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Ⅱ:三神瓮

人生天地阴阳间,一阴一阳之谓道。欲念生恶人间事,阴阳鬼术何处解,晋城北街渡灵馆,渡灵者,张淼南歌是也。

1

南歌将棺材合上。

咔嚓一下,圆环被扯开,有白色的小水泡滋啦啦从罐里冒出来,伴随着丝丝凉气,张淼将雪碧推到南歌面前。

他用纸巾将桌上的水珠一扫而光,抬头笑笑说:“想不到这儿生意还挺好。”

“那可不。”南歌捧起雪碧咂了一口,“猎奇的人多得很呢。”

她慢悠悠说着这话,同时,眼神不住投向窗外。

窗外也没什么稀奇的,只站着一对正在争吵的情侣。

两人吵了得有二十分钟了,女孩有些强势,字里行间可以听出,她对男孩选的这个用餐地点着实不满意。

男孩偶尔反驳几句,其余时间都在沉默。但即使这样,他还是坚定着自己的立场:今天要么不吃,要么就在这儿吃。

说起来这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孰对孰错局外人无法评判。

但南歌还是觉得,如果事先没商量就带着女友来这种地方,男孩做得确实有些不妥了。

“这种地方”指的就是张淼和南歌现在所在的餐厅,名字叫作“玛格丽特”。

之所以说有些不妥,是因为这是一家墓地主题餐厅。

这餐厅是不久前刚开起来的,从进门起,餐厅就将“墓地”这两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里用餐的人都坐在自己的小隔间里,阴暗暗点着蜡烛,只有一扇小窗留出来透气。

在里面,餐桌座椅都被设计成墓碑形式,而每个隔间墙边,又都摆放着一只小棺材。小棺材的本体是一个冰箱,里面放着各样饮品任君挑选。

这餐厅的设计对传统观念是个不小的挑战,但也因此,吸引了不少胆大好奇的年轻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样的用餐气氛,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所以女孩可能也是不想再待下去了,她头发一甩,撞开男孩就往外走。

男孩本来还倔强着,但这下看人走了,赶忙上前,想把女孩拉回来。

但谁成想,手刚伸出去,一股神秘力量忽然从天而降,他一个没站稳,踉跄着就往前扑了过去。

女孩被带倒在地,各种委屈涌上心头,哇地哭出了声来。

没等男孩解释,她爬起来就跑了出去。

这场闹剧结束,餐厅里又恢复平静。

南歌摇头笑笑,没乐几秒,视线收回来的瞬间,却发现张淼不见了。

转头再看,张淼已经窜出了门外。

而就在张淼和南歌正对面的小隔间里,传出一阵骚乱声。

2

张淼和南歌对面的小隔间,本来坐着一家三口,骚乱的创造者是三口中的儿子。

小男孩叫陆鸣,今年上五年级,平日里身体壮实得不行。哪成想今天吃饭的空当,却忽地栽倒在地,发起了抖。

颤抖的同时还伴随着咝咝的吼声,其间他爸妈合力,都没能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事发不久,张淼就跑到了对面这间屋子。不是因为他预见了这场骚乱,而是因为,他看见了陆鸣的魂魄。

早在那对情侣争吵之初,他就看见陆鸣的魂魄从对面屋里走出来,呆愣愣站在门口,双目无神。

站了很久,直到小情侣闹翻要走人了,陆鸣才突然听到了某种召唤似的,铆足了劲儿向门边冲了过去。

也就是陆鸣鬼魂的力量,掀翻了行动的情侣二人。

陆鸣的鬼魂出走的瞬间,张淼已经到了对面房间。

果不其然,此时失了魂魄的陆鸣正倒在地上,做着最后的挣扎。

他的魂魄已经走远了,是被人生生抽走的。

被硬抽去魂魄的人,若魂不回体,半小时过后,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张淼来不及解释,蹲上前去,取了只血符啪地按在陆鸣额上。

男孩的父母被这陌生来客吓得慌了神,下意识出手阻止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儿子平静下来了。

而紧接着,张淼盘腿坐在地上,将唤魂铃挂在左手。

右手捻着风动,左手传出阵阵清铃铃的脆响。

在一片脆响声中,张淼启唇朗道:“三魂定,七魄生,无极兴,请来,万魂归宗!”

