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星星绝望

★[1]人生最好不要错过两样东西:最後一班回家的车和一个深爱你的人。

自从罗素然知道了宋远跟李珊珊的事情之後就对宋远实行了经济封锁,她像每一个恶俗的女人一样以为掌握了一个男人的经济命脉就等於掌握了这个男人,无论他是老公,还是弟弟。

她在电话里对我说:落薰,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想说点好听的话开导或者说是宽慰一下她,可是努力半天我悲哀的发现,我确实词穷了。

那麽玲珑剔透的一个人,居然也用这种低级的手段和伎俩,也是真的别无他法了吧。

迫於无奈,宋远打电话来找我借钱,从前那麽骄傲的男孩子,开门见山地跟我表明他的目的,我握着手机难过了好半天,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他应该也不会跟我开这个口吧。

想了半天,我还是决定出面做个和事老,替罗素然劝劝宋远,说到底,宋远还是罗素然的弟弟,她也就是一时之气,我妈以前还天天骂我呢,我要真的有什麽事全世界也就她会替我收拾烂摊子。

打定主意之後我把我的想法跟许至君说了,他偏了偏头:「好,我陪你们一起去好了。」

李珊珊出院之後就像一颗被冰雪冻过的大白菜,整个人都怏怏的,看到我挽着许至君一起出现的时候,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

我心里不是没有忐忑的,她跟林逸舟关系那麽好,此时看到我跟别人走在一起,总还是觉得怪怪的。可是许至君轻轻地握了一下我的手,我就觉得什麽都不必多想了。

我们去商量计划之前决定先喝酒壮胆,我原本担心李珊珊的身体不能喝酒,她大手一挥:喝啊,怕个屁啊。

然後她悄悄把我拖到一边,她像个小太妹……不对,她就是个小太妹,把我抵在墙上,几厘米的距离逼视我,问:「真的想好了?」

这一次我没有胆怯,我应承着她的目光,毫不犹豫的说:「想清楚了。」

她看了我很久,直到确定我这种坚定不是装腔作势之後,放开了我,拍拍手:「如果林逸舟问我,我就照实说?」

我点点头,就照实说吧。

我不要再像一个钟摆,在林逸舟和许至君之间左摇右晃摇摆不定。

我勇敢得太久了,现在只想找一条看上去最安全的路走下去,走这条路的时候我要自己对别的路上那些笙歌笑语都置若罔闻视若无睹。

我不想再贪恋海市蜃楼。

很多人都觉得我勇敢,都觉得我像颗杂草一样坚韧,其实这一切都是无可奈何。

如果我是从小生在优渥家庭成长得顺风顺水的谭思瑶,或者是懂得自我保护懂得捍卫自己利益的天蝎座女生孔颜,如果我是乾脆打破世俗准则特立独行标新立异的李珊珊……我大可不必这麽坚强。

因为以前失去过,知道失去很可怕,所以现在才比她们都懂得珍惜,不会迷失自己,也不敢迷失自己。

我走进去在许至君身边的位置上坐下来,他侧着头看着我,我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慌乱。

我不知道到底他在这几天当中经历了什麽,会让一贯不动声色的他动辄皱眉,动辄叹气,动辄心神不宁,他不说,我便不问。

我在餐桌下抓住他的手,我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有事的时候你总陪着我,你有事的时候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那天晚上,挂掉电话半个小时之後,他居然在我家楼下叫我,我妈妈那一脸「捉奸在床」的表情让我欲辨已忘言。

我跑下去看见靠着车抽烟的他,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漂亮,他说:「程落薰,我们试试吧。」

我一直很怕遇不到我喜欢的那个人,後来又怕遇到那个人他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再後来我又怕那个人躲在世界上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就是不出现。

每一次我等公车的时候都是那种忐忑的心情,我好怕等到天黑,等到最後,它还不来。

我好怕等我老了,皮肤松弛了,眼角爬上细纹了,那个人他还不现身。

罗素然说人生最好不要错过两样东西:最後一班回家的车和一个深爱你的人。

这麽多年,她说的话总是不会错的。

所以我想了一下,我说,好,不管结果怎麽样……我们试试看。

这个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虽然结局未知,但我愿意找一条看起来最安全的路走下去。

只是,命运比我想像之中要强悍太多,感情从来无法战胜命运。

晚上我们四个人去化龙池的小酒吧喝酒,叫了很多我最喜欢的百威。

化龙池曾经只是一条拥挤着低矮民居的安静古巷,随着第一家酒吧的开张,迅速变身成如今的热辣模样。

李珊珊喝多了之後抱着我跳舞,对面有男生对我们吹口哨,天空中下起了小雨,雨水顺着原木的屋顶落下来像一道水帘,地上是经年的石板,坑坑洼洼的小水洼里反映着一条街的喧哗和情调。

李姗姗真的有点点醉意了,她在我的耳边轻声说:「落薰,我早知道一切都要付出代价的,我都懂……」

我根本听不懂她说什麽,但是我也有点晕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吧,我嘟嘟囔囔的回应着她:「其实我很爱他啊,可是他不肯停下来,等他肯停下来了,我靠,居然不是为我……」

我们两个疯女人执手泪眼相望,在酒馆门口上演一出活色生香的画面,不知情的人可能真的会怀疑我们的性取向。

我们两个人的惺惺相惜是被另外那两个人突然之间的冲突打破的,我不明白宋远怎麽会突然跳起来指着许至君说:「你再乱讲一句,信不信老子真的翻脸!

我霎时清醒过来,瞬间有迷糊了:除了我,还有人对许至君这麽不客气?

许至君坐在角落的位置里看着外面,他一动不动,可是我觉得,他好像一个引线就要烧完的炸弹,再不做点什麽他就要爆炸了。

还是李珊珊比我反应快,她冲过去一只手抓住宋远,一只手拖住许至君就往外走,回头对我喊了一句:「傻逼,拿着包啊!」

我们四个人坐在许至君的车里,我和李珊珊之前那点晕眩完全消失了,每个人都板着脸,一时之间谁也不知道要怎麽开口。

许至君平日里沉稳的风范再次彰显出来,他对宋远说:「你不要激动,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心情不会比你轻松,但是我以人格担保,我没有骗你。」

李珊珊忍不住插嘴:「到底是什麽事,别把我跟落薰当傻逼啊。」

我本想插嘴说一句「刚刚你还叫我傻逼呢」,但是一看到他们三个人凝重的表情,我就把这句话活生生咽下去了。

我一直都知道许至君讨厌烟味,可是这次,他是我们四个人之中最先点烟的,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後,他缓缓道出了事情的始末。

就在我们两个人终於决定「试一试」的那天晚上,他来找我的原因,并不是简单的怕我会不开心而已,他来见我,是想找他心里这个「孤勇」的程落薰,借一点勇气。

许至君回到家里,打开灯才发现他妈妈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呆,记忆力除了外婆去世,他从来没有看到他妈妈哭过,可是在灯光大亮的那一瞬间,陈阿姨转过来看着他的脸上,分明是一片潮湿。

