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病房在十一楼,付希安走到门口的时候,房门虚掩着,他刚想推门进去,却听到贺云岐的声音。

从他的角度,正好看见贺云岐的手轻拍在舒曼的肩上,语气里蕴藏的柔情,任谁都听得出来。他的眼神黯然了,却又听到她的声音。

“如果办理转院需要准备什么材料?”

她似乎并不在意肩上的那只手,侧着头望向张卫明,眼神里盛放了太多东西,悲伤、痛苦、愧疚、绝望,还有……还有一丝难以掩藏的厌弃。他推门而入,唇边泛起一抹冷笑:“转院?想都别想。”

所有人一怔,全都看向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人。舒曼看着面前的男人,那张脸依旧没什么表情,可眼神阴鸷,周身散发出一股凛冽的气息。一瞬间,谁也没有说话。张卫明的眼神从三个人脸上溜了一圈,假装咳了一下,率先打破沉默:“那个……付总的意思是,您母亲的情况暂时不太适合转院,她在我们这儿……”

“呵……”

贺云岐突然轻笑出声,眼眸里全是玩味的笑意,“付希安,不知道你说这句话,倚仗的是什么?”

剑眉微微挑了一下,脸上隐隐泛起薄怒,付希安的嗓音压得很低:“我倚仗什么,似乎不需要向贺先生交代。当然,如果你是来仁禾看病,我倒是随时欢迎。”

贺云岐脸一沉,刚想说什么,却只见付希安一步上前,拽着舒曼的手就往外走:“我们谈谈。”

等舒曼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拽到了门外。“你干什么?”

她想用力甩掉他的手,却被他捏得更紧。贺云岐跟着到了门外,拦在他面前,语气里也有了怒气:“付希安,你弄疼她了。”

付希安这才低头看了眼他抓着的手腕,手却没有立即放开,而是改成握着她的手掌。

手心相贴,两个人的手却都很凉,感觉不出一丝温暖。“我们没什么好谈的,有话就在这里说吧。”

手挣脱不掉,舒曼干脆撇开视线,连一眼都不愿意看他。“你确定?”

明明是很平静的一句话,可她的心,却莫名一紧,强压下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转过头正视他:“对,我很忙,付先生要是不想说,那就别说了。”

付希安盯着她,良久。“贺云岐?”

有个低柔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付希安与舒曼并排站着,贺云岐与他们面对面,声音是从他身后传过来的,贺云岐缓缓转过身,一个身姿曼妙的女人映入眼帘。

白色上衣,粉色包臀半身裙,脚上是一双鱼嘴高跟鞋,棕色的大|波浪卷发用一只精致的发卡夹着,其实光听声音,舒曼就知道是谁了。

也只有她,就算是在医院的走廊,也能走出T台的感觉。陆嘉琦身姿摇曳地走到他们跟前,唇角微微含笑,整个人看起来妩媚又动人。

“还以为认错了呢,真的是你。”

贺云岐淡淡道:“嗯。”

那两只手依然相握着,陆嘉琦像是没有看见,唇角含笑,连弧度都控制到最柔和的状态:“好久不见,魏小姐。”

舒曼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她不喜欢陆嘉琦,是纯粹的不喜欢这个人。

舒曼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她,是在学校的林荫道上,她以付希安未婚妻的身份出现。

她说:“唔……我就是纯粹路过来看看,不用紧张。”

语气里没有不屑,没有咄咄逼人,甚至连一点点嚣张的意味都没有,她就那么笑意盈盈地望着你,却让你觉得自己低到了尘埃里。她不是绿茶婊,她是真的高傲,有本钱的骄傲。“叮”的一声,电梯里走出来一个人,小护士左右搜寻了下,看到目标人物,面露欣喜地跑过来,递上手里的信封袋子:“付太太,您的报告。”

陆嘉琦接过:“有劳了。”

小护士递完报告,转头才发现付希安也在场。付希安朝她淡淡地看了一眼,可就是这一眼,让她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眼神在他们四个人之间转了一圈,很识相地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跑。

