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鬼纪之灵目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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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楼里新来了个姑娘,年纪虽然不大,但体量轻盈,双瞳剪水,一曲胡旋舞入了大老板的眼,当即取名“绮梦”,捧为花魁。

这下可惹怒了楼里诸多女人。

云梦楼里,姑娘少说也有百八十位,色艺双绝的不在少数。

就拿上一任花魁曼香来说,肤如凝脂白玉,貌比西施貂蝉,一身本事自小锤炼,但凡你想得出名儿的技艺,就没有她不会的,当年便以一曲早已失传的踏杯舞赢了花魁的名头。城里的贵族乡绅,富贾大户,有几个不闻她的名声?如今竟然被个脸儿都没见过的新人挤下了台,心里怎能高兴?再加上众多姐妹挑唆,曼香终于忍不住,第二日便浓妆淡抹一番,袅袅婷婷地“探望”新来的妹妹去了。

这一探,曼香态度大变。不仅不恼了,还整日里亲手做了羹汤甜点送到绮梦的千娇阁。

其他的姑娘大奇,纷纷明地暗地找她打听,曼香绕不过,抹着眼泪告诉了大家实情。

原来那日她心里存了火气儿,想着要给这新任花魁个下马威,再不济也得来添个堵。结果计在心头绕,开门见着那姑娘,直像是见了鬼,眼睛睁得胡桃一般大,也忘了千百转的坏念头。

这新来的“绮梦”,与曼香失散多年的妹妹桃妮竟然有九分相似,尤其是左手小指上一颗米粒大小的痣,都长在了同一处!

曼香与妹妹幼年情深,可惜小桃妮幼时被牙婆子骗去卖掉,父母双亲找了几日未果,也就算了,曼香却是哭了好一场。此刻见着这张脸,心里怎能不惊?当即按捺着种种情绪,对这绮梦旁敲侧击,家住何处,可有姐妹,因何来此云云。

绮梦心思单纯,一五一十地回了她。

照着绮梦的说法,她记事起便寄身破庙孤苦无依,后来得了一场风寒,差点见了阎王,幸好得遇过路商旅搭救,才活了下来,至于之前的事情,几乎全都忘了。

再后来恩人行商时遭了难,家中瞬时乱成一团,而她这个捡回来的孤女竟成了这场祸事被殃及的池鱼,被管家主妇卖进了这里。往昔富贵成云烟,一夕落魄入勾栏。至于故乡旧址家亲,全然无有印象。

曼香愈加认定这便是自己的妹妹桃妮,当下便将她们幼时经历细细讲给绮梦听。她耐着性子一遍遍地说,说得多了,绮梦竟然能够补上只言片语,恰恰便是她未曾提及的细节!

二人越说越激动,哭哭笑笑之间便寻回了亲生的姊妹。

其他的姑娘听了曼香这番话,有的真心道喜,有的冷言相向:姊妹两个皆折身在章台柳巷,有什么可欢心的?

曼香却不计较,既然亲人重逢,她可不许桃妮儿泥淖深陷!

新来的姑娘多为看客表演歌舞技艺,吹拉弹唱由人慢慢地调教,所以一时之间曼香倒也不怕妹妹清白不保。

第二日,她找到绮梦,开门见山道:“桃妮,姐姐这些年存了些银两,不如为你赎了身,找个好人家嫁了吧,总好过在这种地方厮混。”

绮梦拉着姐姐的手轻摇,“那姐姐怎么办?我不愿抛下姐姐,咱们姐妹在一起才好,凡事还能有个帮衬。”

曼香苦笑道:“傻丫头,我早就失了身子,谁还愿意诚心待我?与其嫁与他人作玩物,我倒情愿在这里了此残生,反倒快活。你与我不同,桃妮儿,你年纪小,还是个清倌儿,这个时候止步,保不齐还能嫁个真心待你好的,和和乐乐,生儿育女,那才是女子的福气。”

绮梦将头倚在曼香身上,鼻间满满都是脂粉味儿。她揉揉鼻子小声道:“姐姐,这世间我也只得你这一个亲人了,咱们不能分开。你甭劝了,我不要赎身。”

曼香见她执拗,也不再多说,这小妮子未曾见识过这地方的腌臜,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的,所幸她得了大老板青眼,想必不会急着让她接客,便再等等吧。

打那以后,曼香找了老鸨,直言要将踏杯舞授与绮梦。老鸨喜不自胜,也顾不得问她原由便应下了。

自那以后她们姐妹整日介待在一起,闲暇时分便互相教习踏杯舞与胡旋舞。

曼香曾问过绮梦这胡旋舞从何处学得,绮梦黯然摇头,说自己记不得了。曼香见她神色悲伤,心中不忍也就不再过问。

半个月后,楼里来了个贵客,老鸨点名要让曼香去陪。

眼看着绮梦也要上台献艺,曼香细细嘱咐了妹妹一番,无非是欢场女子不受欺负的伎俩,绮梦一一应下,曼香才收拾齐整,草草上了妆去陪客。

进门前老鸨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她,说这客人一看便是有钱人家,要她小心伺候,金银自然不少,千万别出了差错。

曼香听得不耐,随意敷衍了她几句便推了门进去,将老鸨喋喋的唠叨关在门外。

门内立着个锦衣玉袍的公子,曼香隐去脸上不快,语笑嫣然地上前捧起酒壶斟酒,一边娇笑道:“曼香让公子久等,这便自罚三杯给您赔罪,还请公子您大人大量。”说着举杯便饮。

男子盯着她看,见她爽利饮下三杯酒,脸上飞上红霞,才开口道:“你便是上一任的花魁曼香?”