在所有人的眼里,她一直是个很温柔娴静的女人。

从他儿时起,妈妈就跟一直告诉他:「无论什麽事情都不要撒谎,你撒了一个谎,以後就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圆,这样不好。」

所以他想要的东西,只要不是太离谱,都可以直接跟妈妈说出来,在他的生命当中,没有一样东西是要通过撒谎的方式去获得的。

诚实,是妈妈的教育馈赠於他最好的礼物。

那天晚上,陈阿姨叫他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告诉了他一个对於他来说雷霆万钧的消息:她得了胃癌。

许至君根本不敢相信这个消息,可是陈阿姨疲倦的神色和不愿再多言的态度都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呆呆的看着妈妈,一时之间,什麽话都说不出来。

陈阿姨拍拍他的肩膀,起身回到自己的卧室中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寂静的客厅里,听着时钟里的指针发出的寂寞声响。

过了片刻,他打了个电话给爸爸,可是接电话的却是一个女声。

那边只说了一声「喂」,他就挂掉了电话。

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哭过了,可是这一次,他确实有那麽一点想哭。

宋远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我们所有人的表情都十分凝重,只有车头那个多啦A梦的摆设不知人间忧愁般摇头晃脑。

许至君继续说:「我一直都知道我爸爸在外面有些事情,但是在这个年代,这样的事情不再是一个案例,而成为了一个现象,我偶尔会旁敲侧击暗示他,可是他有一套自己荒谬的理论。」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我爸爸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另一半,是各种各样的女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似乎抖了一下。

我不能不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在我生命中一直缺席的男人,他最後跟我说的那句话。

他说:「我当没有你这个女儿,你也当没有我这个爸。」

我不知道他希望我这一生成为怎样的女子,我只知道在没有他的时光里,我不得不学会自己独当一面,适应家中没有男性的生活。

早年为了不让妈妈失望伤心,我不得不学会说谎,不得不学会自己在那些没有几个漂亮的分数的期末通知单上模仿妈妈的笔迹签字,不得不在学校召开家长会的时候去路边随便找个人,塞给他一些钱,让他坐在教师里冒充我的亲戚。

不是没有人问过我家中的事,我也不是他们想像中那样因为受到的伤害太大而不愿意谈及。

我只是真的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说起。

我没有一个契机像很多女孩子那样年幼时在父亲面前撒娇,在青春期坦率的告诉他我喜欢一个什麽样子的男孩子,没有人会在下雨天撑着伞在校门口等我,没有人会在妈妈震怒要打我的时候挡在我的前面。我的生命里没有这样一个人,

没有这个人。

我的眼泪安静的流出来,许至君紧紧握住我的手,这个动作彷佛成了我们彼此之间默契的一个暗号。

说不清楚自己的动机,或许只是为了让他妈妈放心,许至君终於下决心去查一查他爸爸外面这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调出了他爸爸的每个月的电话详单,找到了每个月出现得最多的号码,一个一个排查,有些是生意上的来往,有些是普通朋友,大多数名单他都确定了,只有一个号码最可疑。」

许至君对着详单上显示的那个号码拨过去,却发现自己的手机里早就存在这个人的姓名,在那一刻,他内心感受巨大的震撼。

当他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拨错了。

於是他赶快摁掉,仔仔细细核对了一遍之後,再拨。

没有错,那三个字,在他的手机上闪亮着,罗素然。

★[2]原来,我们这些人的青春,每一个人都是暗伤连城。

从来不会撒谎的许至君,所以面对宋远的时候,他根本不晓得要如何自处,他只能痛心疾首的告诉他:你的姐姐罗素然,就是我爸爸的情妇。

听到这里,宋远还没有动作,我就尖叫起来:「不可能!」

许至君看着我,目光里充满浓烈的哀伤,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落薰,我没有必要骗你们,那天晚上我去找你,心里也很矛盾,我挣扎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告诉,我知道罗素然在你心里的份量,况且当时康婕……所以我硬是忍住了,没有说。」

我看着他那个样子,看着他蹙起的眉头,好像看到原本烈日高照的天空突然就阴沉,好像看到五彩斑斓的街头突然就失了声。

我用力忍着,我不想在他这麽烦恼的时候还表现出一副很脆弱很经受不起打击的样子。

他需要我的勇气,他需要一个坚定不移支持他的程落薰。

 

说起来真是命中注定,其实在很早之前,命运那只翻云覆雨的大手已经在我面前揭开了一些真相:

我想起那个茫然的清晨,我在中天国际楼下看到从车里下来的罗素然,她当时脸上那种与平时截然相反的仓皇表情……

我想起我第一次从许至君家里出来,陈阿姨把我送到门口,转身我就看到许至君他父亲的车……

原来早就有了端倪,原来我是最早洞悉的那个人。

我转过头,对宋远说:「我答应过素然姐,什麽都不跟你说,但我真的不知道,人物关系是这样……」

宋远靠在李珊珊的肩头,黑暗之中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李珊珊也一直沉默着,我知道她一定因为这件事而联想到了她自己。

原来,我们这些人的青春,每一个人都是暗伤连城。

我完全能够理解许至君当时的感受,那种惊心动魄,那种难以置信,那种完全无法用言语表达的震撼和愤怒,那种要不要告诉我和宋远的矛盾与挣扎。

我也完全能够理解宋远此时的感受,这种颠覆,这种不可思议,自己一贯敬重的姐姐,斥责起李珊珊来那麽大义凛然的姐姐……

我沉默了,李珊珊沉默了,宋远沉默了,连许至君自己,都沉默了。

这个晚上,我们谁都不知道还能说点什麽。

我们分成两部车各自散去之前,我把宋远拖到一边,我紧紧地抓着他战栗的双手,无比诚恳地跟他说:「宋远,无论怎麽样,你还是要跟素然姐和解,明白吗?」

平日里总是吊儿郎当一副二世祖模样的他,眼睛通红的看着我,在某个瞬间我觉得,这个贪玩的男孩子好像突然长大了。

他说:「我有什麽资格去指责她,她做什麽都是为了我。」

我们两个人看着对方,作为罗素然最亲近的两个人,我们谁都不愿意承认,心里有个地方,真的坍塌了。

那个晚上许至君不想回家,我就陪着他在江边坐了很久很久。我从来没有想过除了林逸舟之外,我还有这样的耐性陪伴另外一个人。

时间不太晚的时候还有很多人在散步,或者骑多人单车,车轮经过留下一片笑声。

我们背靠着背坐在石凳上看着一些人放风筝,长长的风筝线上串着很多彩灯,远远的看上去就像一颗一颗星星在闪亮。

我忽然觉得,许至君也像我暗淡青春里的一颗星星,明亮,璀璨,却也遥不可及。

他握住我的手,忽然长叹一声,然後缓缓说:「很久之前总是从思瑶那里了解关於你的事情,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们会这麽亲近。」

