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毕岸Ⅱ:山蜘蛛

楔子

滔滔河水流向远方,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在城市的阴影处,有绝望与污秽在滋生。

河道平缓处,路灯渐暗,随着“哗啦”一声巨响,车轮大的活物挣扎着爬上岸来。

河边泥土里淋漓了鲜血。活物喘息着,发出虚弱的女子呻吟声。它趴了一会儿,非常慢地向黑暗纵深处爬去,同时喃喃自语:“徐襄,你卑鄙!”

1

“我想拜托您帮忙找个人。”

文质彬彬的青年自称易楷,是个大学老师,只是体质看上去不太好,立冬刚过,他就裹上了大衣围巾,即便这样,他捧杯子的手依然是细瘦苍白的。上午的阳光照进解忧当铺,微冷的风吹得绿植簌簌作响。

“不好意思,本市还没送暖,我这儿也没开空调,有点凉。”毕岸细心地关了门,给他添杯热茶,“不过,找人的话,报警或者发寻人启事都行,您怎么找我这儿来了?”

易楷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我妻子她,她不是人类,是,是妖。”说完他唯恐毕岸对妖有什么成见,神色紧张地保证,“她没害过人,就是个很普通的姑娘。”

“哐当!”

正窝躺椅上打游戏的铛铛被惊得栽了下来,感觉自己有点晕:“人妖恋?”

易楷羞涩地点点头。

既然客人已经建立了世上有妖的世界观,铛铛也懒得掩饰了,兴奋地爬过去问:“她好不好看呀?”

易楷脸又红了,声若蚊蚋:“好看。”

“哎妈呀,还挺幸福!”铛铛笑得格外暧昧,对这个青年登时有了好感。

毕岸捡起第五次碎屏的手机,叹息着放回躺椅上,暗自感慨这实在是个败家祖宗。

易楷的妻子名叫何雯雯,是他们大学的助教,挺爱看书的一姑娘。两个人自由恋爱,结婚两年了,一直关系不错。

“也怪我,前几天跟她意见不和,吵了一架。”易楷摩挲着杯子,很是后悔,“您说这普通人离家出走,我还能报警。这妖离家出走,我可不就,抓瞎了嘛!”

毕岸与铛铛面面相觑,最后铛铛干咳了声,问:“那个,你老婆是什么妖啊?这不同的妖,有不同的脾气。比如说丹顶鹤,它们是一夫一妻制,一只死了,另一只宁可孤独终老,也绝不将就。有的妖,就比较开放,可能夫妻俩稍有点火星,便掰了。”

易楷一怔,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只以为是何雯雯还生着气,或者遇到了什么危险。

白骨爪子这般一提醒,他却有些茫然了。原来是这样么?原来凡人的《婚姻法》对妖的约束那么低么?易楷心头有些慌乱,雯雯她,应当跟自己是有真感情的吧?

铛铛一看他这样,没敢往下说。哥们,还有种可能,没准儿你就是个供人家修炼的炉鼎!

易楷留了定金和联系方式,心不在焉地走了,冷风吹来,他咳得弯了腰。

铛铛观察了一会儿,问毕岸:“我怎么觉得他身体虚得厉害?”

“确实。”毕岸皱皱眉,“大概是生病了?”

毕岸琢磨着下次见面得给他做个检查,万一是被妖采补了,也好及时止损。

既然收了定金,就得诚心办事。毕岸先拿着何雯雯的资料找了苏城,让他找找自己麾下有没有能对上号的。

话说苏城不愧是曾经的龙祖长子和九龙山庄的庄主,在现代社会一亮名头,虽说不能响应者云集,但短短一段时间,麾下也聚集了十几名前来投靠的小妖。

不过很遗憾,苏城那里并没有何雯雯的信息,而易楷提供的照片并没有太大的参考信息,毕竟妖精是可以变换样貌的。

倒是他留下的一枚戒指,沾了何雯雯的气息,毕岸可以提取出一丝妖气进行追踪。

何雯雯最后出现的地点有些出乎一人一爪的预料。他们本以为小两口吵架,就算一走了之,好歹也还在人类社会,找到只是时间问题。然而此时,毕岸望着滔滔河水,茫然了。

他们在桥洞下的河滩上找到了几处干涸的青色物质。这东西在此之前约莫是某种不知名的液体,不知风吹日晒了多久,又被河水稀释过,若非里面蕴含着稀薄的妖气,毕岸差点错过。

“是血液。”毕岸拿棉签沾了一点青色物质保存好,喃喃自语,“这么多,难道何雯雯受伤了?”

