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阶月地:两难全

1

加班到十点钟,实在没有事情可做了,沈遇方慢吞吞收拾了东西回家。不出所料,家中漆黑一片,这个点,按照爸妈的作息,应该早就睡了。他蹑手蹑脚进了屋子,还没来记得及打开手机上的照明灯,“啪”的一声,头顶的遥控大吊灯忽然亮起来,客厅亮如白昼。

沈父和沈母穿着春日里的珊瑚绒睡衣,端端正正坐在沙发里将儿子逮个正着。

沈遇疲惫不堪,又怜惜父母上了年纪,不得不耐着性子说,“下次不用等我了,你们早点睡觉,对身体好。”

工作其实并不累,累的是这些日子以来父母的不依不饶。沈遇恨不得马上躲进卧房洗澡睡觉,偏偏二老跟屁虫似的跟在他屁股后面。

“就明天中午抽个时间和周小姐吃顿饭。”

“周小姐漂亮温柔大方,你一定会喜欢她。”

“最后一次了,我们保证。”

父母看似为他着想的唠叨像钝刀子一样切割着他的耳膜和心肺,他听得满心烦闷,终于忍不住说,“你们为什么要逼我?你们明明知道我——”

喜欢的是姜农。

而姜农是个男人。

沈父沈母齐齐沉默,像被人一下子扼住脖子,但很快,他们脸上堆起笑容,对着儿子低声下气地哀求。

从最初的哭天抢地到现在的镇定自若,他们已经知道如何利用父母的优势打出令他无法招架的亲情牌。每一次,他们都承诺是最后一次,但是每一次,之后,永远有下一次。

一次一次又一次,他们相信,总会有那么一个女孩,将沈遇拉回正常轨道。

不是这一个,就是下一个。

而沈遇和姜农的爱情,却经不起这一次又一次的妥协了。沈遇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声音低缓,却坚定决绝,“好,最后一次。如果还有下一次,就让我走路被车撞死。”

沈父沈母这才变了脸色,知道这一次恐怕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好在周小姐是他们精挑细选出来的女孩,一头俏丽短发,既有男孩子的英气,又有女孩子的妩媚。沈父沈母对周小姐,抱了十二万分的期待。

可是对于心有所属的沈遇来说,不管什么样的女孩,哪怕对方是男性,都不能叫他动摇半分。所以,第二天的相亲,理所当然只是和一个陌生女孩吃饭,然后分道扬镳。

父母给予希望的周小姐,并没能在他的生活中激起水花。

其实沈遇的要求非常低。他和姜农,从来没有在公众场合有过亲密举动,他们的交往非常低调,低调到寻常人只以为他们是感情不错的朋友。他从来没有奢望过在目前的环境下和姜农组建家庭,像夫妻一样生活。他只希望父母能够理解他的性取向,只希望能和姜农安安静静走完一生。

他卑微的渺小的希望,永远遥不可及。

在得知沈遇和周小姐没有可能之后,在承诺了儿子不再有相亲之后,沈遇的父亲和母亲将矛头对准了姜农。沈母更是作践自己的身体,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同沈遇说:“爸妈已经退了一步,以后再也不逼迫你相亲。你能不能也退一步,和那个姜农分开,我情愿……情愿你一辈子不结婚,情愿别人嘲笑我有个娶不到老婆的儿子,也不要别人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们一家!”

优柔寡断、心肠又软的沈遇在父母的眼泪中进退两难,他终于应了下来,“好,我答应你们,我和姜农分开。”

沈父沈母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在这场拉锯中胜利了。

但深爱彼此的姜农和沈遇怎么可能就此分开?沈遇只是暂时需要这个谎言粉饰太平。

“先这么骗着他们吧,我爸妈退休之后的生活圈子也就那么大,我们小心一点,总不会被发现的。”

姜农嗤之以鼻。

他和沈遇不一样,他骄傲勇敢,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喜欢男人有什么不对,也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他甚至敢在人满为患的大街上吼一声“我爱沈遇”。但为着沈遇,他收敛了许多,他愿意迁就他。

不屑骗人的姜农本来想嘲讽两句,但看到沈遇身心疲惫的模样不由生出几分心疼。他靠过去,轻声道:“阿遇,我们去荷兰生活吧。”

