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噩梦

早上八点,市人民医院。

牡小宇做了一个噩梦。梦里他一个人在漆黑的床上醒来,房间的窗户开着,风从外面呜呜地灌进来,周围的空气冷得刺骨,他想打开灯,却发现找不到按钮。

面对这冰冷可怖的黑暗,他小声地喊了一句妈妈,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他。

突然,灯亮了起来,是一种诡异的绿色光芒。

在这种阴森的光芒里,他看到地板不见了,红色的水从天花板上流下来,汇集在床底下,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黑红色,像是血一样的颜色。

水越来越深,快要淹没整张床。

牡小宇站了起来,大声喊叫,“妈妈,妈妈……”

接着,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小宇,小宇……”那是一种虚无的声音,苍老而又可怖,像是病人的喘息声。

牡小宇瞪大了眼睛,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挥起双手,捂住耳朵,他不想听到这个声音,他恨这个声音。

一个瘦削,头发凌乱的女人出现在他的面前,血水没过她的小腿,她的步履蹒跚,嘴里不停地念道,“小宇,小宇……”

牡小宇把枕头扔了过去,“离我远一点,离我远一点。”

枕头击中了那个鬼魅的身影,整个房间又归于平静。

然而,正当他坐下来喘息的时候,妈妈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妈妈睡在医院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很多仪器在她旁边发出“滴滴”的响声。

刚才那个女人又出现了,她站在妈妈的病床边,脸上露出邪魅的笑容,她用左手摸了摸妈妈瘦削的脸,右手握着一把刀。

“不,妈妈……”牡小宇尖叫道。

她扬起右手,刀尖在房间的灯光下闪出寒光。

牡小宇从床上爬了起来,想跑过去阻止她。

“妈妈,不……快醒醒……”

可是,牡小宇动不了,他的全身无比僵硬,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束缚着他的身体。

房间里的血水越升越高,已经淹没了整张床,吞噬了牡小宇的身体,也灌满了他的嗓子。他不仅动不了,还说不了话。

整个房间,宛如沉入了红色的海底,牡小宇漂浮在水里,徒劳地挣扎。

在黑沉的水幕中,他模糊地看到,那个女人用刀刺向了他最爱的妈妈。

水中出现了另一个身影,那是他爸爸……

爸爸朝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牡小宇使劲扭动自己的身体,“快走开,你不要靠近我,妈妈……妈妈……”

——

牡小宇醒来的时候,发现妈妈正在用她仅剩的力气抱着她,眼里满是泪水,嘴里着急地喊道,“小宇,妈妈在这,妈妈在……”

原来一切是梦,又是那个他做了无数次的梦,只不过,梦里有多了一些恐怖的东西,死去的爸爸也出现在噩梦里。

他感觉自己全身都是汗,衣服湿透了,即使醒了,额头也在不停地冒汗。

妈妈给他倒了一杯水,担忧地看着他喝完。

“妈妈……你不要离开我。”牡小宇放下杯子,紧紧地抱住妈妈。

妈妈摸了摸他的头,“妈妈在这,永远不会离开小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才轻轻地推开他,告诉他,她有话要对他说。

牡小宇坐在椅子上,很认真地注视着妈妈的脸。

妈妈内心深处一定隐藏着很多痛苦,“小宇,妈妈必须和你谈谈昨晚的事情。”

牡小宇心里一惊,瑟缩了一下,“我……妈妈,我不想谈这件事,我……”他的心剧烈地抽痛着。

妈妈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不,我们不能回避,这件事是瞒不住的,警察迟早会查出来。”

牡小宇猛然抬起头,从妈妈的语气中,他能听出来,爸爸死一定是他造成的。可是,妈妈一直不肯告诉他,昨晚他晕倒后发生了什么。

“你要记住,爸爸的死和你无关,小宇什么事也没有做,昨晚你一直在房间里睡觉,倘若真的瞒不住了,一切都是妈妈做的。到时候,无论警察问你什么,你必须要说不知道。”妈妈的双手抚摸着他的脸颊,脸上浮现出温暖的笑容。

“不行,妈妈,你骗我,你说爸爸的死和我无关,可是为什么要我说谎呢……”牡小宇挣开妈妈的双手,站了起来。

“小宇,”妈妈伸出颤抖的右手,“小宇,你听妈妈话,一定不能说出真相。”

小宇躲开妈妈的手,摇了摇头,“不,我偏不,我不能让妈妈承担。”

“你……你这个傻孩子…….”妈妈大声喊道,随后剧烈地咳嗽着,嘴里咳出鲜血,“你为什么就不能听我的话呢!”

牡小宇吓得直接扑了过去,扶起妈妈,靠在床头的枕头上,一边哭一边说,“妈妈,妈妈我听你的,我全听你的,你不要生气。”

两人抱在一起痛哭了起来。

牡小宇感觉妈妈的脸更加苍白了,甚至呈现一种铅灰色,令人看了心惊不已。

牡小宇推开妈妈,想去叫医生。可是,妈妈阻止了他,她说自己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妈妈让他出去吃点东西,自己则躺进被窝里,闭上了眼睛。

——

病房的门关上后,方玉萍便立刻睁开了眼睛。

看着空荡荡的病房,她有些恍惚,仿佛灵魂已经飞升,来到了一个冰冷黑暗的盒子里,她被关在里面已经出不去了。

从昨晚牧峰对她说出离婚两个字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死了。在生病之前,她以为自己的婚姻还是幸福的,除了婆婆的刻意刁难,丈夫对她还很不错。

倘若不是小宇,她是宁死也不会再来医院了。

五个月前,她已经被查出患有骨癌,已经晚期了。原本她还以为只要自己积极配合治疗,就尚有希望,但三个月过去了,她身上的针孔越来愈多,服用的药物也越来越多,可是身体却越来越差,甚至连头发也掉光了。