可是能伤妖的,是什么呢?

是某位高人盯上了她,还是为同类所伤?

毕岸打电话叫了易楷过来,把血液样本给他看:“你见过何雯雯的血么?”

易楷盯着那点儿青色,忧心忡忡地摇摇头:“她说她原身很吓人,怕我知道后做噩梦。我也没见过她受伤。”他神色焦急,忍不住问,“妖不该很厉害么?怎么在人类社会还能受伤?”

毕岸低头想了想,凝重地提出一个问题:“易先生,我需要你好好想想。你身体虚弱大概多久了,是她离家前,还是离家后?”

2

易楷神色先是一惊,而后似乎明白了什么,笑了:“不是她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

何雯雯最近受过伤,要想恢复元气,在末法之世最快的进补方式大约就是采补易楷。如果易楷是在她离家前后极速变虚弱的,那么很可能是成了炉鼎。

易楷对何雯雯十分信任,很肯定地说:“我从半年前就不舒服了,是癌症,跟她无关。”

毕岸惊讶地打量了下他,悄悄凝聚灵力于双眼,果然在他肺部发现了异样。

白骨爪子不死心地嘀咕了声:“没准儿人家早就细水长流了呢!如今炉鼎废了,不能再给她提供帮助,可不就找茬抽身了嘛。”

易楷皱了皱眉,神情有些不悦。

毕岸拍了拍白骨爪子,制止它瞎猜测,解释道:“易先生不要生气,它说的虽然极端了些,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事到如今,咱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易楷还要依靠毕岸帮他找人,只得不甘不愿咽下了这口气。

毕岸觉得这事儿越来越扑朔迷离了。据易楷说,他生病后,何雯雯一直悉心照顾,那晚吵架是因为易楷想给何雯雯多留些财产,要放弃治疗,又私接了兼职,导致何雯雯非常生气,歇斯底里地砸了许多东西。

可是离家前还活蹦乱跳的何雯雯,怎么就受伤失踪了呢?

白骨爪子犹豫着干咳道:“我有个猜测……”

“你可以闭嘴。”毕岸果断给它贴了一张消音符,想也知道一准儿没好话。

易楷体力不行,跟他们在河边吹了老长时间的风,有点头晕,遂剜了白骨爪子一眼,心神不宁地走了。

当事人一走,铛铛立即要求毕岸撕掉消音符,迫不及待地说出自己的猜测:“有些妖精,情绪起伏大的时候,会控制不好气息。你说,何雯雯吵完架后,会不会妖气波动太狠,引来了死对头或者降妖的高人?”

今日白骨爪子难得靠谱,所思所想均在线上,这令毕岸心生警惕,一面抱着它往回走,一面瞥着它疑惑:“你又惹什么事儿了?或者说,又想要什么?”

“哎呀,真功利!人家就是玩个侦探游戏!”

毕岸呵呵冷笑:“机会只有一次。”

某爪立马怂了,讪笑着讨好:“有款游戏上线了,需要氪金;还有,我相中了一套手办……但卡里没钱。”

毕岸非常想回到十秒钟前,拍死那个让它开口的自己。

一人一爪吵闹着回到解忧当铺时,正巧碰到面膜精许姗姗带着画妖唐加索回来拿东西。

许姗姗加入苏城麾下后,就凭着勤劳精明的态度成了苏城的头号狗腿,堪称上供大户。

画妖唐加索这次回来,就是想打包行李,搬去邻市跟她作伴。这姑娘很有生意头脑,唐加索跟她联手开了个针对妖精的美容店,一个绘影图形,一个优化肌肤,专门给化形不利索的妖精整形换脸,俩姬友过得十分滋润。

毕岸当初收服许姗姗的过程也不知给她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一见他回来就立马低眉顺眼立正站好,战战兢兢汇报:“我已经研发出不需要贡献信仰,也能改善肌肤的优质面膜了。以后能不能分两条生产线,原先那套作为VIP会员福利,继续进行?”

“苏先生那边,我交足了三年的保护……不是,是会员费。”

毕岸很无语,还保护费,合着苏城在许姗姗心中就是个黑社会头头?