2

荷兰是一个认可同性婚姻的国家,他们可以结婚,可以领养孩子,可以过正常的生活。

沈遇不是不动心,但他和孑然一身的姜农不一样,他有高堂在世。

但沈父沈母也才六十不到,说起来还不算老,别说请保姆了,便是没有保姆,他们自己照顾自己也不成问题。况且从荷兰飞回来不过十个小时,他大可经常返国探望父母。

以沈遇目前的情况,既然不能和姜农分开,让父母眼不见为净是最好的办法。隔山隔海的,父母担心的闲言碎语永远不会有……而他,如果再日日面对父母的眼泪和哀求,迟早会崩溃,谁知道他们后头还会支什么招出来?

出国这件事,沈遇并没有期望一次性说服父母。

但没想到这次二老竟然出乎意料地通情达理,“我们同意你出国。”

沈遇内心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放大,沈母的条件就跟着来了。她语重心长说,“儿子,虽然你说出国只是为了工作,但知儿莫若母,我知道,你恐怕从此就要和姜农在国外逍遥自在了。我不怪你丢下我和你爸……你是我们的儿子,我们自然希望你开开心心。只是,你在去荷兰之前,能不能给我们留下一个孙子?以后即使你不在我们身边,也有这个孩子陪我们说话。”

沈母的姿态放得很低,仿佛卑微的奴婢祈求高高在上的主人,沈遇心中又酸又涩又恨,根本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

其实这个问题他们早就讨论过。沈父沈母传统,试管婴儿、代孕什么的统统不认,他们说的留下一个孩子,就是要沈遇真真正正令女子怀孕。

传统只是借口。

“只要阿遇和女人在一起后,就会改邪归正。他呀,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了。”沈父心中早有计较,“退一万步说,哪怕有了孩子他还坚持出国——”

沈母笑着接道,“我们有孩子在手里还怕他不回来吗?毕竟血浓于水,他的孩子,他怎么能不管?到时候,随便一个理由我们便能将他招回来。没有姜农在身边,他、孩子妈妈和孩子,好好的一家三口,还怕培养不出感情吗?”

因为怀着这样的心思,沈父和沈母态度坚定,软硬兼施,没差给儿子跪下,逼得沈遇不得不向姜农提出。

即使早就预料到姜农的反应,沈遇还是抱了一丝希望。果然姜农态度坚决,“不,我不同意,这是身体出轨,我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的姜农,不愿妥协的父母,夹在中间的沈遇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要出国,就得解决生孩子的问题;不出国,他要面对的问题更多。或许还有其他两全其美的办法吧?但这些日子以来,他实在太累太累,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疲惫不堪,哪怕一根稻草落在身上都无法承受了。

他站在公司顶楼的露天阳台上,迎着秋日里的凉风张开手臂。身后是万丈深渊,身前是一排深色的落地窗,玻璃中倒映出他高大的身影和帅气的脸庞,他闭上眼睛。

从小到大,在家中,他是父母的骄傲;在学校,是众星拱月的风云人物;在公司,是备受优待的稀有技术人员。他成绩优异,能力卓越,外形俊美,他什么都好,可偏偏,他喜欢的是同性。

就是这一点,令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他变成了父母的耻辱,他们穷极一生都会绞尽脑汁把他变回正常男人。如果他死了,一个死了的儿子,和一个随时可能暴露的同性恋的儿子,恐怕他们会选择前者。

而姜农,他比他勇敢,没有了他,他会过得比现在快活。

沈遇的眼角滑落一滴泪珠,他缓缓向后仰去。

忽然,他视死如归的表情变了,变得惊恐害怕、手舞足蹈。终于,他收势往前,“啪”一声,五体投地趴在了地上。

“哎呀妈呀,吓死我了。”他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3

沈遇悲剧的根源并不是因为他是同性恋,而是因为他软弱的性格,但凡他强硬一点,便不会被逼上绝路。

谢一宁出马,一切就不一样了。

鸟枪换大炮,崭新的沈遇横空出世。

“生孩子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但我有几个要求。第一,你们找来的女孩,必须是自愿且品性良好。第二,我不和她上床,我只贡献精子。第三,你们认这个女孩作干女儿,并且不能干涉她以后的婚恋自由,她是孩子的妈妈,她以后的丈夫就是孩子的爸爸,孩子以后跟着他们生活。”

听到第二、第三条,沈父脸色大变,沈母更是当即滚出眼泪。

“我们不要代孕生出来的孩子。”

“你才是孩子的爸爸,孩子怎么能叫别人爸爸?”