曼香故作不快娇嗔道:“奴家不爱听‘上一任’,公子难道便是冲着这个‘上一任’才来寻曼香的?”

那男子竟还就真的点点头,认真道:“的确如此。”

曼香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那男子。

男子也不卖关子,指指旁边凳子让她坐下,才解释道:“我姓劳名俊清,家妹之前在外迷失了路途,劳你收留几日,还赠送银钱,雇了车马送她回家,你可还记得?”

曼香自然记得,笑着点头道:“您便是劳小姐的兄长?曼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出门在外谁能没个难处,能帮则帮罢了。劳小姐如今可好?我记得当日她是来寻友,不知后来二人可曾相聚?”

劳俊清摇头道:“不怕你笑话,家妹与我请的账房先生生了情愫,后来还重金助他上京赴考,后来那人离去之后音讯全无,家妹才偷偷跑出来找寻。到了此处盘缠用尽,归家无门,路遇姑娘你搭救,怕你听了笑话,才谎称迷路的。”

曼香听了一阵唏嘘,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实在太多,没成想那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也遇着这等事情。

劳俊清又道:“家妹归家之后将你之事告知父母与我,我们甚是感激。此次前来便是想来偿还姑娘当日恩情的。”

曼香摆摆手,“劳公子言重了,劳小姐不嫌弃我,还肯与我姐妹相交,我送她回家也只当是全了姐妹之情,从未想过报答一说。只是还请公子回去之后多劝劝她,切莫再为了那薄情之人做下傻事,好好保重自己才是。”

劳俊清听罢久久不吱声,半晌才说道:“既然曼香姑娘施恩不图报,那不如我替你赎了身吧。”

曼香谢绝:“多谢公子美意,曼香身入风尘许多年,早已是人人唾弃的女子,即便是得了自由也无有去处,还不如老死在此,免得出去受人白眼。”

劳俊清举起杯酒慢慢饮下,缓声道:“那嫁给我如何?”

曼香斟酒的手一顿,手下却滴酒未洒,斟满杯后才道:“曼香誓不做达官显贵的玩物,公子切莫再说了。”

劳俊清却不管,自顾接下去说道:“我出身商贾,家中尚算富裕。至今独身,并未婚配,也无侍妾。我父母只知你救助小妹,对你感恩戴德,你出身如何也只有我与小妹知晓。你若嫁到我家,小妹自然不会揭露你真实身份,全家只当你是恩人相待。若是你瞧不上我,你可自行婚嫁,我不干涉。如何?”

曼香只觉着今天杯中酒定是被人换过,否则以她的酒量,怎的要醉了?

劳俊清见她不答话,只当她在犹豫,便起身离开,到了门口又道:“你好好想想罢,若是愿意便遣人去归来居寻我,七日之内,我等你消息。”说罢推门出去了。

曼香自顾自饮尽壶中酒,呆呆坐了一会儿,又看到桌上留下的银票,才相信方才一切并非梦幻。她轻轻起身,出门去了千娇阁。

绮梦在台上跳了胡旋舞,便在看客称赞声里谢幕,回去休息了。

推开千娇阁的门,绮梦一眼便瞧见坐在桌旁一脸挣扎的曼香。她轻轻上前道:“姐,你怎么了?”

曼香拉住她的手道:“桃妮儿,今日有个公子来,说要娶我,我,我不知如何是好。”

绮梦奇怪道:“你不是说过之前多得是人要为你赎身么?若是不愿,推掉便是了,这是怎么了?”

曼香将方才之事道出,才惆怅道:“若真如他所言,这倒是桩好事。只是……”

绮梦听得明白,当下便说道:“既然得遇良人,也是姐姐的福气,难道姐姐真想在此终老不成?”

曼香眉头微蹙道:“原本我想着总归我还是有几个客人的,之前的名气比起你来也是不差,再多给妈妈些银两,赎你应该不难。但我们姐妹共同离去,那不得要了妈妈的命?她是万万不肯的。况且还有大老板那里……”

绮梦转到曼香身后,轻轻为她揉捏双肩,一边柔声道:“姐姐可别犯傻,我还有的是功夫和机会,说不定哪天遇着个明眼的,也能将我接了出去呢?可姐姐不能等了,如今这位劳公子怎么看都是天赐良缘,姐姐随他去就是。你若是为了我白白错失了良配,桃妮儿宁死也不答应!”说到后来,语气坚决,情真意切。

曼香心里难过,拍拍肩上妹妹的手,久久未曾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绮梦避着不见曼香,摆明了要逼着她答应劳公子的事情,曼香心里五味杂陈,迟迟不愿下决定。