本就阴冷的室内四处窜起了冷风。

在张淼的呼唤声中,陆鸣的魂魄被唤回了身体。

重回身体的刹那,陆鸣的呼吸稳定下来,煞白的脸上也终于回了丝血色。

“没事了。”张淼对陆鸣的父母说。

从震惊中抽回神儿,陆鸣的母亲忙跪下去查看孩子的状况,而陆鸣的父亲三两步过来,握着张淼的手就是一顿感谢。

但感谢还没感谢明白呢,门口又闪进来一张生面孔。

进来的是个男人,个头不到一米七,干干瘦瘦道士似的在后脑勺扎了一个发揪儿。

但这人不是道士,不仅不是,他做的工作也和道士毫无交集。

3

他是这家餐厅的老板,名叫徐代,再过六天就三十七岁了。

听到餐厅出事的消息之前,他一直坐在办公室里,和自己供奉的三位神明沟通。

和神明沟通是他每天的必修功课,但在这里要放在后面说,因为眼前的徐代,更着急陆鸣的身体。

陆鸣差不多缓过来了,但徐代已经叫好了救护车。

救护车来得很快,送陆鸣上车的全程,徐代不断向陆鸣的父亲致歉。

“您放心,孩子的安危最重要,餐厅的责任我们一分都不会逃。”

陆鸣父亲看他态度挺好,拍拍他胳膊:“再说吧。”

然后转头就上了车。

救护车走远了,徐代也黯淡了脸色。

“怎么会呢?”

似乎忘记还有张淼在场,他轻声嘟囔。

张淼虽不太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也宽慰他说:“没事,他没有生命危险了。”

但徐代似乎还没从自己的小世界里抽离出来。

听张淼这话,他轻轻啧了一声,就像提前知道了似的说:“就是啊,怎么能呢……”

不过很快,他好像意识到有些不对。

有些尴尬无措地环顾四周,他转身捂着嘴巴“喀喀”咳了两声。

“那个……”他说,“我已经派人去医院跟进这事了。这样,您今天餐钱就全都免了,算是我对您的感谢,今天多亏您了。”

“不用不用。”张淼连摆手,“谁遇见都会这样做的,不过……”

他犹豫两秒接着问:“倒是你,最近有没有遇上什么奇怪的人,比如,某个装扮严实的阴阳师父?”

徐代眼珠瞪得溜圆:“没有。”

“确定没有?”

徐代摇摇头。

之后张淼也没再追问,而徐代,扯了几句有的没的,给张淼递了张名片后就闪了人。

徐代离开后,张淼将那张名片揣进兜里。

转回身,南歌就站在他五米左右,倚着门框看着徐代离开的方向。

“要找的就是这个人吧?”南歌问他。

张淼点点头,没错。

事实上,张淼和南歌今天来这玛格丽特餐厅,也不是只有吃饭这么简单。

逍遥城一案过后,他们从赵美口中获知,原来解开五子灵契,需要的是五名命格生弱、命犯厄轮的生魂。

而张淼估计,那黑降师解开五子灵契,也无非是想取出万灵虫,在战胜他的同时,也能给万灵虫找个寄体。

寄体的话……南歌无疑是最佳人选。

生弱撞厄同集一身的生魂并不多见,张淼算着黑降师捡挑人选的规律,在渡灵馆行了个术法。

三朝两日,张淼和南歌一起找来了这里。

而刚才徐代,阳气游离,面色灰暗,身上偶散阴冷之气。八九不离十,黑降师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了。

而徐代的指向,为五轮中的恶疑,虽不知他现在要搞出些什么事,但看他躲闪的样子,八成那黑降师已经和他有了联系。

张淼当下便决定:这徐代,要好好地跟他几天。

4

而与此同时办公室里,徐代心中更是波澜起伏。

他瞧着办公桌上的彩瓮,陷入了沉思。

瓮是师父给的,他不知道师父的名字,所以只能一直称其为师父。

而说到瓮,就不得不提一年前发生的那件事。

一年前,徐代的妻子在家中烧炭自杀了。深夜死的,那时候徐代正坐在出差回家的火车上。

他的女儿早先就死了,妻子死后,全家上下剩他一个。没多久,他就辞了工作将自己关在了家里。

他害怕下一个就是他,非常害怕。

但这样生活了两个月后,徐代受不住了。

在一个月明风静的夜里,他望着一家三口的合照,忽地生出一个念头:与其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那还不如去找她们。

