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谁也不能说

牡小宇从出租车下来后,直接向家走去。

那个林警官一走,妈妈的心情变得更加阴郁了,她总是眼睛无神地盯着窗外,一句话也不说,似乎藏着什么沉重的心事。之后,她感觉很累,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牡小宇很担忧妈妈的身体状况,可是医生和护士都刻意瞒着他,不对他透露妈妈的病情。

昨晚去医院的时候过于匆忙,他什么东西也没有带,护士让他通知家里的亲戚,让人在家拿点妈妈换洗的衣服去医院。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自己回家拿。

走在长长的石子路上,他觉得今天的天气很奇怪,上午还是阳光明媚的,到了下午就阴云满布了。牡小宇望着远处的天空,觉得此时的天空似乎和他心情一样,非常阴郁。

到了家门口,他发现自己忘记带钥匙了。可是又想起一件事,以前妈妈经常怕牡小宇忘记丢钥匙,因此在门口的花盆底下放了一个钥匙。虽然爸爸经常说这么做很危险,但谁让牡小宇总是粗心大意呢!

拿钥匙之前,牡小宇环顾了四周,先确认一下没有人偷看,这是妈妈教他的办法。他蹲下小小的身体,膝盖抵在水泥地上,费力地搬起其中一个丑陋的圆形花盆,钥匙紧紧地贴在花盆底下。花盆底下是一块特制的磁铁,可以把钥匙吸在上面。

拿到钥匙后,他起身发现大门右边的其中一个圆形花盆被换成了新的。虽然它和其它三个差不多,但他看得出来,有人换了一个新的。不过,他对此并没有在意。

进入院门后,他看见门廊下有一件灰色针织披肩,那是妈妈的披肩,披肩上有些血渍,是昨晚妈妈吐的血,已经变黑的血迹刺痛了牡小宇的眼睛,让他感到心碎。

他捡起披肩,走进屋里,他发现那个花瓶居然完好无损地放在小桌子上,心不禁砰砰直跳了起来。

他尽量不去看那个花瓶,径直来到妈妈的卧室。

卧室里的窗帘没有拉开,一片黑暗,还残留着一种死亡的气息。

他没有拉开窗帘,只打开了灯。

到底该拿什么衣服呢?用什么装过去呢?

拉开衣柜,发现衣柜里的衣服大部分都很久没有穿过了,他只好挑一些妈妈经常穿的衣服。

他不知道妈妈的袜子放在什么地方,因此拉开了每一个抽屉,在第二个抽屉里,他看到一个纸盒子,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打开了那个盒子,盒子里是一些重要的文件,房产证也放在里面。

这么说,昨晚爸爸没把房产证拿走?

衣服选好后,他又从储物室里找了一个黑色的背包,那是去年春游的时候,妈妈买给他的。

准备好妈妈需要的东西后,他蹑手蹑脚地走进自己的房间,从床上拿起小贝,紧紧地抱在怀里。小贝是一只毛绒玩具熊,是五岁的时候妈妈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每天晚上都要抱着小贝睡觉。

房间里的窗户没有关紧,微风轻轻吹起窗帘,窗帘轻轻飞舞着,阳光趁机闪了进来,照耀在窗前书桌上,桌面上的礼物盒反射着光芒。牡小宇眨了眨眼,那是爸爸昨晚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发了一会儿呆,移开了眼睛,转身从卧室里走了出去。

牡小宇刚走出大门,就看到林老师也走出了家门。

从林老师对他说话的语气中可以发现,恐怕林老师已经知道爸爸的事情了。

“你要去医院啊?”林老师惊讶地问。

牡小宇把头埋得很低很低。

“你怎么不告诉老师妈妈生病的事情呢?”

“妈妈说不能……”妈妈嘱咐过他,一旦林老师问起她的事情,就要说不知道。

林老师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伸出手,“要不,老师带你去医院吧!”

