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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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芹这次是一个人开车去的海南,除了缓慢的音乐和偶尔开窗透进来的冷风,什么也没有。

她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放平后座休息,一个人开车上轮渡。

轮渡上很冷,风很大,望着宽阔得没有尽头的海时,她总会想念季铭深。

1

许芹不乐意碰到季铭深,但他每个星期都会来她家,站在她家那栋小别墅外的铁门前按门铃。

她在二楼房间里偷看他,他还是老样子,穿黑白灰色的衣服,正装较多,大概工作还是很忙,精神状态倒是很好,只是表情总是淡淡的,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每次这样的偷看总是以失败结束,因为季铭深总会下意识地朝她的方向抬头看一眼,猝不及防,许芹就跟他对上眼了,然后许芹会下楼,两人进行一次尴尬的会面——许芹耷拉着脸,不给他好脸色看,季铭深倒也不介意,每次都是微微一笑,然后从保姆手中接过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孩。

那应该叫他们爱的结晶。

这块结晶现在越长越大,能蹦能跳,以后还会继续长大。许芹想到她和季铭深的联系要一直持续到这么久远的将来,就头疼。

但她看到那个软乎乎的小手朝她张开,又心软地凑过脸去,道:“卿卿宝贝,亲妈妈一下。”

季铭深抱着孩子,沉默地看着许芹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鼓着脸蛋离他很近,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一动一动的,像快要飞走的蝴蝶翅膀。

季思卿小朋友“吧唧”一口亲上许芹的脸后还不知足,晃了晃两条小肉腿,奶声奶气地道:“爸爸,爸爸也亲妈妈……”

气氛是尴尬的。

两人对视许久,许芹看季铭深抿着嘴唇,站在那儿没动——她就知道,谅季铭深也不敢动嘴。她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说:“你还待在这儿干吗?”

季铭深看了看许芹,道:“我走了。”

走就走呗,每个星期都来,还弄得像生离死别一样。她正要呛季铭深一句,就突然看见他脖子后方有一道很小,但是很暧昧的红痕。

“那是什么?”她眯了眯眼,语气顿时冷了下来。

“被虫子咬了。”

“虫子?”许芹嗤笑一声,道,“你当我没谈过恋爱啊?”

季铭深放下季思卿,等保姆把她带走之后,才说:“真的只是虫子。”

“你少骗我!”许芹激动地挥手,说,“那分明就是吻痕,你以前……”

话到嘴边,许芹却突然有点儿说不出口,她支支吾吾,眼神飘忽,脸红着闭了嘴。

季铭深忍不住笑了笑,说:“我以前怎么了?”

许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有板有眼地道:“季先生,我提醒你,我们已经离婚一年零一个月零八天了。”

季铭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记得这么清楚啊。”

2

单看许芹的人生履历,十七岁考到国内顶尖美院,大学期间画了三年漫画,被业界称为大有可为的天才,二十岁结婚,二十一岁生小孩,二十四岁离婚。

每一件事都办得风风火火,妥妥帖帖。

早在同学还在考虑大四要考研还是实习的时候,许小姐已经领着她的老公来学校办了一年休学,回家生孩子去了。

张爱玲那句“出名要趁早”真是害了许芹,她不仅出名趁早,结婚也趁早,做什么都讲究趁早。事实证明,她要是多见识些男人,绝对看不上季铭深。

更气人的是,当她把最后这句话告诉来接女儿的季铭深后,他对她挑了挑眉,轻描淡写地说:“真巧,我跟你的想法差不多。”

许芹嘲讽他:“季先生三十好几了,见过的女人也不少吧,怎么就看上我了?”

