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姻缘树

1

张淼做驱鬼师傅已经有十余年,朝九晚五,过时不算,这是他那渡灵馆的规矩。

其实立这规矩,主要有两点,一是因为他懒,每天要睡到自然醒。二是因为他累,终日里和鬼怪打交道,已是够劳神费力,再面对千奇百怪的人,更是糟心不已。

这日里他像往常一样,踏着步子准九点到达渡灵馆的大门。

意外的,今日门前站着一个老人,老人背对着他,佝偻着身躯,他的手里,还攥着一堆红色的绸布,仔细看来,倒像是以往女子亲手缝制的嫁衣。

熟悉他渡灵馆规矩的人,都知道他慢吞吞的性子,所以一般开门之后半个小时,人才会慢慢地多起来。这老人家怕是第一次来,想必在这儿已经等了许久。张淼心中有些愧疚,越过他走上前打开自己的大门。

“进来吧。”他淡淡说完,头也没回便迈着步子走了进去。

这也不是他端架子,凡是做这门生意的,总得给别人留些神秘感。若是对来人太过亲切,倒显得自己逢迎,对自己生意也不好。

张淼走进去,将家伙什儿放在矮桌上,点燃桌上的蜡烛,然后盘腿坐在矮桌之里。

老人蹒跚着跟进来,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腿脚不好的样子。

“请坐。”

老人学着张淼的样子,费力地盘腿坐下,然后将自己手中的绸布放在桌上。果然,那是一套亲手缝制的嫁衣,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

“您到我这渡灵馆所为何事?”

老人抬起手,伸出手指在那嫁衣上点了点。

“大师您看这嫁衣上可有不祥之物?”

张淼摇头,“并无异样,就是一件普通的嫁衣。”

“那就好。”老人枯木般的老手在嫁衣上轻抚,“我还以为我那外甥女受了委屈,一直不肯走哩。”

“那没事儿了。”老人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摸出一个布包,“大师这多少钱?”

“今日您是我这渡灵馆第一位客人,钱便不用给了。”

“谢谢了。”老人将布包塞回兜里,作势要站起身来。

“您先别急着走,这钱不用给了,您能不能简单回答我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张淼又仔细地打量了他两眼,从刚才这老人进门起,他就觉得是有些不对。刚刚他坐在自己对面,张淼才惊觉,典型的横死相,按理说不应活到此时啊。

难不成他和自己一样,也认了什么鬼做了父母?不对啊,凡鬼庇佑之人,身上难免沾染些阴气,但这个老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倒像是妖气。

“您可是有阴家的亲戚?”

“阴家的亲戚?”老人摇摇头,“大师您还是说得明白些。”

“您可是认了什么阴间的人做亲人?”

“没有。”老人笑笑,“我阳间的亲人,倒是都去阴间报到了。”

“那您这么多年,可遇到过什么邪门之事?”

“没有没有。”老人摆着手就要站起来。

突然,他像想到什么似的,又慢慢坐下。

“这邪门的事儿,还真有那么一件……”

2

四十年前,羌南村。

彼时的赵源,二十出头,在家里排行老三,长得干净又精神,十里八乡多的是来说媒的媒人。赵源的父母开心,自己儿子大了,在这同龄的小伙子里,也是格外的优秀,而且他也到了该找媳妇的年龄,两人便开开心心地物色着。

偏偏赵源他自己,心里是烦得很,他倒是觉得,自己还没到娶媳妇儿的年龄,而且娶了媳妇儿,自己就没了自由,况且不管是羌南村的女孩还是别村的女孩,他都瞧不上。

他小的时候,父亲是走街串巷的货郎,常担着些稀奇的玩意儿去街上卖。那时家里攒下几个钱,便送他和弟弟妹妹去了镇上的学堂,他是读过书学过知识的人,自然是知道那山外头的好。只是后来父亲身体染了病,不能再到处行走了,家里的经济条件急剧下降,他也和妹妹都辍了学。

但怎么说,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是不想在这羌南村或者是旁边的村里找个女人凑合着过一辈子。

