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连珩五

(连珩视角)

巍巍高匾上题着三个苍劲大字——华山派,两旁石柱上刻有一副楹联,上联写道:华岳洞天仙人窟,下联则是:玉泉道院秘旨宫。

我右手不由得紧紧握住,自小研习黄芪之术,这是我施针紧张时的惯常动作:这里便是华山派了,顾掌门顾珂之死有什么猫腻,我倒要去一探究竟。

我们一行四人牵着马立于门前,让仆役向代掌门禀告。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见到一青俊沉稳男子着白色道袍,麻布披肩,步履匆匆而来。

见到我们,话还未说,先是郑重一拜:“连大小姐,师父他,死得冤呐……这些天华山派上下人心涣散,一片死沉,只希望大小姐不负盟主厚望,能早日找出真凶,孟缇才能慰师父的在天之灵啊!”

他看了看我们牵着马又背着包裹,告罪道:“某姓孟名缇,是师父的大弟子,师父突然遇害,缇便代理掌门一事。这些日子杂务繁冗,未能及时相迎,请恕缇待客不周之罪。”

听他言辞恳切,我心下也不免动容:“不碍事的。请放心,珩自当尽力。只是眼下还要代掌门带我们前往顾掌门遇害的现场,看能否找到蛛丝马迹。”

“是。不过……眼下我虽代理掌门事务,但事发现场是师父的书房,机密甚多,还是要先禀告一声掌门夫人。不如缇先带几位去厢房安置……”

“不必了。”我和褚洵同时道。

我看着他,让他先说。

“初来华山,自是要拜会掌门夫人,何况顾夫人遇此变故,唉……”

看来褚洵倒是个有同情心之人。

我忙点头:“就请孟缇兄为我们领路吧。”

他忙不迭地就要引我们进去,一面又吩咐下人:“把马牵到马厩,都是千里良驹,好好养着。”

华山派上下一派缟素,亭台楼阁皆被素锦包裹着,华山众人也都穿着素白道袍,正厅设了灵堂,吊唁之人颇多,时不时听得周围嗟叹哀婉之声,孟缇又一一向他们行礼道谢,看来这个年轻的代掌门这些天是真的忙得焦头烂额。

顾掌门突然遇害,给华山留下了个烂摊子,孟缇这人,看着稳重,但要让华山派上下敬服,还是要先把杀害掌门的真凶揪出来。

一路向南,便看到玉泉院,孟缇指了指院落:“这里便是师父的起居室,现下我们先去顾夫人的辛夷院。”

我不免好奇:“顾掌门和夫人不在一个院中?”

“是啊。夫人这几年来专心礼佛,不问杂事。许是嫌我们这些弟子们每日进出玉泉院,扰了清净,索性搬到了最南边的辛夷院。”

说话间,便来到顾夫人杨蕴玉的住所。还未进屋,便闻得阵阵檀香,推门而入,正位上一女子端穆而座,也是一身缟素,手中捻着佛珠。观之面容,眉似远黛,目含秋波,鼻尖娇俏,唇角微微上挑。杨韫玉今年二十有八,身着白衣戴着佛珠,气质超然。

孟缇恭身行礼:“夫人,连大小姐到了。”

杨韫玉起身相迎,面色沉静:“四位为我华山之事远道而来,辛劳了。”

我也抱拳回她:“顾夫人无须多礼,还请节哀顺变。”

我将身后三人一一介绍给她,杨韫玉点点头,又向我身后看了看:“褚兄竟然也来了,自上次一别,已是多时未见。”

褚洵和杨韫玉竟然认识?

“褚某不曾想,再次来到华山,竟然是听此噩耗,受连盟主委命探查真相,某知顾夫人与掌门鹣鲽情深,还请夫人不要过于哀恸。”

杨韫玉苦笑着摇头,起身到东边的佛龛前拜了三拜,口中道:“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再次上香敬拜,直到屋内香气氤氲,方才起身。

“让诸位见笑了,我每日里虔心礼佛,一日三拜,不敢少的。”

了梵双手合十,也低声念道:“阿弥陀佛。顾夫人虔诚,佛祖自在心中,也不必拘泥于形式。”

“小师傅是佛门中人,六根清净。我只是一个俗人罢了,免不了为俗事所扰,若再不看重形式,只怕佛祖怪罪,难消心中业障。”

“不知顾掌门此刻在何处?我们也想去祭奠顾掌门英灵。”

“诸位请随我来。”

眼下才出三伏天,山上虽阴凉,正午日头也是极盛,为防止尸体腐烂,孟缇特将顾掌门尸体封存在冰窖中。

一众仆役揭开冰窖口盖着的铁板,候在外面,我们随孟缇沿着阶梯下去,此处极为严寒,若非有内力护身,恐怕撑不了多久。

进到深处,方看到顾掌门的遗体,其保存甚是完好,也就更显得可怖,面孔扭曲得极为诡异,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痛苦,双眼圆睁,死不瞑目,身上的致命伤口却只有颈部一处。可若是一击毙命,他不应该露出如此痛苦的神情。我微微闭眼:下颌扭曲的快要掉下来,脸部抽搐,这样的姿势常人只怕是根本无法做出,顾掌门之死,愈发诡异了。