许姗姗见毕岸不吱声,连忙殷勤地给他倒茶,不想因为太慌张,把茶杯打翻了,窘得她毛手毛脚一通收拾,恰好看到了何雯雯的照片,小小地“啊”了声。

“认识?”毕岸听声转过头来,伸手扯过照片。

许姗姗神色有些不自然,强笑着扯了下唇角:“不,不认识,就是觉得她长得挺……顺眼的。”她看着那张清秀的脸,实在说不出惊艳二字。

但这样一来,就很值得怀疑了,于是毕岸挑了挑眉毛。

许姗姗一看他这表情,刹那腿都软了,结结巴巴招了:“她她她,她来过我这里美容。嗯,已经很久没来了。”

“是么?”毕岸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许姗姗觉得自己完蛋了,幸好唐加索收拾好了东西,跟毕岸打了声招呼,就拉着她告辞。

许姗姗慌得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便匆匆逃了出去,似乎背后的眼神是支夺命利箭。

唐加索将东西塞进后备箱,见她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笑道:“你怎么那么怕他?毕先生人很好的。”

“我知道,我知道。”许姗姗惊魂未定,发动车的手都在抖,“你说,他介不介意我骗他?”

“面膜精没说实话。”私家车消失在店外街道上,白骨爪子笃定地道,“易楷说过,何雯雯是个很低调,不爱打扮的人,怎么可能跨市去她那里美容?”

毕岸沉吟着不赞同也不反对,委实想不通这俩女妖都没啥交集,是怎么认识的。

3

毕岸是挺想跟着许姗姗过去瞅瞅的,但易楷走到半道,又想起一条线索,强忍着身体不适,转了回来。

“我刚查出肺癌那段时间,雯雯整天以泪洗面,还想辞职回家照顾我,被我好说好歹劝住了。”

易楷咳嗽着,拿出一部充好电的手机,推给毕岸,“这种情况也就保持了不到一个月的样子,有一天她回来跟我说,有个研究所能治肺癌。但她只带我去那里检查过几次,就没动静了。我以为人家治不了呢!”

“她那晚走的时候,手机忘家里了。这两天我翻她的通话记录,发现她经常跟一个号码通讯,但是没有备注。我照着这个号打过去后,发现是那家研究所。现在想想,当初她挺兴奋的,研究所那边没说可以治,她也没多少失望的表情,这不太正常。”

的确,绝境中的人,如果看到一线希望,会牢牢抓住;如果希望破灭,大概率会崩溃。

毕岸拿出自己的手机,依着这个号码拨了过去,那边似乎很忙,自动挂断了两次才接通。说话的是一个男人,声音有些疑惑:“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毕岸按下录音键,顺嘴胡扯:“您好,是龙浮生物研究所的张教授么?”

“张教授?”男人那边顿了一下,脾气甚好地介绍,“我们这边有两位张教授,不知您要找哪位?”

毕岸哪知道自己要找哪位,他毫不心虚地继续扯:“他没有留名字,只知道他是男的,四十多岁,戴眼镜。”

男人沉吟了一下,叹息:“我能问句么,您是从哪里找到这个号码的?因为,这是我的私人电话。”

毕岸恰到好处地表现出迷茫:“啊,你们研究所之前是不是参加过一个学术会议?我是举办方的工作人员。真是对不住,可能是登记的时候把您和张教授的资料弄混了。请问您怎么称呼,我这就更新资料。”

男人似乎想了一下,接受了这个解释,自报姓徐名襄,是研究所的研究员。

毕岸没敢继续套话,随便扯了几句,就挂上了电话。

他托腮沉思,觉得不太对劲,如果是研究所招募志愿者,为何要用私人电话联络何雯雯,何雯雯又为何不标备注?

那厢,白骨爪子已经在扒徐襄的资料了:“原来这家研究所背后是龙浮大学呀!离易楷任教的大学还挺近!”

