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难得圆满(结局)

晚上苏韵还是回了租屋住。东西没几样,搬起来倒不麻烦,主要考虑到第二天周一,住回家小枣就没地方送,阿姨也不会跨半个城来家里带孩子。还得缓缓。

章哲也要跟来,“我也要去那里做两顿饭吃,我也要在那里喝酒。咱家还有两瓶好酒呢!”

“留着吧,等都尘埃落定搬回去了再定心喝。你说小枣送进幼儿园好,还是重找阿姨好?”苏韵问章哲。

“幼儿园吧。”

“我之前看过两家幼儿园,离家都近,一个在我们小区对面,一个在隔壁小区里面。我这周抽个时间再跑一趟,选一家,送小枣去适应两天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看。周四又要出差。”

“行。这边阿姨我到时多给人家一个月钱。之前下班晚,她老管小枣晚饭,还有陈艺蕊妈妈,也要买点东西去。”

“陈艺蕊现在怎么样?”

苏韵摇头。

昨晚上,她已经和陈艺蕊第一时间报告了和章哲的最新情况。

“我就说你俩分不掉的,绑一起的冤家。”

“你俩不也分不掉。”

没等苏韵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冤家和冤家也是不同的——陈艺蕊说,“不一定。”

“呃?怎么了?”苏韵想沈一楠拈花惹草那会儿你都能睁只眼闭只眼,还有什么事能让你们分开?

“也没怎么,就没劲。按说我就算个三观够不正的人了,但我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管别人唾不唾弃,我图到我要的就行了。最近他妈来了——看我们这么久还没动静,急了,从老家跑来做思想工作——还带了哪里讨来的偏方给我熬。

“我妈那头我摆得平平地,他在他妈面前一句屁不放,也不说他有毛病,也不说他不想要,也不维护我……眼睁睁看我喝毒药吗?我就和他妈直讲是你儿子有问题,你弄偏方给他喝吧。他嫌我丢他脸了,发脾气,要搬去学校住。

“你说好笑不好笑?以为我发现他搞七捻三,还签下那协议是多爱他才不舍得和他离?以为从此就拿住我了?男人真是猪脑子。也不想想,就是因为爱得不要死要活,爱得浅,才会那样。反正这人在我心里又塌下去了一层。”

“总共有多少层啊?”苏韵叹气。

“谁知道。可能下一脚就踩到底,也可能缝缝补补又一年。

“你又不缺钱。要等着多占多分他一点干什么?”苏韵摒不牢,开始说大实话了。本来就是啊,不爱怎么凑一起过呢,钱又不能抱着睡觉。

“谁嫌钱多?”

“……我都支持你。”苏韵知道说服不了陈艺蕊,各人各人的想法和活法,不如大方支持。

“也不是真全是钱。怎么说呢?他要像章哲那样,痛痛快快一挥手说房子都给你……”

“什么 ‘都’啊,他就一个。”

“一个两个不重要,心重要。苏韵你抽到了一支好签。”

……

“这么抬举我?一支好签我努力给你买两个。”章哲听完,揽着苏韵的肩摇一摇。

“所以我说结婚证别急着领。不是人家为买二套房还特地办假离婚吗?我们可是真离婚……贼不走空。呀,掐我干嘛,疼……我是说不把那证利用一下,多亏……干嘛?怎么还掐,和女人一样?我说真的!”

“我不要。不要和你非法同居,不要沾那该死的离婚证的光。”

“那可是首付三成和六成的区别!”

“不管,等下周出差回来,去领了。”

苏韵看着已经睡沉了的小枣,一时没说话。她自己也没想到和章哲这么快就重归于好了——她当然愿意——他爱她毋庸置疑,就像她爱他一样。但经过这一遭,苏韵明白光有爱远远不够解决生活里那些剪不断理还乱。

“证其实真不是大事,但我们也不该把离婚结婚当成过家家的游戏。过去的事情我们都有责任……”

“我的责任是大头。苏韵,我不敢说大话乱保证,毕竟口袋空空说保证也说不像,空头支票。我就是……我会更努力。”

“刚才拿二套首付说事我是开玩笑。有能力买当然好,不能买,租也一样,我是说以后你妈过来时。她不可能过十年八年还和你舅舅和你姨搞养老互助团。真有那一天,来了,出钱出力照顾没问题,但我们需要独立空间。你懂不懂我意思?”

