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秘藏:朝圣地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喜人)

大河孕育文明,同时也滋生罪恶,他们逃亡在路上,总是往最险恶之处去,行路上亡魂游荡,所到处人心诡谲。

这是一场从千年前就布下的局,三大世家一流高手集结于此,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成为破局者,至死方休。

1

“我被睡了,又被吃了……你帮我跟他们说,别傻了……”

灰蒙蒙的阴影坐在弥时旁边的空座上,碎碎叨叨,反反复复地,念叨了一路。

广播里传来了飞机即将降落,要大家调直座椅靠背,收起小桌板的通知,弥时终于睁开了眼,睁眼的刹那,耳边那絮絮叨叨的女声消失了,身侧的座位依然空空如也。

就算是这样,长孙无欲他们也没敢和弥时搭话,此时弥时虽然是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的,但脸上分明写着“脾气很差,生人勿近”八个字,显然是没休息好。

不多时,飞机降落了,过道上已经陆陆续续有人起来拿行李。

弥时所在的位置是左侧靠窗,一个过道之隔的右前方坐着一对夫妇,大概五十来岁,他们是和弥时一起上飞机的,又一起从拉萨贡嘎转机到阿里昆莎。

夫妇俩穿着朴素,男人背着个磨损严重的行李袋,女人的头发乱糟糟的,怀里就抱着个相框,用黑布盖着,底下隐隐约约露出的一截可以看得出来,黑布下应该是张黑白照,遗照。

女人抱着相框看起来有些呆滞,不知道是不是高反的缘故,起来的时候还被后面拿行李的人撞了一下,手里的相框没拿稳,直接滑了下去。

弥时从自己的座位出来,垂眸,顺手就托了一把,兜住了滑落的相框,她随意看了眼,那黑白照上,是个笑起来有些甜的年轻女孩,估摸着是这对中年夫妇已过世的闺女。

“谢谢,谢谢……”

中年女人正不住地道谢,要从弥时手中接回相框,弥时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般,只是收回了视线,眉头微微皱起,“真吵。”

这句“真吵”,就像是对着照片里的女孩说的……中年夫妇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接过了照片,赶忙用黑布又遮好,又愣愣地目送着早已走远的弥时的背影。

2

弥时的脸色是真不大好看,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差,大伙儿有理由觉得,那是“谁靠近就砍谁”的表情。

罗列还好些,本来就是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长孙无欲和查一点全程战战兢兢,没敢招惹弥时。

大概是实在看不下去长孙无欲和查一点全程哆哆嗦嗦的模样,罗列这闷葫芦破天荒地开口安慰了句:“你们不必担心,时姐大约是被吵得没法休息。”

每天闭上眼睛就被无数噩梦纠缠,无数声音在她耳畔念叨,时姐的心情能好就怪了。

“这次飞行时间挺长的啊,弥时怎么不休息一会……”长孙无欲说着说着,忽然想到能把弥时吵到没法休息的会是什么鬼东西了,立马闭上了嘴。

“我说小罗,我看你跟小时挺熟的。”查一点凑了上来,用胳膊肘捅了捅罗列,“这次又是突然改变行程,跑到阿里来了……”

要知道阿里位于西藏最西部,与尼泊尔、印度、克什米尔接壤,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稀薄的地方,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气候寒冷干燥,被称为世界屋脊的屋脊。

这噱头够厉害吧,想想都知道后面的行程要吃多大的苦头。

查一点忍不住唉声叹气,“你说小时成天要面对这么多纠缠不清的噩梦,随随便便挑选个舒坦的案子处理也好啊,怎么就挑这地方了。”

“话说回来,小时那有什么挑选的标准没,下次我们好提前做准备……”

这问题问得好,长孙无欲举双手赞成,“上回地下河的事就不说了,那是长孙家让去的,就说上上回在喀什,上上上回在泰国,还有上上上上回的缅甸。”

“弥时去哪,要去找哪个倒霉蛋的麻烦,总得有个标准吧,难不成是随机挑选的?”

长孙无欲这话说得没错,被弥时找上的人肯定是没好下场,可不就是倒霉蛋。

罗列被他俩问得默了默,似乎是真的思考了好一会儿,但最终依然得出结论:“时姐做事好像没什么标准,纯粹看心情。”

查一点和长孙无欲被噎了一口,面面相觑,最终双双拱手,“大佬,失敬失敬。”

“还不走?”

弥时在前头大概是许久没见他们跟上,脚下一缓,微微皱眉,回头催促了一句,正在背后讨论弥时的三人当即把嘴一闭,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他们从阿里昆莎机场出来,走的是叶孜线公路,距离此行的目的地两百多公里,开车得三个多小时。

虽正直六月份,但所处的海拔高,因此所看到的赫然就是一幅六月飞雪的景象,窦娥又冤了。

尽管沿途的风景算是神圣壮丽了,罗列还好些,身体素质过硬,查一点和长孙无欲就压根没功夫欣赏了。

他们高反严重,磕了携氧片,抱着氧气瓶压根没撒过手,慢慢的,好像也适应了……

3

一行人最后落脚在普兰县附近的基乌寺山脚的小村,这小村是真的小,一眼望去,统共就十来个土屋,其中两间还是藏人经营的无名旅店,条件相当简陋,不通水电。

但是前来朝圣的旅客倒是挺多的,都住这,有五湖四海来的国人,还有印度人,或是尼泊尔人,反正他们也分不清。

“巧了,又看到这对夫妻了。”长孙无欲缓过神来,在这简陋的旅店里认出了那对中年夫妻。

“不巧,跟着他们来的。”