“这伤口……”褚洵微微皱眉。

“有什么诡异之处吗?”我问。

“顾夫人,代掌门,恕褚某直言,这……只怕是华山派的暗器——仙人刺所致。”

我心下更惊,怪不得华山派上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原来顾掌门竟然是为自家门派的独门暗器所伤。

孟缇苦笑:“这最为诡异的事情就在这里了。师父武功当为华山派之首,谁知却死在华山派的暗器手中。华山派暗器只在派内流传,这凶手,如何能取得?”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只怕这凶手,就在华山派之中。华山派藏着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物,孟缇将将上任,只怕寝食难安,所以才想借我们之手抓出卧榻身边的凶手吧。

我们对着顾掌门的尸身祭拜一番,看到顾掌门死不瞑目,心里都不好受。我内心疑窦丛生,思索着应该如何着手,了梵在一旁低声念佛,诗黎不知道想着什么,看着了梵若有所思,褚洵则是对着顾掌门再次拜了拜,这才转向身后的杨韫玉:“上次同顾兄见面还是你们大喜之日,我携贺礼祝二位琴瑟之好,谁知道再见顾兄,却已是阴阳两隔。”

杨韫玉眼中闪过悲色,最终却是双手合十,捻了捻佛珠,嘴里道着:“皆是因果。”

因果吗?这位顾夫人说话甚是奇怪。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听来传话的华山派中人说,顾掌门当晚曾叫华山子弟一一进来。”

孟缇苦笑:“正是。师父遇害当晚,在玉泉院书房待到很晚。不知为何突然发火,将屋内器皿玩物砸了不少,还熄灭了灯。最后又将在下、师弟和师妹,还有师叔一一叫进去。”

我皱眉:“他当时可有异常?”

“师父脾气温和,从不会那样暴怒。所以我们都在猜测师父因着什么事情,因而师父叫我进去时,内心很是忐忑,可师父把我叫进去后,只是问我给连盟主的贺礼准备好了没,马车有没有备好,后山上的雪莲养得怎么样,还让我出去后把师弟叫来,我当时还很纳闷,不曾想……”

“你的师弟师妹现在可都在华山?”

“自然。”

“那明日便有劳代掌门和三位一起来一趟正厅,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们。”

“好。”

祭拜完顾掌门的遗体,孟缇便领我们前往掌门的书房,诗黎和了梵被我留下继续检查尸体,看看有没有其他发现。杨韫玉面色凄凄,便先回辛夷院。

一进入玉泉院的书房,便看到满目狼藉,瓷器的碎片和书册凌乱地堆积在地上,看样子事发后就没有人再进入这里。

“师父遇害后,我便禁止任何人进入玉泉院。”

我点头:“代掌门处事周到。”

环视书房,只见东边书架上堆积着成山的剑谱功法,西边便是他处理公务的地方,上面摆放着文房四宝和来往公函,父亲的请帖就在最显眼之处。案桌旁,有一小小雕红漆博古架,上面的瓷器玩物都被已摔在地上,看来这顾掌门的怒火着实不小。

“连珩,你看这是什么?”

我看向褚洵,只见书架旁有一八宝纹竖柜,上面放置着烛台棋盘等杂物。

烛台周围有着不少灰烬,我捻起一撮,皱眉道:“顾掌门烧了什么东西吗?”

见孟缇疑惑摇头,我看着地上的书册:“是纸的灰烬,只是不知道是书信还是剑谱。”又摇头,“这里的书册太多了,就算是顾掌门烧了几页,也难查找出来。”

“是谁最先发现顾掌门的尸体的?”

“是扫洒的杂役。师父那天傍晚进入书房,直到卯时还未出来,因马上就要去连府为盟主贺寿,杂役们不敢推脱,壮着胆子来撞书房的门,这才发现,师父已经遇害。”

“杂役可还在华山?”

“在。我这就去把他们叫来。”

趁着孟缇叫人的空隙,我再次环视一遍书房:小案临窗,但窗子是拴上的,其他的入口,就只有正门了,而据孟缇所说,顾掌门进入书房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也就是说,行凶之人只能是当晚进入玉泉院书房的人了……

不多时,三个杂役便诺诺进来。约莫都是三十多的年纪,穿着华山派的白色道袍,几人躬身向我行礼,虽是扫洒杂役,行动间也有几分华山的仙风道骨。

“说说你们那天见到的情形。”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一人才迟疑道:“小的那天夜里便想着提醒掌门早些安置,毕竟第二日一早就要赶路,但那晚掌门突然发火,小的不敢冲撞,只好等着掌门出来。谁知道第二天东方既白,掌门还在书房,小的便和济淮、济远商量了一下,决定叫掌门出来,可任凭我们敲破了门,里面都没有动静。小的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济淮济远提议把门撞开,我们怕顾掌门怪罪,便把院子里其他的下人都叫来,一起撞开门,发现掌门就仰面坐在椅子上,已经不省人事了。”

我正将得到的线索一一梳理,忽听得打更声传来。

“天色已晚,几位赶紧歇息吧,明日再请查看。”

夜幕已经缓缓落下,我这才感到一身疲惫,也不知诗黎那边可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