夜晚的风把我的头发吹得很乱,不知不觉之中我的头发已经很长很长了,不知不觉之中时光就这样流逝了。

早几年张爱玲大热的时候,我也装模作样读了几本,印象中最深的不是很多人都交口称赞的《红玫瑰与白玫瑰》中那段经典的文字,而是《十八春》里一句普通的对白。

你问我爱你值不值,你可知道,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许至君一定没有看过这些,他的童年是在进口玩具和日本动漫中度过的,他这个年纪的男生如果读过张爱玲,那才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他不知道这些,可是他确确实实做到了这些,这就足够难得了。

在经历过跟林逸舟那样颠沛流离之後,我才体会到现世安稳的难得,能够让我一想起他在就觉得宽慰的人,只有许至君。

至於林逸舟,那是另外一句我喜欢的诗了: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他是一个浪子,带着浑身锋利的锐气,划伤自己也划伤了身边的人。然而,总有一天,浪子也会疲倦,浪子也要停靠,只是到了那个时候,不知道恰好路过他身边的那个人是谁。

他那麽多绯色传说,那麽多红颜环绕,是甲乙丙,还是ABC,或者真的就是封妙琴……但都与我无关了。

我希望他幸福,即使我不是这个幸福的一部分,即使风水轮流转,我却永远不在那个轮子里。

而此刻,我希望他幸福的那个人,带着他的女朋友,跟一群狐朋狗友坐在一间清吧里,喝着黑山黑啤。

这种啤酒是捷克啤酒的代表,采用深层井水,6个月的底层发酵,在浓烈的焙焦麦芽中夹杂着一股令人惊异的果味清香,苦中带甜。

封妙琴手腕上带着一只CK的腕表,不仔细看的话会以为是一只手镯,设计非常漂亮,这是她前一周死缠烂打让林逸舟买给她的。

身边有个识货的女生挑了挑眉,问她价格,她故意趁DJ换碟的时候大声说,也不贵,才三千,还打9折。

林逸舟瞟了她一眼,虽然光线昏暗,但她还是立刻察觉到了他的不快,即时收声,但脸上也露出了很不爽的表情。

十一点半的时候,清吧的老板娘来了,立刻有很多女生围了过去,林逸舟这一堆的女生也都像蜜蜂闻到了蜂蜜的清香,全部哄然而上。

林逸舟叼着烟,皱着眉问:「她们干什麽呢?」

在一旁开酒的服务生解释说,我们老板娘每天晚上都会在这里帮客人算算塔罗牌,无论什麽都算得很准,所以有不少人是慕名而来的。

搞清楚这个原因,林逸舟笑着问封妙琴,你要不要去算算?

可惜她还因为他之前瞪她的那一眼而耿耿於怀,嗤笑了一声之後起身扭着往洗手间的方向去了,林逸舟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懒得理她。

随着一个女生跑过来用一种死了人一样的语气告诉他们「真的好准啊」之後,林逸舟也跃跃欲试,不准也不会少块肉。

他坐在老板娘对面,老板娘问他,算什麽?

身边的人都在起哄,算爱情,算爱情。

他笑了笑,就算爱情好了。

原本只是抱着好玩的态度来试试,并没有真的想过会听到什麽金玉良言,可是在抽牌的时候他还是表现得十分肃穆。

此时封妙琴已经从洗手间里出来了,看到林逸舟在算,她也站在周围饶有兴致的跟着大家一同围观。

然而,老板娘的第一句话,就让原本热闹的氛围凝固了,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变成了尴尬的表情,封妙琴的面孔更是像结了冰一样。

老板娘说,现在你身边的这个人,不是你的真爱。

满室的重金属音乐在顷刻间化作了寂静,那些鼓点像是打在了封妙琴的心脏上,她几乎是用仇恨的目光看着林逸舟,而林逸舟就是在她仇视的眼神中,漫不经心的说出了那句话。

「真的蛮准的。」

这句话导致那天晚上封妙琴像疯了一样跟林逸舟吵架,她坐在副驾驶上几乎是声泪俱下地质问他:「你怎麽可以当着那麽多人那样侮辱我!」

林逸舟专心致志的看着前方的红绿灯,左手伸在窗外掸烟灰,轻描淡写地回答她:「我又没说错,确实很准啊。」

封妙琴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人,她好像是忽然之间才明白,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他不会像很多男生那样看到女朋友哭了就妥协,退让,承认是自己错。

他不会。

她慢慢的转过头去,看着窗外,过了片刻,她笑了。

她用激愤地语气问他:「那麽,谁才是你的真爱呢?程落薰吗?」

一个急刹车,没有系安全带的封妙琴由於惯性撞到了挡风玻璃上,她瞪大眼睛,怒视着林逸舟,没想到林逸舟眼中的愤怒比她还要多得多,一时之间,她被震住了,说不出话了。

林逸舟指着她,一字一顿:「你给我闭嘴!」

当时是凌晨2点43分,林逸舟的车停在五一路的十字路口,他跟封妙琴在车中怒目相视。

凌晨2点43分,许至君的也车停在五一路的十字路口,在等红绿灯的空挡,他抽出右手握住我的左手。

30秒後,绿灯亮起,他们由东往西,我们由西往东。

两辆车交错而过,他们没有看见我们,我们也没有看见他们。

只有上帝看到这一切。

把封妙琴送到家门口,她下车的时候,气鼓鼓地对林逸舟说:「我想要一条施华洛世奇的项链。」

林逸舟闭着眼睛,点了点头,他说:「就当我送你的分手礼物吧。」

★[3]在看到那个帖子的第一眼,我就完全失声了。

谭思瑶打来电话的时候,我还在睡觉,她吞吞吐吐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我越问她越慌,最後被我逼急了她只好大叫:「你先回来再说!」

我站在公寓门口看到心急如焚的她和徐晓文,电光火石之间,我真的傻了,到底什麽事情这麽严重,这两个人会露出一副好像死了人的表情。

谭思瑶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崩溃了,她跑过来抱着我就哭,我恍惚之间感觉我们又回到了高中时代那个上午,我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她跟冯妍两个人哭得泪流成河。

我一边拍她的背一边哄她:「别急别急,有什麽事慢慢说。」

徐晓文也手足无措的跑上来帮着我哄了哄她,然後转过来正色对我说:「落薰,你要做好心里准备,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我看着他们两个的脸,须臾之间,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打开学校论坛的时候,网速有点慢,谭思瑶忽然挡在我面前,歇斯底里的说:「还是算了,落薰,算了……」

徐晓文的样子看上去像绷紧的琴弦,一时片刻之间,他不知道要怎麽办,他呆呆的看着我,又看看谭思瑶,最後他也快要崩溃了。

宿舍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三个人,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让我看。」

林逸舟曾经说过,程落薰最可怕的时候不是摔东西,而是不说话。

在看到那个帖子的第一眼,我就完全失声了。

那是我的照片,很清楚可以看到我右眼眼角的那颗泪痣,最让我确定的是锁骨下面的刺青,这个刺青的图案是林逸舟自己想出来的,全世界只有两个,一个在他背上,一个在我胸口。

我只看了两张,徐晓文就忍无可忍的冲上来关掉了显示器,与此同时,谭思瑶也反手关掉了电脑的电源。

我木然的看着他们,其实我心里有好多好多话想问,可是我的喉咙里好像落满了灰尘,那些灰尘很厚重,堵得我好难受,可我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我无助的看着他们,他们也同样无助的看着我,我的脑袋里是一阵接一阵的巨大轰鸣声,世界在一刹那炸裂,眼前好像有血色大团弥漫,自天边聚集,劈头盖脸而来。

