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师之赌

世间不仅人爱赌,日日幻想着自己的发财梦,就连有些妖也偏爱赌,却从未想过赌到最后竟是连自己也搭进去了。

1

“诶呀——”好容易早起一次的桃夭站在庭院中间晒着太阳,舒服的竟是连化形也不想控制,任由自己的头顶上长出两三根树枝来,“还是晨曦最为舒服。”她眯眯眼,又伸手逗弄在缸里游的正快活的鲤。

“你要是有这功夫不如去扫扫门院,仔细掌柜的又说你。”鲤吐了个泡泡在她指尖上。

“她才不会这么说我。”她嘴上虽这样说着,但手上还是抓了扫帚老老实实的扫地去。

鲤监督着桃夭开始扫地后才放松下来,卯足劲跳出水面,感受丝丝微风拂在鳞片上的凉爽感,在将要接近水面的一瞬间她左右摆摆尾巴溅出一片不小的水花来。可还没等她彻底放松便听到几下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完了!”桃夭紧张的握住扫把,“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有人来了!要是让阿香知道客人来了地还是脏的我就完了!”

“好!”她下定决心,突然将手化成巨大的树枝模样,只是哗哗两下便将地上的落灰扫得干干净净。与此同时鲤也穿好衣衫开门去了。

“姑娘早。”鲤开门便见一个翩翩儒生朝自己行礼,她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番,虽说他穿的衣物都十分破旧就连袖口也有打补丁的痕迹,但却是十分干净,再加上他笑起来眉眼中带有温和的气息更是给人一种蔼如之感。

只是这男子未免有些过于瘦弱,拿衣服在他身上就像是袍子一般,况且他的脸色发白眼窝有轻微的下陷,整个人的精神气头看着就不好。

“您是......”自鲤进了铺子之后从没见过男子登门,不免有些疑惑,“是为夫人求妆的吗?”

那人突然轻笑一声,“在下还没有找到夫人。”话罢他又从衣袖中掏出一枚用紫苏叶子包好的糕点,“与姑娘初次见面,没什么好的,这是自己家中做的紫苏糕,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啊,”鲤接过后更是满心疑虑,见他的面相也不像是什么凶恶之徒便忍不住与他多说了两句,“我们家香妆师一向妆费极高,您若是来这里求妆的话......”

“鲤。”我出来的时候正巧听见她的话,这小妮子这么容易就被一枚紫苏糕收买了,竟然还要把客人往外赶。“他可不是什么穷人家。”

鲤听了我的话后眼中的不解都快溢出来了,但还是按下了自己的好奇请了男子进屋,又端来了两杯茶水放在我们面前。

“我说的对吧,韩家小少爷,韩阳?”今天竟是茉莉花茶,我轻抿一口,倒是不错的。

对面的韩阳看起来有些拘谨,只是握着茶杯细细揣摩着,“我......”

还没等他开口他便强烈的咳嗽开来,就连手中的杯子也握不住一个不小心便摔碎在地上,“对、对不住!”他艰难的从喉咙中挤出这几个字,又狠狠的揪住自己的衣服想要将咳嗽压下去,但只是让他咳的更为厉害。

“喝点水吧。”我对着茶水一吹气又推过去。“喝了你就好了。”

韩阳趁着听写的间隙连忙端起茶杯,只两口便见了底,“谢香妆师。”他擦擦嘴说道。

“客套话就免了,你到底是有何事需要我一个小小的妆师来帮忙?”

“此事......非您不可!”说罢他便摸出一个人骨形状的黄金来。

2

“小少爷!可算是找见您了。”韩阳正收债的时候便听到前堂的伙计风风火火的赶来,无视正在韩阳脚边哭嚎的男子,“您快去三桌儿哪儿看看吧,来了条大鱼嘞!”

大鱼是永兴赌场内暗语之一,专用来说那些出手阔绰的赌客,一般遇见这种人他手下的伙计会耍点老千让他以为自己运气不错,然后才慢慢的将他的银子全部“钓”出来。

若是钓出来的银子超过了五十两,韩阳就会默许自家伙计从中分一杯羹,让他们尝尝甜头,这样他们才能钓出来更多的银子。

其实这也算是他在收买自家的下人,让他们真正明白自己的主子是谁。省得他们整日想着去讨好自己那“哥哥”!