“她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要结婚不容易,还有哪个男人肯要她?”

“我们是孩子的爷爷奶奶,孩子必须姓沈,必须和我们一起生活。”

面对二老的咄咄逼人,沈遇镇定自若,翘起二郎腿淡淡说,“孩子不是物品,生出来就要对他负责。对孩子来说,跟着爸爸妈妈生活是最好的选择。你们就当多生了个女儿呗,现在女儿不仅生了孩子,这孩子还跟妈妈姓沈,这么一想,你们是不是心理平衡多了?她呢,是代孕,又不是在外头瞎搞,品性摆在那里,怎么就不会有男人要她了?反而愿意跟她在一起的男人说明是真心喜欢她的,做孩子的爸爸才不会亏待孩子。你们是孩子的爷爷奶奶,便做出爷爷奶奶的样子,他们愿意和你们一起住最好,若是不愿意,你们可以时不时去帮忙照顾孩子。我若是个正常男人,将来结婚生子也就是这么个情况。”

沈母只觉得儿子和从前有些不一样,面对她的眼泪,眉宇间似乎多了几分从容。

她的眼泪不再是无往不胜的武器。

她不由抓住沈遇的手,做最后的努力,“儿子,其他我都可以答应你,但这个孩子不能是代孕生出来的。我和你爸是传统老人,代孕生出的孩子我实在无法相信是你的种。”

二老坚定地认为,只要沈遇和女人在一起后,就百分之九十九会变成一个正常男人。

不管他那些乱七八糟的要求,先骗了他和女人亲近才是。

沈遇摊开手,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没办法,我对着女人硬不起来,想睡也睡不了。”

“你就试试看,不试你怎么知道?儿子,妈不敢要求其他,妈就这一个要求了,你就当可怜可怜妈,妈给你跪下了。”说完,沈母弯下腰,竟真的慢慢要跪下来。

别说是沈遇了,任何一个为人子女的,碰到这种情况恐怕都不得不妥协了。

好在这个沈遇是不是原来的沈遇。

他当机立断往地上一躺,就算沈母跪下来也不可能比他矮了,更何况沈母还跪不下来。因为他说,“妈,这天下哪有母亲跪儿子的道理?你若是跪下来,那就是咒我死。老天看不过去,我出门要么会被雷劈死,要么会被车撞死,总之英年早逝是逃不掉的。”

沈父连忙扶住沈母,沈母便顺着台阶下,往沈父怀里一趴,嚎嚎大哭,“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好好的一个儿子变成这样……”

他躺在地上默默翻了个白眼,“不能怪我吧?我查过资料的,影响我性取向的既不是家庭因素也不是社会因素,我是天生的。”

沈母的哭声就更大了。

4

父母是孩子的软肋,同时,孩子也是父母的软肋。沈遇运用得当,很快就占了上风。沈父沈母虽然哭哭啼啼表示还要再想一想,但沈遇相信胜利指日可待。

果然过了两天,沈父沈母表示已经想通,同意并理解沈遇提出的三个要求。沈遇一高兴,就把沈母倒给他的水喝光了,沈母见状,脸上露出阴谋得逞的笑容。

沈遇心里“咯噔”一下,忽然觉得不妙,眼睁睁看着前一刻因为不得不妥协而脚步蹒跚的二老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退出房间。然后,一个前凸后凹、身材火爆、穿V领吊带和小短裙的长发女郎出现在门口。

性感女郎长腿一勾,将门关上,并朝他抛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

他咽了咽口水,不由对比了一下自己干瘪四季豆一般的身材。不过低头的瞬间,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个男人。

如今的男人,不仅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在家里更要保护好自己啊。

“你想干什么?”他连忙伸出胳膊抱住自己。

女郎摇曳着柔软的腰肢向他走来,娇滴滴地说:“我想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干——什么?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心跳加速、血液沸腾、越来越热?”她的目光落在沈遇下身,暧昧地笑,“你现在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了吗?”