弥时淡淡扫了眼那对夫妻所在的方向,冷飕飕开口,长孙无欲和查一点听着这口气,觉得弥时的心情尚未明朗,不由得双双闭上了嘴,生怕成为炮灰。

弥时也没注意到他俩的异样,只是在罗列耳边低语了几句,也不知道她吩咐了什么,转头就见罗列上前和那对抱相框的中年夫妇搭起话来。

可没说两句,罗列居然把那对分明脾气看起来很不错的中年夫妇给惹怒了。

那对夫妇情绪激动,说罗列侮辱了他们的信仰,还让他不要胡说,天上有神祇在看着,一时动静闹得有些大了,惹来一阵骚动。

就在此时,旅店外厚重的毡毛帘子一掀。这里早晚温差大,入了夜,气温陡然直下,刮的风又冷又硬,毡毛帘子掀起的一瞬,里头的人都能感觉到外头的寒意。

掀帘进来的,是个面貌年轻的男人,个子挺高,肩头微白,估摸着是外头飘了点雪,来人的面孔深邃,眼底清冽冷淡,不太有情绪波动。

他进来时,只是目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最终锁定弥时,朝她这走来。

估摸着是他自带气场的缘故,旅店里原本起了骚动的人居然下意识静了静,突然就忘了刚才发生的小插曲。

长孙无欲他们正发着愣呢,弥时也注意到了对方,忽然起身,“给大家介绍一下,从今日起,我们很大概率,会是同伴,他叫……”

说到这,弥时微微皱眉,忽然想起几次交道打下来,她甚至都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

“谢芳臣。”

这是男人进来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十分自然地接过弥时的话,淡淡地告知他们自己的名字。

面对突然多出的伙伴,长孙无欲仍傻在那,罗列大概是知道对方是谁,态度上是颇有些顾忌和敬畏的。

“哎呀,臣哥!幸会幸会,以后咱们大伙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还是查一点十分上道儿,张口就是一句“臣哥”,也不管光外表看起来,自己的年纪得长人家多少。

“一根绳上的蚂蚱……”弥时回味着这话,大概也觉得颇为贴切,又意味深长地多看了眼那叫谢芳臣的男人。

大家见过了面,那边罗列已经和旅店老板交涉完,要来了两间房,一间是多人间,一间是单人间,毕竟这里条件有限。

本意上,单人间是留给弥时的,剩下的大老爷们凑合挤一间就完事了。

弥时随手拿起其中一把单人间的钥匙,“今晚我和谢芳臣睡。大家早点休息,明天见。”

弥时说这话时,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毕竟她说这话时神色是一脸淡定,口吻平静得不能再平静,好像说出的话,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等到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弥时和谢芳臣早已经走了,查一点目送着他俩的背影,忽然抬起一只手搭在长孙无欲的肩膀上,有感而发:“长孙老弟,我觉得你头上有点绿。”

长孙无欲恍惚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什么,戏精上身,“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哪能没点绿……”

查一点:“额,老弟,你也别太难过……其实弥时压根没理过你不是?”

并没有被安慰到。

长孙无欲起身,叹气,冷不丁又用这样忧伤的语气问了个八杆子打不着边的问题,“罗列,你冷不冷?”

罗列默了默,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回答他这个问题。

“我觉得冷,一个人躺在冷硬的被窝里时,悲伤逆流成河,我恐怕熬不过这个寒冬了,这时候如果有个温暖的被窝抚慰我受伤的心灵就好了……两个人睡,总是要暖和些的。”

“没完了还。”查一点想揍人。

老实人罗列默了默,不好拒绝他,思索片刻,点了点头,“查哥,今晚你和长孙一个被窝。”

长孙无欲的脸色有点古怪,但又说不出什么来。

查一点的脸色也有点怪,觉得自己好像被牵连进了奇怪的气氛里,长孙无欲受刺激太大了,开始破罐子破摔了?

大老爷们搁荒郊野外东倒西歪睡一块不成问题,非要挤一个被窝,实在有点奇怪。

4

那头弥时和谢芳臣进了屋,房间很小,只有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面的被褥又冷又硬,弥时扫了眼那床,也没多说,自顾自躺下就打算要睡了,“我睡了,你自便。”

毕竟,她已经很久没睡着了……

谢芳臣扫了眼屋内的环境,也没有多说什么,那床虽然狭窄,但好在是木板拼出来的,够长,弥时睡了一头,并不能把整个木板从头到尾占满。

谢芳臣往床尾的位置一坐,背靠着墙,一只大长腿曲着平放,另一只膝盖弓起踩在床板上,两手放松落在身前,闭目养神。

夜静静地沉了下来,床上躺着的弥时的呼吸也慢慢地变得平和,困意袭来,她的身子也慢慢地随之舒展下来。

两人谁也没跟谁搭话,但静悄悄放到一个空间里待着,气场相融竟是莫名的和谐。

困意浓郁沉沉睡去之前,弥时心里甚至还在想着……果然和上一回一样,她在他边上的时候,竟是不受噩梦干扰的,难得地能睡一个好觉。

至于谢芳臣之于她,为什么有这个功效,以后是要查一查的,睡醒了再说,睡醒了再说……

可能是真的太累了,弥时心中混混沌沌地思索着这些,不知何时,便真的沉沉睡去了。

这一觉睡得有多沉呢……半夜里,弥时竟是被谢芳臣给叫醒的。

谢芳臣并没有发声,只是拍了拍弥时的脚背,弥时恍惚睁开眼,眼底尚有些茫然,竟是因为谢芳臣的缘故,睡得太沉了,需要被人提醒才能醒来。

但好在弥时的反应也快,长年漂泊在外养成的警惕性还在,很快清醒过来,悄无声息地坐起身,谢芳臣看了她一眼,然后视线扫向屋门的方向。

弥时顺着他的目光朝那扇老旧的屋门扫去,那扇门是老式门,薄薄的两片木板往中间一合,然后从里头一拴就锁上了,此刻那两片木板中间的缝隙里,分明还藏着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的视线冷不丁和弥时的目光对上了,然后慌忙一躲,彻底从门缝里消失了。