只是今日这大鱼究竟有多大才能使得伙计来叫自己?

他手一挥示意仆役将地上如同烂泥一般的男子扔到外面去,“今日的教训你最好记住,否则下次还不上账的话,你丢的可就不止两根手指了。”他冷声说道,旁边的仆役也见惯了这样的场景,利索的将那人扔了出去之后又快步跟上韩阳向前堂走去。

“来来来!压大压小!各位客官抓紧下注了啊!”一进前堂就与寂静的后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韩阳深吸一口气,空中布满的是汗水与尘土的味道,耳中除了人们兴奋的呼喊还夹杂着铜板相互碰撞的声音。

这在旁人耳中可能是喧闹不堪的,但在自己的耳中却象征着权利与地位,时刻提醒着自己才是这家赌坊真正的掌柜!

还未待他满意的巡视完就感到胸腔有一阵熟悉的骚动,他皱皱眉,装作不经意间掏出早已备好的药丸服下,待感到好一些后才装作不经意间来到三桌的位置,主持赌局的伙计看到他来之后使了个眼色,他顺着看去,只见他们口中的大鱼身材魁梧,皮肤黝黑,指甲也又尖又利,说话声音也粗,但蓬头垢面的样子确实不像一般大鱼应有的模样。

他看着大鱼玩了几局,几乎把把都赢,甚至让旁边的人都开始起疑他是否是韩阳请来的托,但他观察了下才发现每局大鱼只是纯粹的运气好罢了。

他看着大鱼面前的碎银忍不住皱皱眉头,自己掌管永兴赌坊以来还从未输过这么多钱出去。伙计似是看出了他的不悦赶忙低头去拨弄骰盅。

韩阳摸摸下巴思索了片刻,这种大鱼若是让他玩得不够尽兴,他第二日是绝对不会再来的,他太了解这种人了,一不留神就容易被放跑。最终拍拍他的肩膀,“这位客官好手气,不如我请客官去厢房里玩两手?”

旁人一听眼都直了,永兴赌坊的厢房可算是城中最为难进的,一般只有绅豪啊、官员啊这类人物才又机会被请进去,就连那种普通的员外都进不去。

但是听说啊,只要在里面有幸赢上一两把,就能将家中一年的开销赚回来,与之相对的,输了的话......就只有大失元气了。

凭什么他能被少庄家恭敬的请进厢房里?!众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就连手上的动作也放慢了,不少的人甚至伸长了脖子也想看看这位被请进厢房的人物长什么样子。

还是一个伙计率先用吆喝打破了这时的宁静,一瞬间赌场便回复成了原来人声鼎沸的模样。

3

“我看您似是外地来的?”韩阳为大鱼倒了杯茶后笑呵呵的问道,“可是来寻亲的?”

“不是不是!”大鱼摆摆手,“我是偷跑到人间来的,谁知你们人类竟然有如此好玩的东西!”他将茶一口饮尽后兴奋的搓搓手,“这里面还没外面热闹!到底有啥好玩的快拿出来!”

韩阳见他这样子一愣,你们人类?但他只以为这人是人傻钱多的疯子,他不留痕迹的将眼下的诧异隐去只微微一笑从一旁的书架上摸出一副骨牌,“不知这位......”

“罗敌!”大鱼拍拍胸脯骄傲的说道。

“罗公子玩过牌九吗?”他将骨牌缓缓的放在他面前展开,罗敌兴冲冲的捏住一块放在鼻子底下闻闻,又好奇的扣扣上面的红点。

“每副牌九三十二张,”他慢悠悠的洗着牌解说道,“每张牌的牌面由两颗骰子的点数组成。就例如两个六点凑成天牌,两个一点凑成地牌,两个四点凑成人牌,一个一点加一个三点凑成和牌。但您可得注意了,除了二四加幺二可以凑成一副点数不相同的最大的对子至尊外,其余的对子点数必须相同。若是点数不同就算杂张。”

罗敌挠挠头,“听你一说麻烦的不行!按简单的来!”

