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电话通了,是第一医院的生殖门诊,医生的声音仓促而忙碌,问我找谁,我无法猜出许芝兰的电话是打给谁的,更不敢肯定医生会记得多年前对某个病人的诊断详情,只好,怏怏说对不起,可能打错了。

我陷入茫然。

当晚,我问丁朝阳,许芝兰的失踪是什么时候,丁朝阳脱口而出:“2001年11月1号。”说完,就默然地看了我一会:“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笑:“突然好奇。”

他目光很深地看着我,把我抱到腿上,轻声说:“小豌豆,就算你帮我,不堪的往事,不要再去想起,也不要对我提起,好吗?”他的头埋在我的胸前,温暖传递过来,可是,我胸口还沉郁着疑问,我捧起他的脸,注视着他的眼睛,柔柔问:“那么,你能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他瞪着眼,看我,不语。

“我知道不该这样问你,但是,你原谅我的好奇,好吗?”

他犹疑着点了头。

“你在哪家医院做的生殖检查?”

他怔怔地看着我,咬了咬嘴唇:“市第一医院。”尔后问我:“为什么问这个?”

我心里已是千头万绪,却虚伪地敷衍他说:“我在想,医疗事故那么多,说不准你的检查也是个失误呢。”

他苦笑了一下,说:“小豌豆,你太天真了,我也这么想过,也去其他医院检查过,医生们的诊断结果没错,是我的身体有故障,小豌豆,我是个自私的人,最开始我是瞒了你的,我想过向你坦白,又怕你因此不理我了,毕竟,做母亲是上帝给每个女子的神职,我没资格剥夺你的这项权利,可,虽然做不了父亲,我还是渴望爱情的,渴望有一个女子温暖而真挚的爱把我包围,否则,这忙碌而凉薄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我的心,一片凄凉的柔软,用唇去堵他的嘴,我们的吻在橘色的灯光里纠缠,窗外的月亮那么好,又圆又亮地挂在湛蓝的天上。

他伏下来,用唇堵住我的尖叫……那些在我脑海中盘旋的无限想像,被他的勇猛驱散了。

迷离里,我就恍惚了,一个在情色上是这样卓越的男人,哪个女人遇上了,不会爱得发疯呢?为什么芝兰还要和宣凌霄好?难道只是空旷的漫漫白天无从打发寂寥?

我想起那张报纸的一角,那电话号码和天呐的惊呼,向我传递了一个信息,很可能,许芝兰通过某种渠道知道了丁朝阳没生育能力的事,并且,她去核实过了,这对于以为自己瞒天过海业已成功的她,该是多么令人崩溃的打击?

于是,在矛盾和惶恐以及内疚煎熬中度过了十几天后,羞愤之下,她选择了离开。

这些有点冰寒的臆想,把我从情色的迷离中一点点抽离,心细如丝的丁朝阳感觉到了,他摸了摸我的脸:“小脑袋又在想什么?”

我疲惫而满足地笑笑:“在想,如果你都会被妻子背叛,是件挺没天理的事。”

他的手,就僵住了:“小豌豆,不说这些好吗?”

“嗯。”我郑重地点头,做很乖很听话的样子,勾了他的脖子,坐起来:“我在想,她的失踪是不是因为她通过某种途径知道了你是不能做父亲的,所以,内疚,不安促使了她选择离开?”

他惶惑地看着我的脸,眉头慢慢皱起,声音缓慢地说:“不,她没可能知道。”

“或许,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她被别人提醒了一下。”我沿着自己的假想往下说:“然后,她去验证了一下,得到了一个令她崩溃的结果。”

“不,这不可能。”他语气果断,但,很快,眼神就开始了一丝丝的游移。

2

阮锦姬打来电话时,我还在梦会周公,她懒洋洋地说搬到美容院附近的一套公寓里去了,邀请我去参观她的新家,我说改天再说,今天要去图书馆查资料。

她哼哼笑了两声,问查什么资料。

我撒谎说查一种化学药剂,打算在新小说里使用它杀人于无形,总要了解一下它的基本化学性能,免得被懂行的人看了偷笑。

阮锦姬就哈哈大笑:“这个还用查么,在网上一搜一大片,重金属微量元素,重水,蓖麻毒素……多了去了。”

我打趣道:“你怎么像个杀人惯犯一样懂行啊?”