“我们被盯上了。”弥时静静开口,并没有做出要查探究竟的任何动作,毕竟,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估摸着傍晚罗列和那对中年夫妇在旅店里吵起来的时候,他们这一行人就引起了部分人的注意了。

5

早上,罗列和长孙无欲、查一点早早就起了,估摸着是饿了,想起来吃点东西,这才发觉这里压根就没有像样的吃的,热水就干粮,嘴里都淡出鸟了。

“查老哥,回去以后,你想吃点啥。”长孙无欲面对着难以下咽的硬干粮,开始望梅止渴。

“烤肉,烤得滋滋的,冒油花,再洒点椒盐孜然辣椒末,用绿油油的青菜叶子一包,嘶……”查一点被自己说得口水直流,舔了舔嘴唇,“巴适得很!”

“老哥你祖籍四川的啊?”长孙无欲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了,光想着吃不着,嘴里更难受了,赶忙转移了话题。

“四川重庆混血儿,常年在外飘,口音都杂了。”查一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长孙无欲闲聊着。

正闲聊着,原本静悄悄的旅店里忽然有了动静,几组人默不作声地从各自的屋里出来,然后陆陆续续往外走了。

从这里出去的四组人,都是昨天他们入住时就见过的,其中就包括那对拿着相框的中年夫妻,还有一对母子,母亲五十来岁,儿子看起来二三十,另外两组都是单人小伙子。

说也奇怪,这些人手里都拿着个念珠,罗列眼神好,看到那念珠上头都雕着佛教的“万”字,“不过是相反的‘万’……”

罗列觉得奇怪,正打算去敲弥时的门,跟她汇报这事,还没起身呢,弥时和谢芳臣已经出来了。

弥时看了眼罗列,点了点头,是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然后便不远不近地跟着那些人一起出了旅店。

罗列见状,也赶紧起身,还不忘催促了仍在做白日梦的长孙无欲和查一点一句:“走了。”

那伙人沉默地走在路上,相互之间也不搭话,气氛沉闷得有些诡异,看起来气色都不太好。中途他们又碰上了另外一波同样古怪的队伍,两拨人就一道走着,似乎拥有相同的目的地。

弥时他们就这样静静地跟着,十分沉得住气,但查一点实在是受不了了,仗着跟那对拿相框的中年夫妻混了个脸熟,凑了上去找他们攀谈,“大哥嫂子,你们这是要往哪去啊?”

前一天得罪他们的毕竟是罗列,不是查一点,看得出来,这对中年夫妻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女人开了口:“你知道玛旁雍措吗?”

“知道啊,西天瑶池嘛。”

玛旁雍措位于西藏阿里地区普兰县城东35公里之外,冈仁波齐峰之南面。

在藏语里是“不败、胜利”的意思,又拥有“世界江河之母”的美誉,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称之为“西天瑶池”,王母娘娘的那个瑶池。

想了想,查一点又道:“你们要去朝拜啊?转湖?不对啊,我听说徒步转湖需要四到五天呢,你们也不带点干粮?”

“不是,是玛旁雍措附近,有个大湖,叫拉措,中间有一条狭长的山丘。”女人连忙摆手,说是要去那朝拜神的使者。

还说一年中只有这么几个月份短暂的几天是能朝拜的,所以大家都来了。

只要朝拜的心够诚,使者就会邀请他们登船渡过拉措,然后在中间那座山上住一个月,回来后再从拉措回来,就是整个仪式了。

“你看这些去朝拜的人,有的得了不治之症,有的修行早,有的修行晚,只要神看到了我们的诚心,就会让我们安然从拉措上渡过,我们的病就能痊愈了。”

“咱们这些人,有的是来还愿的,也有新加入的。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安然从拉措上渡过的。”

查一点听出了猫腻,摸了摸下巴,“那得怎么个朝拜法?你们呢,你和我大哥这趟,是去还愿还是干啥?”

“要供奉神的使者,然后听从使者教导,哦对了,听话,一定要听话。”女人看起来颇有些神神叨叨,准确地说,这些人都有些神神叨叨。

“我们……我们是替女儿赎罪的。前些年,女儿病了,癌晚期,我们听说不少生病的人,医生治不好,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后回去就好了,就带着女儿来朝拜使者。”

“哎,起初她还死活不愿意来,我们也是为她好,好不容易带来了,她总是说胡话,冒犯了使者,最终也因为她不够诚心,没能得到救赎。”

但他们认为肉体的死亡并不是真正的死亡,只是灵魂和肉体的分离,女儿虽然肉体死亡了,灵魂却还在受罪,这也是他们这趟要来这里的原因,替他们的女儿获得神的宽恕。

大概是想到了死去的女儿,女人抚摸着相框里的遗照,抹了抹眼泪,“只要我和她爸经过了拉措的考验,就能免除孩子灵魂的痛苦。”

这是魔怔了啊。

查一点强忍着想吐槽的心,又问道:“那要怎么通过拉措的考验?”