当晚,他跑到城外小树林里,扯了根绳子挂好,毫不犹豫地就将脑袋伸了进去。

但是,不妙……

窒息感迅速袭来的瞬间,他挣扎着,后悔了。

他想:早知道死亡这么痛苦,那我还不如担惊受怕活着。

但已经来不及了。

徐代的鬼魂走出身体,走向阴间。阴间的入口,等待他的,只有一位包裹得就剩下俩眼睛的黑衣师父。

“跟我回去吧。”师父说,“你的阳寿未尽,跟我回去,我保证你还能活很长时间。”

徐代愣了两秒,点了点头。

师父将徐代带回阳间,又送给他一只三神彩瓮。

师父说:“这里面住着三位神明,你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都可以问他们。我给你一袋香灰,只要你将这灰点在额间,念出我教你的请神诀,那神明自然就会出现。”

徐代乐颠颠将神明捧回了家,也就是在神明那里,他得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神明说:“这两年你时运不济,皆因为你死去女儿的鬼魂就在你的身边。不仅如此,她还对你下了诅咒,如果你无法称了她的心意,她早晚会要了你的命。”

徐代心想这怎么成,没费多少功夫,他求来了送走女儿的方法。

首先,要将她的骨灰洒在一处人多的地方,让来来往往的人气冲淡她的怨气。

所以他拿钱租了块地界,洒了骨灰,开了个墓地主题的餐厅。以墓地为主题,也是为了给女儿的鬼魂一个宜居的环境。

不过餐厅开起来后,神明又告诉徐代:“你单把鬼魂压在这儿没用,把她尽快送走才是关键。”

徐代挠着头皮犯难:“怎么才能尽快送走啊?”

神明说:“不难,给她找几个小伙伴,陪她一起走不就行了。”

徐代一想也是,给她找几个朋友,她一开心,什么仇啊怨的,就都放下了。

但小伙伴哪里去找?这次徐代咨询了那位在阴间结识的师父。

打从阴间回来后,他和师父就一直保有联系。每次只要徐代这儿出现问题,他就去餐厅的门口挂上三只指甲盖大小的石鹤。不出两天,师父就一定会出现在他面前。

徐代咨询了师父,师父给了他三瓶无色液体。

师父说:“找三个你女儿认识的朋友,想办法把这水给他们喝了。等七天后,在餐厅把他们的魂魄收了就是了。”

徐代照做了,本来他算计好今天先收了陆鸣的魂魄的。但哪能料到,收魂之际,那陆鸣竟被人救了回去。

徐代有些慌,害怕败露,他决定这次不挂石鹤也不求三神了,直接去找师父。

师父就住在对街的一幢小四层里。

徐代本来不该知道的,但很久之前,他偷偷跟踪过师父,撞破了这个秘密。

这小四层和他的餐厅遥相对应,一至四楼分别是古玩店、饰品屋、音乐教室和网吧。

他不知道师父具体在几层,但今天,就算把那小四层翻个遍,他也要把师父找出来。

5

徐代左手托着神瓮,右手拎着石鹤出了门。

他先把石鹤挂在餐厅门口,这样的话,万一找不到师父,还能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挂好之后,他抱着神瓮就往小四层走。

走了没几步,远远却有两个身影穿过街道小跑到他面前。

他认得其中那男人,是那个救了陆鸣的男人。

“你好。”男人朝他自我介绍,“我是晋城北街渡灵馆的驱鬼师,张淼。”

驱鬼师?徐代微微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他预感有事要发生。

而徐代这次的预感也没预感错,确实,张淼和南歌来找他,是有任务在身的。

他们来是为了救徐代的命,因为他们已经确定,徐代就是黑降师要取的第五名生魂。

为什么这么说?时间就要退回两小时之前了。

两小时之前,张淼虽怀疑徐代早就和黑降师取得了联系,但奈何没有确凿的证据,就决定先撂一撂,跟他几天观察观察。

但这想法才刚刚建立,那边被救孩子陆鸣父亲的电话就打到了他手机上。

“鸣鸣醒了!”陆鸣的父亲在那头激动地说。

张淼也高兴:“醒了就好。”

“很好很好。”陆鸣的父亲“吭吭”笑了两声,陷入了沉默。

半晌他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有些犹豫。

他说:“这个……我能不能接您来医院一趟?这鸣鸣不知道怎么的,他,咋从醒了就开始说胡话?”

