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师之皮骨
美人有骨，如玉无暇，恶妇有骨，如朽木腐。美人美人，何处能寻？恶妇恶妇，妒之以心。
1
京城里总是忙碌的，各式的声音交杂在一起，编织成张大网，松松地笼罩在京城上空与灰色的天空相应。
雨已经连着下了三四天了，在回店里的路上能听到不少的抱怨声，但是桃夭和鲤却很是高兴，毕竟她俩都依水而活，这几天的大雨，无疑是天上掉下的大礼。
多亏了这场雨，现在街上的行人变得少之又少，偶尔能看到有人举着油纸伞，小心地避过一个又一个的水坑，时不时有水珠顺着伞面滴下，在他们身后溅起一个小小的水花。
“哎呀！”我听到从后面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只见地上散了几个油纸包，迅速地被水浸湿了。还有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不住地向对面两人躬身致歉。
几人都被伞遮住了面容，看得也不甚清楚。那些人好像也没太计较，挥挥手便让那丫鬟离去了。
看也看够了，我也该回店里去了，前几天把最后一点米粉也用了去，这不，今天採了些石榴花，准备和着米一起磨了，再新做些留着备用。
2
“气死我了！表姐！你怎么能就这么让她走了呢！”柳青青一回到府里就冲到柳雪瑶的房里，用力地拍着桌子，冲着柳雪瑶尖叫着。
“好了青青，”柳雪瑶端起热茶轻轻抿了一口，瞟了眼瞪着自己的表妹，“只是一盒燕脂而已。”
“可那是我新买的燕脂！是顶好的！还有！那……”柳青青还没说完便被自己的表姐挥手打断，剩下的话硬生生地咽到肚子里。
“够了！我怎么不知道柳府已经破落到连几盒脂粉也买不起的地步了？何必向一个丫鬟伸手？！”
柳青青只能咬着牙瞪着柳雪瑶，却愣愣地想起柳雪瑶对她一年来的管教，周围所有人都说柳雪瑶这样是为她好，可她却觉得只是被当丫鬟使一般。
“容忍不了，她对我的约束。”
“容忍不了，她对我的训斥。”
“容忍不了，她对我的管教。”
像是下定决心般地，柳青青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尽数撒在茶杯里。
“姐姐，你那茶都凉了，换一杯吧。”
3
京城里第二天就炸开了锅一般，街道里的人们窃窃私语着，还不时地瞟几眼缓缓走过的送葬队伍。
“多好的人啊……怎么会突然去了呢……”一个妇人小声地抽泣着，换来的是更多的应和声。
“是啊是啊，柳小姐经常在这儿送米施粥的，怎么会呢。”
当他们路过我店门口的时候，我也远远地望了望那队伍，除去送葬的丫鬟小厮们，有一个女人极为显眼，远远地跟在棺材后面，发出响亮的啜泣，还时不时抬起袖子抹去不存在的眼泪，旁边还跟了一个表情木然的男人。
这女人倒是有趣得紧，身上莫不是有……
呵——这人啊，也真奇怪，恐怕她现在心里开心得要命，可还是装作伤心欲绝的样子。
我歪头想了想，转身回去后加快了制作妆品的动作。这最近，有趣的事多得紧呢，恐怕几天后便会有客人上门，应该还会是一笔极好的交易呢。
4
“笃——”
“笃——”
刚过子时，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而这在寂静的街上显得格外响亮。
随后紧跟着开门声的便是鲤的尖叫，以及巨大的关门声，“老板娘！老板娘！有鬼啊！”
“好了好了——”我停下手上的动作，好笑地看着鲤惊慌的样子，又重新把门开开，“这是客人，快请人家进来吧——”
外面站着的是柳雪瑶——早在五天前死去的柳雪瑶，只是面貌相比生前显得可怖无比。
脸上的皮肉已经脱落了大块，甚至有一小块肉摇摇欲坠地挂在下巴上，嘴唇也已经腐烂了大半，牙齿没了遮挡也明晃晃地暴露在空气中，连藏在袖子下的手指也被尖尖的白骨戳破，没被衣服遮住的各处都露出了白骨，在月光下映着幽幽的白光。
