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毕岸Ⅱ:玉不琢

1

苏城他们在一个废弃厂房里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杨悠,而距离何中奇死亡已过了半月。

这半月能发生很多事情,比如厂房地面上的阵法已模糊,比如邪僧再次失去了踪迹,比如杨悠经历惊心动魄的劫难,彻底抛弃了情伤。

毕岸去看了残存的阵法,勉强能认出这是用来续命的,而周围散落的妖兽骨骼和血迹似乎在印证着什么。

“他果然是在造龙。”毕岸仔细询问了杨悠后,眉头紧锁,“他让杨大夫给他动了手术,用龙骨取代了部分骨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古生物博物馆和荒原村落,都是他的试验品。现在看来,他成功了。”

当年的无助少年,亲自设计,把自己改造成了真龙。

“可是,可是他恨九龙山庄呀!”铛铛不能理解,“一边恨着,一边还要做龙?”

毕岸站在窗边,朝阳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柔光,他微微敛了目,叹息:“世间生灵,稍不注意就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

他微微侧头,听着客厅里的笑闹有些恍惚。

熟悉至骨髓的人事,突然就让他觉得陌生了。

四龙子蒲牢连夜坐私人飞机,带着他的一众小弟,浩浩荡荡从国外飞回来了,此刻正坐客厅里,操着南腔北调跟大家叙旧,嘴里时不时蹦出诸如shit、fuck等粗鄙词汇。

要说起蒲牢,那可真是传奇。此神兽当年就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天地大劫后,这货在山沟沟睡了几百年才恢复元气,醒来后抓了不少小妖干活,干掉国外某黑帮头头后,大权在握,折腾得风生水起,算是龙子中混得最风光的。

“大哥缺啥尽管开口,甭客气。”蒲牢大马金刀坐在苏城对面,接过小白脸助理递来的雪茄,拍着胸脯保证,“国外那旮旯,咱熟!”

这惨不忍睹的乡村屠夫架势真特喵的辣眼睛。

西装革履、双手交叠的小白脸助理微笑着提醒:“收腿,低头,谦逊。”

蒲牢立即意识到跑亲哥面前炫富不好,连忙恭恭敬敬把吸了一口的雪茄捧到苏城面前,谄笑道:“哥,这烟我替你尝过了,够劲儿!”

苏城瞥了眼小白脸,没吭声。这位贴身助理不是别人,正是蒲牢当年的育兽师邓聪。

邓聪原身是只杂毛犬,因为没后台好欺负,被人排挤去给据说脾气暴躁好虐兽的蒲牢当育兽师。苏城甚瞧不上他,总觉得这厮卑躬屈膝是个蛊惑主子的奸佞,没准儿哪天就背主求荣了。没成想,斗转星移,物是人非,邓聪居然还愿意跟着蒲牢。

四龙子的回归令九龙山庄如虎添翼,再加上八爷康复有望,当地修行者天团办了热热闹闹的庆典,席间喝掉了不少酒水,整个耀景小区都弥漫着酒香,简直走哪儿醉哪儿。

宴席快结束的时候,胡子一把的玄慈道长手机响了,他喝得稀里糊涂,手指不当家,不小心按了免提,一桌子的人全都清清楚楚听见嘈杂背景音里的哭泣:“爷爷,我想回家,您来接我好不好?”

玄慈道长一下子醒酒了,他连忙把手机举到耳边,急切道:“越越,出什么事了?”