呵,那厢她的手还被紧攥着,这边直接被称呼付太太,陆嘉琦永远都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将她击碎。

舒曼甚至不记得是怎么挣脱了他的手,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付希安,我不是你婚姻中的调剂品。”

出了医院,舒曼直接去了商场。舒曼最怕研究新手机的功能,干脆挑了款和之前一模一样的手机,顺便在旁边的营业厅办了张卡,算了下时间,伦敦那边应该还是凌晨,助理是二十四小时不关机的,舒曼不想扰人清梦,反正都已经失联三天了,也不急于一时,收了手机放进口袋,电话干脆等晚点再打好了。

贺云岐见她一副蔫蔫的样子,提议去吃大餐。商场的五层六层都是饭馆,可上了楼才发现每一家店门口都或坐或站地排了很多人。

舒曼看着服务员给的号码牌咂舌,才十一点不到,居然已经排到了八十一号,三年没回来,她竟然不知道国内的餐饮行业已经发展得如此兴隆了。

贺云岐也是看着号码牌嘴角抽搐了下。两人看着这阵势转头就走,走到楼下电梯口的时候,舒曼突然停了脚步。“云岐。”

“嗯?”

贺云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直接拒绝,“不行。”

“就一次?”

贺云岐蹙眉:“没营养。”

舒曼心一横,干脆拽着他往前走:“我这是在帮你省钱好不好?大不了我发誓,真的只吃这一次,从今往后,改邪归正!”

舒曼对麦记有一种偏执的热爱,总觉得可乐、汉堡、薯条,比起那些精致的法餐更让人有大快朵颐的胃口。

“真的?”

舒曼举起左手,点头,做出认真发誓的表情,贺云岐看她一脸的兴致,也不想扫兴,就这样半推半就地排到了队伍里。“可乐要大杯,加冰,汉堡要香辣的,薯条最大份,嗯,番茄酱多要几包噢。我先去找座位咯。”

说完人一溜烟就跑了,生怕他反悔似的。大约是周末的原因,餐厅里几乎满座,大部分都是带着小孩的家长,舒曼上下两层来回走了两圈,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个靠窗的位置。没多久,贺云岐端着餐盘,从人群里挤到她身边。“怎么只有一份?你不吃?”

贺云岐将餐盘往她面前推了推,一脸嫌弃的样子:“你在伦敦是不是也这样?一天三餐,顿顿都在吃这个东西?”

舒曼将番茄酱撕开,统统挤在餐盘的纸上,顺口道:“我那是入乡随……哎,没有这回事,许晴将我看得可紧了。”

许晴就是舒曼的小助理,跟了她一年多,除了工作之外还顺带照顾她的饮食,最擅长的就是向贺云岐打小报告,舒曼经常骂她是个白眼狼。国外的剧组盒饭就是这些速食快餐,整个片场里也就只有她,每天吃的都是许晴亲手做的中餐,偶尔嘴馋了,她也会趁许晴不注意偷偷先去领个便当吃。有时候吃完忘记擦嘴,唇角残留的番茄酱,就会被许晴当作呈堂证供拍给贺云岐看。

她不嗜辣,不爱吃湘菜,可偏偏汉堡就只喜欢吃香辣的,撕开包装纸,啃了一口,拿过可乐晃了晃:“怎么没加冰呀?”

说完大大地喝了一口。

贺云岐忽略她狼吞虎咽的样子:“这次想待多久?”