韩阳将牌排列整齐后一伸手示意罗敌去摸牌,在他皱着眉头挑牌的时候,韩阳便将桌下早已放好的一点骨牌藏在右袖中,又在桌上随便抽了两张,一张照例藏入左袖中。

“嘿!”罗敌看他抽好后便迫不及待的将牌面翻开,“两个四点!是......是什么来着?”他皱着眉头思索。

“人牌。”韩阳将自己的牌也展示出来,“一个一一个四,可惜了。”他装作一副惋惜的样子又朝罗敌一拱手,“您今天这运气不错!开门红啊这是!”

随后他看着罗敌嬉笑的样子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赌局竟然没有放赌注!”摸出一锭银子推向罗敌,“给您讨个头彩,请您收下吧。”

罗敌大声的笑笑也毫不客气的收下,又将银子往他的方向轻轻推了一下,“这就当我下局的赌注了!”

这一开始的一局只是为了让罗敌尝个鲜,勾起他的兴趣而已,接下来自然不会让他赢,在连输几局后罗敌的脸色越发的黑了下来,有一次他竟握拳砸向桌子,甚至在桌子上留下了不浅的拳印!

韩阳虽说被吓了一跳可还是装作无视发生的样子,但手底下还是让他赢了几局,这才见罗敌的脸色慢慢恢复正常。

他也懂由过不及的道理,若是将他逼急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虽说自己是个残废,他想到这里不自然的咳嗽一声,还是不希望将小命丢到赌桌上的。

但几局下来他便摸清了如何与罗敌相处,只要适当的输一局就好了,既能安抚罗敌又能保住这条大鱼。

只是可惜了这些东西,他惋惜的看着地上已经变形的香炉和两个碎茶杯,这些全是罗敌输了的时候打碎的,这些刚买了没几天就坏了。

“哼!”对面的罗敌不满的哼一声,似是发现了他的走神,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让到他面前,“专心点!”

真是看不出来。韩阳敷衍的点头后漫不经心的摸牌,这人虽说蓬头垢面的,可这出手阔的就连刺史刘大人也比不上,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无意间看向罗敌的手腕却发现哪里的皮肤发蓝青色甚至上面还有弯曲的黑色花纹。

纹身?他一时愣神,手上动作一顿差点亮错了牌,若是他这会儿犯错哪怕是要将所有的银子还给罗敌了。

在赢得罗敌最后的一锭银子之后他一拱手,冷声说道:“时间不早了,小店也要打烊了。”

“不行!”原本还在嬉笑的罗敌一听这话脸色也沉了下来,一掌排在桌子上发出沉重的咯吱声,“继续!”他的眼神中带上了威胁的意味,韩阳觉得甚至连空气也变得沉重起来。

“您身上可还有一点银子?”韩阳一躬身,看着罗敌猛地一愣的表情满意的笑笑,“若是没了本钱,我们还赌什么呢?”说罢转身便出了包厢,丝毫没看到罗敌变得血红的双眼。

4

第二日韩阳清早便去了永兴赌场等着罗敌,他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果不其然,在人渐渐多的时候他看见了罗敌的身影,只是今日他却是一瘸一拐的过来。

他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仅仅一天他怎会变成这样?待他走进了韩阳才发现他皱着眉头,像是隐忍这什么一般。

还没来得及他询问罗敌便拎着一个小荷包在他面前晃晃,他耳尖的听到了里面钱财碰撞的声音。

“里面请。”他换上那副波澜不惊的笑容带路,直到他们坐下罗敌才将眉头舒展开,搓搓手大喊道:“快洗牌吧!”又从袋中掏出个金块扔在韩阳面前。

他挑挑眉,这可真是个大鱼,一般人谁敢直接拿金块来赌。他将牌洗好后罗敌就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摸,他便又看到了他手腕上神秘的黑色花纹。

看起来好熟悉。他皱皱眉,自己定是在哪里见过的。他在脑海中苦苦思索着,但记忆就像是跟他捉迷藏一般模糊不清。

“喂!该你了!”对面的罗敌早已等的不耐烦,他将桌子敲的咚咚响。

“对不住对不住。”韩阳猛地回过神来,故技重施的从桌底摸出牌来。毫无疑问的还是他赢。一开始罗敌对输的结果只是不屑一顾,随着荷包中的金块渐渐减少,他的脸也变得越来越黑,拳头也越攥越紧。