柳雪瑶看到我出来才开口，艰难地把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香……香……”
“对，香妆师。请进吧，柳小姐。”我接过柳雪瑶的话，稍稍侧了身子请她进来。
“这可是大幸啊，这场雨。”我看着外面的雨，一面问柳雪瑶，她听了这话，只是抬头愣愣地看着我。
“没被巡夜的人看到，不是吗？请用。”我沏了杯热茶放到她的手边，又笑着说道，“柳小姐，做个交易怎么样？”
5
“交易？”柳雪瑶一脸困惑地盯着我，“可我已经是死人一个了，给不了你什么。”
“不，你有的。”我喜欢跟聪明人做生意，他们往往都知道怎样是对自己最好的，“我会助你复仇，而你，也得帮我从你表妹身上取走些东西。”
我说完后，柳雪瑶就低下头陷入了沉默，我也不催她，只是看着窗外，我知道她最终会说出我想听的答案。
片刻之后，她的声音划破寂静，她说：“好。”
第二日我便带着柳雪瑶回到了她下葬的地方，我从旁边槐树上剥下来人脸大小的树皮，用鲤那葫芦里的池水浸泡了七天，待浸泡软了以后，又谴桃夭是去找了城里最好的面具师傅，雕了张美人的脸面上去。
再借了桃夭的一些桃胶，把面具仔细地覆在柳雪瑶的脸上，为她搽了新磨的香粉，用混了周氏不甘与怨念的石黛为她画了一对拂云眉，再用加了狐媚子媚态的燕脂给她勾了几笔花钿，甚至用石黛给她嘴角点了颗美人痣上去。
“窈窕在此谢过香妆师，”原本腐烂的皮肉已经被好好地覆盖起来，站在这里的是个颇为惹人怜爱的人儿，盈盈地向我躬身，朱唇微启，“我会尽快把那东西给香妆师送来。”
说罢，便扭着腰出了我这店门。我看见桃夭和鲤也好奇地跟了上去，却并没有阻止，毕竟，我也想知道，这柳雪瑶要怎么做才能达成我们的交易。
6
“呦！老爷来了！”店里的伙计看到王阳新热情地招呼着，又趁人不注意用胳膊捅了捅王阳新，“老爷，这洞房花烛夜过得还好吧？”
王阳新听到这话只是勉强地笑了笑，他都不敢相信自己干了什么！前脚柳雪瑶刚下葬，后脚他就跟柳青青拜堂成了亲！要早知道这柳青青如此惹人厌烦，他绝对不会跟她一起谋害柳雪瑶！
当初怎的会答应如此荒唐的事呢！
“诶呦！”待王阳新刚跨出店门，便感觉自己撞倒了什么人，“没长眼睛啊！”
“公子见谅！是奴家的不好！”
王阳新定睛看去，只见是个美人，这可真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腮如凝雪，一双杏目镶嵌在脸上，更别提眸子还水汪汪的，一双小巧的朱唇，衬得皮肤更加的白皙。描了一双拂云眉，额间还随意勾了一个花钿上去。
王阳新不由得有些看呆了，这是哪儿来的美人？
“公子你……没事吧？”美人见王阳新没动，又试探着问道，“奴家相依为命的家姐刚刚逝去，一时恍惚，撞到了公子，公子见谅。”美人慌张地给王阳新赔着不是。
呆了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咳……要是、要是姑娘不嫌弃，不如来我府上做工吧？”
“啊？多谢公子！”眼看那美人又向他盈盈一拜，王阳新觉得自己的魂儿都要飞了，却浑然没发现美人眼下的仇恨。
“对了公子，奴家名为窈窕。”
7
王阳新每天乐呵呵地看着窈窕在府里做工，而柳青青却是一脸阴翳地看着新来的丫鬟。那日她谴了王阳新去查账，谁知道他竟带回来一个小浪蹄子！他还与这小浪蹄子走得越发地近了起来！
说什么父母双亡，家姐也刚刚去了，我呸！明明就想勾引阳新！说不定还要给他做妾呢！柳青青越想越气愤，更是把手里的账本捏得变形了。
“夫人？夫人？”
柳青青回过神来，没好气地盯着面前的人，“怎么了？”
“这是刚送来的账本，我来拿给夫人。”
“拿来！”柳青青夺下账本，“去去去，一个丫鬟在这儿添什么乱！”
“是夫人，奴家名为窈窕。”
“我管你叫什么！”柳青青不耐烦地挥挥手，总有天要把她踢出门外！柳青青咬牙切齿地盯着窈窕的背影。