我簌簌发抖如风中树叶,牙齿上下格格战栗,嗓子口好像已经不由自主地裂出尖叫,一声一声,像一只独自哀嚎的兽,耳膜中血液砰砰撞击,却发现自己听不到任何的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多久,他们一直陪着我,谭思瑶的眼泪一直在流,徐晓文默默的坐在一边看着我。

我转头看了看窗外,终於说了一句话:「天黑了。」

天黑了,像不会再天亮了。

我想可能再过几十年,我都不愿意去回忆那个星期当中发生的一切,因为无论什麽时候想起来,都是那麽痛彻心扉。

过了很久很久之後,我闭上眼睛,还能够清晰的想起自己当初那种绝望的心情,那些负面的情绪像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在我的眼前张牙舞爪,而我却只能很没用的蹲在墙角剧烈哭泣。

除了班导到堂点名的课之外,徐晓文和谭思瑶全都撬了守着我,哪怕是一些重要的科目要划考试重点他们都一步不离的守着我。

我很安静的睡在床上跟他们说:「真的没关系,你们去上课吧。」

可是无论我怎麽说,他们都坚持自己的意思。每餐按时派一个人去给我买饭,虽然买来我也不吃,或者是草草扒两口就扔在一边。

平时我要是这样他们肯定都会觉得很惊讶,因为我在他们的心里就是一个彪悍的饭桶,有时候菜不好吃,谭思瑶剩很多饭,我都会骂她,问她有没有读过「粒粒皆辛苦」。

看着谭思瑶一个千金大小姐纡尊降贵的请求我吃东西,我心里也真的很内疚,我笑着跟她说:「以前你总觉得欠我的吧,这次你全还了。」

她看着我,眼泪哗啦哗啦就流下来:「落薰,我真的不知道为什麽,你要受这麽多苦,之前我还因为许至君的原因有点生你的气,可是现在我真的想通了,可能是上天在别的方面让你太坎坷了,所以让我把许至君带给你。」

我的眼睛也有一点潮湿,啊,许至君吗,不知道他妈妈的手术怎麽样了。

在发生这件事之前,我们两个人还特意拐弯抹角找到了一家俬房菜的菜馆里去吃饭,芙蓉广场曼哈顿大楼上面,几经周折才找到。

吃得很饱之後许至君很认真的跟我说:「我妈妈就这几天要做手术了,我就暂时不陪你了,等我妈妈这边弄好之後我就去找你。」

临走的时候他还偷偷在我钱包里塞了几百块钱,我回家才发现,打电话问他怎麽回事他笑着说「我这几天没时间给你买吃的,你自己拿着钱方便点,想吃什麽就吃」。

那个时候我简直感动得想哭,那种感觉就是觉得自己以前受过的委屈都不算什麽了,眼前这个人他完全会把之前生命中所缺少的全部补给我。

可是一转眼,繁星闪耀的天空,就全乱了。

我的手机一直关机,许至君中途打过两个电话给谭思瑶和徐晓文,他们谁都不敢跟他说实话,只说我是人不舒服,回家去了。

以许至君平时的聪明应该察觉到这个谎话多苍白,可是他也追问下去,可见他妈妈那边的情况也不乐观,他也没太多心思来细想我这边到底出了个什麽状况。

我成了一个怕光的人,每天都把窗帘拉得死死的,生怕一丝光照到我身上我就会化为灰烬。我也不敢出门,害怕同学们那些猜测的言论和好奇的眼神。

虽然照片上的关键部位都打上了马赛克,但是夏天我穿吊带的时候有很多人看到过我的刺青,大家都知道那个照片上的人就是我——程落薰。

夜里我听见谭思瑶轻轻的鼻息声,可是我怎麽都睡不着,我觉得我的人生应该要就此画上句号。

我打开手机,这些天里有很多信息。

宋远说:落薰,我觉得好难面对我姐,我现在跟她说话都觉得别扭。

康婕说:乡霸儿,你在干什麽啊,我以後叫你乡霸儿好吧?哈哈,儿化音,像不像首都来的?

还是康婕:阿龙跟我妈妈吵起来了,唉,你说我怎麽就找不到一个安宁的地方呢?

许至君说:我在医院陪我妈妈,她情况不太好,我走不开,你自己要好好的。

还是许至君说:程落薰啊,我有点想你,你病得很厉害吗?电话总关机,我蛮担心你啊。

依然是许至君说:你老实承认你是不是跟林逸舟在一起啊,老子要拖你去浸猪笼。

……

一路看下来,几乎全是许至君,而林逸舟像他承诺的那样,没有再轻易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短信。

我站在天台上,风把我的白色睡裙吹得鼓胀翻飞,我想我自己看上去一定像一俱充满戾气的冤魂。

我给许至君发了一条很矫情的短信:许至君,这些年来,你在哪里,为什麽我这个时候才遇到你。

发完之後,我静静的坐下来,水泥地板很冰很凉,到处都是空的啤酒瓶子,我随手捡来一只用力在石阶上敲破,玻璃四溅。

顺手捡起一块,伸出左手,这条伤痕累累的手臂在月光下泛着洁白的光芒。

我记得那些细细的刀疤,在失去周暮晨的那个仲夏,我依靠这种方式发泄内心的悲伤。

我记得那两个圆圆的烟疤,在得知最好的朋友背叛过我的时候,我企图用身体的疼痛抵抗心里的痛苦。

我记得我的十六个耳洞,我记得我胸口那个黑色的刺青。

我也记得那个肮脏的夜晚,我看见不堪的一幕之後,自己的牙齿狠狠地咬在手臂上。

我记得。

这一次,我手中的碎玻璃,决绝的划向我的左手手腕。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温热的血液流满了整只左手,我安静的躺在水泥地板上仰望着深蓝的夜幕。

我听见一个声音,谭思瑶的尖叫,然後她来拖我,我挣扎。

渐渐的意识就模糊了,听不清楚她在说什麽,也看不清楚她的脸……

我昏昏沉沉的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双眼肿得像核桃一样的谭思瑶,她紧紧地握着我包裹着厚厚纱布的手,看到我醒来她先是笑了,接着又开始哭。

我想说话,可是就是没有力气,头也很晕很痛。

她附下身来对我说:「我去找至君,他在他妈妈那边。」

我使出浑身力气拉住她:「先别去,先跟我说说发生了什麽事。」

在谭思瑶混乱的叙述之中,我搞清楚了这一天一夜当中发生的事。

她半夜醒来,看到我的床上是空的,洗手间里又没人,心里就知道要出事了。她想起我们高中的时候谁不开心就会跑到天台上去很做作的哭一场的习惯,於是她披着睡衣就爬上去了。

等她看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流了很多血,她想把我拖去医务室,可是她没有力气,她没有一点办法……