张淼听这话也没犹豫,当下就一个字,去。

陆鸣的父亲将张淼和南歌接到了医院,医院的小床上,陆鸣已经完全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子。

张淼二人进去的时候,他正托着个手机打游戏。

看张淼来了,陆鸣的母亲从他手里抽出手机,示意他跟二人打个招呼。

但被夺了手机的陆鸣显然不乐意了,他气呼呼鼓着腮帮子,极其不情愿地问了声“叔叔阿姨好”。

陆鸣的父亲狠瞪了他一眼,转头又尴尬地朝张淼和南歌笑笑,嘴上还嘟囔着:“你瞧这孩子,真是……”

“没关系,小孩子嘛。”南歌摆摆手到陆鸣跟前坐下。

她捏捏陆鸣的肉胳膊问:“你今天为什么一定要去那个餐厅吃饭啊?”

早在来医院的路上,陆鸣的父亲就告诉张淼和南歌,其实他和老婆是挺不愿意去那个餐厅吃饭的。因为那地方虽然不是真正的墓地,但到处都是那种摆设,多晦气啊。

但没办法,儿子坚持要去。

不知道那地方有什么吸引人的,五年级的陆鸣同学又哭又闹,非得去吃上一顿不可。

但陆鸣的回答却让人大吃一惊。

他抠着床单说:“我没想去,但徐千琳让我今天必须去,不然的话她就要变成鬼来吃我了。”

“而且……”他磕磕巴巴说,“我今天在餐厅还看见徐千琳了,她让我出去跟她玩,玩捉迷藏。我在门口数了很久她才说藏好,什么藏好啊,我都看见她了,就在门口藏着。”

说到这儿陆鸣也就说完了,他左右瞅着屋子里几人不说话,抬手又把手机从他妈手里拽了回去。

“这孩子。”陆鸣的母亲朝他后脑勺轻拍了一巴掌。

但回过头,她神色又严肃起来。

“这个徐千琳……”她说,“徐千琳早死了。”

6

“但说来巧了,这徐千琳的父亲,就是玛格丽特餐厅的老板,徐代。”

陆鸣的母亲也是听了陆鸣的话才想起来,怪不得她看那后来冲进来的男人这么眼熟,原来是以前见过的。

而此时此刻,南歌就站在徐代面前。

她问徐代:“徐老板,你和陆鸣前几天是见过的吧?”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出医院之前,张淼曾在病房里为陆鸣简单行了个仪式。

这仪式不仅能驱除陆鸣身上的阴寒气,也能让他的魂魄在身体里待得更扎实。

也就是张淼举行术法的间隙,南歌取出融了自己胎毛的圆镜,牵了丝阴气送进镜里,想看看这阴气能不能存着些有用的信息。

结果是令她意外的,信息不仅有,还确实有用得很。

在镜面显示的影像中,她看见了徐代的脸。徐代和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处在同一空间,孩子们坐在沙发上,他背对孩子,从冰箱里拿出一桶果汁。

他将果汁分别倒进三个杯子里,然后又从兜里拿出三小瓶透明的液体,打开后混了进去。

张淼说:“那八成是失魂水,用黑降饲养的失魂虫泡制而成的水,喝下去可以让人的魂魄松动、产生幻觉。”

但为什么要挑三个孩子……

张淼想,黑降向来有养半成灵的习惯。这种灵魂从动物身上提取,需要将它培养成人形才可以加以利用。

成形前,半成灵需要持续不断地吸收人世间的邪念恶欲。待到养成,只需要一个年幼的魂魄作为桥梁,它就可以成功地成形并寄居在人类的身体里。

张淼看看徐代手上抱着的彩瓮,心想没跑了,八成三只半成灵就藏在这里。

而半成灵一般都巧言令色,擅长蛊惑人心,它们的话,不知徐代听了多少。

但徐代却完全不知,他只是警惕地望着南歌和张淼,也不回答南歌的问题。

等对街绿灯一亮,他脑袋一偏,抱着彩瓮撒腿就跑了出去。

他的体力和两年前相比实在差了太多,两年前,他虽然个头不高,但身上的肉还是结结实实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因着一年前寻死的闹剧,他没了结实的肉,力气也早就随着时光都溜出了身体。

所以还没跑到那小四层门前呢,徐代就双腿一软,哐地栽倒在地。

这一摔,他手上的彩瓮也碎成了一地的渣。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徐代颤抖着将碎片拢在一起,心想这下完了,神明要怪罪了。

但张淼却看见,有三只半成灵从碎瓮中飘出来。没等它们逃跑,他扯了三张符纸将它们都收了进去。

“别收拾了。”张淼朝徐代说。

但徐代本就心急,听张淼这话他就更气愤了。

“你懂什么?”他大吼,“我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这下好了,全都被你给毁了!”