但此时的韩阳正努力回想着那神秘的花纹,并没注意到罗敌的脸色。

“哈!天牌!”韩阳揭开牌装作兴奋的拍拍手,“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他伸手去拿金块,对面的罗敌正喘着粗气盯着韩阳伸过来的手。

到底是什么呢......韩阳猛地看到先前还盘踞在罗敌小臂上的花纹此时却像是一条蛇一般迅速的顺着罗敌的胳膊爬上来,诡异的扭曲成更为复杂的纹路,连带着就连青色的皮肤也进一步扩大。

“这!”他心下一惊,彻底的明白了罗敌到底是什么。

黄金骨黄金骨,体外为金体内为骨。

他感受到了罗敌喷出的粗气,但他不敢抬头去看罗敌现在的样子,他稍微惊异了一下,但一个计划却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形。

他不动声色的将金块放在自己面前,继续冷静的洗牌一边努力的回想着书上记载的内容:

罗刹鬼,青皮红眼黑纹,生性嗜杀,体格健壮,天道为防止罗刹一族为害人间将其放逐于不周山上。

其有一身罗刹鬼骨体外为金体内为骨,将天魂草再加上龙鳞花熬出来的汁水,能让罗刹迅速浑身僵硬而不致命,方可取骨。但在此劝诫......

后面是什么呢......他皱皱眉,后面还有几句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管他吧,他叹口气,知道对面的人竟是罗刹鬼后他的心里也开始紧张起来,生害怕他生气了将自己一口吞入肚中。甚至有好几次差点都摸错牌。

他今日不敢让罗敌输的就像前几日那样惨,但也没有让他赢得太厉害,把握的刚刚好。

他看着罗敌一瘸一拐的背影满意点点头,他明日定时还要来的。只是要怎么对付他呢......他一边往回走一边思索着,天魂草和龙鳞花倒是不难寻,自己当初为了治肺痨的时候收集的药草里就有这两个。

最起码能自保了。他松了口气,毕竟罗敌可是浑身上下都是金子,谁会跟金子过不去呢。

5

其实韩阳每日最讨厌的便是回到府中,这偌大的韩府的一草一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自己只不过是一个父亲与奴婢所生的次子罢了。

虽说伙计们见了他都称他一句韩家小少爷,但他知道背地里他们都在笑自己只不过是自己哥哥的仆人罢了,就连下人们也敢当着自己的面嘲讽自己。

不过是些下人,大不了那天杀了算了!他狠戾的盯着不远处窃窃私语的婆子们,谁知道她们是不是在嘲笑自己。

他远远的看着韩王氏走过来的身影忙将眼中的凶光隐藏起来,毕恭毕敬的低着头站在路边,看着她暗紫的绸缎鞋子到自己面前的时候赶忙恭敬的问好。

韩王氏却像是没看见他一般径直的走了过去,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声示意自己听见了他的问候,待她走过五六步后才不紧不慢的说道,“厉儿今日没在赌坊?”

“是。”

“在哪儿?”

韩阳一愣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不知。”

下一刻韩王氏便立刻怒气冲冲的走过来扬起手便向他脸上扇去!“我让你看好韩厉!万一他与人起了冲突谁替他挨打!若是厉儿回来有一点闪失!我就拿你是问!”她不解气的又往他身上踹去,“若不是看着你还有点用!我定将你们母子二人赶出府!”

但他也只能低着头挨着打,丝毫不敢闪躲,他知道,只能让韩王氏将气全部撒出来后自己日后才能好过点。

待韩王氏走后他突然感到一阵气要从胸腔冲出来!