她哭着打电话把许至君叫过来,任凭徐晓文怎麽巧舌如簧,半夜三更宿管硬是不肯放人进来。许至君一改往日谦谦君子的形象,二话没说,从钱包里抽了几百块钱塞到宿管手中,这才进了女生公寓。

谭思瑶说许至君看到我当时那个样子,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然後把我从地上抱起来疯了一样冲了出去。

她跟徐晓文不放心我,硬是也一路跟了过来。

检查之後说我有轻微脑震荡,手上的伤口也不是太深,主要是太长时间不进食,所以才会晕厥,接下来只要多休养几天就好了。

谭思瑶看着我,她很郑重的说:「我觉得他是真的挺爱你的。」

★[4]我真的很怕我一松手,这个人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许至君进病房的时候,我已经坐起来了,之前谭思瑶跟徐晓文两个人以死相逼,硬是让我喝下了小半碗蛋奶粥。

我看到形容憔悴的他,忽然想起从前我在医院里看到周暮晨照顾孔颜的情景,命运真奇妙,不是吗?

可能真的要很爱一个人,才肯花这麽多心思去照顾,去取悦吧。

他坐下来,一直凝视着我,我一动不动,实在不知道要跟他说什麽。

过了几分钟,我说:「我以前很幼稚的时候,相信过灰姑娘的故事,其实我好蠢啊,我连灰姑娘都不是,我是给灰姑娘拉马车的那只老鼠。」。

他伸出手拍拍我的脸,轻声说:「程落薰,你个王八蛋,吓死我了。」

我笑了,然後把脸埋在他宽厚的手掌心里,眼泪从他的指缝中大颗大颗溅落,我哭得那麽安静,却又那麽剧烈,他一直没有再说什麽。

可是我知道他在我身边。

等我情况稳定了之後,我去看了一次陈阿姨,她当时在午睡,阳光洒在病房里,她的睡姿安详静好。

好像从我一心求死的夜晚开始,我就越来越容易掉眼泪,一看到她的脸,我就忍不住要哭。

许至君拉拉我:「走吧,她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了。」

送我回学校的时候经过摩天轮下面,我看着那个巨大的钢铁建筑发呆,他看了我一眼,把车停在旁边,然後跟我说:「坐一次好了。」

我摇摇头:「我怕。」

很久以前,他就带谭思瑶坐过了摩天轮,那时候我心里羡慕得不得了。我还跟康婕说,将来等我有男朋友了,我一定也要去坐摩天轮,我一个人坐,他站在下面用单反拍我的飒爽英姿!

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我却怕了。

我无法又或者是不敢确切的表达出我心中的感觉,经过这次的事情,那个横冲直撞的我已经死了,被一些无形的莫名的力量,以一种无以复加的残酷,杀死了。

现在的我,只想双脚站在踏实的土地上,才能获得一点点的安全感。

我不知道那些照片是谁拍的,我也不知道这个人的初衷和目的是什麽,我也许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但是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为什麽我会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我越来越懦弱,为了避免比事件本身更残忍的真相,我选择了息事宁人。

我很清楚的知道,经历了这麽多事情之後,我再也不是曾经那个为了一块蛋糕就对情敌大开杀戒的程落薰了。

谭思瑶告诉我,那个帖子很快就被管理员删掉了,过段时间,没有人会在再记得这些。

我的指甲狠狠的掐入掌心:不,我记得。

最终我还是没有拗过许至君,跟着他坐上了摩天轮,我靠在他的肩膀上,依然还是觉得安稳。

可是我自己知道,这种安稳的感觉或许还跟以前一样,可是此时的程落薰却已经不是彼时的程落薰了。

我骨子里有一些什麽东西,已经完全丧失了。

长沙的夜景真美,也许每个城市的夜景都差不多,高楼耸立,霓虹满目,车水马龙的大街,渺小如蝼蚁的路人。

许至君忽然说:「如果这个世界让我们变成了病人,我们就要做自己的医生。」

我看着玻璃外面的世界,如果此刻,这座城市轰然倒塌,会有多少人觉得此生无憾呢?

他说:「程落薰,那天晚上我第一眼看到你,你一动不动地躺在楼梯间,手腕一直在流血,我真的怕你就这麽死了……」

他的声音很轻,我的呼吸也轻。

我很後怕,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我就後怕,如果我真的死了,我妈她要怎麽办。

他稳定了一下情绪之後,接着说:「那个时候我在想,其实很多事情都微不足道,很多事情并重要,坦白说,你对林逸舟……一直让我心里很不舒服,我觉得我没有什麽比不过他,可是你就是更加在乎他,但是那天晚上我看着你,我想,还有什麽比你活着更要紧?」

他顿了顿,没有了,程落薰,你活在这个世上,这才是最要紧的。

在他说完这番话之後,我沉默了很久很久,我的灵魂好像已经灰飞烟灭了。

是到了这个时候,我才领悟到我的自私,是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明白世上还有这麽一个人,设身处地的为我着想,什麽事情都以我为重。

非要到这个时候,才懂得不应该把他的宠爱拿来挥霍。

我回过身去,紧紧的抱着他,我真的很怕我一松手,这个人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不想再去追究到底是谁在黑暗之中伸出手来捅了我一刀,即使这个伤口在我馀生之中会每日每夜暗自汩汩冒血,我都不想再多提起一句。

无论是谁要伤害我,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我的生命已经因此受到了巨大的影响,甚至可以说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知道我以後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我知道以後我不会再轻易接受任何人的亲近。

就像一只原本温和无害的兔子,在时间的推移之中接受了四面八方射来的利箭,这些利箭扎根在我的血脉之中,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於是这只兔子,就成为了刺猬,或者,豪猪。

即使是这样,还是有人懂得我的辛苦和寂寞吧?

许至君,他懂得一只刺猬的辛苦吗?你懂得一头豪猪的寂寞吗?

我想,即使他不懂,但他能看到,也足够了吧。

陈阿姨的身体在慢慢恢复的阶段,许至君有空的时候也经常来接我去他家玩。每次他的电话一来,我妈妈眼睛就放光:「男朋友?」

我是死都不把情报告诉敌人的优秀共青团员,随她怎麽猜,我就是不承认。

不知道为什麽,我很不愿意我妈妈知道我谈恋爱了。

她这一生,除了我之外,没有什麽亲近的人,我不想让她觉得连唯一的女儿都要被人抢走了。可是她有时候也会漫不经心的说:「我这辈子其实没什麽太大的心愿了,只要你以後过得好就行了。」

每次听到她这样说,我心里就很酸。

我总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甚至可以说是苍老了,这些年经历的所有事情对我而言都像是拔苗助长,我在这些力量的催发之下已经拥有了一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成人所具备的心智,可是在妈妈眼里,我还是个蠢得要死的小孩子。

也许每个做母亲的都这样想自己的孩子,这不是多虑,这是本能。

就算是刚刚做过一场大手术,陈阿姨看起来也仍然是很有气质,她坐在花园里跟许至君养的那条「萨摩耶」玩的,笑容很慈祥,可是我看了就是觉得很心酸,纵然衣食无忧,可是这难道就是理想的生活吗?