季铭深微微一笑,道:“这不是结了婚就发现自己看错了嘛。”

许芹脸都气红了,也不管还有没有形象这种东西,随手抄起手边的烟灰缸就往他身上砸去,季铭深往后退了几步,轻而易举地躲开她不值一提的攻击。

不得不说,在季铭深看来,每周来许芹家的时候,顺便跟她斗斗嘴简直成了日常生活减压的一个好法子,许芹自以为的利爪像幼猫的小爪子,软软的抓不伤人,反倒挠得人心痒。

季铭深看许芹愤然离去的背影,不自觉地低头笑了笑。

季铭深早知道许芹的坏脾气,他也不打算忍着,早在两人相识的时候,许芹做作地发小孩子脾气时,他就喜欢反击她,直到看见她满脸通红,转过身去不再理他为止。

季铭深第一次见许芹的时候,是在医院,他是骨科医生,她那时刚好十八岁,却有脊椎痛的老毛病,那次是实在痛得受不了才来医院看看。

季铭深一边拿着片子看,一边给她说她的毛病出在什么地方,停下来写字的空隙,他听到她跟身旁陪她一起来的女生耳语:“他长得帅吧。”

本想装作没听到的季铭深低下头写病历,却又听到她说:“可惜就是太闷了,正经八百得跟我爸爸似的。”

季铭深低下头弯了弯嘴角,而后说:“注意平时坐的时间不要太久了,多做做运动。”

许芹那时候还不知道季铭深的诸多身份,例如院长的儿子、顶尖学校毕业的高才生、医院男神等,他那时二十七岁,职龄不过三年,而许芹为什么会挂他的号,在他们谈恋爱的时候许芹告诉季铭深,因为挂他的号便宜,当然那是骗他的。

事实是许芹跟同学来到医院,在机器上挂号的时候看见了季铭深的照片:一张非常无趣的证件照,他甚至连笑都没笑,她脑子发热,才会找他看病。

但她作为一个画漫画的少女,腰痛、脊椎痛这种毛病少不了,一来二去,纵使季铭深的病人众多,他也还是记住了这个身体状态宛如一个五十岁大爷的少女。

“年纪轻轻的,怎么身体这么差?”季铭深看着她的检查报告,皱眉道。

许芹扯了扯嘴角,随口编了个瞎话,道:“这不是家里穷,我得画点儿漫画挣钱养家啊。”

季铭深当时信了她的邪,真以为这是个积极向上的好青年的奋斗故事,心里还默默地对这个小姑娘有点儿佩服,直到两三个月之后他在一个宴会上碰见许芹。

这个宴会是由季铭深的母亲举办的,他的母亲是生意场上的女强人,宴会也不是什么阖家欢乐的场景,而是一堆生意人换了个场地谈公事。

季铭深看到许芹时还是有些惊讶的,问了人才知道她是跟着她爸爸一起来的,所以之前的那一堆说辞——

“家里穷?靠漫画谋生?”他走到许芹旁,声音带着一丝调笑。

许芹听这声音有点儿耳熟,转过头,看到是他,笑了笑,道:“是你自己要相信我的,我有什么办法?”

“那还是我的错了?”

“当然不是。”许芹道,“是我的错。”

季铭深挑了挑眉,看她接下来怎么说。

“我错在没有把谎话说得更真实,下一次我一定改进,争取达到奥斯卡影后的标准。”

3

后来两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看对了眼。

照许芹的说法是她没谈过恋爱,没见过几个男人,所以才会看上季铭深。

当然这话的真实性存疑,因为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跟季铭深正在吵架,因为一门公共课。

那时候他们还在秘密谈恋爱,双方家长都不知情,许芹为了见季铭深,逃了半天课去医院找他,排队挂号,等待就诊,花费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终于见到他了。

而季铭深扔给她一句:“你不应该逃课。”

许芹当时就不乐意了,垮下脸道:“我要是不跟你谈恋爱,就不用逃课了。”

“就算你想见我,也可以等到上完课之后。”季铭深也不打算让着她,甚至看都没看她,翻着病历本,一边写,一边说,“而且你没有生病,跑到医院来挂号,不仅浪费时间,也浪费别人的就诊机会。”

许芹气得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话也不说了,铁青着脸坐在凳子上。

季铭深没听见声音,停下笔,抬头看着她说:“知道错了吗?”

许芹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你个大头鬼!”

季铭深骤然被骂,有些不知所云地停下正在做的事情,道:“你说什么?”