“活下来?”这次换张淼惊讶了,他问,“你为什么要寻死?”

这话把徐代也问愣了。

为什么寻死……

为了女儿?为了妻子?

徐代摇摇头,不是的,他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害怕死亡,失了精神的根本原因,其实是懦弱和不安对他日复一日的折磨。

但这原因他不想承认,只因为这一切,都与他的女儿徐千琳有关。

7

徐千琳是徐代唯一的女儿,但两年前死了。

徐千琳十岁的时候,被查出患有一种严重的血液系统疾病——噬血症。

千琳被查出病症的时候,徐代还是一名银行的普通职员,而他的妻子,是一名幼儿园老师。

那时他们手头上是有些积蓄的,无奈这病花钱花得厉害,没过多长时间,他们手上的钱就所剩无几了。

而后就有了新闻报道的,也就是目前张淼和南歌了解的版本。

徐代和妻子为了挽救女儿的生命,四处筹钱。新闻媒体报道了他们的事迹,公布了他们的银行账号,一时间,空荡荡的银行卡被各地的爱心填满。

但这最后没能留住徐千琳的生命,仅仅两个月后,徐千琳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不过说起来,那时徐千琳的学校为了这事,还在校内为她举行过捐款。

不仅捐款,还组织了她班上的学生来看望过她。看望的孩子里,有几个和徐千琳关系很好。

而两年后的今天,徐代又找到这几个孩子,借徐千琳之名,将他们带回了家里。

但他为什么这么做?

其实是因为他的女儿徐千琳的死亡,还另有隐情。

两年前,他和妻子确实曾拼尽全力想给女儿治病。

但无奈钱花光腿跑断,女儿的病就是怎样都没有起色。

而治病的途中,他得到消息,他又摊上别的事儿了。

事情是这样的,在徐千琳生病之前,他曾和小舅子一起合力投资了一家传媒公司。公司是小舅子打听的,他告诉徐代这事儿指定靠谱,指定能赚钱。

但没想到,公司开了没多久,靠谱的公司的负责人却卷了钱跑了。

小舅子没辙了,跑到徐千琳病房拉着徐代就是一顿号。

他哭着说:“姐夫求你了,为了这个我欠了不少钱,还不上,人家就要打断我的腿了。反正千琳她……她目前这个情况,咱也尽力了不是。”

徐代当下没答应。

但过了两天,不知道他这小舅子说了什么,就连妻子也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来找他。

妻子说:“咱不是拿了很多捐款来着,分出去一点给他,救救急。咱千琳,还能再想办法。”

而妻子说完这话第二天,徐千琳的病情忽然恶化。

但徐代已经把手里的卡给了妻子,妻子给了小舅子,再拿回来的时候,卡里只剩三千块钱。

三千块,根本维持不了几天。

眼看着徐千琳好像快不行了,徐代摇摇头,说:“回家吧。”

但办理了出院手续后,他并没有停止向社会各界寻求帮助,捐款依旧通过各种渠道转到他的卡上。

但徐代没有让徐千琳再接受治疗,相反地,看着病情不断恶化的女儿,他摆摆手,为她准备起了后事。

至于捐款,他是想,女儿的病已经耗尽了家中的所有积蓄。女儿死后,他和妻子也还要生活。

几天过后,徐代准备的一切都派上了用场。

徐千琳死了,徐代一家为她举行了一个简简单单的葬礼。

但葬礼后不久,不幸的事又再次降临到这一家人的头上。

徐代的小舅子死了,是雨天骑摩托车摔死的。虽然尸检表明,徐代的小舅子那天是处于醉酒状态,但徐代没办法不将他的死和女儿那件事扯上关系。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道理他也懂,毕竟他们做的事,有些自私和缺德。

但他还是选择不去理会,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其实他是想:就算女儿要报复,她也不能报复到自己的双亲头上吧。

但他没想到,一年后,妻子竟然毫无征兆地自杀了。

他这次是真的慌了,小舅子、妻子……那剩下的最后一个,就是他了。

他精神恍惚,生怕女儿哪天找到他的头上,而他做过的事也会一一败露。

所以为什么寻死?