糟了!他捂着嘴快步回房,生怕被韩王氏听见自己的咳嗽声,若是让她知道的话......那就全完了。

他跌跌撞撞地回房翻找出自己早已熬好的药一口气尽数喝下才勉强压下咳嗽声。

他眼神阴暗的想着,韩王氏不过是怕父亲对自己这个婢女所生的次子起了恻隐之心将家产分给他罢了。他冷笑一声,韩王氏就像只猎狗一般替韩厉守护着财产。

他那不成器的哥哥韩厉活脱脱一个市井混混,要不是自家里与官府有些渊源,每次关上几天就放了出来,否则还不知他会是什么下场。

每次父亲对刚回到家中的韩厉只是摇摇头警告说若有下次便不会再让他继承永兴赌坊,前几次他倒还能安分几天,但到后来他就将父亲的话当成耳边风。

渐渐的父亲也懒得管他,只是每次在他犯事的时候就派林管家出面,用大把的银子帮他擦屁股。但从来没有宣布过剥夺他继承永兴赌坊的权利。

他这个婢女所生的孩子虽说上不了台面,但赖好也是家主的骨肉,所以父亲就将自己放在韩厉的身边当个“书童”,说是书童实际上也就是奴仆,每日伺候他穿衣吃饭,保证他既能活下去又能明晰自己在家中的地位。

他的心中本是充满感激的,因为自小他的母亲就叮嘱他:韩王氏准许他们母子二人活下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万万不可再贪心。更别说将他放在大哥的身边当伴读书童,虽说这吃穿用度不似大哥那般华丽,但比起一般的下人来说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再加上大哥自懂事以来,整日里与别家的纨绔子弟一起浪迹在城中,一门心思全在吃喝玩乐上,没有多余的时间给自己的弟弟,所以他的日子过得也算是轻松。

只是随着他年龄渐长,他将韩厉的所作所为以及父亲的偏心韩王氏的冷嘲热讽都收入眼中、听入耳中,他心中不满的种子便开始生根发芽。

仇恨的种子逐渐在他心中扎根,他开始努力的向账房先生学习,有意打理好自己与伙计的关系赢得他们的信任。

他有几次有意无意的在韩厉面前展露出自己的能力,这个蠢货果然为了图省事就将打理永兴赌坊的活儿交给了自己,这才让自己赢得了少东家的名号!

恐怕现在韩厉进了永兴赌坊也没人认得他是谁!他狰狞的笑了起来。

但就算这样自己还只是一个奴婢所生的孩子!永远得不到承认之人!

就是因为出身吗?!

韩厉的母亲韩王氏乃是城中盐商大户王家出身,况且她的妹妹还是宫中的妃嫔。这差距已经显现出来了。

他自嘲道,一个能与皇室搭上关系,而另一个呢,只不过是下人的孩子罢了。

这世道竟如此无理?他曾数次盯着母亲洗衣服的背影暗自咬牙。

这些!真是够了!他再也不想忍受下人们嘲弄的眼光,他们就像是看着一只可怜虫一般!只能依靠着这一点点血脉的关系才能活下来的!

我明明比韩厉更为聪慧!为何!为何你们都看不到我的努力!你们的眼中只有韩厉一人吗!

现在不能让人知道自己的肺痨一事,他盯着在帕子上咳出的鲜血,将它丢进火盆里烧掉,最起码现在不能暴露。他听着前院传菜的声音无意识的捏紧衣角。

6

“咳咳!”韩阳在梦中被自己的咳嗽声叫醒,他迷糊了一下后死死咬住被角拼命的压住咳嗽声,绝对!绝对不能让别人听见!待这阵过去之后他便起身坐在桌前。

现在只不过才丑时而已啊。他放下心来。

他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得了肺痨这个毛病。

一开始只以为是普通的风寒,只是去药铺开了风寒的药方回来,可谁知却越喝越厉害,脱了大半个月也不见好了后他才去请大夫看了看才知道是得了肺痨病。

而且因为自己没有及时就医,此时已经很难治愈了。

他想起大夫那日可惜般的摇摇头自己也觉得可惜来。自己那么努力的跟着账房先生学习,那么努力的拉拢家里的伙计,不就是为了自己以后变成永兴赌坊的主人,再把韩厉踢出去当乞丐看他的笑话吗。

明明现在自己已经是明面上的永兴赌坊少庄家,可是!可自己竟得了肺痨!他不甘心!这幅孱弱的身子骨能干什么!就凭他这样!还怎么将永兴赌场夺过来!

若是让韩王氏知道了,那她肯定毫不犹豫的会将自己踢出韩府!她才不管自己是否会病死在街头,那天晚上她肯定会带着笑容入睡,因为她终于为自己的儿子守住了韩府的家业!