直至第六日晚,劳俊清再次登门。

曼香想了想,亲自去找了绮梦,将她带到劳俊清面前道:“劳公子,这位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绮梦,与我一样的苦命人。”

劳俊清与绮梦对视一眼,都不说话。

曼香觉着气氛古怪,推推绮梦。

绮梦这才福身道:“劳公子好。”

劳俊清点点头作罢,目光转向曼香问道:“你可想好了?若是舍不得你妹妹,我自可将你二人共同赎了,待咱们婚事了了,再为她择个好夫婿。”

曼香不防他如此直白,脸红地看向绮梦,目光如水,难掩羞涩之意。

绮梦却在看劳俊清,神色凝重肃然,抢先替曼香答了,“姐姐与我说过了,她并不想远离故土去往异乡,多谢公子好意了。”

曼香心中诧异,又想妹妹舍不得自己,也舍不得这锦衣玉食的奢靡,心下苦涩,却只低垂了头不再说话。

三人心思各异,皆沉默不言。

过了盏茶功夫,劳俊清才问曼香:“你确实不肯随我走?”

曼香低头不看他,只轻轻点头算是作答。

劳俊清也不多做逗留,利落起身离去了。

人走茶凉,曼香才幽幽问绮梦,“桃妮儿,你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这云梦楼的日子?”

绮梦还望着劳俊清饮过的茶杯发呆,此刻听她如此问,怔怔道:“姐姐何出此言?”

曼香不答,仍旧是低着头,缓缓起身便要回房。

绮梦在后头拉住她道:“姐姐,咱们姐妹一起也是不错的,以后那个劳公子,你不要见了吧?”

曼香不回头,轻声问她:“你与劳公子认识?”

绮梦一怔忙答道:“不认识。”

曼香“嗯”了一声,挣开她走了。

后来几日,成了曼香躲着绮梦。两人即便是见了面,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几次三番绮梦见着曼香立在廊下往外看,目光落寞,内里空无一物。

她有心上前安慰几句,却被曼香盯得心里发毛,只得落荒而逃。尽管如此,依旧日日做了好吃的糕点,瞅着曼香开门前放在门口。

直到后来那一日,楼里沾惹了人命官司,衙役前来拿人。

老鸨子哭天抹泪赌咒发誓,说那具死相惨烈的男尸与楼里的姑娘无关。任谁想吧,楼里多是娇滴滴的柔弱女子,顶多几个龟奴也生就的一副孙子样儿,谁有那个胆子杀人呢?

衙役却不管这些,将哗啦啦的锁镣一抖,落在了曼香的身上。

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曼香也搞不懂状况,强作镇定问衙役:“官爷因何拘我?曼香近来身子不爽利,足足有月余未曾接客,整日待在房中,怎会伤人性命?”

衙役冷面冷语:“男尸经辨认得知,是前街永和绸缎庄的少东家万超。”

曼香皱眉,“万公子?万公子之前的确颇为关爱曼香,但近一个月来我与他并未见面,楼里姐妹都可作证。”

衙役冷笑,“前一日傍晚,有猎户上山下活笼的时候,见着你与死者相拥上山,第二日就发现了死尸。”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曼香这才觉得事情诡异,后退一步下意识要挣脱锁链,“我从未出过门,那猎户为何要污蔑我?”

衙役不再言语,牵扯着她向门外走去,平日里姐妹相称的人都纷纷避让,看她的眼神如见蛇蝎。

曼香心中惊惧,到了门口,她回身看向她的亲生妹妹绮梦,却见她只呆呆愣愣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然也未曾为她说一句话。

衙役拉了她两下有些不耐,厉声呵斥她两句,曼香回过头看着门前百姓各色眼光,不知怎的,想起那日劳俊清说要求娶她的事情,若是当日随他离开了,若是当日……

就在众人注视下,曼香突地仰头大笑状若疯癫,在衙役押解下往官府去了。

上堂受审,曼香每每开口辩解,便被万夫人一阵怒骂,翻来覆去无非是狐媚子、下流胚这类的骂词,官老爷坐在堂上也不制止,看闹剧一般。

曼香慢慢地住了口,任凭万夫人如何谩骂,她一言不发。

临了,衙役拿上认罪书,让她画押。

曼香伸出白细的手指蘸着墨汁,在认罪书上工工整整签了名字,袅袅婷婷起身行至老爷面前娇声道:“万老爷,我之前熬给您喝的那几剂汤药,其实是万公子买给自己喝的,老子无能,儿子也不中用,哈哈……”

万老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被万夫人揪着耳朵打骂亦不敢出声。

衙役将认罪书呈给官老爷,曼香便被押入狱中,三日后问斩。

曼香生性爱洁,即便入了娼门后也总是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此番在狱中待了不到一日,无人前来探视,曼香不得换衣沐浴。

眼看隔日便要身首分家魂归地府,她将身上值钱的首饰送给看守,请求他每日拿给自己一桶清水,慢慢将脸儿手儿洗干净,又就着水将头发理顺,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脑子里竟然全是劳俊清和绮梦见面的情景。