沈遇被下了药,生理反应不能控制。可是,就算他现在有强烈的欲望,他的内里还是个女人,要他去睡另一个女人,他做不到啊。

女郎软绵绵的就要靠过来,他手忙脚乱避开,直躲到沙发后面,哇哇大叫着,“你不要过来。”

“你们这些男人,嘴里说不要其实心里想要的不得了。”女郎装模作样啐他一口,“非要人家那么主动吗?”

然后她一跺脚,如狼似虎般朝他扑过来。他踉跄着连连后退,女郎扑了个空顺势倒在沙发里,伸直大长腿呵呵直笑,“原来你喜欢这样玩。”

“玩你个头啊。”瞥到窗口开着,他一脚踩上窗台,大义凛然道,“老……老子我宁死不屈。”沈宅是二楼小洋房,窗户底下是长着绿植的草坪,跳下去其实是死不了人的。他翻身跳下去,落地的瞬间只觉得脚底板一阵阵钻心的疼,大概是伤到脚了。

女郎扑到窗口骂道:“靠,原来你是真的不要。”

他不敢久留,好在沈遇的车子就停在不远处,他一瘸一拐爬上车,逃命一般驶出沈家,一路朝云阶月地疾驰而去。

无奈赵棋观这厮,平日里看着仙风道骨、气质超然,花起钱来更是大手大脚,这会子竟然小气得见死不救,大言不惭说:“不好意思,我没办法帮你。”

他自然是不信的。赵棋观神通广大,既有各种灵丹妙药,也有不少仙器神物,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解了沈遇身体里的药性,他不过是不舍得而已。

“大师,不带你这样过河拆桥的。如果不是你要求,我怎么会去附身沈遇一个男人?是你唧唧歪歪说沈家富裕、姜农有钱,是你要我跟紧了沈遇伺机附身!是你说附身了沈遇一定能大赚一笔!”指控了赵棋观之后,沈遇眼珠子一转,脸上愤愤不平的表情忽然消失,他扯松了脖子里的领带,又解开了几粒衬衫的纽扣,淫笑着靠近赵棋观,“大师,既然你舍不得你那些宝贝,那你只好牺牲自己了。沈遇这性格大约是个受,你也不吃亏,而我呢,是个女人,对着你也不会有心理障碍,嘿嘿嘿……”

5

虽然面前的沈遇是一副色眯眯的模样,但赵棋观的一双眼睛看到的却是脸颊羞红的谢一宁,连耳朵都红得晶莹剔透。二十岁的她,在学校里并不是受欢迎的女孩,除了严鼎寒,她几乎没有和家里人之外的异性打过交道。调戏异性这种事,她委实没有经验。便是凑上去摸了一把赵棋观的脸蛋,她都是硬着头皮上。但很快,谢一宁就真心实意地夸奖道,“好滑啊,一千多块钱的面膜就是不一样,简直吹弹可破……”

赵棋观每天都敷面膜,敷的皮肤白嫩嫩水光光,很是让她羡慕。

她摸了一把,又摸了一把,再摸了一把。

赵棋观咬牙切齿,“不要再摸了。”

“不好意思,手感太好,没控制住。”谢一宁搓搓手,“那我们继续吧。”

语罢,就要扒开赵棋观的袈裟。赵棋观已经从第一次被女人调戏的震惊中反应过来,连忙五指一伸挡住谢一宁,叫道:“我给你药,给你药。”

千百年才得一颗的凝魂丹,他手里也就这么一颗,听名字就知道用来解毒简直大材小用、暴殄天物、牛嚼牡丹……

可惜还没等他感慨完,谢一宁已经一把夺过塞进嘴里了。赵棋观心痛得滴血,闭上眼睛,不忍再看。谢一宁得了便宜还卖乖,虚伪地说:“哎呀,你随便给我颗解毒丸、清心丹之类的普通药丸就是了,干嘛非要给我凝魂丹这么高级的东西……”

赵棋观气绝,“你给我滚。”

谢一宁马上滚出去做她的沈遇去了,这点她还是很识相的。

其实她还没有想好去哪里,但是车子不由自主就开到了姜农家附近。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避免和姜农见面,常常在电话和短信中以各种借口推辞和姜农的约会。

她不是怕姜农发现端倪,她是怕姜农要同她履行情侣间的“义务”。

她吃不消。

“见鬼了,怎么会开到这里来?”