每次看到陈阿姨我都会想起自己的妈妈,这些年,她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是不是也这麽孤独?

我听许至君说,自从生病之後,陈阿姨的生活中多了一项爱好,那就是看佛经。

我不解的问她:「你不应该是无神论者吗?」

她的神色十分淡然:「经过这次事情之後,很多事情都看得比从前通透。对於我来说,佛不是信仰,是寄托。」

有时她也会念一些佛经中的金玉良言给我听,每次我听完那些佛语都会陷入深深的思绪之中,但往往许至君会一巴掌扇醒我,然後很不满的对陈阿姨说:「妈,你一天到晚给她灌输这些,她要是当尼姑去了我怎麽办?」

陈阿姨说话也很犀利:「学你爸爸就是了。」

我看着这对母子哈哈大笑,我心里很明白,在情感上,我也许偏向罗素然,但是在道义上,我绝对支持陈阿姨。

无论在爱情当中经过多少辜负和蹂躏,我始终认为「爱这个理由不能使一切伤害变得合理。」

我已经尽量克制自己不要去想起那个人,可是记忆总会见缝插针,有时候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的想,他现在好吗?他跟封妙琴还在一起吗?

不知道为什麽,我总觉得他不可能停得下来。

後来,我读《麦田里的守望者》的时候,看到那段话,才明白我对林逸舟的感情。

有那麽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做游戏。几千几万个小孩子,附近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在那混帐的悬崖边。我的职务是在那儿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奔来,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说孩子们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麽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当个麦田里的守望者。

我觉得他就是一个在青春里横冲直撞的孩子,而我在他生命当中的意义就是做一个麦田的守望者。

这种守望是宿命赋予我的使命,就算他离开了我,离开了我的生命,这个姿态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爱他需要勇气,被他爱需要运气。

我有勇气,可是我没有那个运气。

我并不知道,在我越来越觉得许至君才是命运安排给我的那个人的时候,林逸舟与封妙琴之间已经彻底完了。

封妙琴在最後一次见林逸舟的时候,乾脆利落地扇了他一个耳光,她咬牙切齿地说:「贱人,我恨你!」

林逸舟没有还手,他笑了笑:「这句话我听过很多次了。」

封妙琴走了之後,林逸舟决定给李珊珊打个电话,有些事情他想要问问她,可是李珊珊的电话一直处於关机状态,一直都打不通。

李珊珊之所以关机,是因为她在处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在跟李总谈判。

在她的公寓里,李总阴沉着脸看着她把这些年来他给她买的所有名牌全部堆在他的面前,包括这间公寓的钥匙。

经过上次的毒打,她已经是一副无畏的样子了,她清清楚楚地告诉眼前这个男人,:「我要离开你。」

李总对她的行为嗤之以鼻,她鼓起勇气说:「我最好的青春已经给了你,现在,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像别的女孩子那样,谈谈恋爱,逛逛街,希望你成全。」

李总走到她面前,一个耳光扇得她几乎绊倒在地上,他居高临下得睥睨着她,语气是轻蔑的:「跟了我这麽几年,你怎麽会这麽天真?」

她跪在他的面前,没有落泪,也不肯妥协。

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得重复着那句话:「希望你成全。」

★[5]你不是一样也做别人的情妇,你有什麽资格说珊珊

大学的暑假很清闲,一点作业都没有,我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上网和吃饭,心情好起来还挑剔一下,说我妈的手艺退步了。

她从来就不懂得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总是要跟我这个年少无知的小女孩计较,只见她把锅铲一甩,你去找你的亲爹去吧。

我去哪里找他呢?他都说得很明白了,没有我这个女儿啊。

康婕又开始上班了,但是当我问她是在哪个少女品牌站柜能不能帮我打折时她却只用眼神鄙视了我,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穷追不舍地问,她顾左右而言其他:「你这个多啦A梦的杯子可以换了吧,打算用到死啊?」

我白了她一眼,把鄙视的眼神还给了她。

我就是喜欢这个杯子,我就是喜欢多啦A梦,哪怕这个杯子是孔颜送给我的我也照样用。

我对多啦A梦的喜欢是经过一番抉择的,那时候我还是跟周暮晨在一起,在多啦A梦跟水冰月之间徘徊的我,为了搞清楚我到底偏爱哪个人物更多一点,我纠结了好久。

之所以下定决心「奠定」多啦A梦是我的最爱的原因,是因为当时我跟周暮晨的一句对话。

我像个白痴一样在大马路上对这因为我拉肚子而不肯给我买草莓圣代的周暮晨大叫:「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他无奈地看着我说:「不用代表月亮了,你这个鬼样子,已经消灭我了。」

我当场崩溃,从那以後我再也不喜欢美少女战士了,我决定把多啦A梦封为我程落薰的「正宫」,谁也不能撼动它的地位。

说起来真丢脸,我看多啦A梦看哭过。

这次,野比像从前一样被胖虎欺负之後去找多啦A梦帮他报仇,可是多啦A梦很生气地告诉他要自己解决问题,野比不知道为什麽一直好脾气的多啦A梦会那麽生气,其实原因很简单,它要回未来世界了。

那天晚上野比为了证明自己以後能够好好照顾自己,让多啦A梦回到未来世界之後不用为他担心,半夜三更把胖虎约出来在平时玩乐的空地上大打了一架。

那个深夜的野比有一股亡命之徒的狠劲,最後胖虎被打得落荒而逃。结果,伤痕累累的野比被多啦A梦背了回去,他在精疲力竭之中还对多啦A梦说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那个晚上野比睡得很熟,多啦A梦坐在满地月光的房间里流着安慰而幸福的眼泪。

第二天清早野比起床,窗外阳光灿烂,可是多啦A梦不在了。

我好清楚地记得我看到最後那个画面的时候哭得多麽不能自己,比起多年後我为了爱而不得的哭泣要放松得多,我为了野比哭,为了多啦A梦哭,为了那种乾净纯洁的童真哭。

如果後来作者没有应广大漫画迷的要求继续画下去,我觉得那也是个很美好的结局。

就像野比一样,我们每个人都要长大,没有任何人的搀扶,即使在未来的道路上跌跌撞撞,可能会摔得头破血流,但是,这就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有人说伤痛是成长的代价,但我宁愿把它们当成成长的积累。

在罗素然的影响之下,我也变得越来越豁达,命运无所谓好坏,它给我的一切,我都接受。

是灾难,我承担;是福分,我笑纳。

突然接到罗素然的电话时我和许至君在王府井看电影,我一边乐不可支地看着大银幕一边吃着好吃的喜之郎果肉果冻。

手机一震我的右眼眼皮就狂跳,我当即断定——此乃凶兆。

罗素然的口气是从来没有过的严厉:「落薰,你现在马上到我这里来。」

许至君一看到我接的是她的电话,脸色马上也变得很难看,我想了一下,说:「一起去吧,随机应变好了。」

走出王府井,许至君去停车场取车,我仰起头看着头上巨幅的广告牌,我喜欢的安妮海瑟代言兰蔻新推出的香水,经历了那麽多她却还是那麽美,八个大字惊心动魄——璀璨红情,至情至性。

这个世界每分每秒都在变化,这座城市每分每秒都在变化,我们的生命呢,也是如此吗?

