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诗黎五

(诗黎视角)

待连珩与那帮华山弟子走远,我转身看了看留下的小和尚,只觉此刻内心风卷云涌,杀意与理智在不停地争斗,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杀意。

我扭头不再看他,心想连珩真是不会安排,况且这人在这里毫无用处。

“诗姑娘,小僧……”

“安静!”他的存在在不断地激起我的杀心,如今我还不能暴露自己。

我低头仔细观察顾珂的尸体,此人身上一处致命伤为颈部,褚洵提及乃是华山独门暗器——仙人刺所致,绕至他的身侧,果然此处中心有一针孔所致的伤口,以其为中心向外皮肤颜色由黑到紫,这是毒性散发的缘故。且伤口已经溃烂,估计再过不久,整具尸体都将腐烂,看来行凶之人定是对其恨之入骨。

不过这华山派虽为名门正派,暗器却如此阴毒,这仙人刺一旦刺进人的身体,药石无医,一盏茶后便毙命,即使在此期间华山派送上解药,也难以根除。更何况这仙人刺上的毒,在半盏茶内是没有任何症状的,一时难以察觉,待意识到为时已晚。

人人皆道魔教之人,阴险歹毒,可在我看来,这华山派也不相上下,如今掌门死在自己门派的暗器上,也是可悲可笑。

“诗姑娘,小僧发现这具尸体有些不同之处,并非完全是仙人刺导致的。”我看向那小和尚,发现他正盯着这具尸体的指尖。

“哦?”

我看向他的另一个指尖,发现此人手指竟有极深的针孔,由于肤色变暗,导致其更难发现。我看了看了梵,没想到这人观察竟如此细致。

“小僧刚刚看过这位顾掌门的身体,其中面部、胸口以及指尖极其诡异。观其面部,死前应当遭受过极为痛苦的事情,因此才那般狰狞,但此人武功深厚,再加上华山派仙人刺乃是同门武功,应当极为熟悉,立刻便会有对策,不至这般。再看其胸口,血脉明显,绝非正常。最后,便是指尖伤口,十指连心,若为生前所伤,必定痛苦异常,非他人可致,若是死后,其周身血液无离身的现象,且此种行为无任何意义,着实疑惑。阿弥陀佛,小僧说完了。”

“没想到师傅不只观察细致,还懂得这般多。”说完这句话,我便看到那小和尚的耳垂都变成了粉红色,还真是一个害羞的出家人。

“诗姑娘,你谬赞了,小僧,小僧就是在寺中藏书阁的书里看到的,也不知对还是不对。”他的一双眼睛看了看我,又急忙闪躲开,双手紧紧握着那串佛珠,明明刚才还是一副冷静淡定的样子,一转眼就变了,也是神奇,难道是不经夸?

“可这指尖的伤口究竟是何人所为,又是为何造成?”我细细思索,总觉得这般伤痕,在何处见到过。

冰窟里寒气逼人,反而使我的头脑更为清醒,整个室内只有我们的呼吸声,我闭眼回想自己之前看过的书,遇见的人,走过的地方……对,就是那里!

“是苗疆的蛊毒!”

“苗疆?蛊毒?”

“没有错,我曾经见到过。苗疆地处西南,位于丛林深处,世代不入俗世,若是有外人闯入,杀无赦!”我想起自己曾经遇到的那位苗疆之人,实在是一段不想多提的回忆。

“可诗姑娘你不是从东南而来吗?”

“那是我曾经下山游历见到的。”没想到这个小和尚这般关注我的事情,差点儿就暴露了,以后要更加小心。

“是小僧愚钝,诗姑娘继续。”了梵的双眸似九天玄月般澄澈,似乎可以倒映出我污浊的灵魂,没有哪一只丑陋不堪的老鼠喜欢那映照一切的明镜,我讨厌这个小和尚。

“那苗疆之人善蛊毒,有粉、虫、液、卵、烟、膏之分,让人防不胜防,其向来与世无争,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条。他们崇敬巫术,部落里以圣女为尊,乃是蛊术最强者。其向来不与外界通婚,传说,曾经有一任圣女爱上了外人,给族群招致祸端,将近灭族,于是剩余之人隐退立誓,若再有外人闯入,杀无赦。苗寨外浓雾弥漫,晓山凝翠,人烟罕至,暗藏杀机,是其御敌所用。”

“阿弥陀佛,世间万事有因必有果,皆是循环往复。”

“我曾经遇到过一位善良的苗族姑娘,她当时正在为误闯之人解蛊,我看到她以针刺其指尖,以生肉诱之,放血引出蛊虫。最后,又将其以火烧之。不过,据说若是极为厉害的蛊虫,非以下蛊人的血肉,难以取出。”我再看顾珂的指尖,恐怕是为了放血引蛊,但不知是他用错方法,还是蛊毒过为顽固,竟生生扎穿了十根指头。

“那这顾掌门可除去了蛊毒?”