“拉措的水是黑沉沉的,人畜不能饮,有人说,拉措是鬼湖,还说那儿常常无风三尺浪,”女人一脸的虔诚,“其实只有心不诚的人才会害怕它。”

“据说,拉措湖底住着一条大黑鱼,是住在湖底的龙神化作的,它知道我们是否诚心。如果足够诚心,我们就能安然从湖面经过,还会被带走病痛,什么病都好了。”

说着,女人目光颇为警惕地回头看了眼前一天和他们起过冲突的罗列,“不过千万不要像那个年轻人一样,怀着恶意和亵渎去尝试。”

“从前就有不少年轻人像他一样,不肯相信,我们就亲眼见过有人出言冒犯了湖神,到了湖中央,还没靠岸,就被湖神给吃了。当然,我们大多数人都在使者的引导下,安然通过拉措。”

这话说的……后头的长孙无欲是听不下去了,扑哧笑出了声,“这妥妥地被洗脑了嘛。”

这话才刚说出口,忽然,长孙无欲的面色微微一变,觉得一阵恶心,张开嘴,竟是活生生从嘴里吐出了一堆奇奇怪怪的黑虫子……

6

长孙无欲自己都吓懵了,那一众沉默前行的信徒也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他,他们一个个的脸色都变了,是觉得被冒犯到了。

就在此时,这批信徒中走在最前头的一个中年男人忽然抽风一般开始浑身抖动起来,抖着抖着,眼神都变了,安静了下来。

“你们之中混入了企图亵渎信仰的罪徒,请大家原路返回,两日后再行出发。到时候,有人会受到惩罚……”

一众信徒听了这话,虽然各个眼含愤怒,但却有着极强的纪律性,只是默不作声地看了查一点他们一眼,然后就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了……

查一点忽然觉得有些发毛,挨近了长孙无欲,“长孙老弟,你没事吧?”

长孙无欲摇了摇头,也觉得有些后怕,“刚才那人说的话,‘有人会受到惩罚’,是说我们吧?”

这头他俩还没搞明白呢,一直没怎么吭声的弥时连眼皮子都没抬,顺手从返回的信徒队伍最末端,揪了个瘦小个出来,拎着他的衣领,“带我们去找所谓的使者。”

弥时说这话时,压根就不是打商量的口气,一脸写着“要找茬”。

那瘦小个看起来也胆小,是个怂包男,脸都吓白了,刚想反抗,弥时不紧不慢低头扫了他一眼,立即把他要拒绝的话给憋了回去。

长孙无欲和查一点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然也不觉得怕了。

“时姐。”就在此时,罗列忽然在弥时边上低语了几句,弥时顺着罗列的话朝他身后看去。

那是个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的青年,就是和他们一个旅店出来的母子组合中的儿子,叫徐方,罗列简明扼要解释道:“他说希望可以和我们一起揭穿那个使者的骗局。”

弥时颇有些诧异,大概是没想到这批人中竟还有个别脑子清醒的,便朝着那叫徐方的小伙子看去。

只见小伙子点了点头,气色是真不太好看,“这些年,我病得严重,医生都建议还是以提高生存质量为主。”

“我打小是我妈带大的,娘俩相依为命,我认命了,可她不认,不知道从哪听说的这里可以治病,走火入魔了一样,说只要我们够虔诚,我的病就能好。”

“以前我不肯来,她连着两年都来,还说要供养什么使者,为此我们家已经倾家荡产了。”

见老母亲不肯醒悟,叫徐方的小伙子今年只好答应亲自来一趟,可把老母亲给高兴的,刚刚也是好说歹说把人骗回去的。

他这一趟来,目的就是要戳穿这骗局,让他执迷不悟的老母亲彻底醒悟,不要再被骗了。

可能是见徐方难得清醒,弥时倒有几分欣赏,点了点头,“行吧,罗列,你负责他的安全。”

说着,弥时抓着怂包男的手又稍稍用力,“带路。”

怂包男也不敢反抗,一路上还试图给弥时他们洗脑,查一点顺着他的话问了句:“你们佛珠上的‘万’字咋是反的?”

见他感兴趣,怂包男立马来劲了,“这你就不懂了吧,因为这个符号本就不属于佛教,属于本教,所有宗教的源头。”

本教?

大多数人对它不太了解,因而大家也是一脸茫然。

“松赞干布兼并统一西藏各部族,建立吐蕃王朝时,佛教才传入西藏。本教在佛教传入西藏之前就存在了,主宰着高原先民的认知。”

谢芳臣冷不丁开口,众人纷纷朝他看来,但话一说完,谢芳臣就不再吭声了,连个多余的标点符号都没有。

比起长孙无欲和查一点的两脸懵逼,还是罗列勉强能接得上话:“根据本教的传说,本教起源地在一个叫作‘魏摩隆仁’的地方。”

所谓魏摩隆仁,也就是现在的冈底斯山主峰冈仁波齐,又是世界公认的神山,不同宗教共同的圣地,所以有学者认为这些宗教的源头都在这,且均受到本教的影响。

“他们所说的拉措就在冈仁波齐南麓。”罗列微微皱眉,“不过我猜测,他们口中的使者和神祇,并不是正宗本教,不过是套用了成熟的教义,利用人们的无知和绝路求生的心理。”

“呸!”查一点听明白了,“敢情真正亵渎信仰的是那什么狗屁使者。”

“嘘。”那怂包有些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提醒查一点,“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恐你姥姥!”长孙无欲看不惯那怂包神神叨叨的样子,看得他想揍人。