牡小宇猛然抬起头,想要说点什么,话却哽在喉间说不出来。把手放在林老师手心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很想哭。

——

公交车缓缓地行驶在马路上,车里有点嘈杂,然而坐在前面的几个年轻的女孩子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真是够让人讨厌的了。

牧岚坐在僵硬的塑料椅子上,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不锈钢保温饭盒,心情很复杂。

五年前,丈夫和女儿相继去世后,牡岚便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为了供儿子读书,她在菜市场租了一个摊位,靠买些蔬菜挣点钱。

回想这五年来,虽然日子过得很幸苦,但看着儿子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读了大学,她心里也是甜的。

说起弟弟牧峰,事实上丈夫和女儿的相继离世,给牡岚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之后她便很少和以前的亲人朋友来往,因为丈夫的事情她和唯一的弟弟有了隔阂,关系一度很僵。

即便如此,牧峰仍然会变着法子帮助她,以免她和儿子受苦。不过,牡岚性格坚强执拗,并不想接受弟弟的帮助。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去年母亲去世后,牧峰和他们家突然变得很亲密,没事就会来他们家坐坐,陪牡岚聊聊天,这让牡岚慢慢心软了下来。

今天,她像往常一样出摊,快到中午的时候,遇到住在弟弟家附近的熟人告诉她,说是弟弟牧峰出事了,说是车祸,当时她还强装镇定不相信。

她当即给弟弟和弟媳打了好几个电话,可是他们都没有接电话。她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越想越觉得害怕,这才着急起来。

她慌乱地让隔壁卖鱼丸的蔡婶帮忙看一下摊,想亲自过去看看。

在去弟弟家的路上,牡岚又打了好几个电话。最后,侄子接了电话。

她着急地问:“小宇,爸爸呢?”

侄子却沉默了。

她以为孩子没听到她说的话,就又大声问了一句,“你爸爸呢?”

电话那头还是没人说话,她屏住呼吸细听了一下,好像听到轻微的啜泣声,侄子好像在偷偷地哭。

虽然她不怎么喜欢这个孩子,觉得这个孩子太沉默了,有点阴郁,和她弟弟一点都不像。但她一听孩子的啜泣声就知道,完了,肯定是出事了。

售票员粗声粗气地喊了几声,“前面就是滨江路了,要下车的人准备下车了啊!”

牡岚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公交车正好急转弯,她有点重心不稳,身体晃了几下,幸好鸡汤没洒出来。

这鸡汤是带给弟媳喝的。她想到这弟媳的病,就忍不住为他弟弟感到心疼。去年一年也是够他受的了。先是母亲无缘无故因为心脏病死在了医院,然后弟媳也患了绝症,就算弟弟是个铁人,也得垮了。

下车后,再走几百米就是弟弟牧峰家了。最近有流感,路上的行人都戴着口罩,隔着吭呲吭呲咳嗽的人群,她甚至能看到弟弟家那栋耸立的白色小楼。

快走到目的地的时候,她远远地望见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孩正在别墅前面的大门口,应该是一对父子。

男人大概三十多岁,蹲在小孩的前面好像在说什么。

她又往前面走了一段距离,男人突然站了起来,拉着小孩的手,此时她刚好看见那小孩的样子。

“这不是我家小宇吗?”她心里琢磨着,正要大喊,两人却走进一辆车里。

牡岚追上去喊了几句,可小宇好像没听到,车直接开走了。

她有点微胖,跑几步就不行了,喘气喘得厉害。

那两人走后,牡岚走到别墅的大门,按响了门铃。可是过了很久也没人来开门,她想会不会不在家。

就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陌生号码,但说话的人她一听就知道是谁。

“姐,阿峰出事了……现在小宇也不见了……”弟媳方玉萍气若游丝地说,“如果你……”

听完方玉萍的话,牡岚连站都都站不稳了,果然是出事了。

“我刚才看见小宇了,他和一个男人走了。”

“什……什么……”

“别什么了,我在你家门口,你在什么地方……”牡岚焦急地打断道。

手机那头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我……在市医院。”

——

来到市医院后,牡岚直接往住院部走去。

不过,她遇到一个人。

刚才和小宇在一起的男人就在前面,显然刚从住院部里出来的,难道是送小宇去医院?

看到她后,他礼貌性地瞥了她一眼,抬腿往前走。

牡岚一看,这个男人穿着一身精致的衣服,衬衫和休闲西裤搭配得十分高雅,尤其那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虽然很长,但却往后梳理得非常整齐,男人长相一般,可是鼻梁上的那副金丝眼睛倒是为他增添了几分儒雅的气质。

她仔细想了想,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个男人,该不会是是警察吗?可是转念一想,觉得有点不太像。不过,事到如今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就算这个男人不是警察,既然他和小宇在一起,估计多多少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她直接对着男人的背影喊了一句:“这位同志……”

男人停下脚步,好像很不情愿似的,隔了几秒才转过身来,平坦如大理石般的额头皱了皱,“您是在叫我吗?”