“回来是临时决定的,也没多想,”舒曼想起躺在医院的妈妈,突然没了胃口,放下汉堡,勉强笑了笑,“反正伦敦那边的工作也结束了,暂时还没有接新的,我想干脆先休息段时间吧。”

三年前,妈妈突然失踪,她到底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事?车祸是怎么造成的?这些事,她既然选择回来,势必要面对和查清楚。

贺云岐沉默了一会儿:“这几天,我会尽快帮你联系别的医院。”

“好。”

饭后,贺云岐将舒曼送回公寓,虽然贺家在这里还有好几处产业,大约是常年出差的关系,在外他更习惯住酒店。临走的时候,贺云岐欲言又止,倒是舒曼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啦,我已经不是三年前的那个魏舒曼了。”

三年前的那个自己,狠狠爱过、疼过、疲惫过,心,也彻底死过了一回。“有事打给我。”

“好。”

贺云岐走后,舒曼将厨房里的两大袋东西拿出来整理,又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些日用品,直到下午三点整理完毕,才想起来要给许晴打电话。

伦敦那边是清晨,许晴刚刚起床,听到舒曼的声音,惊叫出声:“小曼姐?!”

随后是一阵咳嗽声,再然后是吐漱口水的声音。舒曼抚额:“你在刷牙?呛到了?”

那边忙活了好一阵,终于缓过来,声音里带着急切:“小曼姐,这几天你的手机怎么打不通?快急死我了!贺总有没有找到你?”

舒曼一想到自己的手机心就疼:“嗯,刚下飞机我的手机就被偷了,这个是我新办的号。”

“啊?该死的王八蛋!”

许晴义愤填膺,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小曼姐,伯格那边的余款付了,我昨天汇进了你的户头。

“还有还有,有好几部新戏想约你……”

“都推了吧。”

“啊?”

“我暂时不想接工作。”

“可是其中有一部是徐靖安导演的,他已经连续两年拿到了小金人,这么好的机会,小曼姐,你真的不考虑吗?”

“晴晴,”徐靖安的确是她很想合作的导演,最主要的是他开的薪酬很高,舒曼虽然惋惜,但还是打断了她的话,“我找到我妈妈了。”

许晴一怔,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对于舒曼的意义,连忙道:“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工作你想停多久就停多久。我无条件支持你!”

舒曼被她认真的语气逗笑了:“傻了吧?我要是停个十年八年的,你打算喝西北风啊?”

在做舒曼的助理之前,许晴其实是贺云岐公司的员工。她在泰国留学了三年,大约是性格使然,做事有些迷糊,所以时常会被一些老员工欺负,那段时间舒曼刚到曼谷,没什么地方可去,贺云岐便时常把她带去公司。

许晴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姑娘,很热心,两人一来二去,倒是很合得来。那一年,舒曼的身体出了很大的问题,还经常厌食。许晴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没有妈妈,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所以做饭是她从小最拿手的事。因为念书的时候看了一些医书,略懂一些药理,后来就时常做一些药膳带去公司给舒曼吃。

之后,机缘巧合之下,舒曼进剧组做了武术指导,贺云岐干脆就将许晴放在她身边做助理,顺带照顾她的饮食。

“这几年我拿的可都是双份工资,有好多积蓄的,不用担心我啦。”

这两年许晴作为助理领一份工资,但贺云岐依旧保留她原先的职位,每月支付薪酬,所以她除了感激之外,更是贺云岐的“小狗腿”。“小曼姐,你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千万不要以为我不在,你就可以随便吃垃圾食品。我待会儿传几份食谱给你,这样吧,你以后每天吃饭之前,拍张照片传给我看看……”

舒曼没好气地打断她:“知道了,管饭婆!”

又聊了几句,舒曼才挂了电话。真的停下来不工作是不可能的,她入行才两年,事业刚刚起步,况且妈妈的医疗费也是一笔很大的开支,她知道仁禾这两年的费用都记在付希安名下,必须要尽快还清。

既然早已是陌路,就不要再有任何瓜葛。而且目前最重要的是,尽快联系好新的医院。大约是公司有事,贺云岐第二天一早就飞回了曼谷。接下来几天,舒曼每天都会去医院,找了好几次张卫明,护士都推说不在,倒是见到了两个护工阿姨,都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其中一个有些唠叨,不过人倒是都挺热心的。

也不知听谁说了要转院的事,阿姨一个劲儿地在旁边劝:“我说姑娘,虽说这家医院收费贵了点,但是医疗条件好啊,你妈妈虽然一直没醒,但我听医生、护士说啊,情况一直很稳定,这两年来用的药物这边也最清楚,这正常人换地方都水土不服呢……

