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师之石黛

世上诸事,皆讲究缘分二字。若是有缘,则不论时间早晚终会相见。而若是无缘,又何必强求?

1

春风到,柳儿青,百花开。

暖破冰,微风至,风筝飞。

眼下正值早春之时,阳光和煦,微风拂面。街上有许多小孩子相约到城外去放风筝,城内也被人们的吆喝声所填满。一时间,城里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桃夭那丫头,这几天尽晒了太阳,看她那享受的样子,就差把自己的原型露出来,扎根在我这院子里。

而我这铺子,也还是那老样子,大门一闭,冷冷清清的。一来是这一般人付不起我的妆费,二来则是这妆不是人人能化的。

正想着,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扎耳的声音,我停下了研磨燕脂的动作,推门出去,看看是谁在哪里吵闹。

只见人群里有一着了红色衫子的女子,头上插着金簪,身后跟了许多家仆,好不威风。女子高声叫喊着:“你没眼睛吗?!这身衣服你赔得起吗?!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是呀是呀!我家小姐的衣服,那可是上好的绸缎制成的,这要是刮坏了一点啊,你可担待不起呢!”

对面的老伯从自己的小摊上拿了一个面具,“实在是对不住,要不姑娘就把这面具拿走吧。”

“你当我们小姐稀罕你的面具啊?给我砸!”

“桃夭。”我皱了皱眉,这本来是人放松游玩的好天气,却被门外的刁蛮女子毁了,“你去把那老伯扶进妆铺里,再拿五十两银子给他。”

2

“今天真倒霉!”进了自家家门的王双儿更是嚣张,“被那个脏老头儿撞了一下,晦气晦气!”

“小姐别生气,这不我们今天还遇见了那位公子吗?”贴身婢女杏儿低头笑道。

这起因便是王双儿突然说要吃鲜花楼的糕点,王双儿说的话谁敢不从,于是一行人走到鲜花楼,正好碰到那位公子在与楼里的伙计纠缠着。

“伙计,请你行个方便吧,我这就差五文钱,我家里娘子实在想吃你们的糕点。”

“去去去,没钱来什么鲜花楼。”伙计拽着那位公子便往外走。

这公子年龄估摸也就二十七八,长相虽不是貌似潘安,倒也清秀,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可身上却穿着打满补丁的布袍。

“住手!你这小厮好生厉害。”王双儿看到这一幕,立刻装出小家碧玉的样子,“你把这位公子要的糕点给他,这钱我给就是了!”

周岩听到这话,立刻挣脱了小厮,走到王双儿面前作揖,“多谢姑娘!可周某不能白拿,这是我买糕点的钱,差五文钱,周某改日定送到姑娘府上。”

王双儿“娇羞”得只说,到时让周公子实现她的一个心愿就好,周岩不疑有他,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殊不知,这一应是为以后将发生的事埋下了因的种子。

3

又过了两三日,这本就热闹非凡的城中,因为另一个消息而更加热闹了。

“你听说了吗?那王员外的千金啊过两天就要大婚了!”

“可这王双儿刁蛮骄横,哪家的公子能看上她啊?”

旁边的桃夭也跟我咬耳朵道:“香掌柜,这王双儿的夫君啊,可是花了三千两从周家里抢来的!”

这世上竟有这等荒唐事!抢来的夫君?

王双儿在城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爹王斌南凭着早年做一些不见光的生意而发家,就这一个女儿,整天宠着爱着,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也摘下来。可正是因为这样,才使王双儿太过刁蛮,以至于早就过了出嫁的年龄还没有哪家公子敢招惹她。

再说这王双儿,虽然生得并没有多么标志,脸上却也白白净净的,杏眼樱桃嘴。可她偏喜爱自己描眉,别家女子描眉都描成细细弯弯的柳叶眉,正好迎合了这早春。而她呢,则是将眉毛描得又粗又重,简直像是用毛笔蘸了墨画上去的,更成了城中女子暗地里笑话的对象。

“我这次来,是想让妆师为小女好好梳妆一次,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这天日中,王斌南便领着自家小厮来到了我的妆铺,将自身带来的箱子打开,“这是一部分的妆费,剩下的,等小女出嫁后再送来。”

4

“阮家,珊瑚一颗——珍珠百个——绸缎十匹——”门口的家仆唱着各家送来的礼单,外面的锣鼓声简直要震翻了天,王家的府里府外都散发着喜庆的气氛。

趴在媒婆背上的王双儿心里又欢喜又不安,偷偷拿出镜子来照了照。

镜中的人儿,皮肤白皙,一对细细长长的烟柳眉,一双杏眼,双颊绯红,也不知是那燕脂还是自己的脸红。朱唇微张,娇艳欲滴,连指甲也染成了喜庆的红色。好一个美人胚子!

只是不知怎的,心中一直感到惶恐不安。莫不是周家那媳妇?王双儿一想到那日周家的媳妇披头散发地冲过来,差点用指甲抓破自己的脸,便一阵后怕。不过,自己给了他们三千两,也足够了。

就算那周郎这几日总是念叨着他的娘子,就算他现在心里没有我,等他享受过荣华富贵,他就会把娘子忘了,心中只有我!

吉时已到——

两个大汉押着周岩走到大堂上,逼着他跪下,王双儿也被媒婆背进大堂,盈盈下跪。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

突然,全部的人安静下来,都盯着王双儿。只见王双儿扯下盖头,双目瞪圆,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浑身围绕着一层黑气,嘴里念念有词——

“不要!不要过来!”

“别碰我!别碰我啊!!”

王双儿拉下头上的发簪,推开围观的人们,疯疯癫癫地跑出了王家,待王斌南反应过来,立马派人追了出去。

而周岩也趁机逃出王家,一直跑到自己家中,见到了自家娘子。

5

就在王斌南找我的前一天,我出门去买描眉的石黛,迎面撞上一个妇人。妇人穿着布裙,头发散乱着,也不知几天没梳洗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念叨着“夫君……夫君……把夫君还我……”

旁边有一个卖菜的老妇人说道:“姑娘也别怪她,这是周家的媳妇,她家夫君被那王双儿带走,变成了这痴傻的样子。”

唉,可怜人。

我冲老妇人笑笑,将那女子扶进妆铺里,让桃夭打了水给她洗净,再将她的怨念与不甘抽出来,混了石黛一起磨了。而后,便用这石黛替王双儿描眉。

周岩回家后,一直与自己妻子相敬如宾,一生虽没有大富大贵,倒也可以供自己温饱,后又添一子,一家幸福安康。

而这街上也多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子,身着大红嫁衣,见到男子便叫“周郎”。见到女子便一面大喊着“走开走开!”一面跑开。

世人皆有缘,无需多求,无需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