坐在旁边等消息的易楷心思一动,突然道:“雯雯以前在龙浮大学做过图书管理员,还有个男友。”

他努力思索了一会儿,终于从为数不多的八卦闲聊里扒拉出情敌的信息,“她那位前男友,好像是读的基因工程药物学还是制药学,我也搞不太清楚。雯雯不爱提他,似乎他俩之前闹得很不愉快。”

如果何雯雯的前男友就是徐襄,号码无备注似乎就有了解释:何雯雯不待见徐襄,或者不想引起易楷的怀疑。

毕岸划着何雯雯的手机,注意到她很小心,将跟徐襄的短信微信往来都删得干干净净,一丁点儿线索都没留下。

不待见,却频繁联系,还要删记录,除非何雯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徐襄手里。联系易楷的绝症和徐襄的专业,毕岸大胆猜测,两人谈的可能就是如何治疗易楷,而且这法子八成涉及某些禁忌。

他抽出纸笔,将已知线索勾勒出来,心思一动,突然问:“徐襄知道何雯雯是妖么?他俩当初为什么分手?”

如果徐襄不知道何雯雯是妖,可能只是对前女友旧情未了,主动相帮;可如果徐襄知道何雯雯是妖,那这事儿可就有意思了,毕竟世人对妖多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易楷茫然地摇摇头,忽然发现自己对何雯雯的了解真的太少了。

毕岸送走易楷,决定去研究所看看,没准儿在那里能找到何雯雯的线索,至少搞清楚她受伤是意外,还是跟徐襄有关。

深夜的研究所,门禁森严,只有几处实验室还亮着灯。

走廊里空空荡荡,声控灯似乎有些不好使,偶尔有些延迟。

浓重的阴影里,从容行来一个窈窕女子,明明有着脚步声回荡,但声控灯却没跟上。直到她过去了,走廊里才骤然大亮,刺得旁边办公室开了条缝,有个女研究员往外看了眼,纳闷地嘀咕一声:“破灯又坏了。”

门“吱呀”一声就要关上,然而一只白白嫩嫩的手却伸了进来,卡住了门。门外的女子冲她粲然一笑,女研究员就晕了过去。

女子飞速换上工作服,拿上女研究员的门禁卡,再抬起头来,赫然化作了女研究员的模样。

她扔下在大门口顺来的门禁卡,锁上门,快步穿梭在走廊上,脑海中回荡着白天听来的叮嘱:“徐襄有个单独的实验室,除了他的助手,谁也进不去。有个叫钱娇娇的女研究员,是他的学生,也是……他的仰慕者。你用钱娇娇的相貌和门禁卡试试。”

电梯“叮”的一声在五楼停下,女子目不斜视,大步往走廊深处走,其实手心里早已沁出了汗水。

她祈祷着不要出现意外,可是刷完门禁卡,弹出来的虹膜验证还是把她搞蒙了。

怎么会这样?

不是说刷门禁卡和脸就可以了么?!

可是已经到了到了这一步,总不能再退回去。

她沉思了一会儿,咬咬牙决定把钱娇娇拖上来。女子转身往外走去,身后实验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带着几分疲惫的三旬男人走了出来,冲她招了招手:“都过来了,怎么不进来?”

女子一阵慌乱,很快镇定下来:“导师,我,我忘带东西了。”

她看着几步之外的徐襄,心跳如擂鼓,这是一个机会,能让她错开虹膜验证,进实验室的机会!

于是,她扬起笑脸,款款走过去:“算了,不拿了,咱们进去吧!”

徐襄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插兜进去了。

4

徐襄的实验室里,摆满了各种仪器和器皿,几名学生正在收拾东西,纷纷与两人告辞。

实验室很快静了下来,徐襄不紧不慢往里走,吩咐她:“检查一下有疏漏么,带上冰箱里的样本,过来看实验结果。”

徐襄头也不回地进了里间,女子僵硬地站在冰箱前,心跳如擂鼓。

机会难得!

她抖着手打开冰箱门,掠过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将目光定格在一只硕大玻璃罐上。

那只玻璃罐,广口密封,跟民间泡药酒的有点像,不过它里面装的是一团白色的布,光滑柔韧,像是丝绸。

女子强自压抑着喜色,伸手摸向玻璃罐,可是异变突生:结实的牢笼从天而降,轰然罩住了她。

女子神色大变,一手抱住玻璃罐,一手去推笼子,却在指尖将要触及金属栏杆时陡然缩回:嗡嗡的电流顺着金属攀援而上,很快覆盖了整个牢笼。

里面传来一声轻笑,徐襄插着兜靠在门上,嘲讽地望着她:“雯雯,你还是那么单纯。”

他一步步走来,轻声细语:“你说你当初躲什么,我又没嫌弃你是妖。我高学历高智商,前途无量,配你绰绰有余。你有什么不满意的,要死要活地分手,还变幻了样貌,让我找不到你。”

“可后来,你还不是为了肺癌病人回来了?我说什么,你做什么。”

他脸孔有些狰狞,死死盯着女子,冷笑:“当初我要几根蜘蛛丝做研究,你不肯。如今为了那个废物,我说你得怀他的孩子,孩子的基因能救他,你相信;我说作为交易,要你的蛛丝做实验,你乐意。”

他隔着栏杆愤怒地瞪视,“他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为他牺牲?”