玄慈道长德高望重,说起来也挺可怜的。他早年丧妻,人到中年又送走了儿子儿媳,前些年守着小孙女周越过日子,还能有点安慰。如今孙女一嫁人,玄慈道长整个人都空虚寂寞了,只能南来北往找事做。

毕岸在旁边听了一会儿,约摸捋出了事情经过。周越跟丈夫钱圃本来是丁克族,小夫妻俩压力不小。去年周越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备孕,想要个孩子。钱圃劝了几遭没劝住,再加上亲妈一直碎碎念,只好同意了。

俩月前,周越终于怀上了孩子,两家人都开开心心盼着小生命降临。玄慈道长怕自己命数不好妨了周越,东西送了不少,人一直没敢上门。钱家也有修行者,对周家接连发生的意外心有余悸,此前对周越颇有微词,如今看在孩子的份上才缓和了态度。

没想到今早上周越在家一脚踩滑,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孩子掉了。本来小两口就够闹心的了,周越的婆婆和妯娌又赶到医院哭哭啼啼,话里话外指责周越没福气,留不住孩子,才二十七八岁的姑娘心态直接崩了。

玄慈道长就这么一个孙女,平时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听被人欺负成这样,当即怒不可遏,挂了电话就要抄家伙去钱家拼命。一众老友好说好歹劝住了,苏城环视一圈,随手抓了毕岸的壮丁:“道长喝得有点多,这一桌就你没喝酒,赶紧去看看。”

“我?”毕岸抬手指着自己,在一片义愤填膺的吵闹声中,不敢置信地问,“我一个外人?”

玄慈道长的确喝多了,一把拉住毕岸,声泪俱下:“钱家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哪!”

毕岸连忙扶住老爷子,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我去我去,您先联系下周女士。”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怎么吃顿饭,还把自己吃成C位了?

2

周越是早上十点左右进的医院,这会儿麻药散尽,整个人还下不了床。

毕岸到的时候,钱圃刚送走亲属,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小声哄人:“越越,你想吃什么呀?米粥行不行,好消化。一会儿我问问大夫能不能喝鸡汤,给你拿虫草花和人参炖点。”

周越偏转了头,容颜憔悴,眼圈又红又肿。

钱圃试探着给她掖掖被角,突然就不知说些什么了。

说什么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当初丁克是两人共同的决定,世俗的压力却多半落在了周越肩上。这个孩子,是周越努力求来的,丢了孩子最伤心最伤身的也是她,可是钱家人话里话外的埋怨却伤人至深。

毕岸站门口冷眼旁观,直到钱圃实在憋不出话来,才敲了敲门,轻声道:“玄慈道长委托我来接周女士回家。”

钱圃已经被玄慈道长在电话里痛骂了一顿,此刻理亏,冲毕岸点了点头,就仓皇离开了。

毕岸介绍完自己,把水果放在桌上,劝了周越几句,跟她敲定了出院时间,看看时间还早,便闲聊了几句:“我听说有孕妇的人家,都在家里铺防滑垫,要不,你下次也试试?”

周越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侧过身来,看着毕岸小声说:“我跟你说件事,你能不能帮我查下?”

毕岸直觉不妙。

“钱圃在我怀孕之后,就在楼梯和卫生间铺了防滑垫,家里的家具都包了角。”周越目光灼灼,“你知道我婆婆为什么会阴阳怪气么?她今天带着钱圃的侄子来看我,我当着他们的面儿从楼梯上滑下来,她觉得我是故意摔倒流产,不想要这个孩子。”

毕岸一怔,迅速捋出了其中信息,微微探了探身子,声音沉凝:“你是说……”

“我怀疑我滑倒不是意外。”周越眉心微蹙,“当时,我确确实实感觉踩在了冰面上,又冷又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毕岸眨眨眼,干咳一声:“那个,我听说孕期感觉不准,有时会产生错觉……”

“所以我也不好报警。”周越叹了口气,“刚刚我趁他们没注意,用手机连接了家里的监控,查了下录像。我摔倒的时候,防滑垫并没有移动位置。”

“那,你跟钱先生说了么?”毕岸觉得周越的反应不对劲儿,按理说正常人遇到这事儿,该是大吵大闹,非得要一个说法,可是周越这种自己私下里查证据的行为,似乎昭示了她不信任钱家。

可据玄慈道长所言,小夫妻俩挺和谐的,婆婆也很喜欢周越,除了在孩子一事上比较执着,并没有其他大矛盾。

那么这种不信任,到底从何而来呢?