我摇了摇头,依我看来,怕是没能将蛊毒除去,所以死前才这般痛苦。

“阿弥陀佛,不知他身中何蛊?”了梵手捻佛珠,哀叹了一声。

“我只是在书中了解过,不能确定,不过……看他的胸口处血脉勃起,恐怕与噬心蛊有些关联。”

我记得书中描写,噬心蛊乃是以剧毒的五毒相互残杀,留胜者炼制,再淬以毒液、毒草,最后喂于蛊虫,成形后,一旦接触人的皮肤,便会撕咬开钻入体内,直冲心脏,其四足有钩,深深扎入心脏,此后每日撕咬,但却不会让人立刻死亡,是为了折磨人而制,半月至一月后此人会彻底死亡。但大多数人只能活不过半月,皆为自杀而亡,噬心之痛难以忍受。

“可此类蛊毒炼制极为艰难,且如此珍贵的蛊虫,又怎会出现在这里?!”这般蛊虫也只有圣女才能制出,难道这华山派掌门还得罪了苗疆不成?

“……我们不如去问问顾夫人,看华山可有与苗疆结仇。”

我想了想,此处也没有其他更为有用的线索,不如先去将这个疑点理清,遂点头。

离开冰窖,我本想让仆人为我们带路,谁知了梵问清后,决定自己带路,我心想此事确实暂不能让更多人知晓,便同意。

“诗姑娘,小僧想要与你说些事情。”

“你说。”

“请诗姑娘切勿打断小僧,可?”

“可。”我以为他又有其他发现,害怕被我打断思路。

“小僧之前冒犯姑娘,请姑娘恕罪。当日连姑娘见我等到达客栈,边准备晚膳,边等姑娘下楼,后褚兄见连姑娘舟车劳顿,便请小僧上楼请你。当时小僧敲门刚要出声,你便将门打开,谁知,谁知就冒犯了姑娘。当然,这一切都是小僧的错,姑娘你要打要骂,小僧绝不还手,若是姑娘还不满意,一剑杀了小僧,小僧也绝无怨言,还怕姑娘你脏了手,小僧可以自己动手。小僧,小僧说完了。”

了梵的双眼紧闭,脸庞由于刚才说得过急,血气上涌,怕是害怕我打断他,本来他一开口,我恨不得当场举剑要了他的命。但是此刻听完他笨拙的解释,再看他通红的双颊,起伏的胸膛,我突然不想动手了。

他这样毫无防备地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让我十分惊诧,我的师父告诉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生存,什么人你都可以杀。我那么辛苦地活着,他却因为冒犯我,求我谅解,便将生命放到我手上。

我觉得我大概是不屑于这般轻易地要了他的性命,这是他对我的侮辱。

“我不需要!”

“啊?诗姑娘,你要是还有什么不满意,你可以和小僧说,小僧……”他的眼睛刹那间便睁开了,里面是满满的焦急,仿佛我的谅不谅解便是他的全部。

“我要见到明天清晨的露珠,整整一缸,如果你做到,我就原谅你。”我不相信,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

“啊?!小僧,小僧会尽全力做的。”这个和尚明明平时说话很流畅,怎的一见我就变成了结巴?

“诗姑娘,你笑起来真好看,你应该多笑笑。”我看到他呆愣的目光,以及欢畅的语气,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然笑了。

“油嘴滑舌,还不快去带路。”我转身不再看他,仿佛在掩饰自己刚刚的失态。

“是是是。”

直到傍晚,我们才寻到顾夫人的住处——辛夷院,这一切全都因为了梵这个路痴,明明不识路,偏要自己寻路,绕着华山派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在弟子的带领下寻到了这里,果真是一个无用之人。

“诗黎拜见顾夫人。”

“了梵拜见顾夫人。”

弟子通报后,我和了梵进入内间,见杨韫玉正在念珠参佛。听到我们进来后,方才起身,落座。

“二位请坐,环儿,奉茶。不知二位这么晚了,找我何事?”

等那叫做环儿的丫鬟下去后,我才开了口:“顾夫人,我与了梵师傅发现顾掌门之死与那苗疆有关,特来询问。”

“苗疆?!”杨韫玉脸上满是惊诧,双眼还有一丝恐惧,怕是对于苗疆有所忌惮,但却不像是对于已知的敌人的惧怕,而是对于未知的惶恐。

“顾夫人,小僧与诗姑娘在顾掌门指尖处发现了针孔,再加上胸口的血脉,猜测乃是苗疆蛊虫所致,夫人知晓什么,还请告知。”了梵双手合十,向顾夫人行了一礼。

“我夫君怎会惹上那苗疆之人?我与他青梅竹马,他从未去过南疆,也未曾提及苗疆之人。”我观杨韫玉的神情不像作假,与了梵对视,恐怕难以问出些什么。

“我等告辞,顾夫人若是想起些什么,还望及时告知。”我与了梵上前作揖,准备离去。

“两位少侠慢走,若是记起,必会通知丫鬟请二位前来。”顾夫人面色有些发白,怕是还未缓过神来。

我们二人转身离开,还听到身后传来顾夫人的声音:“菩萨畏因,众生畏果。杀生之罪,穷劫受殃。都是报应。”

我觉得这位顾夫人一定隐瞒了一些什么东西。

我与了梵回到应松园后,便彼此分开,我敲门进了连珩的屋子,将蛊毒之事告知她,也将我对顾夫人的猜疑提出。

待我从她房中离去,庭院空明,月明如水,落花飞絮却暗藏杀机,华山派这一池水怕是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