因为他最后想通了,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死在自己手里。这样的话,就永远都不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但后来师父验证了他想法的同时,又给了他新的希望。

既然能把女儿悄无声息地送走,那不管怎样,他都是要做的。

他还有很长的一段人生路要走,在老死之前,他希望一切都能顺顺利利的。人活一辈子,凡事多为自己想想,有什么不对吗?

8

张淼看着徐代一脸的失魂落魄,也猜不透他正在想着什么。

不过既然徐代不开口,那他只能继续问了。

他猜测:“陆鸣产生幻觉时,见到的是你女儿的影像,所以,是不是有人以你女儿的鬼魂对你进行要挟?”

看徐代依旧不答话,他又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跟你说这话的应该是一位年轻的阴阳师父。这师父常年不露面目,但你也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些好处。但我现在问你,你最近是否有头晕乏力,胸闷气虚之兆?

“不管你信不信我,我都告诉你,那师父出现在你身边并不是想帮你。相反,他是在利用你,等事成了,他还会要了你的命去。至于你女儿,根本不用担心,她早就去了阴间了。”

说了这么一堆,直到这里,徐代才终于有了反应。

“早?”他抬头喃喃问,“多早?”

张淼答得干脆:“两年前。”

“两年前?!”徐代双眼微睁,“那我小舅子呢,他,他为什么会被害?”

“被害?”

张淼来之前也对徐代进行了简单的调查,他那小舅子,明明是死于醉酒后的事故。

“醉酒后飙车,雨天路上又滑,他是死于自己创造的祸端。”

“那那那……我妻子呢?”徐代有些激动了。

张淼叹了口气:“郁郁生疾,死前应该是遭受了某种打击。不过我刚刚算来,她的死和你小舅子的死是有些联系的。你小舅子死后,在某一方面,她感受到了来自外界的压力。”

徐代彻底说不出话了,他这才想起,小舅子死后,弟媳曾三天两头电话短信骚扰妻子。

为什么?因为小舅子出事那天的酒,都是在徐代家喝的。

妻子本来可以劝小舅子留下的,但最后她也没有坚持,小舅子就这么骑车回家,然后死在了路上。

此后,妻子的娘家人把责任全都追加在她头上,三天两头地围追堵骂。妻子那段时间,根本不敢出门。

一时间所有信息串在一起,徐代的脑子有些忙不过来。

“不不不,不可能。”他从地上爬起来,摆着手嘿嘿笑,“你一定是骗我的,我不信你,我不信你。”

他转身嘟囔着往楼上走:“都是骗我的,骗子,我得找我师父去,他才是真正的大师,真正的大师在……”

“在……”

“在……”一阵胸闷袭来,徐代心口一痛,说不出话来了。

他抓着自己胸口的衣服,缓缓地跪倒在台阶上。

张淼看见这一幕,忙跑过去,但再看徐代的脸,已变成了猪肝紫。

徐代倚着栏杆,手指费力地指向楼上。

他的嘴唇嚅动着:“瞳孔,红色,瞳孔……”

但他话还没说完,一颗滚珠从楼上落下来,打在他身上,徐代瞬间没了呼吸。

有人蹬蹬蹬从楼上跑下来。

张淼抬眼看去,是个穿着一身黑色休闲装,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男人。

男人拾起滚珠,盯着张淼,满脸惊讶。

“张大师!”

他这一开口,张淼也愣了,一时间,回忆穿过时间扑面而来。

这个男人,他曾经见过,还不只一次。

在尸鬼降苏家,在阿修罗案的天台,在墓地,在警局……

只不过……

那时他好像总是举着一只骷髅头手杖,身上还挂着许多花花绿绿的骷髅配饰。

那时他好像介绍过,自己是祖传下来的死灵师。

那时他没有圆框眼镜,头发被发胶高高固定在头上,整个人成熟干练。

他现在刘海放下来,一头软软的棕黄色头发,看起来倒像个还在读书的大学生了。

但他好像已经有二十七八岁了吧。

张淼仔细回想。

“你的名字是,晋……”他恍然想起,“晋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