毕岸接收了周越发来的视频,在医院匆匆看了一遍,确实没看出问题;然而等回解忧当铺,把东西导到电脑上放大后,就显出了端倪。

小夫妻俩住的是复式楼房,一二楼之间的楼梯铺了绿色的防滑垫,然而在周越快接近楼梯时,防滑垫表面倏然浮起一层微光,粗糙的垫子迅速变得平滑,泛着泠泠冷光。

9:38,周越踩在了防滑垫上,滚下了楼梯,垫子表面的微光飞速抽离,又变回了原样。不过那块有问题的地方颜色深了些,似乎是被水洇湿了,又似乎是被火苗燎过。

毕岸拿起手机拨打周越的电话,说明了这个线索。对方思索了下,当机立断:“我拖住钱圃,你去家里看看,我远程给你开智能锁。”

毕老板森森叹了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给苏城发微信:“麻烦付下定金,单纯接人任务已经进化成家庭悬疑剧了。”

周越小两口的住房是双方家长各认一半购买的,双层复式,小区物业水平不错,要不是毕岸会开空间通道,还真进不来单元楼。

于是,这就诞生了一个问题。

铛铛注视着周越家的大门,深沉问出一个扎心问题:“你为毛要等她给你远程开门?”

毕老板觉得,自己大约是最近吸收的信息量太庞大,脑子当机了。

毕岸进门后,扫了眼干净整洁的地面,弯腰从鞋柜掏出拖鞋换上,径直行到有问题的那截楼梯上查看。

墨绿色的防滑垫已恢复原状,摸上去粗糙硌人,存在感极强,只是与其他地方相比,跟地面不是很严丝合缝。

这个质地,并不像视频里能反光的材质。

毕岸思索了下,小心地掀开了防滑垫——

“等等,那块是什么!”铛铛指着瓷砖上的黑灰发出惊呼。

防滑垫下,有一块巴掌大的模糊印记,看上去像是某种图案。再看防滑垫背面,硅胶材质被烫得有些变形,明显是融化后又冷却的迹象。

“似乎是符文使用后的痕迹。”毕岸打开手机相机,拍下这个图案发给了周越,让她查查监控录像有无异常。

铛铛呵呵冷笑:“最起码说明了一个问题,周越滑倒绝对不是意外。”

现在问题来了,是谁要害周越呢?

3

毕岸首先怀疑的就是钱圃,毕竟在此之前他坚定拥护丁克,孩子是周越强要的。

钱圃是个不爱干家务活的,家里一般是由保洁阿姨定期上门清理,如果他要给楼梯做手脚,监控应当很容易查到异常。当然,前提是他没有提前删监控录像。

可是毕岸调查发现,钱圃比周越大五岁,两人是自由恋爱结合的,有深厚的感情基础,其本身学历见识也可以,不至于干出为了甩掉孩子而伤害老婆的事儿。

有动机,但是行为模式不符合。

毕岸一面把小半枚符文的照片输入电脑,用软件进行比对,一面联系周越:“问你个问题,你和钱圃生活得好好的,怎么想起要孩子了?”

他有直觉,周越的突然转变,可能才是引发事件的原因。

周越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叹息:“家家有本难难念的经。”

钱圃是搞科技的,大学还没毕业,就拉着同学组了公司,借着周钱两家的投资扶摇直上,小日子也过得有声有色。相比而言,他的亲大哥就次了点:读书时学习一般,走上社会又不通人情世故,继承钱家祖业吧,修行天赋又没点亮,各方面都有些平庸。

原本谁家过日子不是过呢?

钱圃春风得意之时,曾拍着胸脯宽慰大哥:“你儿子就是我儿子,将来等我和越越老了,让你儿子给我们养老,我的公司交给他继承!”