她恨恨啊呸了一下,说怪不得有位外国作家说写小说的个个都是听风就是雨的阴暗无良人呢。

“那,你可要离我远点,别让我把你给算计了。”

“我是艺高人胆大,才不怕呢,大不了被你编排进小说做个反面角色,我还留名青史了呢。”

又闲扯了一会,阮锦姬的的语态表情渐渐热络了起来,待我又像了信任多年的闺中密友,已快是十点,我得赶紧去图书馆了,就催她收线,末了,她又催道:“别忘了你的使命啊,是美容院的活招牌呢,没事多来坐坐。”

我说了好,收线,洗刷完毕往图书馆跑。

我想查一下2001年10月17日的晚报。

到图书馆办完借阅手续,就快到中午了,我翻出报纸,抱到一张临窗的桌子上,飞快翻,很快就翻到了10月17日的报纸,终于,在副刊的人间烟火栏目里我翻到了一篇倾诉稿,读着读着,我的鼻尖,就冒出了细汗,很显然,倾诉者用了化名:寂寞狂欢。

内容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子爱上了一位有妇之夫,而这位男子,却并未动情,只是因为得知自己患了不育症而心情郁郁,恰好遇了她,一时不能把持,于是有了身体的纠葛,寂寞狂欢的痛苦就在于,自己是这样的痴情,连他患有不育症都不介意愿意陪他终生,而他的妻,明明已背叛了他,怀上了别的男人的孩子,他却要咬着屈辱认了,并未对妻揭穿孩子不是自己的这一事实,继续扮演良夫角色,从寂寞狂欢的倾诉里,只少稍许有点了解,就不难看出,男主角就是丁朝阳。

负责人间烟火版的编辑,恰好与我有稿件往来,便把报纸复印了一份,出了图书馆,太阳已移到西面去了,我直奔报社,找了那位编辑,给她看这份报纸,问她是否认识这位女子。

她拿着报纸看了半天,抱歉地摇摇头,说:“都好几年了,我哪有那么好的脑子啊。”

“如果我给你看照片,你能不能记起来?”

“或许……”她回答的不很肯定:“你要知道,不是所有倾诉者都会直面接受记者采访的,有很多是发个邮件或是接受电话采访,如果她是这样的话,我肯定是认不出。”

我郁郁寡欢地离开了报社,心里已确凿认定了故事中的男主角必是丁朝阳无疑,而闲来无聊的许芝兰看到了这份报纸,这个故事的要命之处就在于道出了男主角去做生殖检查的医院就是市第一医院,在家闲来无聊的许芝兰恰好看了这个故事,于是对号入座、于是崩溃、于是打电话向医生求证……

我隐隐觉得,这个寂寞狂欢就是我在丁朝阳公司画册上看到的那个叫朱槿的女子,因为她讲,后来,她去了男主角公司做事,为了补偿她,男主角曾给予她职位上的照顾,而她并不想要他只是照顾她的职位,她想要的还有爱情还有男主角的一生,她用柔情和温婉步步逼近男人的生活,而他发誓固守家庭的他,终是烦了恼了,有意无意地疏远她。

我正犹豫着以什么借口去丁朝阳的办公室把那本企业宣传册拿出来时,他的电话来了,说他刚回家,见我不在,问我在哪。我告诉他在街上闲逛呢,问他回家做什么。

他嘿嘿一笑说想你了么。

我哧地笑了一下,表示不相信,他才正经说前几天定做的护栏加工好了,他正带着工人安装呢。

我灵机一动,告诉他我在他公司楼下,想看看前几天定做的那款裙子做好了没。

丁朝阳恍然似地哦了一声,说已做好放在办公室了,忘了拿回来,我为终于找到了堂而皇之进他办公室的借口而心下大喜,就笑嘻嘻说:“不劳动你了,正好我自己取走。”

他嗯了一声,叮嘱我早些回去。

我拦了辆出租车,直奔丁朝阳公司,助理正在电脑上敲打文件,见我进来,讪讪笑着,似乎有点不太自然:“丁总不在呢,要不,您先坐,我替您找一下。”

说着,捞起电话就要打,我没拦她,依然笑着告诉她我知道丁总不在,他也知道我来他办公室了,我是来取裙子的。

她像没听见一样,低着头,兀自拨了电话,小声告诉丁朝阳说我来了,看样子,她在请示可不可以让我进丁朝阳的办公室。

我猜大约是丁朝阳说过她,他不在时,不许随便什么人都进他办公室,我不想让她为难,耐心等她打完电话,满面释然地给我开了丁朝阳的办公室门,说:“丁总说,在他写字桌旁的一只橱子里。”

我道了谢,一眼看去,就找到了,拎出来,做欣赏状说:“怎么感觉和画册上的不一样呢?”