“哎,我这么说,你不要不高兴啊,我真的不是怕自己没了这个工作……”

舒曼边帮妈妈擦身边说:“没事,谢谢您阿姨。这两年多亏了你们的照顾。”

虽然病人的家属一直都不在身边,可是看得出来,她们也是很尽心的。舒曼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在阿姨的帮助下学着擦身、按摩,等以后换了医院,有时间这些事可以自己做,也可以少请一个护工。

舒曼走出医院的时候接近傍晚五点,舒城已经进入秋季,夜长昼短,天已经快要黑了。她知道这几天张卫明是避而不见,也知道是谁在背后授意,没有多想直接拦了辆出租车。

正值下班高峰期,一个路口的红灯让人等了又等,司机索性打开收音机,恰好是音乐电台,播的是当红影星Jolie的新歌。

才听到前三句,司机“切”了一声:“这年头啊,真是什么人都能出来唱歌,你瞧,普通话不标准成这样还要来唱……”

舒曼笑笑,没搭话,她见过一次Jolie,在巴黎,她中文说得确实不太好。

大约是实在听不下去,司机将频道转到了交通台,主持人正在播报路况,舒曼的思绪也被拉了回来,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到付氏楼下的时候,已经接近六点。

下了车,舒曼倒是犹豫了。刚才只是一心想要解决烙在心底的事,可到了楼下才意识到时间太晚,二十四层的大厦灯已经灭了大半,这个点有些尴尬,或许他根本就不在公司,就算在,似乎也不是谈事的时间,舒曼刚想转身走,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小辣椒?”

路灯有些昏暗,身后的人快步走近才确认了眼前的人,笑眯眯道:“来找老大吗?一起上去啊。”

舒曼想说不是,人已经被处于兴奋状态的“花孔雀”拉走了。此时“花孔雀”口中的老大,正被人堵在办公室里“审问”。“希安哥,舒曼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说话的女生坐在付希安办公桌对面,跷着二郎腿让椅子来回转悠。付希安面无表情地继续看文件,也不接话。

时间什么的,沈蓉最耗得起,她从包包里拿出根棒棒糖剥了纸吃起来:“也不用回答了,只要给我她的手机号就行。”

付希安原本在签字的手突然一抖,纸张瞬间被戳破。沈蓉捕捉到这个动作,倾身凑过去,棒棒糖指着他的鼻子,戏谑道:

“不会你也不知道吧?”

被戳到痛处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付希安嫌弃地挥开眼前那个还沾着某些人口水的东西:“你几岁了还吃这种东西?”

沈蓉回过身,从垃圾桶里扒拉出刚刚扔掉的包装纸,在他面前挥了挥:“上面有规定少女不能吃?”

付希安忽略她的痞样,神情严肃地问道:“谁告诉你的?你哥?”

沈蓉是沈聿的亲妹妹,沈聿是仁禾高薪聘请的心胸外科主任,也是付希安的发小,沈家三代行医,属于医生世家,在舒城颇有名望。沈蓉一副“你还不了解他”的表情:“我哥那么闷的人,怎么会八卦这些事。”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哎,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沈蓉将棒棒糖扔进垃圾桶,抽了张湿巾擦手:“我昨天去仁禾,听到他们科的小护士在聊天,说十一楼病人的女儿终于出现了。整个十一楼不就只住了一个人吗?所以我想肯定是她回来了。”

付希安不动声色地说:“你老跑仁禾去干什么?”

“逼我哥相亲呗,”沈蓉脱口而出,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套话了,赶忙补一句,“喂,我说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付希安起身,拿了外套就往外走,沈蓉霍地站起来追上去:“你干吗去呀?”

“下班。”

门拉开的瞬间,两个人差点撞上,凌玿倒退一步,看着眼前的人,惊讶道:“老大,你这……准备走?”