所以当胖子来找他,说外头有个开山的工程时,他忙不迭地就同意了。

回家之后简单地将这件事与父母说了说,他收拾了行囊,便匆忙地跟着胖子一行人去了那瑶山村。

瑶山村那一座山,历史已追溯不及。以前村里的人,把那山是当宝贝般供着,现在不行了,大山挡了村子里人出门的路,是时候该除去了。

赵源进村的第一晚,和胖子一起住在一老乡家里。半夜胖子呼噜打得厉害,他被噪得一直睡不着,便起床出门遛遛。

村里的夜晚是出其的黑,夜空低垂,仿佛伸手就能触及似的。

赵源开了门走出去,时不时的有狗高声惊吠,或许是感受到他这个陌生人的气息吧。他也不惊慌,只慢悠悠地在村里的小路上转悠。

直到走到那个山脚,他才停下来,抬头向上看,果然,这山在这里,是有点碍眼了。

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困意又再次上来,明天有活儿干了,今天还是养好精神,才好有力气干活。

他转身回头,迷迷糊糊地向村子里走去。

3

刚低着头走了几步,他便发现有些不对劲。

远方的那绕山河旁,好像是站着个人。是人吧?他的心里也在打怵,他可是读过书的人,从来就不信什么鬼神之说。

所以他壮着胆子走向前,轻轻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都这么晚了……你……”

那被拍的人转过身来,是个姑娘。长相是赵源从未见过的好看,他以前不是没幻想过自己以后结婚对象的模样,但这个女孩的出现,将他脑海中所有的一切都推倒重置。那一瞬间,他明白了,他一直想要的人,是这个模样啊。

姑娘见他话说一半儿,便呆愣愣地不再吱声,忍不住开口反问:“你好,你是刚来这儿的人吗?以前没见过你。”

赵源头点得像上了发条似的,“是啊是啊,我是来开山的。”

“开山?你们真的要把这山平了?”

“对啊,山平了你们以后出去进来的才容易方便。”

姑娘眉头微皱,“呐,我可告诉你,这山里住着神仙,你们要平这山,山神可是会生气的。”

“山神?”赵源哈哈地笑了,“姑娘你要相信科学,世界上没有那么多鬼神,那可都是人编出来的。”

“得,你不信,出了事情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而且……”

姑娘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夜,“而且你们明天也开不了山。”

“为什么?”赵源挠头憨憨地笑笑。

“不为什么,你赶紧回去睡吧。这么晚了还在外头瞎转悠。”

“你不也是?”

“我和你不一样,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

“算了算了,你自己能找到回去的路就不错了。”

姑娘摆摆手,向前跑了两步,不知道是不是赵源的错觉,他只觉得,姑娘瞬间便消失在了夜色里。果然是村里的人,熟门熟路的,一眨眼的工夫就跑没了影。

赵源有些失落,他还没来得及问问姑娘的名字。明天吧,明天跟村民打听打听,瑶山村就那么大的地方,十八九岁的姑娘,应该也不多。况且这姑娘长得漂亮,放在哪里都是耀眼,也不知姑娘是否婚嫁,应该是没有的吧,若是嫁了人怎么还敢大晚上的跑出来。

赵源心里高兴,往回走的步子都变的轻快了起来。

回到村民家时胖子睁着眼睛,把刚回来的赵源吓了一跳。

“你去干什么了?”胖子揉搓着惺忪的睡眼。“刚才出去也没找见你。”

“我去村子里转了转,熟悉了一下地形,没什么,你赶紧睡吧。”

“好吧。”胖子嘟囔了一句,倒下不到五分钟,又打起了呼噜。

赵源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翻身上床拉上被子,心中回味着刚刚与那姑娘的初遇。他才不会告诉胖子,自己今晚出去溜达这一趟,是捡了个多大的便宜。明天一定要打听出姑娘的名字和住处,自己的条件也不差,指定能把姑娘娶到手。

真是不虚此行啊,他满意地砸吧砸吧嘴,闭上眼进入了梦乡。

4

一晚上睡得昏昏沉沉的,赵源再睁眼,胖子已不在身边。

他忙掀了被子起来,趿拉上鞋就往外跑,出了里屋的门,就见胖子搬一把小板凳和那村民家的女儿一同坐在房门旁。

外头是阴沉沉的一片,雨滴成串地打在屋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下雨了?”赵源抬脚将鞋提上,走到门前将手伸出去,手上顿时湿了一片。