助理笑着说:“是照着画册上的款式重新翻做的呢,不过,时装就是这样,实物和照片上的总要有些差距,特别是时装照片,拍的时候是从最佳角度取景。”

“也是。”我笑呵呵说:“不过,我还是想和画册对照一下。”说着,我就走到书橱旁,找那本画册。

居然没了,其他年份的画册都还在,唯独不见了2000年的那一本。

我心下一沉,觉得离自己的猜测又近了一步,看样子,是丁朝阳把那本画册收起来了或是扔掉了。

我对助理耸耸肩,说:“咦,那本画册哪里去了呢?”

助理也有些莫名,和我一道在在书橱里找,也是未果。

末了,我说算了,拎着袋子,怏怏离开。

回家后,隔壁的门开着,丁朝阳正在安装护栏后的一地狼籍,我没进去,只是依在门口,笑着看他。

他埋着头忙得正起劲,我敲了敲门框:我能进去看看吗?

丁朝阳闻声愣了一下,说:“你回来了啊。”

我嗯,把提在手里的裙子冲他举了举。他定定看了一眼,突然说:“其实我更喜欢你穿真丝质地长裙,那更符合你气质。”

我故意深笑:“这要怪你。”

“怎么说?”他停下手里的扫把。

“你请那么好的模特展示它,把我给诱惑了么。”

他用嘴角笑了一下,低头继续打扫:“呵,我倒没觉得。”

我试探性地往里迈了一步,丁朝阳并没阻拦,我假装很好奇地到处看,拉开壁橱,看着里面的衣服说:“她的品位很不错。”

丁朝阳很用力地看了我一眼,扔下扫把和簸箕走过来,一把掩上壁橱门说:“小豌豆乖,别看这些东西。”说着,他把我拥在胸前,把我推到卧室,按在床上:“我不想让你难受。”

我的脸在他腰上蹭了一下,做很听话的样子,依在床头上:“小豌豆很乖,你去忙吧。”

他这才拍拍我的脸,抽身去了,顺手把卧室的门带上了。

跑了一天,我有点累了,偎依在床头上,一会就迷糊了过去,迷糊着,做了个梦,隐约的似乎有人在亲吻我的腹部,越来越强烈的快感唤醒了我,一睁眼,就看见丁朝阳,他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正专心致志地往我肚脐周围涂冰淇淋。

脏死了,我没洗澡呢。我想坐起来,却被他按住了:“要乖,我这就给你洗。”说着,直直地看着我,就轻轻去舔肚脐周围的冰淇淋。

我想起了信乐团的那支歌《死了都要爱》。

我忽然明白了那个化名寂寞狂欢的女子,为什么会那样狂热地爱他,好的性爱,就像毒品,是会让人上瘾着迷的。

我张着眼睛,怔怔地看着他,有感伤慢慢袭上心来,再此后的一生里,我又能不成为他的唯一?

他低声问:“乖小豌豆,幸福吗?”

我用力点头,他猛地圈起我:“小豌豆,答应我不要让别人爱你,你也不要爱别人,不要让别人碰你的身体,你是我的,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还是用力点头,我多想问:你是不是爱过那个叫朱槿的女子?

可是,我没有,因为知道他会否认,一旦知晓了我的怀疑他就会加强设防,我那么热衷于想知道所有与他有关的真相,这些所谓真相,在丁朝阳来说,不过是丑闻而已,我却是这样地热衷于探究,并不是因为女人天生就是对丑闻狂热的动物,我只是想知道这个男人的过去。是不是有着肮脏或是罪恶的不堪。

每一个掉进爱情里的女人,都想成为他记忆中的唯一。

说到底,生命是什么?所谓岁月,记忆是曾经岁月唯一存在过的痕迹而已。

我环着他的背,做顺口随便一问的样子:“你喜欢看晚报吗?”