“嗯。”

“我在楼下遇到小辣椒,她说来看你。”

凌玿脸上立马呈现出一副“老大我只能帮你到这里”的表情。

站在他身后的舒曼差点崩溃,她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啊,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只多嘴的孔雀。

付希安挑眉看向她。舒曼不想有误会,只好淡淡应声:“我找你想谈下关于医院的事。”

付希安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有人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开口道:“都堵在这儿干什么呀?”

舒曼一惊:“蓉蓉?”

沈蓉拉开另一扇门,走出来,一脸倨傲:“叫那么亲热,我跟你很熟吗?”

整张小脸皱着,任谁都看得出,她在生气。

凌玿偏要火上浇油:“大晚上的你不去抓贼,跑这里来做什么?”

他原本还奇怪呢,自从小辣椒离开以后,除了应酬,老大就从没在十点以前离开过公司,有时候甚至干脆在里间的休息室里睡一宿,原来是这个磨人精在,老大这么早走肯定是为了避难。

“和你有几毛钱关系?”

“关系可大了,我是纳税人,你的工资里面可是有我的贡献。”

“哟,福布斯排行榜第几呀?”

“……”

舒曼怕他们俩打起来,刚想上去调解,付希安一把揽过她的肩,往电梯口带:“别管他们,哪次不是吵够了才肯各回各家?”

这两个人,从小就不对盘,小时候只要在一起就打架,长大后,一个认为对方太浮夸,家里安排了医学院,非要跑去念警校,矫情。一个笑对方生活自理能力太差,还要被送到希安哥这儿来学习,欠收拾。

以前但凡有他们俩共同出现的饭局,连他们俩的座位都要分开排,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了。舒曼心系沈蓉,没在意付希安的动作,脚步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走,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人已被带到了地下停车场。

付希安今天开的是黑色卡宴,打开后车门将外套扔进去,转身才发现舒曼一直站在身后没动:“怎么了?先上车。”

白色衬衫的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半截锁骨,袖子被卷至手肘处,一只手搭着车门,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地下车库里的灯很暗,他的脸有大半隐没在阴影里,可眼前的他,总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性感。

舒曼定了定心神:“也没多少事,我说完就走。”

付希安关上车门,走到她身前:“先吃饭,好吗?”

她的心怦怦地跳动着,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睫毛微闪,轻声呢喃:“我不饿。”

他忽然伸出手,捧住她的脸颊,鼻尖差点触上她的,他甚至感觉到了她呼吸的停顿,唇边泛起浅笑,嗓音低柔性感至极:“可是……我饿了。陪我吃,好吗?”

车子驶出地下车库的时候,舒曼把车窗开到最大,夜晚的凉风呼啦啦灌进车里,好似它可以将刚才心底泛起的那些缱绻旖旎统统都吹散。

他低柔的声音,手掌的温度,身上淡淡的香草气息,都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令人沉醉,她曾经就是这样,因着这些沉迷,跌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舒曼侧着身,微微闭眼,任由长发在脸上肆意横行。LaSeine。

这是家法国餐厅,位于东方之门顶层,整个餐厅的灯光都是特意调暗的,每一处都尽显着暧昧与浪漫。

服务生上来点单,舒曼没什么心情吃饭,要了杯柠檬水,将菜单直接推过去。

付希安拿过菜单,翻了几下:“法式鹅肝,烤澳洲扇贝,焗蜗牛……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舒曼喝了口水,抬了抬眼皮说道:“有刀削面吗?”

站在一旁的服务生嘴角抽搐了下,付希安将菜单递给他:“再来份金枪鱼沙律,其他的照旧。”

这顿饭吃得很沉闷,因为在整个过程中,舒曼都在专心地打游戏,从俄罗斯方块打到连连看,付希安坐在对面,也不主动说话,手臂搭着旁边的椅背,就这样看着她。

菜品一道道端上来又撤下去,舒曼始终低着头边吃边奋战,因为她知道,只要她稍稍抬头,便会对上那两道炙热的目光。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逃避什么。一道低沉而又柔和的嗓音打破沉默:“脖子不酸吗?”