“懂。”

“我们也放自己一马,别用什么加倍努力去透支一套遥遥无期、必要不大的房子。三个人多点时间互相陪伴,把日子过温馨了就行。但钱还得存,得备,现在养老的压力太大。光你爸一个人就是一套房的房贷,还有三个呢,你知道我爸妈那边,我也从没指望过苏亚州……”

“我会努力的。”

“就只会这句车轱辘话翻来覆去了?一起加油吧。”

两人手握着手,躺在租屋的床上,像回到了刚开始工作那会儿。

那时也租着房,房间的灯也是这种廉价的吸顶灯,一开就在刷白的房顶映出一个一个形状诡异的光斑。

苏韵憧憬以后有了自己的房子,一定要装那种“长长垂挂下来的水晶灯”,还要一扇拱门,刷成蓝色,浪漫得不要不要的……

章哲说他努力,苏韵说一起加油。

离那时多久?不过八九年,再说一起加油已不再是为什么水晶灯地中海地瞎梦幻了,你成了而立之年的中年人,成了一个家庭的中流砥柱,你变得务实,你要担起你该担的责任了。

至于浪漫……呵!留给年轻人吧。

“苏韵?”

“嗯?”

“你才是我抽到的最好的签。”

“那小枣呢?”苏韵故意出个难题给他。

“是我们俩合抽的最好的签。”

苏韵看着屋顶上一个一个的光斑出神,浪漫也还不算死尽了吧……

三个月后。

曹佑珍打电话来说报销下来了,只报了三万出头点。

“二十来万出去的,就给了这点。让人交的时候可说得漂漂亮亮,政府给补助,政府关爱你我他……不知又拿去哪里填窟窿了。”

章哲想近墨者黑,曹佑珍“愤青”起来倒有点章炳年的架势。进ICU的部分能报销的极少,这也在意料之中。

“妈,钱留你那儿吧。”

“我不要。我月月有退休金,年年还涨一点,一个人,够了。你爸的存折我和你说过,在电视柜第二个抽屉里,你和韵韵开销大,取出来补贴补贴。取钱记得带你爸身份证。”

“知道。天已经冷下来了,你自己注意身体。我刚发了爸的视频到你手机上,你看了没?”

“看了。气色蛮好。”

“没多久春节了,你要不来这里过?来我就和养老院提前说好,年三十把我爸接回来住一晚。”

“春节我们腰鼓队要出去表演。说好几天。还发钱发米。”

曹佑珍回去后,把日子过成了从前的反面。她再不必每天看家的一样,专等章炳年从图书馆回来,准备那一日两餐。她还去社区学了扇子舞、打腰鼓,也不必担心章炳年黑着脸说难听的话。她时不时去弟弟妹妹家轮着住几天,去六安乡下和人唠唠嗑,庵里也去过两趟呢……

也几次碰到过熟人,问,“老章呢?”

“脑溢血,偏瘫,不认人。”

“啊哟……那天天躺家里?”问的人啧啧。

“儿子送去养老院了,一个月七八千,比家里照顾得精细。”

“儿子孝顺。你也算有福气的。”

曹佑珍没心思计较人家话是真心,还是带了刺。什么是福气?她开开心心就是福气,说她自私怎么了?说去好了。她一辈子为章炳年活够了,她不亏他。要说亏谁,亏章哲吧。曹佑珍只有时惋惜这个。但人人有个命,她一个抓住命尾巴的人顾不上那么多了……

“那行吧。你照顾好自己。”章哲挂了电话。

苏韵在一旁背着章哲悄悄松口气。不来好,她能自得其乐最好,我们也自得其乐,少掉节外生枝。

苏韵现在已经把每天过得很规律,并且日渐从容了——也可以说是她适应了忙碌的节奏。

他们后来给小枣选择了马路对面的那家私立幼儿园,图的还是节省时间。早上送去后,回家晾晒洗衣机刚转好的衣服,洗掉早饭锅碗,把晚上的菜提前备好,该用盐水泡的蔬菜泡着,该去筋去皮、该腌制的都预处理完。