女子死死抱着玻璃罐,既冲不出去,又不敢得罪他,只得战战兢兢往后退,尽量远离这个神色疯狂的人。

“何雯雯!”徐襄冷冷盯着她,“说话啊!我知道是你!没想到活剖出胎儿,又没了蛛丝,你居然还能活?”

他呵呵笑着,将手按向笼子的按钮,“我那天就说过,你逃不出我的掌心。你觉得这世上,有谁会相信那么大一只蜘蛛,能变成人呢?就算能相信,你觉得你能像人一样得到救助么?”

笼子下面的隔板缓缓滑开,眼看着笼子就要沉下去,女子终于忍不住,放声尖叫起来:“你放了我,我不是何雯雯,我这就走!”

女子的面容在急速变化,可徐襄却轻笑一声:“又玩这招,你以为我会相信妖的容貌么?”

女子绝望地闭上嘴,怔怔盯着黑黢黢的通道,非常后悔冒冒失失闯进来。身边明明就有高手,她为什么相信自己可以呢?

眼瞅着牢笼开始摇晃,徐襄背后倏然冒出一道包裹着星河的漩涡,肩上挂着白骨爪子的毕岸走了出来。

女子倒抽一口凉气,满脑子都是不用死了,但是,自己这回是真完蛋了!

沉浸在疯狂情绪中的徐襄却没意识到实验室里进了人,还在喋喋不休:“奇迹啊!伤成这样还能完好无损地站在我面前,这是一个崭新的课题!”

“啪!”

一只修长的手按住了关闭的按钮,本来下沉的牢笼顿了一下,慢慢回升,与此同时隔板缓缓闭合。

“谁!?”徐襄陡然意识到不对,抄起解剖猛地转身,蓦然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进来的?”顿了顿,他似乎明白了,色厉内荏地威胁,“你是她的妖精同伙?妖,也怕枪子吧?信不信我这就报警?”

他这么说着,手却摸向了实验台上的化学药品。

毕岸静静看着他蹦跶,淡淡开口:“如果我是你,就老老实实站着,什么也不做。”

牢笼里的女子如同见了救星,嗷嗷叫唤:“毕先生,救命!救命啊!”

徐襄扑向试验台的脚似乎被胶水粘住了,死活拔不起来,他越拔越慌,脑海里全是小时候看的妖怪吃人的故事。

毕岸的身影渐渐靠近,徐襄能屈能伸,立即含了两包泪望向女子:“雯雯,我只是爱你爱得太深了,我只是怕你一个妖在人间受排挤,想让你为人类作出贡献,让大家接受你……”

女子厌恶地偏过头去,气哼哼地重申:“我不是何雯雯。”

“雯雯……”

徐襄还想央求,毕岸却打断了他:“我可以证明,她的确不是何雯雯。”黑衣青年瞥向瑟瑟发抖地女子,语气有些重,“许姗姗,你不是说跟何雯雯很久没联系了么?”

女子的面容悄无声息变化,定格成了许姗姗的样子。她抱着玻璃罐,尴尬地碎步挪移:“我我我,我回去就写检查……”

徐襄呆滞地望着许姗姗,深觉不妙:“你是谁?雯雯呢?”

一听他说话,许姗姗就气不打一处来:“别喊得这么亲切,你活剖人家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

她顿了顿,似乎想骂人,但词汇量实在有限,最终只憋出一声:“渣男!”