一行人憋着一口气到了他们口中的拉措,那是个泛着黑水的大湖,湖中央有座暗红色的山丘叠起,看着光怪陆离的。

此时湖岸正站着一人,天色暗沉,对方站在黑暗中,倒映着黑水湖,样子让人看不真切,只隐约看得清穿的似乎是色彩缤纷的巫袍,面上还戴着一特大面具。

他们还没靠近呢,那被弥时拎来的怂包男就怕了,扑通往地上一跪,匍伏在地:“和我无关,和我无关……”

“罗列……”弥时正想说什么,那站在湖岸戴着面具的人忽然眼神微变,是笑了,然后背过身往那黑水湖的方向迈了一步,是上了一艘木船,木船就这样摇摇晃晃向中心而去。

真是奇怪,分明戴着面具,视线不明,可就是让人觉得,那人刚才那一下是在嘲笑他们。

这一插曲,一时让弥时没把本来要说的话说完。

就在此时,他们身后一道影子见那人要走,急急忙忙追了上去,是先前说要跟他们一起来的叫徐方的小伙子,此时岸边还剩一艘大一点的木船,那小伙子笨拙地捡起竹竿就想追。

弥时微微皱眉,来不及多说,立即追了上去,跳上了木船,还不忘丢下话:“罗列,看好那怂包。”

因为有弥时的话,罗列不能轻举妄动,只能留在岸上看着那看着是被吓到的怂包,谢芳臣、长孙无欲和查一点则相继在弥时之后,一起上了那艘木船。

有了长孙无欲和查一点帮忙,这艘船动得就快了,眼见着和前面那艘的差距越来越小了,忽然,底下黑水翻腾,像是要发生骤变了……

所有人手上的动作都是一顿,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四周静悄悄、黑漆漆的,因而船底下黑水翻腾的动静则格外的清晰。

边上传来查一点惊呼的声音,“卧槽,底下有一黑影围着我们的船转圈,几个意思……”

那黑影长长的,全长估摸着有八九米,且围着他们转圈的速度是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弥时的脸色罕见的凝重,紧盯着前面已经拉开一段距离的那艘船,船上穿巫袍戴面具的男人好像正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看来,怎么看怎么像在笑。

弥时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变了脸色,“小心!”

晚了,弥时的话音未落,水底下那绕着他们转圈的黑影的一端忽然破水而出。

鱼头,那是个巨大的鱼头,大部分躯体仍在水下,冒出水面的大脑袋通体漆黑,好像没有眼睛,脑门光溜溜的,但却有个血盆大口,长满了短小细密的尖锐牙齿。

然后一口咬住距离它最近的徐方的胳膊,要把他往水下拖。

“救,救命……”

那叫徐方的小伙子怕了,好在站在他边上的谢芳臣眼疾手快,脸色微沉,一把抓住了徐方的脚。

众人也即刻反应过来,上前搭手,一时间双方形成了拉锯战,才没让徐方被那怪鱼给拖下去。

7

“卧槽,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手忙脚乱之中,长孙无欲还不忘吓唬自己一句,否则这怪鱼怎么不攻击前面那人,只攻击他们?

那怪鱼的脾性也奇怪,好像不愿意见血,这才没一口把徐方的胳膊咬下来,但它没能将徐方拖下水去,好像有些生气了,猛然松了口,黑色的大脑袋又沉入了水里。

徐方得救了,但胳膊骨估计是断了,早疼晕过去了。

众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忽然一个巨大的黑尾扫来,顿时间翻浪三尺,掀起一阵腥风黑雨,他们所在的那艘木船瞬间被劈了个散架。

查一点他们落了水,也只能手忙脚乱地扒着被劈翻的木船残骸,长孙无欲那边顺手还不忘把晕死过去的徐方给拖上,岸上的罗列急得束手无策。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查一点慌了,他一把年纪了连个上坟的后都没有,这下要成孤魂野鬼了。

怕什么来什么,水底下那东西忽然暴躁起来,再一次张开血盆大口破水扑来。

就在查一点他们觉得这下要葬身鱼腹的时候,预想中咬合的痛感却并未袭来,只有一阵腥雨哗啦啦当头倒下。

查一点和长孙无欲战战兢兢地睁开眼,只见那张开的血盆大口压根没有合上,被两只手一上一下掰开,大部分主体在水里,唯有血盆大口被卡在了半空,上不去下不了,还挺滑稽。

此刻一道颀长的身影正稳稳地站在木船残骸上,是谢芳臣,他就这么当空将那咬合力惊人的血盆大口给制在了半空。

遇到强悍的,没见过这么强悍的,他们这下算是知道罗列为什么会对他颇有几分顾忌和小心了。

那怪鱼看着是要恼怒到了极点了,待“看”清了将它制住的人是谢芳臣,不知怎的,竟是开始骚乱起来,拼命地挣扎,好像,是觉得害怕……

那东西也没有眼睛,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看”清谢芳臣的,但就是觉得那东西是在看到谢芳臣后,才有了这么剧烈的反应的。

它像是有智慧,开始急于想挣脱,却又挣脱不得,最终只能猛然一摆尾,保持着血盆大口被谢芳臣制住的姿势一头沉入水底。

而原先还稳稳站在木船残骸上的谢芳臣,也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松手,转瞬间就没影了,被拖了下去……湖面上,顿时归于风平浪静。

于此同时,前面那戴面具的人早没影了,罗列那边将弥时交代他要看好的怂包捆成了个粽子丢在岸上,也急忙赶来接应,把大家都拖回了岸边。

长孙无欲和查一点上了岸后,已经瘫倒了,那叫徐方的小伙子更是不省人事,弥时则站在岸边,凝视着那黑沉沉的水面,许久没说话,也依然没见谢芳臣的踪影,水面一片平静。

“你看,你们看……我就说不能冒犯使者。”怂包虽然被捆成了粽子一动不能动,嘴还能动。

长孙无欲和查一点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查一点见那水面再无动静,也很发愁,“臣哥怎么办?”