胖子一把将他拽回来,“这欣赏雨景呢,别挡着。”

赵源一把拍在他粗壮的手臂上,“这都下雨了你还有空欣赏雨景,咱还得干活呢,下雨了不就白准备了。”

“对啊。”胖子反倒是一脸的不理解,“下雨多好,咱就能在这儿多留几天了,免费的吃住供着,你有什么不开心的。”

也是,赵源点点头,他这么说也不无道理。

但是,下那么大的雨,他还怎么去打听那个姑娘。

赵源想了想,回屋搬了把板凳坐在村民家女儿的身旁。

“嘿,你叫什么名字啊。”赵源朝那女孩眨眨眼,开始套近乎。

女孩抬头看了赵源一眼,脸上升起两抹粉红,声如蚊蚋,“方亭。”

“这名儿真好听,嗯……我能不能跟你打听个事儿?”

“什么事儿?”

“你们瑶山村未出嫁的姑娘,除了你还有几个?”

方亭低头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开口:“除了我,村头的方云算一个,还有一个方芳,不过从小就傻了。”

赵源点点头,那想来自己昨天遇到的,应该就是方云。

“方云是不是长得特漂亮?”赵源脑海中浮现出昨晚那姑娘美丽的脸庞,饶是欣喜得很。

“她?漂亮?”方亭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方云要是漂亮,那世界上可就没不漂亮的人了。”

此话怎讲?赵源虽疑惑,但还是决定去见见那方云。

“那你们接着赏雨吧,我出门去转转。”

赵源站起来,在屋子里寻了把伞,撑开就要出门去。

胖子将他一把拉住,“你有病吧,下那么大的雨还出去。”

“我想出去转转,在屋子里待着太闷了。”

“那,那我陪你去吧。”方亭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提议。

“这……好吧。”赵源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有个村里的人带着自己,若是要登门拜访什么的,倒也不显得突兀。

方亭欣喜不已,忙回屋撑了把伞率先走出门去。

赵源一路跟在她的后面,仔细地观察着这村子的地形。这瑶山村,和羌南村也没啥大差别,除了这道路是真的有些窄。

两人一路的来到村头,首先映入赵源眼帘的,便是那座大山。

原来昨晚上我是走到这儿了啊,他心中这么想着。

“赵源哥。”方亭轻轻地唤了一声,赵源忙答应下,然后走到她的身边。

“怎么了?”

“前边有棵……有棵姻缘树,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看看?”

“树?”赵源心里是不愿意,一棵树能有啥好看的。但人家既然开口说了,自己也不能拒绝。他点点头,迈着步子跟上雀跃的方亭。

方亭带着他,走到那绕山河旁,河旁种着一棵赵源叫不出名号的巨树,上面还挂着许多红色的布条。

“这就是姻缘树。”方亭兴奋地朝他介绍。

赵源敷衍地点了点头,不过是一棵活的久了些的老树,被村里的人冠了个这样的名号,真是可笑。

方亭走过来,转身从树后扯出一条红色的带子,赵源这才发现,那树的后面还挂着一堆备用的红带子,与挂在树上的这些是一模一样。

“赵源哥……你……给你。”

“给我?”赵源从方亭手里接过带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树后边有笔,你,你可以把你和你心上人的名字写在布条上然后挂上去,姻缘树会保佑你们得好结果的。”方亭红着脸,时不时地抬头瞄他两眼。

赵源有些为难,做这种无聊的事情,简直是浪费时间,不过人家一番好意,也不好推脱。

他撑着伞走到那树的后面,果然树枝上挂着支笔。

他将伞夹在脖子里,歪着头提笔,在带子上写下赵源,然后思忖一番,又写下方云的名字。

“写好了?”方亭见他走出来,有些兴奋地问。

“写好了。”赵源点点头,抬手将那带子系在了树枝上。“走吧,你能不能带我去方云家转转?”