不看,我只看经济类报纸。他急促地回答,并用吻来堵我的嘴:“不准胡思乱想地破坏气氛。”

3

写小说写得很累,我就想去美容院做个护理放松一下,穿了丁朝阳公司给我做的裙子,古典而优雅。

一进美容院,小叶子就大呼小叫地说太漂亮了,阮锦姬闻声出来,歪着头看了我半天,眼神睥睨而缭乱:“打扮这么漂亮干什么?我这里又没帅哥给你钓。”

“钓你,成吧?”我径直进她办公室坐了,看着她桌上新买的IBM笔记本电脑说:“又买新的了?真下本钱哈。”

她用挑剔找毛病的目光上下打量我:“裙子很漂亮。”

我用鼻子嗯了一声,说:“我看丁朝阳公司的企业画册上有模特穿着挺漂亮的,就让他们给我做了一件。”

她喔了一声,还在上上下下地看我,我嗔她:“不就是件裙子么,至于让你像人贩子似地看个没完吗?”

她怏怏坐下,托着下巴,说:“芝兰曾经寄给过我这样一条裙子,可惜,回国时行李太多,就没带。”

“呵,如果你对它意犹未尽,我就让丁朝阳公司的人再给你做一条。”

她懒懒说算了吧,睹物思人啊,我可不想招惹自己难受。

我们闲闲地说了一会,问她新家怎样,她说凑合着住么。说着,又用嗔怪的目光看着我,都怪你,如果你不和宣凌霄说我去装神弄鬼的事他也不会赶我走。

“算我不好。”我诚挚向她道歉,她摆摆手说:“算了算了,搬到哪里都是住,也没什么。”

我看着她:“其实他是个挺不错的人。”

“挺不错?看你拿什么标准去评判了,咳,你不会不知道他不爱女人吧?”

我说知道。

她怅然说:“我对他的感觉很复杂,咳,有时替他难过有时有恨他。”

“其实他也不想这样,他也挺痛苦的,拿自己身体没办法。”

阮锦姬扭头望了窗外一眼,叹息说:“或许这就是命吧,有那么多人总是逃不过命运的算计,不说这些丧气话了,让小叶子给你做个皮肤护理放松一下吧。”

说着就招呼小叶子,找了一瓶深海矿物美容泥给她,对我说:“这款产品挺好的,我自己也在用。”

4

小叶子心情很好,一边给我做皮肤清洗一边絮叨,一抬眼,见阮锦姬上次说要扔掉的LV包挂在包间的衣架上,就笑着说:“你们阮经理到底是没舍得扔掉这包啊。”

小叶子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怎么没扔?阮经理怎么会用破了口子的包?她让我替她扔到垃圾箱,我没舍得,修了一下,就拿来自己用了。”

“破了?”

“嗯,可不是么,破了一个口子,不过没破透,只表皮划破了,到皮具护理店修一下就看不出来了,阮经理为这个还骂我财迷没出息呢。”小叶子红着脸说:“这个包,我得打半年工才买得起呢,没出息就没出息吧。”

我闭上眼,琢磨了一会,有些奇怪,上次,阮锦姬为什么没说包已破了呢?只说嫌它看上去不像有身份的人背的包而要扔掉……她为什么要对我隐瞒了那个被划破的口子?

在这世上,所有需要被遮掩的细节,都是隐藏着真相的……

难道那个口子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她不愿让人知道的细节?

我正看着包出神,阮锦姬过来探头看了我一眼,说她有事要出去一下,如果我有事,做完护理不必等她。

我迷糊着说了好。

待阮锦姬出了门,小叶子才说:“肯定是去派出所了。”

我微微惊了一下,很快,做顺口问起状说:“好生生地去派出所干什么?”

一大早就有派出所的人来过,说捉了一个入室小偷,那小偷好像交代出了盗窃阮经理办公室的事,要她去做笔录呢。小叶子欢喜地说:“到底是法网难逃,人啊,千万别轻易做恶。”

我笑了笑,就闭上眼,假装迷糊着睡着了。

离开美容院时,阮锦姬还没回来,出了门,我特意看了一眼她的办公室窗子,很矮,安装了不锈钢护栏,但护栏上做了个活动小门,平时都是锁着的,护栏的小门上,没有任何撬动痕迹,被盗原因很可能是阮锦姬不知为什么打开了小门却忘记了锁上,被贼看在了眼里。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阮锦姬隐藏了许多不为我知的秘密。

还没到家,阮锦姬就打来电话,大意是问我什么时候走的,怪我不多等她一会,我问派出所有没有帮她找回失物,阮锦姬切了一声,说怎么可能,不过是取证而已,又问:“你知道我去派出所了?”