舒曼停了手上的动作,略略抬眼,见他已经放下刀叉:“你吃完了吗?”

付希安拿起餐巾,擦了下嘴角,笑着问:“你是想我吃完还是没吃完?”

舒曼将游戏关了,坐直身体,声音里没有任何波澜:“吃完了我们谈一下医院的事,没吃完的话,请继续。”

“是想让我盖章签字同意转院,还是想算清这几年的医疗费?”

付希安顿了顿,眼神突然犀利起来,唇角勾起的浅笑泛着冷意,“魏舒曼,我们之间要清算的,何止医疗费这么简单?”

付希安很少连名带姓地喊她,“曼曼”是他的常规用词。以前只有她做错事,或者惹他不高兴了,她的全名才会从他牙缝里挤出来。每次只要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就知道他生气了,会第一时间屁颠屁颠跑过去装可怜,抱着他的胳膊撒娇。“不是说,钱能买到一切吗?你把它们折算一下,我照付。”

时过境迁,她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魏舒曼了。“呵……那你还记得自己欠了我什么吗?”

舒曼将手机收进口袋:“付先生,我想我们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曼曼。当年你妈妈为什么会突然失踪?我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找到她的?比起她现在住在哪家医院治疗和我替你付了多少医疗费,这些难道不是更重要吗?”

这些话付希安说得很慢,低沉的声音敲进舒曼的脑海,好半晌后,她才开口问:“你……知道什么?”

餐厅里突然有人开始拉小提琴,不知是什么曲子。妈妈失踪前的那个星期,她们吵了一架,两个人吵得很凶,如果当时她肯压下脾气,坐下来静心和妈妈谈一谈,如果当时她没有立即收拾行李走人,去投奔她所谓的可笑的爱情……

可这世上,哪有如果之说。“魏舒曼,我是个商人,钱对我来说,只是个数字,我没有多大的兴趣。你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

“搬来和我一起住。”

……付希安整理了下衬衣的袖子,漫不经心地道:“在这件事上,我也算是你的恩人,恩人索报,天经地义。”

舒曼盯着他:“是报应的报吗?”

付希安微微一笑:“随你怎么理解,我给你时间考虑,但是我的耐心一向不怎么好,你知道的。”

相比这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在离他们不远处的那一桌就显得更加的……沈蓉用菜单挡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晶亮的眼,观察着不远处的情况,凌玿坐在对面优雅地喝着苏打水,一脸鄙夷:“你怎么这么猥琐?”

“你高尚那你跟着来干什么?”

菜单后露出的那双明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凌玿的眼神里透着“我这不是怕你捣乱”的讯息,回身看了一眼:“你看气氛不是挺好挺和谐的吗?你还怕老大欺负小辣椒不成?”

“气氛两个字你懂?她被希安哥欺负得还不够惨?”

提起这件事,沈蓉肚子里的火气就往上蹿。当年舒曼无缘无故消失,这三年来她一直没有放弃打听她的下落,虽然人没找到,个中缘由她倒是打听了个七七八八,这笔账她可一直替她记着呢。

“你不是跟她不熟吗?”

刚才不知道是谁,在办公室门口摆出一副傲娇脸,女人翻脸真是比翻书还快啊。

“要你管,小跟班。”

服务生见缝插针地上来问:“需要点什么?”

沈蓉将手里的菜单塞给凌玿:“他点。”

“我怎么知道你要吃什么……喂,你干吗去?”