“方云?”方亭有些疑惑,但还是点点头,转身前方带路。

撑着伞走了没几步,方亭便停下了,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身影,“那就是方云。”

“那就是方云?”赵源抬手揉了揉眼睛,如果他眼睛没坏的话,眼前的这身影可比他昨晚见的那个姑娘,宽了不止一倍。

还是看一眼正面,他一路小跑着来到方云的面前。糟了,认错人。

眼前的这姑娘,虽然是胖了点,但长得也不算太丑。只是比起他昨晚上见的那个,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你是谁?”方云面上疑惑,开口声音嘶哑的难听。

“我认错人了,对不起啊。”赵源忙摆着手让开一条道路,侧了侧身方便她过去。

方云瞥了他两眼,抬腿回了家里。方亭追上来,开口询问,“怎么了赵源哥?”

“没事没事,我认错人了。”

赵源说完,便撑着伞和方亭一起回去。他一路上是心不在焉,怎么可能呢,昨晚上见的那个姑娘,怎么看也不能是个傻子啊。

一天里魂不守舍的,晚上吃了饭,他躺在床上,耳边回荡着胖子惊天动地的呼噜声,突然想起来,自己今天还在那姻缘树上挂上了自己和方云的名字。

要不要去取下来?他有些犹豫。

还是去吧,他起身下床穿好鞋子,心里期待着,说不定还能遇见昨晚的那个姑娘。

5

赵源沿着白天的记忆,轻轻松松地便摸到了那绕山河旁,他沿着河边找了一圈,也没找见自己白天见的那棵姻缘树。

奇了怪了,这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是自己走错了方向?

他楞在原地,仔细地回想百天方亭带他来时走过的路线。

就是这儿,应该就是这儿啊,他挠挠头,这么大一棵树还能飞了不成。

“嘿,又是你。”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他惊喜,赵源欣喜地转身,果然,又是那个姑娘。

“你梦游?”姑娘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看的他心中是稀罕得紧。

赵源摇摇头,开口:“我不梦游,我是专门来看你的。”

“看我?”

“对。我看上你了,想娶你回家做媳妇儿。”

姑娘哈哈地笑了,抬手从身后扯出一条红带子,然后在赵源面前展开。

“白天还在树上挂了你和方云的名字。晚上就要娶我做媳妇儿了,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要娶。”

“我不管你是谁,我都要娶。”

姑娘皱了皱眉,“你最好还是不要有这样的想法,不管是对我,还是对那方云。方云与你无缘,强跟了你还会减寿短命,所以你就不要惦记人家了。”

“我没惦记她,我还以为她是你,你叫什么名字,我把咱俩的名字挂在树上。”

姑娘瞪了他一眼,“不跟你说了。”说完便转身消失在了黑夜里。

赵源转了一圈,心下觉得奇怪,这姑娘怎么跑得那么快。

他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回去。谁知这一转身,却发现白天的那棵姻缘树,明明就在自己的不远处。

兴许是刚才夜太黑没看见。他摇摇头,小跑着过去,找到白天里他系在树上的那条带子,伸手摘了下来。随便地在河边找了块石头,将带子系在石头上,抬手扔进了水里。

真是的,都怪自己草率,人还没认清就随便写名字。让姑娘都瞧见了,姑娘不会生气吧。赵源心中想着,突然地一惊,刚才这布条,明明在那姑娘手里,怎的这么一会儿,她又重新系在了树上。难道她一直在暗里偷偷瞧着自己?

赵源忙四下张望,却并没有发现姑娘的影子。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今天还是没能知道姑娘的名字,遗憾。赵源垂头丧气地回去,胖子依然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脱了鞋子,翻身上床,心里盘算着明天要不要去那方芳家看看,可是明天太阳出来,自己又要出去干活,他心中烦躁得很,一夜里翻来覆去,第二天睁开眼,顶着一双巨大的黑眼圈。

6

他翻身下床,趿拉着鞋走到门边,胖子正一脸悠闲地在门口蹲着吸烟。

见他出来抬手朝他打了个招呼:“咱这命多好,今儿又不用出门了。看,又是个下雨天。”