幼儿园能托到六点,苏韵下班路上顺便买好第二天的菜,晚饭尽量在快捷和营养全面之间找平衡。

苏韵觉得自己活得如曾经看过的一篇小说名一样:fast woman。她必须走路带风,手脚麻利,才能腾出更多时间有质量地陪伴小枣。

每每这时,苏韵对章炳年和曹佑珍照顾小枣、照顾他们饮食的那两年还是会生出感激之意。光看、不动手总是轻松,看人挑担不吃力嘛。其实一样一样做起来,不是那么回事。

章哲不出差,她又轻松些。只要在家,章哲早上送小枣,晚上带着小枣画画儿、练大字,给他讲睡前故事。家务也做,你做饭我就洗碗,你嫌弃我叠衣服叠得不好,我就从阳台先收回来……

周末,他们固定会去一趟养老院。章炳年被照顾得很好,一点褥疮没有,脸颊也比从前鼓了,脸皮虽还是像件不合体的罩衫,但每当小枣抚摸爷爷时,再不会让人害怕会滑落了……

苏韵有时想,给老人养老这件事,大概也要看抽到的是什么签吧?像他们这样月月花钱耗着的,算什么签呢?

什么签,都得拿着。人占不全圆满的,苏韵劝自己。

李茹萍也常来宽苏韵心,“别想那么多。你要看小章,他现在和个孤儿有区别啊?这话你别给他听见。日子总归会一天比一天要好。当真到了钱紧张的那天,别怕,接回来,你爸去照顾个老头还照顾不过来吗?还能给你接送小枣,做做饭……”

苏韵默默叹气,知道李茹萍一直都懊恼没能力帮衬自己,只好嘴上来打气。

可怜天下父母心,蜡烛横竖没法两头烧,苏韵理解。

“别操心我们了,你和爸把身体保重好,就是对我和章哲最大的帮衬。”

“我们还年轻呢,你别发愁我们。你爸现在酒也晓得少喝了,就怕以后给你们添麻烦呢。好在我俩也都有农保了……”

李茹萍还像监工一样,月月来问,“亚洲这个月钱给你没?”

苏亚洲倒月月按时给苏韵转五千来,几回过后,苏韵心软的毛病又犯了,“你留一千够不够花?”

“不止一千。我最近晚上老去帮人家开洒水车,赚外快,一趟两百。”

“怎么又开始外快了!”

“开洒水车啊,劳动所得!又不是开抢银行劫匪车,你别草木皆兵呢。”

“你踏踏实实地,听见没?”

苏韵一挂电话,桌子一侧的章哲笑她,“又开始穷操心了。”

章哲昨晚刚出差回来,小枣今早八点多就拽他起床一起画手指画。

“共一个爹妈,怎么可能不操心……他们好,父母好。”

和章哲脑袋靠着脑袋画手指的小枣忽然抬起头,“老人安,天下安。”

章哲笑,“臭小子,一天脑子记点什么?”

苏韵护小枣,“臭小子去了幼儿园,会的东西可不少。对了,幼儿园老师昨天中午还发了一条短信来,我忘了转给你看。”

苏韵拿出手机,清清嗓子,“小枣表现特别好。今天中午吃了三份意大利面,四个牛肉蔬菜丸。另外,他还是我们幼幼班多才多艺的小小舞蹈家噢!如果别的小朋友打扰他到跳舞,他会不高兴噢!”

“小枣还会跳舞啦?”章哲用脑袋轻轻顶一顶边上的小枣。

“小枣还会唱歌,等一会儿去看爷爷,给爷爷唱!”

“小枣真乖。”

“因为小枣长大了。爸爸你说我给爷爷唱了歌,他会喊我的名字吗?”

“会。爷爷会在心里喊小枣的名字。”

“太好了!我还要给他看手指画,这个指头上的像不像我爷爷?”小枣竖着手问苏韵。

“像。”苏韵手里正收拾着一会儿出门去养老院的东西,嘴里敷衍着小枣,还要催爷儿俩快点,“错过一趟公交车要多等半小时。章哲,我说你今年赶紧抽空把车去学了,不然去看你爸真不方便,小枣也越来越大,有车能开远点,带他多爬爬山,男孩子。”

“嗻!”

“别光嗻。起身啊,快走啊!下午回来还要去趟银行,年终奖还完你同学,不是还剩了两万多?一起存到定期里去。”

“妈妈再等等!”小枣还差个指头没画完。

“不等。你妈是司令,我们都得听她的。”

“司令妈妈。”小枣咯咯笑,“那我要画个司令妈妈。”

初春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映红了小枣娇嫩的脸,也把这个普通平常又忙碌的星期六早晨照出了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