谢一宁就要掉转车头离开,但是来不及。姜农已经看到沈遇的车子,他走过来,大力拉开副驾的车门,似笑非笑说:“大忙人,终于舍得来见我了。”他坐进来,“走,带你去一个新开的酒吧好好放松放松。”

姜农口中的酒吧自然不是普通的酒吧,坐落在隐蔽的巷子中,没有人引路还真不容易找到。酒吧里没有女人,客人是男性,服务生是男性,连舞台上的舞者都是男性。

赤裸上身、露出精壮身体和古铜色肌肤的男人,长相英俊,舞姿性感,各种动作甚是撩人。谢一宁一脸惊叹,目不暇接,随手拿过一杯酒,看得口水差点流出来。

不由就和赵棋观比较。

他肯定没有这么好的身材,袈裟穿在他身上空空荡荡,大约连腹肌都没有。

胡思乱想间,谢一宁忽然察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一扭头,就对上姜农晦暗不明的眼眸。姜农垂下眼眸,凉凉说:“看来你很喜欢这里。”

谢一宁:“……”

不应该喜欢吗?

同样是gay,沈遇和姜农最大的不同是,沈遇心里对自己的性取向始终有耻辱感。如果不是姜农要求,他很少光顾这类酒吧,更排斥进入这个圈子。所以许多时候,姜农对沈遇的信任,源自他既不喜欢女人,也不和其他gay来往,沈遇只有姜农。

但是现在,沈遇对男舞者表现出的兴趣让姜农为之侧目,他又想起这些日子沈遇的避而不见,心中隐隐不安。这种不安促使他想要紧紧抓牢身边的人,他靠近沈遇,嘴唇贴到他的耳垂上,“阿遇,今天晚上去我那里吧。”

谢一宁虽然不排斥帅哥,但帅哥忽然这样热情,她一时也不适应。好在她记得自己的身份,人姜农这要求不过分。她不动声色拉开两人的距离,支支吾吾说:“那个……晚上我……”正绞尽脑汁想理由拒绝姜农这个不过分的要求,忽然舌头不受控制,脱口道,“好,晚上我去你那里。”

在姜农欣慰的笑容中,谢一宁彻底惊呆了。

她答应了什么?

6

附身以来,谢一宁第一次遇到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情况。不,严格说起来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她不由自主将车开到姜农家附近。

可惜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半推半就间,人已经躺在姜农的床上了。

谢一宁虽然是个鬼,却是个有节操的鬼。

她不睡女人,自然也不会睡男人,即使她现在是沈遇。

“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事,下次吧。”

她挣扎着爬起来,然而有股力量逼迫着她重新躺下去。谢一宁跟着赵棋观这些日子不是白混的,当即有些领悟,闭目凝神,她看见了沈遇。

沈遇醒过来了,在和她争夺身体的使用权。

是赵棋观的凝魂丹,唤醒了心存死意、陷入昏睡状态的沈遇。

“你别抢,有话好好说。”

“你是谁?你为什么在我的身体里?”

“误会啦,你先睡一会儿,反正现在我也出不去,你别白费力气了。”

“你出去,走开。”

“我也想啊,可惜大师动过手脚,生意结束之前我出不去。”

“走开,走开……”

声嘶力竭的沈遇很快再一次陷入沉睡中。谢一宁松了一口气,忽然感觉不对劲,她转过头,看到姜农一脸惊恐地躲在角落里,颤抖的手里还握着一根棒球棍。

她咧嘴一笑,“镇定,淡定,别激动,我真的有事,我先走了。”她一溜烟跑出去,身后传来姜农惊天动地尖叫声。

现在的男人,胆子也忒小了点。

在姜农面前暴露了身份,谢一宁现在是真的有事了。想来姜农很快就会找到大名鼎鼎的赵大师前来捉妖。

对赵棋观来说,钱到手这单生意就算结束了。但谢一宁是有职业道德的,怎么能留下烂摊子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呢?