“不会是死了吧……”那怂包哪壶不开提哪壶。

查一点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爬起来就是一通暴揍,“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长孙无欲那边也是一阵后怕,“要不是他,我们都得凉在这。弥时,你是从哪找来的这么强悍的大佬……”

这话说出来,没人有心情回应,毕竟,已经等了很久了,水面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他们人是没凉,心是越来越凉了,完了完了,大佬的大腿还没抱两天,人就没了。

8

“时姐,有动静。”

就在此时,罗列忽然出声,他的目力极好,虽然四周无光,但他依然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那黑沉沉的水面泛起的一圈圈涟漪。

果不其然,紧接着,大伙儿就看到那涟漪之下,渐渐地钻出了一道身影,然后就看到谢芳臣没事人一样靠近岸边走了上来了,身上好像,半点伤没受?

弥时虽然面上一片平静,看起来丝毫不意外,但眉宇还是几不可见地微微舒展,靠近他,问了句:“杀死那东西了?”

谢芳臣摇了摇头,但手里好像正握着块烂肉,也看不出那是什么肉,烂肉的一端还有断掉的绳引牵连着,谢芳臣将这东西交给弥时,“可能是原先拖行在什么东西后面,断了,沉底。”

弥时接过这块烂肉,心领神会,微微勾起嘴角,“原来是这东西。”

“他俩打哑谜呢。”长孙无欲表示听不懂。

“时姐,现在怎么办?”罗列提醒了一句,“徐方应该伤势不轻。”

弥时这才缓缓回过神来,“罗列,这两天寸步不离看好那怂包,走到哪带到哪,别让他跑了。”

听到“走到哪带到哪”那几个字,怂包男忽然慌了,开始剧烈挣扎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

“为什么?”弥时像是听到笑话,微微俯身,伸手遮住了那怂包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吧?”

那怂包男的面色变了又变,最终竟然安静了下来。

长孙无欲再次懵了,“什么情况?”

罗列见状,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遍他们入住第一晚,有人在门缝里盯着他们的事,估摸着就是这小子了,被弥时一眼就逮出来了。

还是查一点老江湖,马上反应过来,“我靠,一伙的!信众里有托!”

弥时起身,不再多说什么,只吩咐众人道:“先把徐方带回去吧,明天我们去个地方,到时候,才能好好地‘朝拜’使者。”

9

休整了一晚,弥时也没说具体要去什么地方,次日一早他们就上山了。

经过山脚时,有一双腿佛塔,挂着五彩经幡,据说这是冈底斯神山之门,只有无罪的人才能从它的两腿间穿过。

穿行过佛塔,又行了大半天,到了半山缓坡,便看到一座小白塔,边上是块大平地,飘着各色经幡。

不过再怎么半山,那也是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积雪层厚厚覆盖着,脚下隐隐约约还可以看到一块块暗红色的东西,秃鹫远远地守着,正盯着这里。

弥时脚下一停,一脸淡定地挖了挖,翻开了陈旧的暗红血迹所混杂的冻土,还真让她挖出了一残尸血块……

原先不明所以的查一点他们顿时明白这是个什么地方了……天葬台。

广传说法是藏族认为死者进行天葬可以升天,其实是不对的,他们推崇天葬是认为最尊贵的布施就是舍身布施,拿已经失去灵魂的皮囊喂食鹰鹫,就是他们最后的布施。

天葬师一般会先将死者按照一定程序肢解,骨肉剥离,再用哨声呼来秃鹫进食,弥时眼下挖出的残尸血块,估计就是那玩意吃剩下的……

“挖一块,防身。”弥时见他们不动,收好了自己那块残尸血块,又催促他们赶紧动手。

查一点他们不明所以,只能照办,边挖还边碎碎念叨着:“莫怪莫怪,罪过罪过,借用一下,用完就还……”

看他们一个个脸色都不太好的样子,弥时还当他们是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破天荒安慰了句:“这几天折腾下来确实没怎么吃东西,不是想吃烤肉吗,事情办完就能回去了。”

敢情当时查一点和长孙无欲说的话,弥时都听到了。

“其实,也不是太想吃……”查一点的脸色难看,讪笑。

长孙无欲看着这一地的血肉模糊,“可能很长时间都不太想吃……”

好不容易硬着头皮各自挖了块血块,众人步伐沉重地下了山,临到山脚时,还碰到了当地的藏民朋友,估摸着是以为他们要上山,还好心告诫了句:

“你们要是要上山的话,神山里的天葬台最好不要接近,因为这里的秃鹫大多吃不完肉,很多都是附近的野狗吃掉的。前年有人转山,就被野狗吃掉了……”

查一点和长孙无欲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10

到了朝拜日,那批信众再一次前往拉措,岸边有人发圣水,他们一一朝拜供养后,就领了圣水,准备登上黑水湖中心那座山。

弥时他们姗姗来迟,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有一批信众渡过了黑水湖上了山,岸上还有一批信众跪着,他们口中的使者则远远地站在中央山丘之上。

弥时他们二话不说就直接登了船,这让一众信徒觉得再次被冒犯到了,但却没有任何一人站出来,看得出来,他们深信不疑这些冒犯神祇和使者的人即将迎来的只会是悲惨的下场。

就连那远远站在山丘上的使者在见到他们的时候,虽略有诧异,但依然信心十足,不紧不慢地站在那,等着看他们的下场。

但奇怪的是,这些冒犯之徒却是乘着小船悠悠然靠近了中心山,半点没受到攻击,岸上的信徒无不带着困惑……

此刻那原本站在山丘上,穿着巫袍戴着面具,信心十足的所谓使者也不由得慌了,竟是后退了一步,看样子是知道碰到了硬茬子,想跑。

“跑哪去?”