他不禁觉得有些可笑,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就这样付之一炬了吗!院中猛然传来什么物件打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紧接着就是韩厉暴躁的低吼声,他赶忙披上衣服赶到院中却只见一地的酒壶碎片,他叹口气只能俯下身去捡。

“废物!”韩厉虽醉的厉害却也能认出他来,他手上还挂着栓酒壶的草绳便劈头盖脸的向他抽来,“你为什么没接住?!你可知这酒有多难得?!”

韩阳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抬头又躲闪不及被一下抽到了脸上,立马就浮现了一条红痕。他似是感受不到脸上火烧一般的疼痛,只是眼神阴暗的盯着韩厉同时又悄悄将酒壶碎片握在手中。

聒噪。他烦躁的想着。

真是个无用的废物,聒噪而又无用的废物。他看到韩厉怀中漏出一角的红色头绡,整日就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或者有什么用呢?

他捏紧了碎片,想着,要不现在就将他刺死好了,这么锋利的尖角,只要扎进他的脖子里还没等到韩王氏赶到他就死了。

就这样到这浑身的酒味,浑身僵硬的死了。

他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却被韩厉看在眼里,“老子没酒你很开心啊!”他又向他身上踹去,将他的里衣踢得都是脚印。一不留神他踩到了韩阳的手上,将碎片更深的刺到他的手心中,鲜血一下就涌出染红了他的衣袖。

“废物!”韩厉的视野中只模模糊糊的看到一片红色,还有随之而来的令人厌恶的味道,他不解气的又往他身上抽了几下才骂骂咧咧的回房去。

他在地上蜷缩了许久才压下自己满腔的杀意,他生怕自己一冲动就追上韩厉将瓷片狠狠的插入他的脖子里,再猛地拔出来!韩阳的鲜血就会如同涌泉一般!

但现在不行,不是现在。他拼命的克制着自己。

不是现在。他爬起来喘着粗气盯着韩厉的背影告诫自己,不是现在。

他起身拼命的压制着咳嗽声回到房中又死死咬住自己的衣袖,现在有些下人都已经起来了,只要有一个人听见他就完了,他暗暗地告诫自己。

待他的咳嗽声舒缓了些后他才掏出自己从不离身的鹅卵石含进口中,却又无意间碰到了口袋中的金块,便将它们尽数倒出又拼成了一块完整的人骨的样子。

下一句......只要将罗刹骨尽数取出......

他猛地一怔,想起来了!他一拍大腿,这样!只要这样!自己就有救了!就能摆脱这副孱弱的身子了!

想到这里他快步的将天魂草和龙鳞花取来,自己在炭火盆中烧水开。

7

韩阳清早便细细的将自己的手掌包扎好,装作没事一样去了永兴赌场等着罗敌,罗敌每次都极为准时,比自己最忠实的老顾客也准点。

他眼尖的发现罗敌走起路来比前几日更加的歪歪扭扭,同时也看到了他腰间的灰布袋子,他突然想通了罗敌为何会变成这样了。

想到这儿时他胜券在握的一笑,若是这样的话那便简单的多了。

韩阳快步迎上去,就只是这一个动作引起了许多人的好奇,要知道他们可从没见过永兴赌坊的少庄主对谁如此上心过。更别提竟是个长相凶恶、走起路来都歪七扭八的瘸子了!

罗敌坐在椅子上之后照例松了一口气,又俯下起身从下至上的顺着自己的小腿,就像是给只猫儿顺毛一般。

“喝口茶吧。”韩阳不留痕迹的将天魂草的汁水倒入杯中又抑制着自己的颤抖将杯子推到他面前

罗敌果然没有起疑,只两口便喝完了。韩阳之才放下心来照例拿出牌与他赌,只等着罗敌倒下的一刻。只是过了许久罗敌才像是感到一丝不适,他的手指像是不能弯曲了一般,但初次之外他并没有任何的不适。

怎么回事?韩阳心里开始着急,又瞟向罗敌跟前的香炉,难道是书上记载错了吗?是计量少了?他急的干瞪眼。

是了!自己是按人的身体来算的计量!竟把这事给忘了!他懊悔的摇摇头,看来今日还是要用那个啊,还好自己做了两手准备。

俗话说的好,人啊,心急则乱。韩阳的心思整个就没有往赌局上放,自然而然的就出了岔子,他一个没拿好,竟将袖筒中的牌掉了出来!

啪嗒!