曼香不傻,她觉着这两个人是相识的,只是不愿让她看出来罢了。是旧识,还是……旧情呢?曼香摇摇头,不论如何,她就要死了,还想这些又有什么用,若是绮梦与劳公子真成了良偶,地下遇着爹娘,她也算有了交代了。

曼香心里胡思乱想着,一会儿又想起儿时桃妮儿调皮,整日在外头疯玩,冬天玩雪破冰,夏天下水摸鱼,秋日爬树偷果,唯独春天待在屋里头不敢出来。

春天百花盛开,桃妮儿兴冲冲跑出去,扑在花丛里却直打喷嚏,一个接着一个,后来邻居吴大叔说他儿子小时候也是如此,长大了也不见好,远离花草即可。

自那以后,桃妮儿春日不敢出门,其他时候但凡有人身佩香囊打她跟前过,她也要打好几个喷嚏,爱俏的小桃妮儿连香粉的气味儿都要躲得远远的,总是惹来曼香取笑。

想到小桃妮儿包着嘴巴委屈的样子,曼香轻笑,笑容未达唇角便僵在了那里。

她想起与绮梦在一起的时候,绮梦身上总有股若有若无的气味儿,应该是配了香囊的,可她二人谈笑风生,曼香从未见绮梦有过任何不适!这是为何?

正苦思不得其解,牢门被人打开,曼香抬头一看,来人竟是劳俊清。

曼香不知他为何会来,一时忘了说话,呆呆看着他。

劳俊清俯下身子看了她半晌,叹了口气,开口有了一丝温情,“是我害了你。”

曼香不懂他话中意,劳俊清也不等她问便道:“你可曾怀疑过你妹妹的身份?”

曼香这才道:“绮梦?”

劳俊清点点头,“绮梦并非你妹妹,充其量也只是披了你妹妹的皮囊罢了。”

曼香惊得瞪大双眼,“你说什么?”

劳俊清道:“那个绮梦其实是蛇妖,当初见面我便认出她来了,只是见你二人姐妹情深,她也算老实,并未害人,也就当作不知。没想到短短数日她便按捺不住本性,杀人取食,还将罪名赖在了你身上。”

曼香摇头,“你说什么我不明白,桃妮儿是我妹妹,怎么是妖怪,你莫要胡说。”

劳俊清一怔,随即明了这桃妮儿应该是绮梦的小名儿,见她不肯相信,只耐着性子向她解释:“我问过那个猎户,他说前两日的确见到一男一女上山,根据画像确认是你与死者。当日你在何处,你自己清楚。你又知道,绮梦在哪里么?她若不是妖怪,又怎能变化作你的模样?”

听他如此说,曼香才想起,命案之日她在楼里并未外出,开门之时却未见到绮梦的糕点。她随口问楼里的姐妹,说她有事出门了!

曼香觉得心中似乎放了块巨石,压得她透不过气。

是绮梦做的?她是妖怪?那妹妹桃妮儿呢?

似听到她心中所想,劳俊清脸上满是不忍,但仍轻声道:“若是我所料不差,你妹妹桃妮儿,极有可能是被这妖怪吞食了。”

曼香浑身打个寒颤,想起先前绮梦身配香囊的事,闭上眼,泪珠儿顺着双腮滚滚滴落。

劳俊清看她难过,轻轻抚她后背道:“你不要难过了,为今之计,先随我出去吧,将你安顿好了,我再去灭了那妖怪。”

曼香止住泪问道:“你既不是寻常人,也是什么妖怪不成?”

劳俊清道:“我曾随茅山道长学过几招除妖的手段,你不必怕我。”

曼香又道:“那你可有把握除了,除了那蛇妖?”

劳俊清沉默片刻,才道:“并无把握。那蛇妖修炼日久,又食人精华助长修行,灭她有些困难。不过你放心,拼了这条性命我也要将她除了,免得再害人。”

曼香拿袖子抹了脸上泪痕,目光炯炯盯着劳俊清,“我愿助你,但求杀妖,为桃妮儿报仇!”

劳俊清见她坚持,思索良久,道:“那蛇妖生性谨慎,法宝便是一颗藏在腰间香囊之内,能够惑人心智的灵珠。那灵珠经她法力催动,轻则使人昏迷,重则生机全无。你若是能将灵珠取走,我对付她时也多了几分把握。”

曼香点头。

劳俊清又道:“那我送你出去吧。”

曼香却坐着不动,“你先躲起来,我找人传讯给她,只说是死前再见一面。若是我突然出狱到她面前,她定然生疑。”

劳俊清汗颜,终究是女子,心思缜密。

曼香找来看守,将身上唯一一件首饰——束发的玉簪送给了他,求她给云梦楼里的绮梦捎个信儿,说生前想再见她一面。

那玉簪价值不菲,看守拿了欢天喜地出门去了,曼香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牢门又被打开,绮梦风一般扑进曼香怀里喊道:“姐姐!”

曼香闻着她身上的香味儿,心里愈加笃定她不是妹妹桃妮儿,嘴里却温言与她说话,趁机将她腰间香囊取下,顺手埋在稻草内。

绮梦并未察觉,闷声问曼香:“姐,你不生我气啦?”