事情糟糕就糟糕在这句话上了。

原本是酒后豪言,却被有心人当了真。

钱家大哥的独子钱晓宇,今年才十三岁,天资聪颖,深得钱家一众长辈喜爱。周越虽不想生养孩子,却喜欢别人家的小孩,经常偷摸给钱晓宇塞些游戏机之类的东西。

钱晓宇年纪不大,偏生一派高贵冷艳作风,每次接东西都特矜持,带着股“朕是给你面子”的表情。

他越矜持,周越就越喜欢逗他,三逗两不逗地就逗出了真话。

那天钱晓宇连续玩了四个小时的游戏,周越本着负责的心态,去劝了几句,实在劝不动,就笑嘻嘻关了电脑电源。

没成想,这可捅了篓子。

正打到关键地方的少年,一摔机械键盘,腾地就站了起来,指着周越的鼻子怒骂:“蠢女人,我忍你很久了!等我继承了小叔的家产,一定要把你赶出去!”

周越面色大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要继承谁家的家业?你要赶谁?”那一刻,她蓦然明白,钱晓宇接东西时的高贵冷艳不是小说中的男神式高冷,而是真的觉得不屑——毕竟将来钱圃的一切就是他的。

少年自知失言,沉默地打开电脑继续玩游戏。

周越怒气冲天,回家质问钱圃。钱圃才知自己惹了大祸,连连告饶,又打电话把哥嫂数落了一通。钱家老人一向溺爱孩子,忙不迭把钱晓宇接回老宅,话里话外都埋怨周越挑事,把小两口气得不轻。

“钱圃他们说钱晓宇是打游戏打迷了,胡言乱语。可我总觉得他是真情流露。”周越声音极其冷静,“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小孩子懂什么,还不是大人教的。若非大哥大嫂在他耳边边叨叨这些事儿,他怎么会理所当然把我家当自己的私有物?”

周越不想让自家辛苦打拼的基业落在白眼狼手中,可全部捐赠的话,不光钱圃舍不得,钱家二老那里阻力也非常大。痛定思痛,周越决定生一个继承人。

不就是孩子嘛,你家能有,我家也能有。到时候各过各的,别整天惦记着我家的公司。

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周越本来就是个风风火火的女子。

说话间,符文比对结果出来了,毕岸看着电脑中浮现的完整符文,有些牙疼:“你家防滑垫下面的符文,是一种让粗糙物品变得光滑的符文,一般用在偷袭战中。比方说,敌人攻击过来时,把他脚下的土地变得光滑,让他滑倒。”

电话那端静默了很久。

周越再开口,毕岸几乎能闻到她齿缝间血气:“复杂么?”

“不复杂。”毕岸实话实说,“有两三年的符文基础就能勾画。”

换句话说,钱家那位负责倒卖修行物品的大哥,自己就能画这符文。

电话在轻微的啜泣声中挂了。

可以预见得到,周钱两家又将是一片血雨腥风。

4

玄慈道长酒醒后就带着一帮老伙计,马不停蹄杀去了钱家要说法。

耀景小区却在紧锣密鼓准备八爷的手术事宜。

杨悠仔细看过八爷的治疗档案后,问了他一个问题:“你介意本体变小些吗?”她解释道,“现在已经找到了适合做腿骨的材料,但是骨头上还要有肉对吧?就像植皮那样,我们是从你其他地方截取身体组织,移植到伤腿上。如果移植的太多,怕是会影响你的体型。”

旁听的毕岸欲言又止。

八爷倒是不介意,甚至非常激动,反复询问是否真能正常行走。看这样子,别说只是小一圈,就算让他返回幼年期,大约也是千肯万肯的。

把铛铛打发走的毕岸终于插上了话:“那个,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用八爷的细胞培育些身体组织?铛铛的骨架已经组合好了,我寻思着,总不能让它跑出去吓唬人。亲兄弟的基因相近,排异反应应当小一些。”

八爷心情好,看杨悠点头说行得通,一口应了下来。

解决了一桩心事,毕岸顿时觉得整个人都松快了起来。

他欠铛铛的,终于要还清了。

愁云惨雾的钱家,在连续多日指责周越不小心后,终于迎来了惊涛骇浪的冲击。

还未复原的周越刚出院就不顾虚弱,带着律师闯入了钱家老宅。

钱家二老直觉要出事儿,刚开口想劝,周越便微微一笑,不容置喙地声明:“爸妈,妥善解决了此事,咱们还是一家人。”

换句话说,若是解决不好,这个家就散了。

钱家大嫂赵淑霞心头狂跳,一惊一乍地嚷嚷:“你不要这样子啦,怎么还带着律师呢?一家人就要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嘛!”