何雯雯是个很倒霉的女妖,她的本体是山蜘蛛,大如车轮,垂丝如匹布。这蜘蛛丝还不是普通的蛛丝,谁身上有伤口的话,剪下一小块蜘蛛丝贴上,很快便能愈合。(记载于《南部新书》)

何雯雯以前生活在深山老林,没什么心眼,直到她生活的山头开始开发,迫不得已才走了出来。

这姑娘跟着人类读书上学,美滋滋进了大学图书馆工作,觉得这种日子挺好。直到遇到了徐襄。

徐襄高学历高智商,人长得也可以,经常来图书馆借书,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何雯雯以前听人说,想要抓住一个男人,就要抓住他的胃。她觉得自己学历低,又是个妖,想要追徐襄的话,大约只有厨艺了。

何雯雯情窦初开,顶着徐襄的冷脸给他送了一年的饭。姑娘快要放弃的时候,徐襄的手伤了,不能进行微操,但项目正是紧要关口,那段时间他经常发火。

何雯雯宛如看见了曙光,很积极地剪了自己的蜘蛛丝给他贴上。快速痊愈的伤口引起了徐襄的注意,他追着问创可贴的来源。

好在何雯雯还没傻透,死活不肯说实话。但徐襄这个人,根本就是个无视社会规则的科学疯子,他在何雯雯电子产品里安装了监控软件,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终于等到了格外惊悚的一幕:何雯雯变成了一只大蜘蛛!

好好的人,怎么会变成蜘蛛呢?这是什么科学实验?

徐襄怀着不良居心,同意了与何雯雯交往,并在耳鬓厮磨之际,抛出了这个问题。

惊慌失措的何雯雯说漏了嘴,又对徐襄频繁要蛛丝的行为感到不满,强烈的恐慌令她改换面貌,逃离了徐襄。

“何雯雯原以为易楷不介意她是妖,愿意跟她结婚,她等来了自己的幸福。没想到易楷身体不争气,得了肺癌。何雯雯听说徐襄他们研究所有种特效药,只得硬着头皮上门求助,就被徐襄抓住了把柄,当了他的试验品。”

许姗姗跑出牢笼,满眼愤恨,“好歹也是朝夕相处过,徐襄你居然那么狠心,活剖啊,你怎么下得去手!那天要不是我路过河边闻到妖气,救了拼死逃出来的何雯雯,她就没命了!”

徐襄丝毫不觉得自己错了,在他眼里,妖不是人,也不受人的道德保护。

毕岸听着许珊珊的讲述,越听脸色越冷,看徐襄的眼神很不善。他忍不住问:“何雯雯伤害过你么?她跟你相处的时候,双商正常,是不是个活生生的人?”

徐襄不明白他想说什么,茫然而忐忑地望着他,双脚还在努力挣离地面。

毕岸嗤笑一声,示意面膜精先进空间通道。他凑近徐襄,低声问:“监控早被你关了吧?你说,你如果变成一个人不人妖不妖的东西,别人会怎么看?”

说着,他拿起柜子里的注射器,不知吸了什么药水,微笑着拉过徐襄的胳膊,低语,“一点小东西,不用感谢。”

徐襄肝胆俱裂,眼睁睁望着青年消失在空间通道里,他颤巍巍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看了眼里面半人半蛛的玩意,惨叫一声,疯狂扑向药品柜翻找瓶瓶罐罐。

“安安,你给他注射了什么?真把他变成不人不妖了?这违反天道规则了吧?”白骨爪子虽觉得毕岸的做法解气,却还是有些担忧。

“傻样儿,我怎么会给天道留把柄!”毕岸笑得意味深长,“一点障眼法罢了,注射器里是生理盐水啦!”

解忧当铺亮起了灯,白骨爪子放下心来,转过来训斥许姗姗:“你一个面膜精,除了换脸啥都不会,哪来的信心独闯研究所?你当你拍特工电影呢!”

许姗姗乖觉地蹲地抱头,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哆哆嗦嗦地辩解:“我我我,我就是看何雯雯可怜,大家同为妖精,能帮一把是一把。”

毕岸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斜睨着她没戳破,这姑娘不就是怕蜘蛛丝的存在曝光,自己也会像徐襄一样生出觊觎之心嘛!

邻市许姗姗家,易楷颤抖着手推开了门,黑暗中,巨大的蜘蛛慌里慌张到处躲藏。

“雯雯,不怕。”易楷走过去抱住她,满足地叹息,“终于找到你了。”

何雯雯浑身僵住,哽咽着道歉:“我好笨,不但没法救你,也没法化成人形了。”

“没关系。”易楷笑着打量她,“我们雯雯在蜘蛛里肯定是个大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