又是个下雨天?赵源走到门口扒着门往外瞧,果然,和昨天比起来,雨势只增不减。那太好了,今天又有空去那方芳家看看。

他忙认真地穿好衣服,收拾好准备找方亭带路。奈何方亭今日里有事儿出门,所以他只好自己打了伞在村里的街上溜达。

一路上走走转转,没有合适的借口,他也不敢贸贸然就闯进村民的家里。在村子里闲逛了一圈,他便又来到了那姻缘树底下。看着那树上飘扬的红带子,他心中是惆怅万分。

也不知道那姑娘到底是不是方芳,如果不是,那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和她再见面。

如果没有,那又该怎么办。

他蹲在树底下低着头是止不住地发愁,恍惚间余光中瞥见有一双脚正向自己走来,那是一双姑娘的脚,他心中顿时惊喜。站起身来,定睛一看,热情便灭了三分。

“赵源哥,你蹲在这儿干啥呢。”

“方亭啊,没事儿,这雨老是不停,我也没事儿干,就出来转转。”

方亭点点头,“确实,按说这时候不该下雨的。”

“啊,对了,方亭,我还有一个事儿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儿?”

“你能不能带我去方芳家看看?”

“方芳?那个傻子。你去她家干什么?”

“有点事儿……私人的事儿。”

“好吧,你跟我来。”方亭转过身去,撑着伞在前面带路。

赵源一路跟在她的身后,直到走到一户人家门前,那人家大门底下缩着个女孩,啃着指甲嘻嘻地傻笑着。方亭抬手指了指,“她就是方芳。”

“她就是方芳!”赵源哭笑不得。

“对啊,你找她什么事儿?”

“没事儿了,我要找的人不是她。”

赵源心中是喜忧参半,他就说,那姑娘那么灵动漂亮,怎么可能是个傻子呢。可是这一来,他真的不知道那姑娘到底是何来路了。要不今晚上再去那河边转转,他心中盘算着,今晚上早点去瞧瞧,说不定能等到那个姑娘。

村里人没什么娱乐项目,觉睡得都比较早,所以吃过晚饭,便都收拾收拾睡下了。赵源睁着眼睛盯着待胖子熟睡后,便悄悄地翻身下床。

他一路小跑,远远地就看见绕城河旁的那棵姻缘树。就去那树底下等她,她今晚可一定要来啊。赵源心里期待着,刚蹦哒着向前跑了两步,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那棵姻缘树的叶子哗啦啦抖了抖,摇身一变,竟是那个姑娘。

姑娘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暗处的赵源,她理了理头发,便一蹦一跳地跑进了山里。

妖,妖?赵源登时腿软,他揉搓着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妖?他不信。

他哆哆嗦嗦,心中挣扎一番,最终还是选择去那绕城河边等姑娘回来。

“诶,怎么又是你?”

等了好久,他终于听到姑娘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只是这一次,他倒有些不敢转身了。

姑娘走到他的身后,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后背,“你到底是不是梦游呐?”

赵源倏的一下站起身,转过身来大着胆子抓住姑娘的手,“我想好了。”

“你想好什么了?”姑娘皱着眉头挣扎着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回去。

“我想好了,就算你是妖怪我也娶你。”

“妖怪。你……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你……从树变成人,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切……我才不怕你说,你出去这么说,别人会把你当疯子,关我什么事儿。”

“也对。”赵源挠挠头,“你说得也有道理。”

姑娘抿嘴低头笑了笑,转身作势要走。

“你别走啊。”赵源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你不说我就,我就每天都来抱着……”赵源本想说抱着那树,想了想不对,树就是她,那不如就说来抱着你,但这么说又未免太下流,所以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我没有名字,我们姻缘树天生地养,都没有名字。”

“这样啊。”赵源放开她的胳膊,这么美的姑娘连个名字都没有,真是遗憾。他想了想,忍不住开口提议:“那不如,我给你取一个吧。我以前是上过学的。”

“好啊。”姑娘眨巴着眼,一脸欢欣。

赵源想了想,开口:“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那,你叫清婉怎么样?”