“不。”周越悠然打开电视,点了无线投屏,播放完自己摔倒的视频,指着那块有问题的防滑垫,笑道,“看清楚这里,记住异状。来,我们再看一段视频。”

钱家是修行世家,钱老爷子见多识广,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陡然转头瞪向赵淑霞,冷沉沉地喝道:“闭嘴!”

阻拦声戛然而止。

周越冷笑着点开视频:那是一次家庭聚会,阿姨在厨房忙碌,男人们在一楼客厅聊国际经济形势,女人们在二楼聊孕期保养,楼道上空荡荡的。

半分钟后,二楼下来一个少年,他警惕地看看四周,十分迅捷地将一张符纸塞进了防滑垫下面,而后若无其事地拍拍手,离开了。

“哐当”一声响,钱晓宇踉跄站了起来,失态大喊:“不可能!”

那段影像不可能还留着!

他很快镇定下来,呼吸急促:“这是假的。”

他正是视频里的少年。

“你们很聪明。”周越静静看着他,“以前有部电影,里头提到一个小知识,监控录像存放是有时限的,超过这个时限,就会自动覆盖。那天,大哥大嫂带着孩子上门道贺,大人们分头引开我和钱圃,由钱晓宇把符纸放在防滑垫下。一周后,新的监控录像覆盖这一节,钱晓宇跟着妈再次上门,等我踩到楼梯防滑垫上面时,突然触发符文。神不知鬼不觉。”

说到这里,她嫣然一笑:“是不是好奇为什么录像没有被覆盖掉?”

“大约老天都看不过眼,聚会当晚,监控坏了,钱圃就换了个新的。旧监控的硬盘还没来得及清理。”

钱老爷子脸色灰败,一屁股跌坐进圈椅里,饱经沧桑的眼里满是惊怒。

赵淑霞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宝贝儿子,失声喃喃:“晓宇你……”

“闭嘴!”钱晓宇深得钱老爷子真传,板起脸来真有几分冷峻,将赵淑霞吓得一哆嗦。

周越狐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微微挑眉,讽笑道:“看来大哥和晓宇办事还瞒着你。”

钱晓宇,这个被人夸赞聪慧早熟的少年郎,突然一笑,一脸的若无其事:“不好意思,你说错了一点。符文呢,是我画的,主意也是我想的,我爸妈并不知晓。另外,”顿了顿,他的笑容有些诡异,“我今年13岁又两个月,不足14岁。”

不足14周岁,意味着不需要负刑事责任。

这下,不光周越愕然,钱老爷子都被震住了。

钱老爷子抖手点着他,万分不希望这个修行天赋超群的孙子留下污点,他再三劝说:“谁作的孽,谁负责,乖孙你不必替你那个混账爹背锅。”

钱晓宇隐蔽地冲周越挑衅一笑,再抬起来,泪眼朦胧,哭着扑进老爷子怀中:“爷爷我错了!您不喜欢爸爸,不管我再怎么努力,您都不喜欢他。自从小婶婶有了宝宝,大家连我也不喜欢了……”

“哎哎!”钱老爷子抱住钱晓宇,心都被哭化了。

周越遍体生寒。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才13岁啊!

突如其来的转折,令她胸膛剧烈起伏,直气得头脑发晕,只凭一股子愤怒勉强支撑着不倒。

就在这时,无人注意的客卧,“咔嚓”一声响,在里头休息的钱圃阴沉着脸走了出来,二话不说便从钱老爷子怀中拖走了钱晓宇,抡拳就揍:“你个畜生!你婶婶白疼你了!”