许芹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说,都怪我没见过世面,才看上你。”

季铭深就算是个傻子也该懂许芹生气了,但他坚持跟她“讲道理”,直到最后许芹扔给他一句“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不开心”。于是许芹走了,并且一走就是好几个星期不联系他。

季铭深工作忙,只给她发了几条无关痛痒的消息过去,也没收到回信。

直到两个月之后,季铭深的妈妈因为工作上的事情请许芹的爸爸吃饭,作为季家年少有为的儿子,季铭深当然在场,而作为许家掌上之宝的许芹,也在场。

两人算是冷战后的第一次碰面,几个月过去,气也消得差不多了,许芹看他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不仅腹诽,他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话多得能把她这么伶牙俐齿的人堵死。

双方家长介绍完各自的儿女之后,许芹暧昧地眨了眨眼,道:“我跟季医生熟得不得了。”

季铭深看她古灵精怪的样子,知道她又想捣乱,只好低下头笑了笑,道:“是,挺熟的。”

“季医生还帮我按过腰。”许芹嘟着嘴,纯良无害地看向季铭深,“对吧?”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季铭深的脸上。

季铭深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解释道:“许芹是我的病人,我当时帮她检查了一下。”

晚餐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许芹对季铭深使了个眼色,然后站起身来,谎称自己要去一趟洗手间。季铭深接收到她的眼神,十五分钟之后也站起身,说医院有点儿事情要办。

两人在饭店门口碰头,许芹无聊地坐在一条长椅上,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懒懒地抬眼道:“你居然让我等了你十五分钟。”

“我怕出来得太早,他们会起疑心。”

许芹笑出声,道:“我们俩是在干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吗?”

季铭深没说话,只是低低地笑了笑。两人从饭局里溜出来,走在人群簇拥的大街上,过了一会儿季铭深开口说:“不生气了吧?”

“这都多久了,才想起来问我。”许芹戳了戳他,说,“你这个男朋友不合格。”

季铭深抿了抿唇,刚要开口说话,就被许芹止住:“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

她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地模仿起季铭深:“这不是合不合格的问题,是你,不该浪费时间来医院,也不该逃课!拜托!谁大学的时候没逃过几门公共课啊!”

季铭深成功地被她逗笑,看着她无奈地说:“我没想这么说。”

他正准备揽过许芹的时候,正巧用余光看见不远处一个男生看着他们,便问道:“那个人是谁?你认识的吗?”

许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个男生穿着灰色格子衬衫,棉麻质地,看起来清朗温和,手里拿着一台相机,应该是摄影师。

许芹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人有点儿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于是转过头对季铭深说:“大概是我们学校的吧,我记不起来了。”

季铭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没说话,许芹便雀跃地跑到另一处,站在一个垃圾桶旁,指着上面蓝白色的气球道:“这里有一个气球。”

那个气球卡在垃圾桶入口处,季铭深正想说话,就看见了气球上面的一排英文——

Willyoumarryme(你愿意嫁给我吗)95">他鬼使神差般把它拿起来。

“求婚失败了吧……”许芹惋惜道,“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季铭深动动嘴唇,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气球上的那句话,许芹正要走,突然停下,回头看着霓虹灯下,来往行人之间季铭深垂着眼,有些凝定的神情。

她愣了一下,大概是被大街上店铺放出来的煽情音乐触动到,她脑子一抽,脱口而出道:“我愿意。”

4

他们的开始那么的随意又不经大脑,落得这么个结局也不算奇怪。

又是星期天,许芹依然站在二楼的房间里,透过一层层嫩绿的叶子看季铭深,大概是树叶能遮住一部分的她——但其实这属于自欺欺人,树叶什么也遮不住,除了使得季铭深的身影摇摇晃晃地闪烁在眼前,让她心里更烦躁。偏偏这天来的还是两个人。

季铭深和一个漂亮女人,这种漂亮属于许芹最讨厌的那种漂亮,锋利的,不给人留余地的漂亮,骨骼分明,鼻梁高耸,说实话,这女人一看就很精明。

季铭深还是习惯性地抬头看向那个房间。

果然,许芹又猝不及防地和他对上了眼,主要是季铭深抬头的时间她总是没办法把控好,不过这次许芹没有下楼去,目光交接后,她飞快地转过身去,坐在书桌前,看着一堆画好分镜的草稿,有些莫名其妙的烦躁。

“小芹,卿卿要走了。”她听到妈妈在楼下喊她。

烦。

许芹“啪”的一声摔了笔,冲出去对下面吼道:“要走快走!”