这一声便惊醒了韩阳。他看着对面的罗敌心中暗叫不好,罗敌一开始还疑惑的盯着突然冒出来的牌,可下一刻他便反应了过来!

他的喘气声越来越大,就连双眼也有变红的趋势!韩阳看着罗敌瞬间变回罗刹的样子,一时间竟被吓住不得动弹!

“怪不得!怪不得!”变回原形的罗敌腿还是有问题,像是只能将自己勉强撑住,他咆哮着掀翻了两人面前的桌子,上面的骨牌七七八八的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过是弱小的人类而已!竟敢骗我!”罗敌将目光转向像是吓傻的韩阳,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之感,脚下踉跄了一下。

就是现在!

韩阳看着罗敌挥舞这桌子的动作一滞,立马就抓准时机快步向罗敌冲去,等快到他面前的时候一弯腰从罗敌的胳膊下滑了过去,在绕到他背后的瞬间将怀中早已被冷汗浸湿的紫雷符贴在罗敌背后!

“你!”罗敌虽不知是什么东西却也本能的感到了不妙,他本想伸手去抓,但无奈他的背后太过宽广还没等到他摸到的时候,天上的乌云便已经聚集,下个瞬间就有几道天雷滚滚而来,接连劈在罗敌身上!

“啊!!”

韩阳虽然好奇却还是将眼睛闭了起来,但就算如此他也能感受到雷电的强光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烧肉的香气,他不仅不觉恶心却还深吸了一口,这对于韩阳来说这便是胜利的味道!

“你!你!”还没等他享受完便听到了什么娑娑的摩擦声,下一刻他便被捏着脖子提了起来!

糟了!韩阳心下一惊,睁眼看去果然是已经被天雷劈的焦黑的罗敌!他浑身上下已经全然不见原先的青色皮肤,只能勉强分辨出几道花纹,甚至还有的地方有约莫一指宽的裂口,里面泛白的肉混着鲜红的血液清晰可见!

这罗刹怎会如此顽强!他惊恐的盯着罗敌被烧焦的额头,慌乱之中他摸到了一直被别在腰上的匕首。

“我定要!把你生吞活剥!”罗敌说完后便抓着韩阳往自己口中送去。

韩阳在慌乱之中拔出匕首将插进了罗敌的脖子!他也是运气好,刚受完天雷的罗刹本就虚弱无比,这一下又割到了他的脖子,失血过多让罗敌终是支撑不住自己轰然倒下。

可他临死前还是紧紧捏紧韩阳的脖子,他本来是快成功的,韩阳已经被他掐的吐了舌头,可谁知天道还是更为偏爱韩阳一些,终是让罗敌死在了他前面。

韩阳狼狈的将罗敌的手掰开,贪婪的呼吸着带有血腥味的空气。他止不住的干咳着,又感受到有一股熟悉的甜腥从喉咙中涌了上来。

“呸!”他随意的将血吐在罗敌的尸体上,这时他才在在罗敌两个小腿肚裂开的缝隙中看到里面竟然是两个如同小臂般粗壮的粗木!

“真是,也是难为你了,竟然想出用木头代替骨头,怪不得站不稳啊。”

韩阳装作惋惜的拍拍罗敌的尸体。“好了好了好了。”他兴奋的笑笑,将匕首拔出来挽了个漂亮的刀花,“接下来便是取骨了!”

7

我看着在桌上摆列整齐的黄金骨皱皱眉头,韩阳手上还拿着一个把玩着,脸上痴迷的状态就像是被妖物迷了心智的人一般。

“所以,你要干嘛?”黄金骨上传来罗刹的气息最压桃夭她们这种小妖,即使罗敌已经死了但她们还是不敢近距离的查看,“我手下的小妖可经不住这样折腾。”我随手将黄金骨用帕子遮住。

“书上记载,只要将罗刹骨放入人体内便能使人变为罗刹!”他的眼神逐渐狂热,“你既然能换脸便必定能换骨!”