钱晓宇被揍得踉跄摔倒在地,钱老爷子刚要去扶,突然意识到得先让小儿子出口恶气才好求情,便又坐了回去。

周越惊讶地看了眼钱圃,她没想到对方也在,想想剩下的事儿正好看他怎么解决,就按住律师没吱声。

“你做的是吧?无所谓,你们父子俩不管是谁做的,区别都不大。”钱圃喘息着站起来,目视钱老爷子和刚赶过来的钱夫人,神情悲凉,“爸妈,虽然我是这个家的既得利益者,但是我是真觉得你俩的教育思想有问题。你们不能以能力水平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对待啊!有成就的后代就可劲儿扶持,没能力的后代便给点产业,由着他们去。钱晓宇变成这样,你们要负很大的责任!”

他直起腰来,睥睨着客厅所有人,嗤笑道,“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的公司是靠钱家的投资才做起来的,觉得不管我给家里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今天我把话撂这儿了,钱家的投资,我会连本带息抽出来,就算是贷款,这钱我也还给家里。律师先生,麻烦给我做个公证,我和周越百年之后……估摸着爸妈也不在了,财产什么的,有孩子就由孩子继承,没孩子就……都捐了吧。”

原本大家以为钱圃是说气话,但他接下来的威胁,却令钱晓宇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你之前对你婶婶出言不逊,我已经放过你一次了。”钱圃贴近少年的耳朵,用只他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细语,“好侄子,你放心,我会尽量联系少管所接收你。钱家不放人也没关系,以后出门小心点,路边的猫狗不要招惹,路边的小混混躲着走,嗯哼?”

钱晓宇想要喊人,然而钱圃倏地竖指于唇,仿佛一道禁制,令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复述小叔的威胁。

这个自恃聪明的少年蓦然瞪大了眼睛,眼里盛满了惊恐。

钱圃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传音入密:“学点皮毛就胡乱用,修行伦理道德学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告诉你,老子横扫同辈修行者的时候,你丫还捏橡皮泥呢!”

钱晓宇的心彻底沉下去,不能说出事实,就意味着,他到时遭了报复也无法说清缘由,等于白挨。

“钱圃,回家了!”周越不知钱圃说了什么,但看钱晓宇的表情,就觉得非常解气。

“哎,来了媳妇!”钱圃把森寒表情一收,像只摇着尾巴的大狗,乐颠颠奔过去扶住周越,“咱回自己家!”

小两口带着律师走了,惊魂甫定的赵淑霞刚要哭爹喊娘,接连经受打击的钱老爷子便起身走了。

赵淑霞委屈地望向失魂落魄的儿子,终于还是极其克制地哭了出来。

后记

毕岸再听说钱家的消息时,是钱老爷子发告老友书:

“家门不幸,有此不肖子孙。望诸友人知悉,逆子钱园,即日起携赵淑霞与钱晓宇分家另过,与钱家本家再无瓜葛。长孙钱晓宇,经专家鉴定,确为反社会人格,已交由专业机构教导。自此以后,钱园一家三口若有作奸犯科之举,还请诸友人及时报警,切莫助纣为虐。”

据专业机构报告,钱晓宇不知受了什么打击,不敢跟人接触,见了小孩子和动物就躲着走,畏光怕水,却并非狂犬病。昔日的天才少年,突然就变得畏缩小家子气。

看整件事儿的处理结果,用符文导致周越流产,竟然真是钱晓宇一人所为,着实震惊了所有修行世家,这也导致他们更加操心后代教育问题。

毕岸长叹了口气,修行本就是把需要剑鞘牢牢收敛的利剑。钱老爷子只凭成就评判人,终究是毁了两个儿子的家庭。

满头银发的老爷子被钱圃一通指责,终于幡然悔悟,算得上及时止损。

可惜,周越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

空荡荡的解忧当铺,食梦貘小玄子战战兢兢:“那个,毕先生,你确定要让我帮你入梦?我这,招来的可是噩梦啊!”

“嗯,趁着铛铛不在家,来吧!”毕岸躺在床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残酷的记忆呼啸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