“那是。”我得意地卖关子:“别忘了,我是写悬疑小说的,明察秋毫。”

她干干地冷笑了两声,说臭美吧你。

就收了线。但,她声音里那一丝难以掩饰的慌张,我还是听出来了,对阮锦姬的疑惑,就更深了,就改了路线,没回家,径直去找了李长风。

李长风小跑着跑出市局办公楼,笑着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肯定早就在心里嘀咕上了。”我用一只手遮着下午的耀眼太阳,笑嘻嘻说。

他有点失落地讪笑着,我们拐进街角的一家冷饮店,他给我叫了香草冰淇淋,给自己叫了杯绿茶,问:“又是找人?”

我点点头,随口说了阮锦姬美容店所在的路段,想请他帮我问问,那个被捉的入室小偷,是在怎样情况下进到阮锦姬店里去的。

李长风别着脸看窗外:“真希望你找我不是为了这些破事。”

我尴尬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他问我打探这件事的目的,我闭着嘴,看着他笑,过了一会,才说:“这是女人的秘密。”

我没告诉他我追究的目的是因为想知道古福利死的那晚,阮锦姬是否真的在办公室睡觉,因为我只是猜测,不想触动他的职业敏感而坏了我对真相有条不紊的追寻。

李长风用手指扣了扣桌子:“这样也好,至少让我有借口见到你,等我问明白了告诉你。”又指了指冰淇淋:“再不吃,就化掉了。”

我挖了一勺填进嘴里,看着他说:“你啊。”

“我怎么了?”他勇敢地看着我。

“长情地让人内疚。”

“真的吗?要是我的长情能让有的人内疚到了终于不忍,才好呢。”

“长风,对不起。我低低说。”

他倒释然了:“别这么说,你没错,错了的是我,但是我挺喜欢这个错误的,它让我有种隐秘的快乐,你不能体会。”

过了一会,他歪着头,故意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你最近是怎么了?像个私家侦探似的。”

“我在考证一件事,好用来做小说素材。”我不想对李长风实话实说,再者,他的官方身份,以他对我的感情,很容易被卷进来,也很容易失去公正态度。

我还没吃完冰淇淋,李长风就被局里的电话唤了回去,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到夕阳西下,内心一片茫然。

冷饮店的电视里正在播出一部香港电影,大约是女主人公为丈夫所害,落海后,被救起,她到国外做了整容,回香港找以为她已死了的丈夫复仇。

我呆呆地定着电视机,心猛地抖了一下,想阮锦姬会不会就是许芝兰呢?

所有人都以为她失踪了,而她,是不是在发现了丁朝阳的背叛后,因伤心而出走他乡,整容后回来,报复伤害了她的丁朝阳呢?

很快,又兀自嘲笑自己中了港台电视剧的毒,这样离奇的情节,怕是只有美国和香港电影里才会有,怎么可能发生在现实生活中呢?更何况,许芝兰也背叛过丁朝阳的,她怀了宣凌霄的孩子却要丁朝阳认下是他的骨肉,说到底,应该是她对丁朝阳的伤害更深一些。

5

两天后,李长风给我打电话,说替我问清楚了,而且内情比较复杂,如果我有时间的话,和他一同坐坐。

正好丁朝阳去了北京,我便应了李长风一起吃饭。

还是在李家老院子,他早早定了包间,他早就到了,在古香古色的小包间里,菜也叫好了,单等我到场。

环境小而静谧得有些暧昧,对于有着心照不宣情愫的男女来说,是极易发生故事的。

李长风大约也看出了我的犹疑心思,有点难过,边给我拖椅子边说也没征得我同意就定了包间,只是想有个安静的说话环境,大厅里太吵了,所有食客都扯着嗓子说话。

我报以通达的笑意,落座。

李长风给我倒了杯茶:“我问清楚了,不过,那家美容店的工商注册法人不是你的朋友阮锦姬,是位叫朱美萸的50多岁的中年妇女。”

我心下微微一惊,下意识地问:“那中年妇女和阮锦姬什么关系?”