凌玿刚翻开菜单,就见沈蓉起身,气势汹汹地大踏步朝他身后的方向走去。

“我叫你一声希安哥是尊重,但是你别想再欺负舒曼了。”

沈蓉走到他们桌前直接拉开椅子坐下,这句话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再配合她脸上的表情,像极了一只浑身长满刺的小刺猬。

舒曼没想到她会跟过来,刚才紧绷的神经,立马松懈了下来:“蓉蓉,我没事。”

付希安不禁皱眉:“上次遇到顾阿姨,她托我留意下身边的青年才俊,我想了想,符合你妈条件的,大概就剩凌玿了……”

正在走过来的凌玿听到这句话,一个趔趄差点滑倒,但在摔下去之前,还是接收到了付希安的眼神。

沈蓉的死穴瞬间被点住,内心里挣扎酝酿了一番,最后给了舒曼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甩下一句“我还有事,你们慢聊”,溜了。

回去的车上,一路无话。

付希安的心情似乎很好,开了车载音乐,都是一些老歌,慢悠悠的调子,舒曼闭着眼假寐。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舒曼愣怔了一会儿,才想起是自己新换的手机铃声。是贺云岐打来的,他已经被许晴同化了,每次打电话只要是饭点,第一句一定是问吃饭了没。“嗯,刚吃好。”

“我这边有些事需要处理,短期内应该不会回国,医院方面我选了几家,资料都已经发到你邮箱了,有空可以看一下。”

“好的,多谢。”

曼谷和国内只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时差,按照时间,那边公司应该早已下班了,舒曼却似乎听到脚步纷杂的声音,没一会儿,有秘书过来请示是否继续开会,贺云岐低声跟对方交代了几句,舒曼刚想说“你先忙”,只听到他喊了一声:“小曼。”

付希安见舒曼不说话,以为是音乐影响了听觉,伸手去关掉,旁边一辆车突然蹭过来,付希安急忙将方向盘往左打,舒曼整个人倾过去,脸颊恰好蹭到扬声器的键,一个急刹,车子停在了应急车道上。

整个车身几乎是斜插在车道上,车头似乎蹭到了旁边的花坛,就在舒曼惊魂未定之时,贺云岐低沉的声音在车内扬起:“离他远点。”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舒曼保持着前倾的姿势,僵直着,不知该做何反应,刚才那个声音她敢打赌付希安一定听得出来是谁,而他口中的那个“他”,虽没有明说,但意指谁,显而易见。

舒曼掐断了通话,舔了舔嘴唇,问道:“要不要报警?”

付希安仿佛没听到,目光直视着前方,车窗外霓虹闪烁,映照着那张线条紧绷的侧脸,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隐隐有些泛白,直到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响彻整个夜空,他才又重新发动车子,直接将车子倒了一把,轰着油门开走。

很快到了小区楼下,他刚停稳车,舒曼便解了安全带逃离似的下了车,电梯门刚要关上,一只脚踏了进来。

舒曼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你跟着来做什么?”

付希安走进电梯,不看她,也不说话,很快电梯到了她的楼层,她走出去,他也跟着出去。舒曼走到门口,转身:“你……”

“开门。”

“很晚了,不太方便请你来我家。”

“你家?”

一丝阴鸷悄然从眼底滑过。

住在他那儿的时候,她为了离开,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行踪,千方百计打电话叫来他爷爷付封,现在住在贺云岐的公寓里,她竟然堂而皇之地对他宣称这里为自己家。

呵……魏舒曼,你当真以为我付希安是说说就算了的人?“如果你忘了带钥匙,我可以叫开锁匠。”

他说着真的掏出手机,准备拨号。舒曼太了解这个人了,平时他可以任你撒泼胡闹发脾气,可当他一旦真的动怒较真起来,任你再楚楚可怜地撒娇都没用。舒曼无奈地开门,开灯,付希安跟着进去,随手将门关上,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去收拾东西。”

舒曼下意识地拒绝:“不要。”

付希安突然上前一步,扣着她的双肩,猛地一个转身,将她直接抵在了门板上,深邃的眼眸里都是冷然的光:“我不是和你在商量。”

整个后背磕在生硬的门板上,硌得她生疼:“你说过给我时间考虑。”

“现在,”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细细摩挲,脸缓缓贴近,声音几乎嘶哑,“我给的时间,到了。”

舒曼深吸了一口气,眼眸垂下来:“如果我拒绝呢?”

这次他的声音里竟然有笑意,可脸色冰寒如铁:“舍不得走?我委屈点,那换我搬过来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