车开到半路,忽然开始下起暴雨。

我看着刮雨器在玻璃上一来一去,轻声说:「夏天快到头了吧。」

许至君一声不吭,他的表情比这个下着大雨的黄昏还要阴沉。

我和许至君赶到罗素然家里的时候,那里已经刮过一场「暴风雨」了。罗素然坐在沙发上气得发抖,宋远靠着墙壁正在抽烟,落地窗是敞开的,站在客厅里可以看到窗外的万家灯火。

许至君冷冷得看着这个可以称为他母亲情敌的女人,我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怕他一时控制不住情绪会做出什麽出格的举动。

宋远看到我带着许至君一起来,眼神里陡然多了一些复杂的东西,我向他投去疑问的目光,可是他转过脸,什麽都不说。

冷场了很久,罗素然起身从冰箱里拿出饮料给我和许至君,她并不知道我身边的这个人是谁,盛怒之下也没有察觉到这个男孩子的敌意。

当然,许至君从小就被许妈妈培养成一个绅士,这种良好的修养在这样难堪的时候发挥了最好的效应,他礼貌地从罗素然手中接过饮料,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我走到罗素然身边坐下,本想劝劝她先消消气,有什麽事慢慢说,可是我还没开口,她忽然瞪着我问:「他不董事,你怎麽也帮着他一起瞒我?」

刹那间我有种穿越到了红楼梦当中的感觉,我看着面前的罗素然,有句话差点脱口而出,我不也帮着你瞒着他!

理智告诉我这句话万万说不得,一旦说出口了,我跟她好不容易修复的温和关系就会再次撕裂,重新陷入僵局。

可是我有理智,不代表宋远还有理智,可能真的是压抑得快要窒息了,他竟然将我心里这句台词抢了过去,像投掷标枪一样直中红心:「你对落薰凶什麽!她不是一样帮着你瞒着我吗!」

空气遽然凝结,我看到罗素然的面孔在一瞬间变得死灰,而宋远也在说完这句话之後陷入了沉默,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後悔了,他後悔自己这麽冲动地去伤害自己的姐姐。

而许至君,他原本轻轻握着我的手,也在突然之间加重了力道,我很清楚这种微妙的变化来源於什麽。

全场只剩下我一个还庆幸的人,这个烂摊子,只有我来收。

抢在罗素然开口之前我就对宋远一阵抢白:「你发什麽神经啊,你是不是嗑了药人不清醒啊,胡说八道些什麽东西啊,快点跟素然姐认个错,说声对不起算了……」

转过来我又急忙安抚脸色惨白的罗素然:「他疯了,你别跟他计较,谁知道他说什麽东西呢,你别往心里去啊……」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自己都能听出来自己的底气不足,字字句句当中都透着心虚,我只希望以罗素然的冰雪聪明,此时此刻不要再在这原本已经混乱的局面上雪上加霜。

可是她在极度慌乱之下,完全丢掉了往日的淡然和超脱,她哆嗦着嘴唇问宋远:「你说什麽,你是什麽意思,你跟那个做情妇当二奶的小太妹搞在一起不但不认错还反过来对我吼?」

这句话像一把烈火彻底焚烧了宋远残存的理智,我相信如果有人当着许至君的面诋毁我,他也一样会把他从小受到的绅士教育抛诸脑後,狠狠地跳起来问候对方的祖宗十八代。

就像此刻的宋远那样,为了维护他喜欢的那个人,因为不能忍受有人羞辱他心里珍视的那个人,他居然愤怒地对这个人吼:「你不是一样也做别人情妇,你有什麽资格说珊珊!」

我想,到了我年迈的时候,坐着摇椅看京剧,喝着毛尖品《三国》的时候,闭上眼睛回忆一下自己的一生,我一定会觉得有很多很多片段是我不愿意想起的。

比如我去哀求周暮晨跟我和好;比如我看到林逸舟跟别的女人上床;比如我看到学校论坛里我自己的裸照;比如许至君说只要我好好活着,他不介意我回去林逸舟的身边;比如这个晚上罗素然像疯子一样扇了我两个耳光後声泪俱下地质问我为什麽要将她的不堪告之宋远。

我捂着脸,我并不觉得这两个耳光有多重,它们不会比我扇林逸舟的那个耳光还重,它们也不会比我年少无知时打那个叫戴莹新的女孩子还重,可是我心里为什麽会那麽那麽疼,那麽那麽,疼呢?

我流着泪看着歇斯底里的罗素然,我想说什麽来为自己辩解,可是我真的发不出声音。

扇了我两个耳光之後,罗素然呆住了,宋远也呆住了,包括我,我也呆住了,我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花在了流泪这回事上。

然而有一个人,无论什麽时候程落薰受欺负了,被冤枉了,他总会像一个救世主一样拯救她。

我听见许至君的声音在我身後清清楚楚地响起:「罗素然小姐,你弄错了,告诉宋远这一切的人,是我。」

罗素然转过来看着我身後这个目光如炬的男孩子,她没有搞清楚他是谁。

许至君上前一步,站在我身边,用我们一贯默契的那个方式使我镇定下来,再在罗素然已经决堤的状态上补上一句:「我是许至君,许辉是我父亲。」

他永远那麽有格调,他不说「我叫许至君」,他说的是「我是许至君,」那种笃定的姿态让罗素然完完全全崩溃了。

崩溃了的她看上去反而比之前要冷静,她跌坐在沙发上,目光呆滞,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许至君看了看呆若木鸡的宋远,沉着地揽着我的肩膀,声音很轻却很有力量。

他说:「我们回家。」

[6]她说:「我现在只有你了。」

宋远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说:「我也是。」

从中天国际出来,整座城市透着一股被雨水冲刷过後的洁净,空气当中也有植物的芬芳,他揉揉我的头发,疼爱之情溢於言表。

我摇摇头:「不痛,真的不痛。」

他直直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忽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程落薰同学,有时候看着你,我都替你觉得累,这麽多沉重的包袱,你这一路是怎麽走过来的?」

我的眼泪滴滴答答地掉下来,不,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他说的这句话。

从来没有人这样设身处地地站在我的角度为我想过,所有人都知道程落薰生猛,所有人都知道我去KTV必点的曲目是杨千嬅的《勇》,可是没有人问过我,你累不累?

我好累,真的好累,有时候半夜会从一些很荒谬的梦里惊醒,梦见自己穿着一身盔甲,周围全是硝烟和战火,可是连一个并肩作战的人都没有。

活在这个世界上,经历无数战争,可是我没有一个战友。

许至君,你看得见我的脆弱,也看得见我的软弱,你是命运派来守护我的那个人吗?

或者,你是属於未来世界,却因为野比一声召唤,又回到他身边的多啦A梦吗?