李长风摊了摊手:“这个,你可没让我帮你问,我只是帮你问了小偷入室盗窃的情形,据小偷交代,那晚,他本无意去偷阮锦姬的办公室,恰巧路过时时发现窗上护栏的小门是开着的,他就习惯性的凑上去往里看,发现里面没人,本着不偷白不偷的心思,就翻窗进去偷了。”

“不对吧?当时,阮锦姬正在里面睡觉。”我反驳。

李长风呵呵笑了一下:“既然已人赃俱获了,而且在行窃过程中又没惹下命案,小偷是没必要在做案过程上撒谎的。”

隐隐地,我已猜到了故事的脉络,忽然地很难受。李长风几杯啤酒下去后眼神就迷离了,每看我一眼,都有了期望的痕迹,我不敢多看他的眼眸,唯恐一些让我难以回答又不忍伤他的询问被问出口。

好在,他没问,只是酒后话贫地说了许多我早已忘记的在学校的情节,我看了一下时间,告诉他我该去电台开工了,他抢着埋了单,无比执著地要送我去电台。

在街上,他的手不时蹭着我的手背,我知道这是男人特有的牵手试探,便故意说口渴,去街边买了瓶水握在与他相临的手里,不时喝一口,躲避他试探过来的手指。

做完节目出广播大楼,我吃惊地发现,李长风竟然坐在广播大楼前的台阶上张望着我来的方向,我的心,莫名地一热,很快,就被不知所措的惶惶替代了,很怕他会说些情难自已的话,我对他,并无恶感,不想因为拒绝或躲避而伤害他。

见我出来,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终于等来美女主持了。”

我拘谨地笑笑,故意用玩笑缓解紧张气氛:“到底是警察大哥,太有使命感了,劳神您为一平凡民间小女深夜护驾,我哪里消受得起?”

“只要美女主持屑于被我护送,就是我的幸福呢。”说着,就仰头望了望夜空说:步行一会怎样?

我故意看手机:“不能走太久,不然,我男朋友会因担心而杀过来的,若他恰巧见我和一帅哥在深夜溜马路,还不醋意大发,顺手捞一板砖拍了你也是说不准的事。”

李长风做大吃一惊状:“吓我不是?”

我笑着往前走,恨不能立马拦辆出租走人,也不愿这样尴尬地走下去。

李长风随在身后,自言自语似地道:“你说我嫉妒也罢吃醋也罢,我要说他坏话了,如果是我女朋友,我是万万不肯让她深夜一个人收工回家的,太危险了。”

我心里的恨,又增了一层,因为有谎话在先,我不好说丁朝阳实际是出差了,故意做女侠状说:“他倒是想每晚来接我,我不让,其一,收工后我经常和导播他们出去吃宵夜,其二大多时候都是和导播他们一起走,他们通常会把我送到楼下。”

李长风笑呵呵说:“看,一说他的不是,你就急了,咳,人家怎么就有这么好的运气呐。”我瞥了他一眼:“别酸了,有合适的赶快谈一个,省得大半个晚上都坐在台阶上为别人的女朋友奉献爱心。”

他叹了口气,不时深深地看我,走到一棵巨大的法国梧桐树下时,突然地就拉了我的手:“豌豆……”

我低低地惊叫了一声,往外抽手:“你再这样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李长风幽幽地看着我,恋恋松手:“对不起,我是真的放不下你。”

“那就多想想我的可恶,用力放下。”我抱起胳膊,姿态很戒备,李长风有些感伤地看着我,突然地,一闭眼,一下子把我抱往怀里,那么用力,把我的肋骨都勒疼了,我抽出胳膊,奋力地拍打他的肩:“李长风,你放开我!”

李长风的脸在我肩上埋了很短的一个刹那,飞快放开我,苦笑着说:“豌豆,我只是想拥抱你一下,我不敢指望得到你的爱,我只是想,爱你,拥抱到了你,就够了。”

我怔怔看着他,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原谅我的反应有点过激。”

他依然苦笑:“我理解。”

我们又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他才说:“我一直没放下对你的关注,或许,你会说我无聊或是我很讨厌,我了解过你男朋友,总觉得这是个挺神秘的男人,他朋友不多,话很少,几乎从不喝醉,当然这些都算不上缺点,但对于一个成功男人来说,多少有些例外。”

我用微带着讥笑的姿态看着他:“难道你希望我爱上的男人是个混帐东西?”

