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一章

我耸了肩,低头玩起那还装有一个面包的塑胶袋。着着塑胶袋,我戳着那个倒楣的面包。没两下嫌腻了,又开始把它当作球抛来抛去,结果下场就是,面包抛啊抛啊,就摔到下面的花圃头破血流了。

我看着倒楣面包摔下去,本来就有些闷的心情更闷了。连起身下楼去拾起它的力量都没有。干脆堕落持续坐着,打算装懒装到孙力扬回来。

没多久,孙兄果然拎着吸管回来。还用张卫生纸包着呢。

“你怎么一直在看下面?”他站在我身后忽然出声,害我吓了一跳,反射性往后转,结果头去敲到栏杆。

我呜了一声,抬头瞪他。“我在看惨案。”我摸着脑袋。

他把吸管交给我,“惨案?”说着,他边看着我揉头顶的样子,似乎想伸手,不过没那个胆子。

“嗯。”我粗鲁地打开牛奶,插了吸管呼噜吸了一大口,“面包摔下去了。”接着我指着底下的花圃。

孙力扬靠过来栏杆,看到了躺在花草中间的面包,没多说些什么,又咚咚绕过转角踩着阶梯跑下花圃。

他走到花圃前面,先是翻了翻了,找了刚刚那只飘下去的吸管,接着又捡起因为吸管离去而伤心跳楼的面包,最后抬头看我。

“别那张脸了。”他忽然说。

我想,这是第一次他这样坚持或者说不再是腼腆的样子跟我说话。

“什么脸?”我有些惊讶于他的镇定,却还是很快地反问。

“被人抛弃的脸。”他说着,然后又慢慢笑了出来。“像怨妇。”

“怨你个大头鬼。”我白他,把刚刚揉成小球的塑胶袋往他脑袋砸去,可惜太轻,飘了飘,落到他脚旁。

我垂着眼看着他再度弯身拾垃圾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关系,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快从我眼眶掉出来了。因此我抬头,然后开口:“孙力扬,我问你,很久以前,你踢破窗户那次,是怎么踢的?你不是站很远在跳高,为什么突然踢球了?”

孙力扬还是低头找刚刚的塑胶袋,头也没抬地闷声说了你不会想知道的。

“你跟我说吧,就当作我心情不好跟我说。”

我说过,我随便一句话,孙力扬都是很认真地去对待。因此他抬头,然后开口:“那天,我也有看见林筱桃跟吴孟鸿牵手回来。”

我楞了一下。我还以为我是唯一一个呢。

“我也有看到……有看到你们两个似乎没有说话,筱桃我是不清楚,但是我知道你、你在害怕,害怕那样的气氛,所以……嗯,我……我……”他我了半天,然后脸又红了。

但是他不需要再解释,因为我已经懂了。

我抬头,抬头,压抑着。

“那、那那刚刚你也看到我们、我们——”我哽咽。

“看到了。”他简单这样说。

我没有说话,只是很用力握紧自己的手,几乎感觉到指甲陷入肉里的痛楚。

孙力扬咧了一个傻傻的笑容,“我知道不是你那个来啦,可是不买面包,总、总不能叫我从二楼丢球还是水桶下来吧,会死人的。”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抹了眼睛,想哭,可是又笑出来了。“我刚刚骂阿桃了,我骂她偷偷摸摸,我说了不应该说的话——”我一古脑说着。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是善良的,即使外表老是凶巴巴。”孙力扬点点头,安慰着。

“我哪里凶巴吧!”我大吼,然后一楞,忽然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我又转小了音量,“我是在说阿桃,又不是在说我……阿桃哭了……我不是故意骂她的,我只是、只是想知道她中午去哪里,只是想让她多跟我玩,不要老是跟吴孟鸿在一起,孙力扬,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们中午下课都去哪了。”

孙力扬听完我的话,忽然弯身找起刚刚被我制造的垃圾,然后闷闷说了声不知道。

“真的、真的不知道?”我眯起眼睛,“可是你跟吴孟鸿不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嘛——”我忍不住怀疑。

“你跟筱桃不也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他抬头也打断了我的话,瞧他脸上有些挫败,开始我以为只是因为找不到垃圾,后来发现不是、不是的。

然后我明白了。

孙力扬,也是被抢了玩具的小男生。某部份来说,他跟我一样,都被抢了玩具,都被抛在后面了。

“厚,还说我咧。”我咧了笑,“原来你也是被人抛弃了啊。”

他微微一笑,抓了抓头发,模糊说声算吧,然后又再度低头找我制造出来的垃圾。

“两个人在一起真的那么好吗?我们还小……还小不是吗?老实说我不太懂,不太懂阿桃在想什么。孙力扬,你懂吗?你懂吴孟鸿在想什么吗?你们男生头脑比较简单,应该比较好分析吧——唉,朋友就朋友啊,这样多好。干嘛一定要什么喜欢来喜欢去……喜欢是什么啊,喂,孙力扬,解释喜欢给我听。喔!你每个月送巧克力送我是不是喜欢我啊——”我念着念着,忽然住嘴了。

孙力扬已经找到那块垃圾,不只如此,在他握着面包吸管垃圾的手上,还多了一只黄色的小野花,而他正看着我,很专注看着我。

他那种小狗眼神我不是没看过,都看快要一年多了,老实说早麻痹了。但是这次不一样,那眼神变得很诡异。仿佛我刚刚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一样。

什么奇怪的话?我刚刚说了什么,谁来倒带给我听?我不是只是把他当垃圾桶一样到了一堆垃圾?他为什么有那种表情?

“你你干嘛啊?!”我有些不自在地开口。

孙力扬楞了一楞,“没事,嗯,花……给你。”他说着,声音又开始缩小,脸又恢复到以前那个可怜样。像只想讨好主人的小狗。

我只是一顿,就伸长手穿过栏杆去接收那支花。碰到花梗时,我捏住稍微下边的花梗,孙力扬则是握住稍上边的。我们就这样握着同一只花,一瞬间,没有人松手。

“嘿,孙力扬,我们两个很像吧。”我试图微笑,想把这有些尴尬的膜扯破,“我跟你都一样,好朋友都晕头了,只有我们最理智,对不对呀!”

“不……”我跟你不一样。我瞧见孙力扬掀了掀唇似乎说了个“不”字,然后后面的句子就直接在我脑袋里形成。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但是我几乎就是要清楚知道他想说的,是那句话。

但是,他只是掀了唇,起个“不”字,接着他猛然瞥了头。再度回头时,脸上又挂着笑容了。

“嗯,算吧,算很像。”他最后是这样说的。

我从来没有机会去真正探索,那天那个下午他不字后面想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或者是某部份的我,不愿意、一点都不愿意去探索吧。

因此,从这天开始,到很久以后的几年时间,当我回想起这个下午时,就算脑袋里清楚明白知道,孙力扬想说的,并不是他所说出来的,即使我清楚明白,却早就无法找出正确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