“好呀。谢谢你。”

姑娘的声音听起来很是高兴,只是这一说完,她便又转身不见,不远处,那棵姻缘树又重新显现出来。

赵源心中有些不爽,他无奈地朝着那树轻轻挥手再见。刚要转身,便见那树的叶子也哗啦啦地响起来,似回应他一般,他的心中顿时舒畅,迈着步子哼着歌儿回了那住处。

7

翌日赵源起床,胖子还在他身边呼呼大睡。

他轻轻地摇了摇胖子,“起来,该干活了。”

“干什么活。”胖子翻了个身,接着睡。

“我们来这儿是开山的,你倒是忘了?”

“我都出去看了兄弟,今天又是个阴雨天。接着睡吧,具体情况还是等通知。”胖子嘟囔完,接着又进入了梦乡。

赵源从床上跳下来,穿上鞋跑到屋外。果真是,今日的雨下得比前两日更甚。

那正好,他欢喜得很,这样自己可以去姻缘树底下去坐坐了。

他撑着伞,一路小跑,直直地奔到那姻缘树底下。

“我又来了。”虽然知道她不会回话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口。

他独自撑着伞,静静地站在一旁,半晌嘿嘿一笑,转到树后扯了条带子,拿起笔工工整整地写下赵源和清婉这两个名字。然后抬手,系在了那树的树枝上。

“我晚上再来看你。”

赵源待了一会儿,琢磨着到了午饭的点儿,便撑着伞回去。

果然,回去的时候正赶上胖子和那一家人吃午饭。

“赵源哥,你回来了。”方亭见他回来,忙站起身去给他盛饭。

胖子斜着眼睛打量他,“我说你小子这几天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赵源走过去坐下,心里有些慌,但表面上还是淡定。

“你是不是认识了什么好看的姑娘?”

“怎么可能呢。”方亭笑着将碗筷放在赵源面前,“村子里的姑娘大多数都嫁了。年幼的小姑娘还没长大,赵源哥没机会认识什么小姑娘。”

“就是。”赵源端起碗扒了两口饭,嘴上忙附和。

“你小子可不能吃独食。头儿刚才来了消息,明天白天要是不下雨,咱就明天白天开工,明天夜里不下雨,咱就夜里开工。你准备准备,我觉得保不齐就是明天夜里了,你看这两天,夜里也没下雨。”

“嗯,知道了。”

赵源心不在焉地听着,心里只想着晚上要和清婉见面的事情。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赵源终于盼来了夜幕降临。他躺在床上,听着胖子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便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穿好鞋子便偷摸地出了门去。

他一路兴奋地跑到绕山河旁,周围不见人影,自然,那树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他蹲在河边,无聊地朝河里丢着石子。

“喂,你来了。”

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赵源愁容顿无,脸上扬起灿烂的笑。他站起来转过身,“你每天都要去干什么?怎么一到这个时候就不在。”

“我也是要去给月老交差的好吗,你以为姻缘树就是挂个虚名?”

“交差?”

“对啊,有缘分的人就要撮合。无缘的人就替他们觅得良缘。”

“那我们呢?”

清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从身后拿出他今日里系在树上的写有他们名字的带子,举到他的面前,“还给你,不许再胡闹了。”

“我没胡闹。”赵源将她的手推回去,“我是真的喜欢你,等明晚我们把活儿干完,我就把你娶回羌南村。”

“你们明晚要动工?”

“对啊。明天如果不下雨,那就是明天白天……”

“不行。你们不能动这座山,山神会生气的。”

“哪里有什么山神?”赵源嗤笑,想起清婉也是只妖,便忙闭了嘴。

“你以为这几日的连雨天是正常的,天象异变,分明是警告啊。如果你们接着一意孤行,恐怕到最后真的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个……我。”赵源有些动摇,“那,我回去劝劝他们。”

清婉点点头,走回原来的位置,又重新变成了那棵树。

赵源朝她挥挥手,转身便走了回去。

8

第二天一大早,赵源睁眼从床上奔到门口,果不其然,又是一个雨天。

他在房间转了一圈,奇怪,胖子去哪儿了。不管他,还是先收拾收拾,将早饭吃完。他抬手将鞋提上,正要坐下吃点儿饭,便见方亭从门外跑进来。

“赵源哥,不好了,今早上胖子哥带着一群人去砍树了。”

“那棵……姻缘树?”