他摇摇头:“不是。”

“还有你说的那个阮锦姬,我替你调查过了,阮锦姬不是她的真名,美容院注册的法人朱美萸,很可能是她的母亲,朱美萸终生未婚,有个非婚生女。”

我愣愣地看着他:“朱美萸女儿是不是叫朱槿?”

“你怎么知道?”李长风看着我。

忽然地,我就觉得整个世界像个巨大的万花筒旋转不止,除了天呐,我几乎不知该怎样表达内心的讶异。

“你认识朱槿?”李长风追问。

“不。”我并不敢确定,我所认识的阮锦姬是否就是朱槿,如果她是,那么,我也掉进了陷阱,如果她真的是朱槿,那么,她肯定不是许芝兰的闺中密友,之所以对我撒谎,接近我,只有有一个原因,她和丁朝阳之间是有过纠葛的,而且她深知许芝兰失踪的种种渊源,经年之后,当年被抛弃的伤害,终还是让她胸意难平,返回来,报复丁朝阳,让他永无安宁日子可过。

我被这蜂拥而至的种种可能给惊呆了。

李长风见我愣得发呆,问:“豌豆,你没事吧?”

我恍恍惚惚说:“没事没事,我只是纳闷,阮锦姬干嘛要用妈妈的名字注册?”

“除了不想让人了解她的真实身份不会有其他原因,我记得你让我查过这个名字,上海没有这么个人,本市也没有一个叫阮锦姬的女子,虽然我并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她就是朱美萸的私生女儿,但我猜测她很有可能就是朱槿。”

我不得不佩服李长风的职业敏感,但又不想被他闹得鸡飞狗跳,就说:“是有可能,不过,你别调查了,她做的是正当生意,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她这样做,或许有她的苦衷。”

我怕李长风继续调查下去,引起了阮锦姬的警觉,她要是堤防起来,有些真相,我就更难以知晓了。

有出租车驶过身边,我伸手拦了:“先送你还是先送我?”

李长风绅士地笑道:“当然是女士优先了。”

车到楼下,我又叮嘱李长风:“对人起了疑心就是对人品质的伤害,阮锦姬是个挺好的人,她是我朋友,别打扰她了,好么。”

李长风看着我,重重地和我握了一下说:“听你吩咐。”

6

第二天夜里,有人打了个电话,我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的,就是很久以前我回来时听到丁朝阳正在接听的电话号码,我拨回去过,通了,没人说话。

我犹疑了一下,接起来,没吭声。

就听一个声音说:“做了亏心事的人,一辈子都会被恶梦纠缠,这就是报应。”是个女人的声音,冰冷而陌生,或许,她把我当成了丁朝阳。

我没说话,想听她还会说什么,她却冷狂地大笑着说:“丁朝阳,我祝你每晚都恶梦缠身,终生不得安宁。”说完,就重重地扣了电话。

我飞快拨回去,响了很长时间才被接起来,但,对方没说话,我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你是谁。”

那边,沉默依旧,然后,电话被掐断,再打,便关机了。

我擎着电话,想到了宣凌霄,想他是阮锦姬的表哥,自然应当是了解内情的。给他拨了电话,他说现在忙得要命,有事的话明天找他。

次日,我去酒吧找他,他看我的眼神很抵触,好像猜到我找他没什么好事:“如果是关于古福利的事,就不要开口谈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坐到吧台的高脚凳上:“别像防卫敌人一样防着我。”

“我也做不到像欢迎贵宾一样欢迎你。”他语气很冷。

“我只想向你求证一件事,阮锦姬的真名叫朱槿?”我盯牢他的眼睛。

他的目光像被烫了一下,飞快说:“我不知道,你去问她本人。”

我的心,又凉了一截,我那么地怕想像中的真相砸来,却还是一寸寸地近了,如阮锦姬真的是朱槿,那么,她对丁朝阳的怀疑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和我假设的对丁朝阳的怀疑,极有可能就是她所明知的事实,在依然不能释怀的时过境迁后她杀回来,报复这个灭妻伤她的男人。

我不想直接问她,因为如果她是,我将不知该怎样面对她……泪水缓缓地涌上来,在我脸上热热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