曼香藏好香囊,道:“绮梦,你偷懒,有一日我开门未见着糕点。”

绮梦轻笑,还未来得及回答,身后一道剑影疏忽而至,直刺后心!绮梦抱起曼香飞身躲避,转身看到来人,沉声道:“你在此作甚?”

劳俊清答得轻快,“杀你。”

绮梦伸手摸向腰里,却摸了个空。

劳俊清笑得欢畅,“你的香囊早就被曼香取了。”

绮梦愕然看曼香,满眼的不可置信,“姐……”

曼香看她的目光却阴狠疯狂,“你这蛇妖!是你杀了桃妮儿!”

绮梦欲开口,劳俊清利剑又至,她只得全力躲闪。

曼香看着绮梦狼狈逃窜,看着劳俊清将绮梦身上划开血口,看着绮梦咽喉上一道血线绵延,终于倒在了地上,双眼看着曼香,目光悲伤。

劳俊清伸手向曼香道:“灵珠拿来吧,我毁了它,免得贻害世间。”

曼香呆呆低头看着绮梦,许久问他:“妖怪死了,不是要现出原形的吗?怎的她还是桃妮儿的样子?”

劳俊清有些不耐,“你从哪里听来这些东西?死了便是死了,现什么原形!”

杀了蛇妖,为桃妮儿报了仇,曼香心里却更加难受,她蹲在绮梦尸体前面,随手一指旁边稻草堆。

劳俊清几步跨到稻草前,用剑将草堆翻了一遍,未曾找到灵珠。

劳俊清提着剑走到曼香身后,垂眸问她,“灵珠被你藏起来了?”

曼香伸出签字画押的那只手,将绮梦的眼睛轻轻合上,恍惚之间,她好像看见年幼的桃妮儿站在自己身边,神色悲伤,与地上躺着的绮梦一般。

劳俊清又问了一遍,曼香才抬头看他,“我藏那东西做什么?”

劳俊清深深看了她一眼,将剑收起,俯身将她扶起道:“想必是蛇妖死的时候,灵珠跟着消失了。咱们走吧,随我……回家。”

回家?曼香神色迷茫如孩童。如今这个男人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哪怕是他乡异地,自己总算是有个家了。

曼香由他牵着,绕过绮梦的尸体,出了牢门,沿途无人拦阻,曼香却也未放在心上。

二人出了大牢,才发觉外面飘起细雨,天气冷了不少。

劳俊清皱着眉和曼香商量,“今日天冷下雨,不如过两日再走吧,你可有东西要收拾?”

曼香想了想,点了点头。劳俊清便将她送回了云梦楼,才折身离开。

楼里出奇地冷清,一个是白天大家都在休息,再一个想必是出了人命,生意冷清,姑娘们也想办法走了不少。大老板有的是铺子,换个地方这些姑娘一样过活。

曼香顺着旧路到了千娇阁,房里还是原先的摆设。桌子上摆着几盘凉透的糕点,都是曼香平日爱吃的样式。梳妆台上放着一只玲珑可爱的玉璧,上刻涡纹,还有交颈而眠的小鹿,正是曼香专程请师傅做来送与妹妹的,绮梦极为喜爱,整日把玩不肯放下。

曼香将玉璧纳入袖中,坐在绮梦的榻上。

这千娇阁里全是她们两个的欢声笑语,踏杯胡旋,一个教一个学,姐妹两人双生如影。

曼香眼泪簌簌掉落,砸在榻上,竟渐渐洇成四个字。曼香细看,竟是:小心俊清!仔细辨认,字迹正是绮梦的!

曼香心中不解,绮梦已死,哪里来的字?又为何要她小心劳公子?

曼香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去想,只等明日找劳俊清问个明白。

放下这事,她又从袖中取出玉璧,自言自语道:“绮梦,若不是你吃了桃妮儿,我万万不会害了你的……”

话音未落,绮梦的声音在脚边响起:“姐,我没有害桃妮!”

曼香吓了一跳,忙低头看,却见着地上一只灰皮小鼠,两只前爪高抬,后腿直立地站着同自己说话。

曼香吓得把脚抬起来踩她,小鼠灵巧跳到一边,高声喊道:“姐!你先听我说!”

曼香心中疑惑甚多,听她此言停了脚步,厉声喝道:“你这妖怪竟然未死,来找我报仇不成?”

小灰鼠摇头:“姐,我如今法力尽失,连人身都无法维持,你捂住左目再看我。”

曼香将信将疑照做,却看见地上小鼠化作绮梦的模样,她放下手,绮梦又化作了小灰鼠。

曼香镇定看着绮梦,冷笑道:“你这蛇妖,竟然化成老鼠潜到此处。”

绮梦不理她的冷言冷语,指着榻上问曼香:“姐,我留在床上的字你可看到了?”

曼香不语,只瞪着眼睛看她。

绮梦道:“早几日我便在这床上施了法术,若是我出事,你来这里缅怀落泪,就能看到这几个字。我方才进来发现楼里除此之外全无声息,便知道你果真来啦。”

曼香听她说楼中无声息,只当众人都已离开,也不在意,冷笑,“你吃我妹妹在前,杀人害我在后,如今又要骗我?”