当柳青青合上最后一册账本后，她突然听到有女子的轻笑声，随后有人在她耳边说道：“表妹啊……这账本上有如此大的错误你没发现吗……呵呵……”
虽是一声轻笑，可在柳青青看来却是一个平地惊雷！这分明是柳雪瑶的声音！
可！可怎么会！明明是自己亲眼看她喝下那杯毒茶的！自己亲眼看她下葬的！怎么会！
可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再没响起，柳青青定了定神，肯定是最近太累了，听错了吧。她拂了拂心口，这样安慰着自己。
8
“表妹……表妹……青青……青青……怎么了……不是你给我下的毒吗？……怎么不理我了呢……”
要是说第一次柳青青听错了，可这几天柳雪瑶的声音一直在她的耳边响起，甚至在梦里她也能看到一个穿着寿衣的女人，脸上的皮肉随着她的脚步，一块一块地掉下来，眼球甚至滚到了她的脚边！
“青青……帮我捡一下吧……我看不到了……”她抬起头，却正对着柳雪瑶黑洞洞的眼眶！
“啊——”柳青青尖叫着醒来，等她定下神发现王阳新坐在桌子前，正颤抖着点亮蜡烛。
“阳新……你也……”她小声地问道，王阳新转过头，面如菜色地点头。突然他猛地站起身，掐住柳青青的脖子，咆哮着，“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要不是你我怎么会也被她找上！都是你！”
柳青青拼命地想把王阳新的手掰开，可哪儿有那么容易，当她以为自己会被掐死的时候，房里突然响起了另一人的声音。
“诶呦，这是怎么了，老爷夫人？”
窈窕！她从来没这么感激过窈窕的出现，丝毫没有想到她是怎么进来的。王阳新也松开了掐着她的手，“没、没什么窈窕。”王阳新喃喃地说着。
“还是说，你们是为了我而争吵呢？”窈窕突然捂着嘴轻轻地笑了起来。
9
说罢，窈窕把手放到耳后，像是捏住什么一样，轻轻一撕——
就这样把脸撕了下来！
柳青青倒抽了口气，她看见窈窕的脸轻轻地飘到地上，而面前站着的分明是死去多日的柳雪瑶！
王阳新看了更是大叫一声，冲出了房间，留她一人来面对柳雪瑶。
就跟梦中一样，柳雪瑶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来，皮肉也一块一块地掉落下来，柳雪瑶阴阴地笑着，“表妹……青青……这雨天好冷啊……你看，你这毒好生厉害，都把我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不，你别过来！”柳青青只能用力地把自己缩到床上，拿被子把自己蒙起来。等了一阵，说话声却停了下来，柳青青试着把被子放下来，正对上柳雪瑶空洞的眼眶！
“表妹……你害我……好苦啊……”
“啊——”
10
“听说没？柳府的老爷疯了！昨天也就是他一直在叫喊呢！”
“不会吧！这好好的人怎么说疯就疯呢？”
“嘁！他是做了亏心事咯！定是他和柳青青害死了柳家小姐呢！”
我一边听着门外人们的议论，一边把玩着一根黑色的骨头。
待那日鲤和桃夭面如菜色地回来后，她们向我细细地说了柳雪瑶的作为，然后又把这根美人骨放到了桌上，重复了遍柳雪瑶让她们带回的话：“美人骨已经托她们带回，多谢香妆师出手相助。”随后柳雪瑶不知所踪。
我们的交易便是，我给她新的脸面，而作为交换，我要她表妹体内的美人骨。
美人骨美人骨，一般生在美人体内，洁白无瑕，如玉温和，而柳青青的则极为特殊，竟然是黑的。除了颜色这根美人骨摸在手上也粗糙无比，像是被什么腐蚀了一般。
柳青青也在王阳新疯掉后，被婆子在自己的房里发现，据说，她身上的皮肉大块腐烂，几乎都没完整的地方，而最诡异的是她的脊椎骨被人抽掉，整个人软软地倒在地上。
这人间啊，却道是，天凉好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