“嗯。”

赵源一听这话,伞都没来得及拿,拔腿跑到村头,就见那姻缘树前,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村民。赵源忙挤进去,就见胖子手里拿着斧头,站在那树的旁边。

“你们相信我,我昨晚上真的看见了,这是个树妖啊,不除了她去,这开山的工程是完成不了了。”

赵源听见他是这么说的。

他跑上前,一把将胖子推开,张开手臂站在那棵树前,“这就是棵普通的树,胖子你别犯傻。”

“兄弟,昨晚上我都看见了,你可不能让这妖精给迷了心智。”

“你……你看见什么了?”

“昨晚上我一直偷偷地跟在你的后面,你起开,这害人的妖精,我今天非得把她砍了。”

“不,不,胖子你看错了,我昨晚上分明是梦游。”

“你真的是。”胖子上前一把将赵源推倒在地上,举起手中的斧子就朝那树上抡了下去。赵源从地上爬起来,忙扑过去挡。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袭来,他睁开眼,就见清婉挡在自己的面前。

围观村民,皆是一片哗然。

“我跟你们走,不要伤害无辜的人。”清婉走上前,淡淡开口。

“别。”赵源想要扑上去,却被胖子一把抱住,“兄弟,别犯傻了。”

赵源被胖子带回方亭家,傍晚时分,他从方亭那儿得知,那些村民也没对清婉做什么,只是把她绑在了村中的祠堂里,准备竣工之后再处置。

赵源闷了一下午,到了晚上要出工之时,在方亭的带领下,偷偷地来到了那祠堂门外。

方亭咬着唇,深深地看了他两眼,转身出门替他望风。

“清婉,你还好吗?”由于那祠堂锁着,他只能在门外低唤。

“啊,你来了。我很好啊,不用担心。”

“那就好,你不要害怕,他们出工了,我现在就想办法带你走。”

“出工?天呐,你不要管我,快,先去阻止他们。这样贸然行事,不仅这些人会死,这整个村都会遭殃。”

“这么,这么严重。那,你在这儿等我,我回来就带你走。”赵源说完便咬着牙跑向村头的那座大山。

只是他跑到半路,只听得轰的一声,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扑面而来的山石击昏。他最终还是没能阻止这场祸事的发生。

9

“我再醒来的时候,那瑶山村已被那大山埋了,村里的人和胖子他们……都被埋在了下面。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整个人躺在废墟之上,命倒是保住了,不过这腿,是废了一条。”

老人将眼皮合上,深深地吸了口气,“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清婉。她是妖,应该是跑出来了。她恨我,不愿见我,她一定是怨我,为什么没能阻止这场灾祸,为什么没能回去救她。”

“不,您想错了。”张淼抬手给老人倒了杯清茶。

“她死了。在那场山崩中死了。

“若是我没算错,她本是三百年道行的妖,事故发生之后,她也确实殒身于那祠堂中。但肉身虽死,她凭着那些道行,倒也是可以入轮回盘,下一世投胎成人。不过她没这么做,反而用自己全部的道行换了你一条命。你的腿被巨石压到了,她医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灵魂填了本该属于你位子。”

老人听了这话,低下头,佝偻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

“我没有珍惜她给我的命,我辜负了她,我辜负了她……”他止不住地低声喃喃。

半晌他抬起皱巴巴的手,抹了两把脸,抓起那桌上的嫁衣颤巍巍地一瘸一拐走了出去。

南歌从门外进来,皱着眉瞄了老人一眼,这老人眼眉低垂,面目骇人,看起来可怖得很。

“你怎么来了?”张淼抬头瞄了她一眼,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来谢谢你啊,张大师。”南歌将手中的花盆随手放在张淼的矮桌前,“送你,路上买的,觉得和你特别的配。”

张淼看着那盆粉色的多肉,微微眯眼,他倒是看不出哪里有特别的配。

“你可别不要,这可是我选了好久的。”南歌看他一脸晦暗不明的样子,以为他要拒绝,忙开口劝阻。

“我要。”张淼摇头笑笑,起身将那花盆端起来放到阳台上。

他抬起手,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那粉色的花瓣,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句话:

万物有灵,生而平等,尊且重之,才能不负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