绮梦拼命摇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转头间看到桌上糕点,欢喜地跑过去,跃上桌案才想起,这些糕点早已凉透。小鼠儿倚着盘子坐下,半晌才看着曼香道:“姐,你让劳俊清骗了。”

曼香看她一颦一笑恰如之前相处时的模样,心中滋味难明,不由地脱口而出:“他骗我什么?”

绮梦想了想,跳下桌案跑到梳妆台前,招呼曼香往铜镜里看。

曼香这会儿也不惧了,走到铜镜前,镜中女子发丝凌乱,脸上泪痕未干,左眼黑白分明,右眼却通红一片,如同镶嵌进去的异物,美得诡异。

一旁绮梦说道:“姐,劳俊清要找的灵珠,此刻便藏在你右眼之内。他求而不得必定会想其他法子,届时你命也难保,还是早点离开吧,天大地大,千万不要回来了。我之前跑去狱里想带你离开的,没成想被劳俊清抢先一步。”

曼香讶然,“你是自己去的?不是接到我的信儿才去的狱中?”

绮梦摇摇头,“我并未见着什么狱吏,姐你快些走吧。”

曼香呆呆看着镜中赤红的右眼,良久,还是问绮梦:“桃妮儿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绮梦摇摇头,说道:“桃妮儿死了,我便是桃妮儿。”

绮梦知道她听不懂,接下去道:“我是灵目鼠,吞食人类双目便能得人身,继而修炼出灵珠。自我有意识起,便独自呆在破庙里,等待有缘人赠予眼珠。等来乞丐,等来商旅,等来一拨又一拨,都听不着我说话。直到遇着桃妮儿。”

“桃妮儿?”

“没错,桃妮儿能听到我说话,我陪着她过了最后的日子。可是她并不记得家中旧事,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到了此处。依你所说,应该是被牙婆子拐卖途中出了差错,逃了出来。只是她年纪太小,又遭了难,才失去了记忆。桃妮儿年龄小,身子又弱,只能在破庙四周寻些吃食,她不敢走远,想必骨子里还怕着牙婆子,唯恐再被人拐了去。”

听到此处,曼香眼泪又落了下来。她轻轻问:“桃妮儿她后来,怎么死的194">说完抹了把泪,自顾自说道:“是了,她还那么小,一个人躲在庙里又得不到旁人接济,饿也要饿死了,是吧?”

绮梦点头,“我劝过她,可她不肯去。后来,她就饿死了。桃妮儿临死的时候,说要把眼睛送给我。等她不喘气了,我便吞了她的眼睛,得了人形,变成了她的样子。自那以后,我的小脑袋里便多了许多东西,直到遇到你,我才知道那都是桃妮儿生前的故事,甚至还有被她遗失的回忆。”

曼香问她:“既然桃妮儿未曾记起幼年时家中事,为何我们初谋面你便能说出许多细节?”

绮梦也不知为何,只得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缘由,或许是天意吧,成就咱们一段姊妹情。”说到后来小心翼翼瞧曼香,唯恐一句话惹她不快。

曼香心中拿不定主意,不知究竟该信谁,她自言自语道:“果真如此,所以你才不惧香粉,才能佩戴香囊。”

绮梦听她提到香囊,慢慢走到墙角,将一样东西拖拽到曼香面前,微微喘息道:“你说这个?”

曼香拿起放在鼻间轻嗅,与绮梦平日身上的味道相同,便点了点头。

绮梦示意曼香打开香囊,曼香依她所言打开,里面是个小小的绛袋,再打开,竟是几味药材。

绮梦幽幽说道:“里面有四味药,干姜,麝香,隐踪草,还有一味,姐,你可猜得出是什么?”

曼香觉着有些熟悉,却记不起究竟是何物,便摇摇头。

绮梦似笑非笑一字一句道:“是雄黄”。

曼香凝眉道:“雄黄?”

绮梦盯着她,双眼眨也不眨道:“雄黄,驱赶防治蛇虫异物的雄黄。”

曼香张张口:“劳公子说你是……”

绮梦倚坐在梳妆台边,轻声答道:“他说我是蛇妖,那他可曾说过他的来历?”

曼香道:“他说自己随茅山道士学了几招降妖伏魔的手段,见你害人,才要除妖卫道。”

绮梦但笑无声,“我是妖怪,却是不害人的鼠妖。我族除了吞食有缘人一双名目,绝不伤害他人性命。我们炼出的灵珠对于蛇妖一族乃是至宝,得灵珠者不仅能得千年修为,还能获得预卜未来事的能力。我这香囊,便是为了躲避劳俊清的。”

曼香惊道:“你说劳俊清才是蛇妖?”

绮梦扭过头去,“你不信便罢。”

曼香追问道:“那万超又是谁杀的?”

绮梦闷声闷气,“蛇妖杀人手段残忍,自那日你引我与他见面,我便知道要坏事。果不其然,后来我小心跟随,亲眼见着他变作你的模样,杀人,进食。还有那些狱吏,楼里诸多姑娘,都遭了他的毒手。”

曼香不愿相信,语气不再平静,“你们的事,又何必把我牵扯进来?难道说他之前要为我赎身,也是假的?那劳小姐也是蛇妖?”