牡岚走到男人身前,“你刚才是不是和我侄子在一起啊?”

“你是?”

“我是小宇的姑姑。”

“有什么事情吗?”男人的态度有点冷淡。

“我想问一下你是不是警察局的人啊?”

男人迟疑着没有回答。

“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要急死了,我弟弟怎么了?他昨天晚上来我家还好好的……”

突然,男人瞪大了眼睛,很着急地问,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你是说,昨晚你见过他?”

牡岚停了下来,诧异地问,“昨晚他来过我家,我就让他在我家吃饭,他就一直喝闷酒。后来,我说他不要急着回家,就是不听……这都怪我,如果我……”说着说着牡岚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然而,让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在经过一番沉思后,竟然从怀里拿出警官证,“不好意思,刚才忘了介绍了,我是刑警队的,姓林。”

“我果然没猜错,原来你是刑警……”牡岚有点吃惊,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弟弟怎么了?他们都说是车祸,可是……”

“目前也不好说,”男人的视线瞥过一旁,“再等等吧,尸检需要时间。”

牡岚一听,抓住男人修长的胳膊,瞪大了眼睛,“你说尸检?”

“对,你没有听错!”男人十分肯定地回答。

牡岚感觉头有些眩晕,胸口好像突然挨了一记闷拳,顿时喘不过气来,手中的保温饭盒从手中掉了下去。

男人手疾眼快地接住了饭盒,并用另一只手扶住了她,“很抱歉!”

牡岚无力地摆了摆手,住院部大门口前的两排椅子,我坐坐就好了。

“你先调整一下情绪,我有点事情必须问你。”这次是男人先开口。

“你有什么事情就问吧,只要我能帮忙!”

“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我只知道阿峰昨晚在我家还好好的……”牧岚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当时他喝醉了,我说他不要回家,想不到一转身就人就不见了。”她揪住胸前的衣服,无比自责地说。

自称姓林的刑警示意牧岚坐下,“那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牧岚坐在椅子上,理了理刚才揉皱的衣服,沉默了几分钟才开口。

“这本来是家事不该和外人透露的,既然他已经……”牧岚面色凝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天他告诉我,因为公司经营不善面临着倒闭,他下定决心要和玉萍离婚,还要把房子卖了,反正那个家已经不像个家了,如果不是孩子的话他早就离婚了。他说,昨天晚上就要回家把房产证拿到手,拜托他做房地产生意的一个朋友设法这几天卖掉。”

“你确定没有记错?”男人的手上青筋暴起,说话时嘴唇颤抖着。

牧岚有点迷惑不解,不明白男人是什么意思,但仍然挺了挺腰板,斩钉截铁地说,“我非常确定。”

男人猛然间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盯着她,语气非常严厉地说,“这件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你说什么?”牡岚有点被男人的眼神吓到了,不明白男人说这话话是什么意图。

“我这是为你好。”男人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很冷静地笑了笑,“你想想看,如果这件事被你弟媳和侄子知道了会怎么样?”

牡岚想,这话说得也对,昨晚弟弟牧峰是在她家喝了酒,而且还是和刚从大学回来的儿子一起喝,直到晚上七点多才回家。如果昨晚她不让牧峰开车回家的话,兴许就不会出这事了。

倘若玉萍和小宇知道这件事,恐怕会怪罪于她,这辈子也不会原谅她了。况且,牧峰这些日子一直在和她商量离婚的事情,她也没有去把这事告诉玉萍。

事实上,她一直在劝弟弟不要急在一时,玉萍已经患了绝症,没多少日子了,实在没有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闹离婚,这不是明摆着要人家的命嘛!

更重要的是,如果警方知道读大学的儿子被牧峰拉着喝酒,会不会觉得儿子也有责任呢?

牡岚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我听你的,这事我谁也不说。”

牡岚的话刚落音,男人又在她耳边幽幽地说了一句,“日后有其他警察来调查的话,你也要记住,绝对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