怎么着也得把沈遇的麻烦解决了,算是抚慰一下他受惊的心灵……

7

儿子在被下药的情况下,宁愿跳楼也不肯睡女人,这件事着实给了沈父沈母很大的打击。

本来他们还想着先不找代孕的女子,拖得一时是一时。谢一宁相当有魄力,出具了国外一家精子库的合约,干脆利落地说,“反正我的精子已经留好了,后面没我什么事了,我过两天就出国了。你们什么时候想要孙子了,就带着你们的干女儿拿着合约去精子库按流程办事就行了。对了,我听说不健全的家庭环境对孩子将来的性取向影响很大,你们不想你们的孙子将来和我一样吧?所以记得一定要遵循我提出的那三个要求噢。别难过了,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他的话扼杀了沈父沈母的所有幻想,很好。

从此,沈遇会和姜农在荷兰过上幸福的生活。将来沈父沈母会有一个干女儿和乖巧的孙子,还有经常归国探望他们的沈遇,晚年生活不会凄凉。

最后,借着沈遇的身体,完美完成任务的谢一宁用一大盆麻辣小龙虾犒劳了自己。五星级饭店的麻辣小龙虾,先用滚烫的油炸过,再用秘制酱料翻炒,好吃得不得了。

正吃得嘴巴火辣辣一边喝水一边不忘吮吸手指之际,听见有人喊道:“谢一宁。”

她一愣,循声望去,只见严鼎寒朝着她一步步走过来。谢一宁脑海中一片空白,身体僵硬无法动弹,只有剧烈收缩的眼眸映出对面窗户上她的倒影。

现在的她,明明是沈遇的模样。

严鼎寒走到她身旁,却没有看她,而是朝她身后招手,“谢一宁,这边。”

她慢慢转过头,看到“谢一宁”笑着说:“这里太大了,我差点找不到你。”

如果说她刚刚脑海中是空白一片,那么现在,她的脑海中便犹如有一颗炸弹轰然炸开。

确实是谢一宁,真的是谢一宁!

她的身旁站了一个谢一宁!

直到严鼎寒和谢一宁走过去很久很久,她的身体方慢慢回温,小龙虾也顾不得吃,跌跌撞撞跑回云阶月地。她一直在抖,她抓着赵棋观的袖子颤栗着说不出话来。

赵棋观嫌弃地抽回袖子,“手上一股麻辣下龙虾的味道,赶紧去洗洗。瞧你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先把手洗了再来说话,我就不信能有多大的事。”

她哪里有心思洗手,哆嗦着说:“我看到谢一宁了,我看到我自己了。我不是死了吗?可我居然没死……”她又扑上来抓赵棋观的袖子,“大师,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啊?”

她说得颠三倒四难得赵棋观居然听懂了。不愧是见惯大场面的大师,闻言依然淡定,再一次艰难地抽出自己的袖子,“事情要一件一件解决,我已经收了姜农的钱,你该从沈遇的身体里出来了。”

他在沈遇额前一点,谢一宁哭丧着脸飘出来,缩在角落里悲从中来,忍不住嚎嚎大哭,一边哭一边看着沈遇悠悠转醒,看着赵棋观庄严肃穆地忽悠沈遇“什么被孤魂野鬼占领身体”、“什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恶鬼赶出”,成功忽悠地沈遇感激涕零,当即转给赵棋观一个可观的数字。

一单生意收两次钱,赵棋观是奸商无疑了。

沈遇离开后,谢一宁越发哭得起劲。

赵棋观收了钱心情不错,虽然听得头疼但也好声好气地安慰她,“多大点事啊,别哭了,这事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整明白的,得从长计议不是?”

“呜呜呜……”谢一宁哭得不屈不挠。

赵棋观叹了一口气,威逼利诱他是有经验的,安慰女人他是第一次啊。他伸出手,勉强摸了摸谢一宁的脑袋,像安抚他从前养的一只兔子,“乖啊,不哭了。”

谢一宁果然不哭了,哭声戛然而止,“咦,你碰得到我?”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我碰不到的。”赵棋观很不以为然。

“那……你之前一直不碰我,不是因为我是鬼你碰不到,而是因为我是女鬼?”她把“女”字咬得很重。

赵棋观忽然一怔,想起自己的禁忌,猛然挪开手,然后这手啊,控制不住的抖啊抖啊抖。这次,轮到他哭了,“我怎么就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