绮梦开口欲答,身形却突然小了一圈。她歪头看一旁的曼香,看到她全然未曾留意,才小声道:“初始他要为你赎身,怕只是要把你哄骗出去,寻个僻静之地吃掉。至于那劳小姐,我却不知真假了。至于他为何要把你牵扯进来,你看我如今的样子,便能知晓了吧。”

曼香这才如梦方醒,“你是说他借我之手来灭杀你?”

绮梦声音愈加缥缈,“他若是明里与我相斗,必然是两败俱伤。当日我不肯让他将你带走,让他想到这借刀杀人的主意。我食了桃妮的双目,便真把自己当作是她了,没成想……虚情害我罢。”

曼香听她如此说,愧疚之心渐起,柔声道:“我该如何取出灵珠?”

绮梦道:“不必啦,那灵珠已在你右眼扎根,若是取出,必然伤你一目。再过个把时辰,灵珠便能取代你的右眼,届时外人再也看不出灵珠的痕迹,于你却能辨别人鬼妖魔。就算是,为了桃妮吧。”言未完,绮梦身形又小了一圈。

曼香这才察觉有异,问她:“你怎么了?”

绮梦笑呵呵看她,良久才吐出两个字:“无妨。”想了想又道:“你快些离开吧,万万不能被蛇妖捉了,否则小命休矣。”

曼香才知那蛇妖狠毒,不禁问她:“你呢?万一蛇妖寻来,以你如今的样子岂是他的对手?”

绮梦缩缩身子,声音越来越小,“这房里各处都有雄黄,蛇妖不喜这里,况且他当我死了,断然不会来找。我便留在此处蓄养精神,过几日便能恢复常态,到时也不惧那蛇妖了。”

曼香还待再说什么,绮梦声音突地狠厉,“快走!怎的还想再杀我一次不成?”

曼香只得起身离开,走到梳妆台边站了片刻,她将那枚玉璧放在绮梦身边,小声道:“桃妮儿,姐走啦,你万事多小心。”

绮梦将头埋在双臂间,不理她。

曼香轻轻笑了一声,出门去了。

出了门,天已大晴。

曼香走过王掌柜家的胭脂铺,刘嫂家的豆腐坊,齐大夫新开了家药铺子,明眼处供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慈眉善目看着来往路人,小伙计忙进忙出的好不热闹。

等到了归来居,劳俊清正在房中等候,见她来了,笑道:“我正要去寻你,如今天气好些,不如咱们今天便走吧,免得官府那边来人拘捕,徒增麻烦。”

曼香笑得柔顺,“好。”

劳俊清与曼香一前一后出了客栈,向着南方行去。一路之上劳俊清常常借故白天天气炎热,昼伏夜行,更时不时地不见人影。曼香只当不见,任他随意施为。

曼香曲意逢迎,视他作救命恩公,劳俊清便愈加原形毕露。

多日赶路并未让曼香的美貌损减半分,那微微的疲态反而更添了她几分妩媚。蛇性本淫,他多次向曼香索爱求欢。曼香无一不从,笑语承恩,劳俊清心里更是乐极。

二人走走停停,足有半月的功夫,才离了城镇,举目所见不见人踪,只有大片荒野草木。

曼香从未远游,自然不知劳俊清使了缩地成寸的法术,他们如今已到了蛇妖老巢,离原地何止千百里。

曼香这才假装惊异道:“这四周并无人烟,你们劳家府邸又在何处?”

劳俊清心里舍不得这小美人儿,更垂涎灵珠的妙处,此刻听她问话,随口敷衍道:“穿过这片林子就是了。”

曼香不再说话,跟着他往前走。林里枝丫纵横,脚下棘草遍布,没走几步身上衣衫被划开好几处。反观劳俊清却如履平地,行走如风,腰肢柔软摆动,恰恰躲过所有障碍。曼香咬咬牙,努力跟上。

劳俊清越走越快,待停下脚步,曼香已累得喘不过气。

劳俊清兴奋道:“到了。”

曼香抬眼一看,前面乱石成堆,间或立着几个残垣断壁,古埂土墙。与其说是富家宅院,不如说是破落古邸。

劳俊清笑得邪魅,盯着曼香道:“这便是我家族人世代居住的地方。”

原以为她会惊慌害怕,曼香却只淡淡一笑,“还算不赖,我以为眼见之处全是浑身披鳞、首尾摇动之物呢。”

劳俊清双眼变得细长,眼中竖瞳凛冽,“你早就知道?”

曼香抬手拂过右目道:“我还知道来路上你共杀食了一十二人,三男九女,最小一个也就三四岁年纪,你化成蛇身将她缠住,可怜的孩子,浑身骨头无一块完好,死相与万超一般无二吧?”