楼下四人,许芹的妈妈、季铭深、漂亮女人以及无辜的季思卿小朋友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看得许芹一张脸通红,就停顿这么几秒的时间,季思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许芹一愣,赶紧跑下楼去,到了却见那个漂亮女人已经蹲下来,细心地安慰着小脸哭得通红的季思卿,许芹下意识地看向季铭深——

季铭深注意到她的目光,微侧了一下头,看着她。

“你看我干什么?”许芹目光躲闪,嘴硬道,“我先说明,我什么都没做错。”

“是你先看我的。”季铭深面无表情地回了她一句,而后蹲下去抱起季思卿,揉揉她的小脑瓜,轻声道,“卿卿不哭,爸爸带卿卿去动物园看小松鼠。”

许芹看着季思卿红红的脸蛋,想去抱抱她,但就在她伸手的时候,季铭深已经一把将季思卿抱起来,季思卿趴在他肩上,埋着头不说话。

季铭深一直没看她,直到最后出了门,才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在做妈妈这件事情上,真的一直没什么长进。”

许芹开口想辩驳,又闭了嘴,紧紧咬着嘴唇看那宛如一家三口的人出了门。

“小芹……”许妈妈看她,忍了许久又说,“那是铭深的女朋友吧?”

许芹猛然回头看她,顿了很久,才撇了撇嘴角,说:“跟我有关系吗?”

他们离婚的时候,季思卿判给了季铭深,所以只有周末,季思卿才待在她那儿。

周日下午,季铭深再过来把季思卿接走,有时候遇上季思卿下午上兴趣班,季铭深中午就会来。这天大概就是这样的状况,季铭深早早地就来了,正好赶上饭点。

许芹又遇上截稿日,昨晚赶工到凌晨五点,季铭深来的时候,她刚好起床。

头发乱糟糟,睡衣皱巴巴,甚至还没洗脸。

她迷迷糊糊地下楼想冲一杯咖啡,没想到一下子就撞上一个高大的躯体,就在她疑惑自家爸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大了的时候,季铭深已经伸出手扶住她的肩,问:“你还好吧?”

这声音一出来,许芹也清醒了几分,一把打掉他的手,道:“谁让你乱碰我的!”

而后,她便扬长了脖子大声问在厨房里帮忙的许母:“妈,这个人为什么这么早就来了?”

许母端着砂锅出来,放在桌子上,佯怒地看了许芹一眼,说:“不准没礼貌,铭深是过来接卿卿去上美术班的。”

许芹撇了撇嘴,对季铭深吐了吐舌头,以示对他到来的不满。

季铭深对她这种幼稚的行为早就见怪不怪了,微微一笑,道:“你是想让我帮你看看舌苔吗?”

还没等许芹说话,季铭深微微点头道:“我猜你最近又没好好吃饭、睡觉。”

“胡说。”许芹别过脸去,“我最近睡得特别好。”

许母把菜摆放规整之后,笑了笑,开口结束他们小儿科的打闹:“铭深也来一起吃吧。”

许芹一听,更加不满,盯着季铭深说:“我先说明,要给钱的啊!”

“好啊。”季铭深笑了笑,说,“刚刚的就诊费免了。”

第一回合,许芹完败,于是吃饭的时候,她强行把已经坐在季铭深旁边的季思卿抱下来,放在自己身边。她自己也觉得幼稚,但有什么办法,她本性如此。

许芹给季思卿喂了一口她最爱的南瓜粥,小朋友开心地向她伸出圆圆胖胖的双臂,许芹看着咯咯笑的季思卿,把她抱到腿上,示威一般看了一眼季铭深。

季铭深从认识她到跟她离婚,已经有整整五年,她所表现出来的小孩子做派,五年前是怎样,五年后还是怎样,仿佛中途许芹所经历的结婚离婚、成为妈妈,这些每一件听起来都挺重要的事对她来说,完全没有影响。

季铭深没什么情绪地说:“你一点儿都没变。”

许芹微微一笑,道:“对啊,你觉得我应该变成什么样?跟你离婚之后伤心欲绝,整日蓬头垢面?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