弥时抬唇轻笑,罗列和查一点早就在靠岸踏上这座山丘后,动作麻利地将那穿着巫袍因而行动不太利落的使者给擒拿住了,长孙无欲则像遛狗一样拎着怂包男的领子追了上来。

弥时站在那使者面前,而她身侧的谢芳臣则站在那,脸上漠然,没什么表情。

罗列直接伸手揭开了那使者的面具,一看到那张脸,众人哗然,这不就是混迹在信徒中,尤其那天还一阵哆嗦装神弄鬼传话的中年人吗?

此时那些已经渡湖上山的信徒显然心生了怀疑,神色复杂得很,而远远还在岸上的人则更是不明所以。

“使者”看着,也有些气急败坏,不肯相信:“不可能!你们怎么可能安然无恙过来!”

“这话说来话长了,我们在山上待了一天,现在包里各种碎肉骸骨……”查一点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实在不想回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水里那东西,只食活物,喜好一口吞之,不喜欢见血,极其讨厌腐尸的味道。因而你过湖时,会在船底下拖行一块腐肉。”

顿了顿,弥时轻笑,得出结论:“所以那天晚上,水里那怪鱼只攻击我们,没有攻击你。也怪不得了,你身上这么不好闻。”

为了搞到残尸腐肉可不容易,使者又是从哪时不时搞来这些,想来想去,也只有天葬台了,所以才有了查一点他们惊险刺激的山上一日游。

“不过,你怎么能如此清楚了解水里怪鱼的习性?”弥时若有所思,看起来是真有些好奇。

“你不要胡说!”

那使者惶恐地东张西望,还想狡辩,查一点当下一个暴力,将使者的胳膊逆关节给掰扯到了极点,“别他妈废话,说!”

不愧是老江湖,立马奏效,那使者脸色都疼成了猪肝色,哆哆嗦嗦尽数交代了。

“前些年,大雪,大雪封山……我和两个好友登山探险,被困山上,联系不上外面,其中一个同伴重伤不治,没气了……”

到后来,食物都没了,他们依然联系不上外界,渴了只能喝雪水,饿了,就靠吃同伴的尸体……另一个幸存的同伴自然是不肯吃,他也不能强求,就这样又熬过了许多天。

雪停了,不肯填肚子的同伴早就奄奄一息了,但他还是带着幸存的同伴跌跌撞撞下了山。

“下来后,我们就看到大湖,当时我们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但实在是饿得不行了,就想凿冰捕鱼,后来,后来不慎,一起跌入水里……”

说也奇怪,水里有条巨大的怪鱼,那东西不攻击他,只攻击他的同伴。

“然后,我就慢慢发现了这个秘密,利用这个特性,能够决定谁能安然渡湖,谁葬身鱼腹……”使者小心翼翼抬起眼皮偷看弥时。

“由此吸引来一批走投无路的人,真的把我当成了神,我真的只是为了钱财……”

“只是为了钱财吗?”弥时重复着这话,似觉得好笑。

随即又抬手指向边上已经渡湖登岸,仍抱着女儿遗照的中年夫妇,确切地说,是指着那遗照里笑起来有些甜的小姑娘,“那丫头怎么跟我说,是你欺辱了她,还害死了她?”

“她,她跟你说……”使者的脸色一白,大概是没想通一个死了的人是怎么跟她说这些的,一时见弥时如见鬼,“一开始,我的确是为,为了钱财,后来尝到了甜头,可以为所欲为……”

使者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但是她太不听话了,说要告我,揭穿我,还偷偷录下我们男女那事。我只能,只能让她没法活着离开这里……”

可笑那倒霉鬼的父母还虔诚地相信是自己的女儿不够诚心,为了替女儿摆脱灵魂的痛苦,依然对他顶礼膜拜,不断供养,实在是够蠢……当然,他心里是这么想的,眼下没敢这么说。

“你说什么……”那抱着相框的中年女人僵在那,一时悲痛万分。

当时他们的女儿分明哭喊着不愿意来,他们非让她来,女儿说的话,他们也一个字不信,还说她魔怔了,其实,其实愚昧魔怔的,是他们啊……

大概是受的刺激太大,女人当场昏死了过去,她丈夫看着也是淳朴,也只是抱着晕过去的妻子和已故女儿的遗照悲痛大哭。

弥时微微皱眉,却对这对愚昧的夫妇同情不起来。

就在此时,边上估计还有倾家荡产的信徒不肯相信,仍然冥顽不化,“可那天,那人确实因为冒犯神祇,嘴里还吐出虫子了!”

这话说的是长孙无欲,长孙无欲自己也纳闷,弱弱问了一句:“对啊,这咋回事?”