劳俊清长舌飞快吞吐,脸上难掩激动之色,“灵珠还有这本事?”说着扯起曼香的手往前疾驰,穿越无数岩孔树洞,到了一处破碑前才止住脚步,浑身一抖,化作丈长大蛇,尾巴一甩将曼香横腰卷起,拖携着她进了墓洞。

曼香只觉得天旋地转,洞里奇石林立,撞到身上一阵钝痛,她只得紧紧护住脑袋,咬牙忍住。

劳俊清将她拖到洞内一片空地,那里盘着一条近百丈巨蛇,呼吸之间气息如雾,头上微微鼓起,似要长出犄角。身下有爪,形容狰狞。

劳俊清口中嘶嘶作响,巨蛇双目如电看向曼香,曼香只觉头顶像是浇了冰水,浑身打了个寒颤。

良久,巨蛇缓缓闭上双眼,倏忽变作翩翩佳公子,貌赛潘安,丰神俊朗,比起劳俊清有过之无不及。

劳俊清放下曼香,那男子几步来到他们身边,声音温润清朗。

他问曼香:“你右眼中的灵珠可愿送予我?”

曼香双目痴痴,张口便要答话,右眼中却突地赤红,血泪如珠顺着脸颊滚落,灼热烫人。

曼香一声大叫回醒过神,再看那男子时目中已然清明。

男子颇为赞许,点点头对劳俊清道:“的确是好东西。既然是你寻得,那我便与你取来吧。”说罢不等曼香反应,已贴近她面前,微微一笑,口中伸出长舌在她右目舔舐,一触即回。

曼香只觉得右眼一阵剧痛,眼珠已被取出,她蹲在地上轻轻咳嗽。劳俊清欣然跃起,将那眼珠吞入腹中。

男子挥挥手示意他退去,劳俊清看了眼曼香,蜿蜒而去。

曼香捂着空洞洞的右眼眶,血水滴在地上汇成一团。她耳听得男子说话:“你吞了雄黄粉还能活到现在,也是奇了,是灵珠的缘故么?如今灵珠离体,你身子也要受不住了吧?”

曼香又是一阵咳嗽,待缓过劲来,淡声道:“雄黄能杀蛇妖么?”

男子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

曼香笑意浮上眼角,“所以还有一物,你却猜不着了。”说完七窍血如泉涌,含笑而终。

男子蹲在她身边轻嗅,实在闻不出还有什么气味,只当她是故弄玄虚,遗憾叹息道:“原想着有个新玩意儿,这么容易便死了,无趣。”手指轻点,地上干净如初,世间再无曼香。

那劳俊清得了灵珠得意洋洋,在族中四处炫耀,引来众蛇艳羡。

玩得正欢,劳俊清突地一声惨叫,倒地打滚,一旁蛇妖不知何故,只能将他抬去大长老处。

大长老心头不耐,打眼一看却笑出了声,“这女人倒是聪明,竟然在雄黄粉里掺了香灰。唔,抬出去吧,救不活了。”

劳俊清腹中犹如火烧,眼尖的都能看到他肚皮上隐隐出现了孔洞。他嘶声叫喊道:“长老,求您救救我,救救我吧!”

大长老闭了眼睛道:“你吞食的灵珠上沾染了香灰,怕是从寺庙还是医堂处取的,神力极猛,再有片刻便能将你化成灰烬,我如何救?”

言罢再不吱声,旁边众妖只得将他抬了出去,还未走出几步,声音渐歇,身形似火中蛾,转眼化成灰烬了。

后记

两年后,云梦楼改头换面成了绸缎铺子,掌柜的一家四口,男的敦实,女的柔善,两个女儿如花似玉。世人皆忘性,早已不记得云梦楼里发生的故事。

某日,掌柜的小女儿绵月正在屋里休息。春日虽好,绵月却不敢出门,唯恐被花花草草熏得打喷嚏。

一只灰色小鼠悄悄溜进来,被绵月逮个正着,笑骂它道:“小东西又乱跑,外头可有我这么好心的人儿救护你?小心遇着野猫长虫,一口吞了你!”

小灰鼠可怜兮兮站在那里,两只小爪子捂住耳朵不肯听她唠叨。

绵月哭笑不得。

两年前她随父母姐姐搬来新居,满心欢喜地四处跑。来到这屋子便看着一只灰色小鼠卧在梳妆台上,呼吸微弱。生性怕鼠的她竟生了恻隐之心,瞒着父母将它救了下来,整日拿好吃的喂养它,没成想这小东西真的就活了下来。日子久了成了绵月最亲密的小伙伴。

绵月板下笑脸还要训斥,门外姐姐推门进来,手里提了几个香囊,“绵月,娘说这里不比老家,整天湿漉漉的,蛇虫鼠蚁太多。我去买了些雄黄粉做了香囊,你先来闻闻看,若是不打喷嚏就挂在屋里几个,免得进来什么恶心东西。”

绵月浑不在意,她的屋子里从未见过蛇虫蚁类,小老鼠也独一只,却不愿让旁人知晓。

她笑嘻嘻上前接过,倒没什么不适,便与姐姐一起挂在屋子四角,又朝床底下发呆的小鼠挤挤眼,姊妹二人出门去了。

注:蛇并不是害怕雄黄,只是不喜欢刺激性气味,例如由雄黄制成的雄黄酒等。文中只是杜撰,切莫当真。

编者注:本文为#新春盛宴#征文大赏“志异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