于是,在癌细胞还未扩散到其它地方的时候,她选择接受保守治疗,待在家里,不再继续住在医院里,她不想再开刀,想过段安宁的日子,体面的死去。

有时候,她会在夜半无人的时候,走进卫生间,脱掉自己的衣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的乳房不再丰满,全身的肌肉干瘪下垂,像是一个行尸走肉,她的美丽已经被消磨殆尽,消逝得所剩无几。她就像一支即将燃尽的蜡烛,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她望着窗外的那棵快要枯死的银杏树,只要风一吹过,枝桠就猛然颤栗起来,一片片发黄的树叶飘落下来,在空中翻飞着,仿佛和她一样不甘就此死去。

如今,在所剩无几的短暂生命里,她唯一不能放心的是自己的孩子。如果她一旦离去,小宇该怎么办?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失去了父亲,如果再次失去她,就算是一个成年人,也是无法承受的打击,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刚满十岁的孩子。

病房的门响了起来,门很快就被打开,林盛屿和一名护士走了进来。

方玉萍迅速地擦去脸上的眼泪,诧异地看向他们。

“林警官,你怎么来了?”

“你别起来。”林盛屿关切地说。

护士小姐立马把方玉萍扶起,在她身后塞了几个枕头。

“我先出去了,有事你们再找我,”护士小姐先是看看方玉萍,然后又看着林盛屿,“记得你只要十五分钟。”

林盛屿点了点头,然后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他看着护士走出去后,才开口对方玉萍说,“真是不好意思,本来你病得那么重,我是不该那么频繁地来打扰你,可是,关于你的丈夫牧峰,有些事情我不得不问清楚。”

“林警官,这是你的责任,我能够理解,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

林盛屿清了清嗓子,“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你说吧!”

“昨天下午,我去找过牡岚了。”林盛屿的双手交叉在一起。

“那是牧峰的姐姐,昨天下午她来过医院了,可是,她对牧峰的事情一无所知。”方玉萍很坦然地说。

“呃……虽然她对牧峰的死的确不了解,可是我却发现了一件和牧峰的死因有关的事情。”

“什么事情。”方玉萍的心一紧,手在被子里抓住了床单。

“昨天牧峰和牡岚说过他想和你离婚的事情,并且,”林盛屿顿了顿,仿佛在故意制造一种紧张的气氛,“他还对牡岚说,要把房子卖了。”

方玉萍全身一颤,她真的没有想到牧峰居然会把离婚和卖房子的事情告诉牡岚。

林盛屿等待着,等待方玉萍的解释。

“的确,牧峰回来的确是为了和我离婚。”

“可是你昨天为什么要说谎,你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我……”方玉萍感觉胸前一阵灼热,“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私事,我认为和案情无关。”

“也就是说,牡岚说的是事实?那晚牧峰回家的确是为了和你离婚和买房子的事情?而你真的只是因为这是私事,所以才故意隐瞒?”

方玉萍愣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林盛屿没想到方玉萍会这么坦白。

两人沉默了一下,林盛屿继续说,“你也知道,昨天下午我去你们家看了一下,不过有几个问题,让我有些疑惑。”

“你说的是……”

“我们先谈一谈,放在你卧室里的药吧!”林盛屿拿起手机,快速地点开,放在方玉萍能看到的地方。

方玉萍看了一眼,照片里的安眠药正摆放在自己的床头柜上,她很平淡地说,“这是我平时服用的安眠药。”

“很有意思的是,我们在牧峰的车里发现了一瓶一模一样的安眠药,可以肯定的是,牧峰生前服用了安眠药。”

“牧峰服用过安眠药?”方玉萍面露惊讶地神色。

“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方玉萍拉了拉身上的被子。

“我怀疑有人在牧峰不知情的情况下,给牧峰服用了安眠药。”林盛屿眯了眯眼睛,目光仿佛能看穿一切,警告她别再掩饰了。

“你觉得是我?”方玉萍苦笑了一下。

“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怀疑,我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

“不,不可能是我,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方玉萍神色毅然地说。

不过,你可以去调查,医生只开了一瓶安眠药给我,所以我不可能会有两瓶。”

林盛屿深吸了一口气。关于这一点,他进病房之前就已经派人去找方玉萍的主治医师调查了。

“还有一点,我们在二楼的走廊里,发现了类似于瓷器的碎片。我想问,那天晚上是否有什么花瓶之类的物品被打碎了。”

昨晚,林盛屿就已经想过,或许牧峰就是被人用走廊上的花瓶击打致伤,而花瓶因此被打碎,只不过走廊上的大部分碎片已经被处理了。

而且,林盛屿正好也观察到方玉萍的表情,原本她一直表现出镇定自若的样子,而现在却显得很紧张,甚至面露担忧之色。

“你还是说实话吧,事实上我很想帮你,但如果你不说实话,我也没办法帮你。”林盛屿耐心劝道。

方玉萍沉默着,没有开口说话。

林盛屿叹了口气,再次拿出手机,“这张照片是我从你儿子的卧室发现的。”

方玉萍看着手机里,顿时倒抽一口气,那是儿子去年过生日时,她拍下来的,那个花瓶也出现在照片里。

“这……只是我不小心打碎的。”

“不小心打碎的?还真巧。”林盛屿冷笑了起来,他本来以为方玉萍会说实话的,却没想到她还这么嘴硬,以他的脾气,如果不是因为她病体缠身,他早就怒气十足了。

林盛屿正想提在走廊发现的血迹,却没想到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他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手机,原来是法医老刘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