“只要我能摆脱这幅身子我便可以当上永兴赌坊的主人!将那些看不起我的人永远踩在脚下!”他癫狂的笑开,“只要摆脱这个身子!”他下一刻却突然冷静下来,从怀中掏出两三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推到我面前,“这三袋金子还请香妆师务必收下。”

“不必了。”我一缩手他便明了我的意思,“这罗刹骨入人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有违天理的事情我还干不了。”

他阴沉的看着我半晌才缓缓开口,“外面将香妆师真是传成神乎其神的人物了,今日一见,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啊。”

“随你怎么说。”我摆摆手,“这罗刹生性嗜杀所以断不能将他们放入人间,更别说由我亲手创造一个出来。”

听了这话韩阳翩翩公子的面目终于被他撕破,“香妆师可是看不起我?!”

“我何时有过?只是你本来杀性就重,若是在将罗刹骨放进你的体内,那还不知道会变成怎样的怪物。”

“好!好!”韩阳发了狠将荷包扔在地上,指着我说道,“只要我成功了!我第一个便来寻你!”

“请便。”

可谁知韩阳却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染血的匕首,想必这就是杀死罗敌的那把了,他手腕一转便抵着自己的喉咙!“香妆师若不帮我!”他的话语中已经隐隐有了威胁的意思。

“呵。”我轻笑,这年头找我的人也不少,可他却是第一个敢威胁我的人,我倒要看看他会怎样。

他看着我的脸色并没有任何变化,又看看桌上放的黄金骨心下一狠,手腕一转便直直划开了自己的大腿,引得桃夭和鲤二人惊叫连连。

“啧。”

“香妆师可是后悔了?”韩阳跌坐在地上阴惨惨的笑着。

“我是嫌你脏了我的地!”我嫌弃的摆摆手,这人是死了心要在我的店里搞这么一出。

韩阳听了后只是还是那副阴惨惨的笑容,“我可是人!是天道的宠儿!”他狂笑起来,“我面对罗刹都不曾死去!”

“你若是要救我就只有替我换骨!”他用刀尖指指黄金骨,“你若是不救我!就不怕天道责怪吗!”

“不怕。”我轻松的摆摆手,若是天道连这点鉴别能力也没有的话,那么世上将在无天道可言。

一时间我的铺子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我坐在主位上喝茶,只是血腥味渐渐的浓烈起来将一杯好茶都破坏了,桃夭和鲤早也受不了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剩韩阳坐在地上与我对峙着,他时不时还撕心裂肺的咳嗽几声,只是后来他的动静越来越小。

“呼......呼......”韩阳的呼吸越发的沉重起来,就连手上的匕首也握不紧了,匕首掉到地上的声音惊醒了将近昏迷的韩阳,“你、你还不救......”

他抬头看我,这下他的眼中就只剩恐惧,一扫先前的疯狂。但下一刻便倒在地上,我叹口气去探他的鼻息。

他死了。我收手,死了也好,罗刹鬼族最为记仇,他杀了罗敌,就算我替他换骨他也难逃罗刹族的报复。

“真是个痴儿。”我看着韩阳的尸体一如他看着罗敌的样子,“倘若你自己去开家赌坊,那生意定不会比永兴赌坊差。反倒是永兴赌坊因没了你这个得力助手,衰败嘛......定时指日可待。”

我好笑的摇摇头,“非要变成一只罗刹,变成之后又怎样?你以为天道真的会让你逍遥下去吗?你定会被抓回不周山去与其他罗刹一起生活!更别提你只是一个半罗刹而已!指不定进去不到半天便其余罗刹分食的只剩骨头!”

我将黄金骨和韩阳缩小收入我的妆盒内,本想差鲤给罗刹族送过去,但转念一想指不定她还没说话便被做成了烤鱼,还是决定自己亲自跑一趟吧。

我与罗刹族组长颇有些交情,兴许他能听进去我的话,但他们是否要报复韩府我就不得而知了。

呵,这样一想,说不定韩阳还能在死后扳倒韩府。

我这样想着,手一挥地上的血迹便消失干干净净,只是......我看着地上的青石板,有些血液已经渗了进去把他们染得乌黑,再加上刚刚韩阳动作大了些,一些血液还溅到了我的黄花梨椅子上......

算了算了,扔了再买一套好了!

我一挥手,反正我常去的哪家最近好似也上了新的家具,再买就行了。

我关了铺子又给桃夭她们留了条子便起身去往罗刹族的地界,这一去可便是十天半个月的,生意嘛......还是等回来再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