似乎都听不见了,竟然瞌睡起来。小杨递我一杯鲜榨橙汁,“来,喝点橙汁,清爽一下。”我连忙谢谢他。喝完之后又觉得肚子更撑了,站起来去洗手间,顺便去大厅透透气。

我在大厅看看墙上的时钟,八点一刻,站了一会还是无聊,又进包间去,刚走到门口还没跨进去,听见肖的声音,“……时间不早,我得送子璇回学校,”……“德培,今天就到这里?咱们下次再叙……”

仍由小杨开车,肖展庭送我回学校。小杨没有喝酒,认真开车。肖和我坐后座,他身上有微微的酒精味,问我吃好没有,合不合口味。我笑,说吃的肚子撑。他又叫小杨与我互相多联系,在北京多个朋友不是坏事。我们走北三环,经过双安商场,肖展庭说,“稍等一下,我去买条领带,明天开会用。”

小杨正好在四通桥底下掉头回去,停下来,肖开门下车,“你们要不要一起上去看看?还是在车里等?”

小杨摆摆手说他就不上去了。

“子璇你呢?”他又望向我。

我想想开了门跟着下车,我也喜欢逛商场,只是平素看得多买得少,无奈还是家庭里的消费者。而且呆在车里有什么意思呢,跟杨晓峰大眼瞪小眼?我并不认为与他有共同话题。肖展庭又向小杨打了声招呼,和我一起进了大厅。

我们直接去男士专层,他在登喜路(dunhill)专柜挑选,我在一旁默默地看,叫服务员拿出几条,一条蓝底银灰条纹,一条深蓝小暗点,还有一条深紫条纹,他转过头看我,“子璇,你觉得哪条好?”

说实话,我对男士衣着搭配完全是外行,看这些只凭直觉,“我眼笨,看不出来哪一条适合你,不过我喜欢蓝底银灰条纹。”我对他笑笑说。

“好,就要这一条。”没等我再说话,他即刻叫服务员开了单子。

女服务生方才还在竭力推荐深紫条纹那个,说是本周才上架,年轻的款式,云云,这一下又满脸堆笑对我说,这位姑娘真有眼光,这一款卖得最好,大方,朗逸。呵呵,我心里想笑。

下楼时路过女士服装专区,肖展庭叫我去看看,我立即会了意,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现在不缺衣服。”

“随便转转,看看当季的流行趋势。”他拍拍我的肩膀,带我转了一圈,我没好意思多看,只在only专柜停留一下,有一条套在模特身上的低腰磨白牛仔裤,我猜一定适合我这身段,瞄了一眼价签匆匆离开。转完一圈,他问,“可有中意的衣物?”

“没有喜欢的,肖叔叔,咱们走吧。”我急急的说。

他看了我一眼,眼睛里有浅浅的笑意,没有多说什么,速速带我出商场上了车,路上没有再说什么特别的话。十分钟就到了学校大门,车子一直开到宿舍楼下,肖展庭先下车,绕到一边替我打开车门,并叫我别忘记带上东西,我拿起后座上包跟着下去。

“风大,快上去吧。”他向我摆摆手,头发被风吹乱了,有一缕飞起来。

“好,谢谢肖叔叔。我上去了。”我迎着风掳着头发对他说。

“好,再见!”

“再见!”

我转身往回走,听见他在后面轻轻叫我,“子璇,”我心中一惊,回头看他。

“我们做个约定可好?以后,请直呼我的全名,这使我觉得还年轻。”

我感到有点突然,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笑着说,“好,肖——展庭。”

他站在风中,对我摆摆手,身形和初见时一样英挺。我也朝他做了个拜拜的手势,转身进了宿舍大楼。

很奇怪,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他的面容,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美得充满英气。他一直年轻。

我蹬蹬的跑上五楼,心花怒放的推开五零二宿舍门冲进去。苏敏从上铺探出头来,“子璇去哪里吃大餐了?这么开心?”

我没答话,放下包,拿上洗漱用品哼着小曲去了水房。他让我叫他肖-展-庭,这是什么意思呢?表示我们是平等的朋友,不是长辈和晚辈吗?我直往脸上浇水,好让自己清醒一下,越想越激动,擦干脸顿觉清爽惬意。

周三中午下课回到宿舍,佳佳说有人打电话找我,我哦了一声。她又拿出小纸条递给我,“叫你速回电话,电话号码在纸条上。”我接过来一看,电话号码一三七零五六六七二八,肖。

我的电话卡余额用尽,借了佳佳的卡拨过去,“肖展庭,”我第一次正面直呼他的全名,心里倒生出一点别扭。他说下午飞机回渝,有东西差一点忘记给我,问我下午有没有课。我答,没,在宿舍等他电话。其实有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算来是我第一次逃课。

一个小时后,肖准时出现的宿舍楼下,这次他没有呆在车里,而是站在三十一号楼门前的大树底下,不远处停了一部黑色车子。我走过去,“嗨!”向他打招呼,还不习惯当面直呼他的姓名。

“子璇!”这成为每一次见面的头两个字,我发现我的名字在他叫来特别好听,有种漫漫流水的意味。

他递给我一个素色纸袋,说下回再来看我,我有些惊喜,不知该说什么,没来得及思考,只见他向我摆摆手便钻进车子里。

“再见!”

我走回宿舍才打开纸袋,留给自己几分钟时间猜猜里面是什么,一边走一边想,又间或回忆刚才的一幕。一直爬到五楼也没有想好那里面应该是什么。进门后打开来看,是那日商场模特身上的低腰磨白牛仔裤,包装的很好,有**,可以调换。他真是细心。我惊讶的发现,匆匆的岁月竟然也为我带来意外的礼物。

那一晚,我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眠,又回想去过去的许许多多事,我童年的天堂,如何上五中,第一次去肖家,我的牡丹芍药图,肖送我的十三本书,以及父亲、母亲,张淑芬和豆豆,感觉他们忽近忽远……我缅怀着远去的少年时代,又对未知的将来忐忑不安。

不论怎样,我还是看到了那炫目的阳光照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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