看着那使者犹犹豫豫,查一点又是抡起拳头想要暴揍,那使者这次识相了,连忙开口:

“我说,我说……是珠子,珠子浸过药材,凑在一块时作用就更好了,再加以语言引导,是可以催,催眠的……”

既然发这种横财,总是会点野路子的。

11

交代完了,那使者心存侥幸,小心翼翼问了句:“我该说的都说了,能不能放过我……”

“你问问他们,还有它们。”弥时说前面那个“他们”时,是看向那些受了打击神色各异的信徒的,说后面那个“它们”时,则意味深长地垂眸,望向山崖下方黑沉沉的湖水。

那使者的面色是明显一变,莫名地竟觉得一阵必死的毛骨悚然,他的视线顺着弥时的示意往下方看去,只见那黑水中泛着红,像是血,使者怕了,整个人呆若木鸡……

弥时站在他身侧,两人是一起面对着山崖下方泛着血红的黑水湖的,就在那使者整个人陷入极度恐惧中之时,弥时伸出手,在他的后背接近脖子的位置,轻轻地将手覆了上去……

那使者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弥时,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背后,好像有什么坚硬的东西,从皮肤下凸起,下一秒,就要被剐出来了……

但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就在此时,那原先被长孙无欲拎上来的怂包男,忽然疯魔了一样,不由分说地从后方朝着使者扑了上来。

前方就是山崖,毫无阻挡,两人就这么滚抱到了一起,一道摔了下去……

此时的弥时,手中依然空空如也,随着那两人往下摔去,那即将浮出皮肤表层刻着弥家人名字的漆黑色龟背,就这么随着他们一起摔了下去……

弥时微微皱眉,看着是有些不悦的,长孙无欲一脸的无辜,弱弱地开口:“我,我也没想到……那小子会突然扑过去。”

这不是找死吗?

弥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站在那山崖往下看,只见先前被扑下去的使者正在水里扑腾着,而黑水下面,明显有一巨大的阴影正在虎视眈眈……

那扑他下去的怂包男正和使者纠缠在了一块,两人,似乎在争抢使者身上那件巫袍。

“靠,巫袍底下还藏了尸块傍身!”查一点惊呼出声,“这小子够小心的!”

是够小心的,但那身巫袍很快被扑他下去的怂包给抢了过去,下一秒,失去尸块傍身的使者,立马被黑水下张开的血盆大口给吞了进去。

“时姐,要追吗?”罗列问的是要不要把那死里逃生的怂包给逮回来。

“算了,追不上了,有人来接应他了。”

弥时淡淡开口,她的话刚说完,果然便见下方从山丘背面绕来一艘船。

船舱里有人伸手将怂包给拉了上去,人倒是看不清楚,被舱顶挡住了,但看得出,来接应的那只手是女人的手,手背上还有纹身,弥时确信,自己没见过那纹身。

“看来我们都猜错了。”弥时轻叹了口气,似又觉得累了,得补觉了。

他们确实都猜错了,那怂包压根不是使者的托,也根本没想着要救他,可刚才他为什么要突然冲上来,把人扑下山崖呢……看着,倒像是想要阻止弥时从那作恶的使者身上获得龟背。

“水里多了很多奇怪的东西,且还会越来越多。”弥时思索片刻,感叹了句,就连身边的人,似乎也各自怀抱着不同的立场和目的。

“四方势力。”

身侧冷不丁传来谢芳臣的声音,弥时微微诧异,侧眸看他,不可否认,他说出了她心里正在想的。

当前她所知道的,大致可以划分为四方势力。

弥、长孙、罗三姓一体,意在找出当年三姓祖先所放出的东西,水里那东西,当然,于弥时而言,她只是想找到活下去的法子罢了。

另一方,则是水底的东西,尽管他们并不知道它是什么,但很显然,它是有智慧的,不断创造出奇怪的东西,也在不断企图给三姓后人制造混乱。

今天出现的这批人,应该是另一拨人了吧,他们的目的和三姓后人相反,企图阻止弥时拿到龟背,阻止他们找到水底的东西……

“至于你呢?”弥时轻轻抬唇,看向谢芳臣。

“作为第四方势力,看起来,你和我有着共同的利益,你说我身上有你想要的东西,因而我们暂且走到了一起。但我对你还是有着很多疑问呢,戒备得很……”

谢芳臣看起来不苟言笑,闻言,倒是难得地微微弯起嘴角:“你看起来不像对我足够戒备。”

这话倒是让他说对了……弥时在他身边好睡得很。

像是被噎了一口,弥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要走,回头不经意间看了查一点一眼,只觉得查一点的神色怪怪的,紧盯着下面早已没了踪影的黑水湖面发呆。

在察觉到弥时的视线后,查一点这才急忙收回视线,弥时还没发问,他就自顾自地先回答上了,“没,没什么……”

弥时微微眯眼,却是什么也没有多说,“走吧。”

12

“老哥,你看到什么了,见鬼了一样,魂不守舍的,别说弥时,我都觉得你挺可疑的。”见他们都走了,长孙无欲凑了上去。

查一点依然神色恍惚,此刻脸色沉沉的,忽然冷不丁问了句:“你觉得弥时这人怎么样?”

这问题……长孙无欲也有一刻少见的深沉,若有所思,“弥时这人怎么样说不清,但有她在就挺让人安心的。”

话落,两人对视一眼,只觉得双方皆有猫腻,都是成年的老狐狸,一个比一个能装,却又都不点破,下一秒,双双恢复平日的嬉皮笑脸。

“查老哥,回去后吃点啥?”

“都行,都行,只要不是烤肉……”

编者注:本文为《大河秘藏》系列第五章,本系列每周日早上八点更新,关注系列专辑,及时收看更多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