我和许至君走了之後,宋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回自己的房间,他脱下身上的CK和Levis,从衣柜里翻出一件陈旧的灰色T恤和一条布裤子换上,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客厅,把车钥匙仍在玻璃茶几上。

清脆的响声把罗素然从木讷中惊醒,她错愕地看着满脸怒容的宋远,下意识地问:「你要做什麽?」

宋远看着眼前这个急速苍老的女人们心里勇气排山倒海的悲伤。

这是他的亲姐姐,父母车祸辞世之後,姐姐一个人担负起所有的重担,供他读书,让他受教育,给他买一切他喜欢的东西,甚至把自己的车给他开……

他欠姐姐太多了,如果有更好的办法,他也不愿意做出伤害姐姐的事情。

可是还有什麽办法呢,他们是亲姐弟,骨子里有一样的偏执和倔强,对待爱情的态度如出一辙——爱,有理由背叛全世界。

他出走之前只说了一句:「姐,你给我的,我都不要了,我通通还给你。」

半个小时之後,他跟李珊珊在麦当劳碰头。

李珊珊正用向服务生要来的冰块敷着脸,看到宋远的打扮她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後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她说:「我现在只有你了。」

宋远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说:「我也是。」

许至君的爸爸离开了罗素然这个不亚於重磅炸弹的消息是许至君亲口对我说的,我握着手机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喂」了几声之後我才从震惊中苏醒,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那素然姐怎麽办?」

他也沉默了很久,然後说:「落薰,我关心的是,我妈妈怎麽办。」

我不能责怪他,毕竟那是他的亲生母亲,人总是自私的,任何时候先考虑的都是自己。

我想起以前罗素然说的,生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挂掉电话,我做了个决定——我要去找罗素然。毕竟这些年的亲近,不是她两个错手的耳光就打得断的。

其实才短短几日的时间而已,可是当她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那麽清晰地感觉到,她老了。

我们选在太平街见面,小酒吧有露天的作为,霓虹耀眼,路过的人都是一脸的欢欣雀跃。

置身於这样的场地,更显得她无限寂寥。

我刚刚落座,她就将一个印着天鹅标志的小盒子推到我面前,我再乡霸也认识那是施华洛世奇的Logo。

她喉咙沙哑地说:「算是姐姐向你道歉的小礼物,拿着吧,」

我犹豫着要不要接受这份礼物,她又轻声问:「那天……疼吗?」

我急忙摇头表示不疼吗其实我也没撒谎,她如此纤纤弱质,我又皮厚肉粗,能有多疼啊,可是我又怎麽可能直接跟她说,疼的是我的心呢?

她长呼一口气:「落薰,原谅我,我当时真的是失控了,其实後来你们都走了之後,我自己都觉得很可笑,我怎麽会把这笔糊涂账算到你头上,我认识你这麽久,别人不了解你,我难道还不了解你吗,你怎麽可能会是出卖朋友的人。」

无论怎麽样,我都觉得她这番话是在褒奖我,还真的挺受用的,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了。

她喝了一口喜力,说:「其实我只是迁怒你吧,当时那种场景,急於要找一个台阶下,太不知所措了,竟然做出这麽荒唐的事情,我真是不能原谅自己。」

我拿起酒瓶跟她捧杯:「真的没关系,我一点都不怪你。」

她笑了,她笑起来还是那麽好看,两只眼睛弯弯的像月亮一样,她说:「有段时间我还以为你跟小远在谈恋爱,心想你倒是个好孩子,只怕他配不起你,没想到……」

我怕她又难过,连忙岔开话题:「我才不是什麽好孩子,许至君都说我是不良少女。」

「许至君」这个名字一出口,我恨不得咬舌自尽,这世上还有比我更蠢更不会说话的人吗?活生生把她从一个难堪的话题带入了另一个难堪的话题。

果然,她停顿了一下,问:「他对你好吗?」

我点点头:「挺好的。」

我这说的可是实话,如果我违心说一句「不怎麽样」,只怕老天都会看不过眼,一道雷直接劈了我。

可是我没想到,从来爱情至上的罗素然会说这麽一句话:「落薰啊,我跟你说,你可以图一个人长得帅,可以图一个人有钱,甚至可以图一个人的家世,但是你千万千万不要图一个人对你好。长得帅,有钱,有社会地位,这些东西都是客观存在的硬件,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但是如果你图一个人对你好,那真的就太傻了,他一旦不想对你好了,那你就什麽都没有了。」

我当即就怔了一下,这麽犀利的话连我妈那种活了四五十年的女人都没跟我说过,罗素然居然这麽赤裸裸地说了出来,这真叫我有点扛不住。

她忽然伏在桌上哭了,周围立马飞来无数探究的目光。

我连忙起身走过去,蹲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连声问她:「你还好吧,没事吧?」

她抬起头来,已经是泪流满面了,她说:「落薰,其实我一无所有,但是,我要这个孩子。」

世间尘爱,千篇一律,可是她有这个孩子,即使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都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这个孩子会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她深爱,也深爱她,完全用爱延续下去的生命。

许至君的生日快到了,美人云集天秤座,他就是天秤座的美人之一。当然,美人也云集双子座,双子座的玛丽莲·梦露丶李嘉欣丶张柏芝,哪个不是大美女啊。

之前我就一直在想到底要送他一个什麽东西做礼物,他什麽都不缺,这真叫我为难,总不能直接包个红包给他吧,那显得我这个女朋友既粗俗又愚蠢。

他倒是对我没做什麽指望,他说:「你既没品位又没钱,送不出什麽新意又不能拿钱出气,所以就别费什麽心似了,反正也不是什麽大事。」

虽然我承认他说得对,但是好强的自尊心不允许我低头,乾脆耍起无赖:「要不,你生日那天,给你找两个小姐玩玩?」

他被我哽得半天说不出话,我看着他那个样子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觉得爽。

可是很快他就报仇雪恨了:「别以为老子跟林逸舟有一样的爱好!」

我尖叫着扑上去:「你再提一次林逸舟信不信老娘杀了你!」

他也越来越不要脸了,两手一摊:「杀了我多不划算啊,你还要坐牢,强暴我吧,我不告你。」

康婕这个损友从来也都没有什麽好的提议,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於迟疑着开口:「你有没有封妙琴的献身精神?要不你学学她吧,王菲都是那麽唱的,我把心给了你,身体给了他,今夜什麽都不留下!」

我一掌拍过去:「滚!老娘没那麽豁得出去。」

说完这句话之後我又有点伤感,等到我年纪大了,儿女成群了,我还是会记得吗?

在我年轻的时候,我曾经那样奋不顾身地爱着一个人,我曾经那麽义无反顾地爱过一个人。

直到许至君生日的前两天,我还是没有想出送什麽东西好,乾脆就冲到大卫杜夫专柜买了一瓶「回声」,这是他一直锺爱的香水,虽然不出彩,但也绝对不会出错。

在我精心为许至君挑选生日礼物的时候,对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茫然不知。

当我看到站在公寓门口的林逸舟时,我才隐约觉得,或许有一场风暴又要刮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