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既与余成言兮(6)

纪珵毫不留情地把她推开。

木絮后退踉跄了几步,也不感到尴尬,疑惑地问:“不愿意?”

纪珵环胸站在她面前,沉眉将她扫视一遍:“你疯了?”

木絮诚实地答:“我饿了。”

脑中闪现什么,他顿时厉声问她:“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木絮摇头:“不是,今天才第五天而已。”

纪珵黑着脸:“你不是说最后一天才会饿?”

“可我看着你,突然就饿了。”

想不想吃,和饿不饿,其实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品尝,眼前这男人的美好。

“不吃东西会死?”

“不会……”她艰难地开口:“但会难受,感觉人生太无趣了。”

莫名的火焰在胸腔中燃烧,纪珵简直不敢相信这女人能说出这种话来,也就是说,这两个月以来,她所犯下的案子,都是因为她的难受和无趣?

烦躁一阵阵袭来又击打,辗转反侧。

瞳孔深了几个度,他面无表情地吐出四个字:“不知悔改。”

“什么?”木絮愣了愣。

纪珵用眼光扫视她一眼,又是一个嘲讽的表情:“就算你进了夏宓的这个身体,你也否认不了你是个罪犯的事实。”他又指了指自己,“而我是个警察。我现在为什么会帮你,你不会已经忘了吧?”

她没忘,是她威逼利诱拐着他来的。

“所以。”纪珵低眉,“你懂我意思了吗?”

“没懂。”木絮皱眉,“就问你做不做,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啊……”

纪珵气极反笑,一字一句说清楚:“那你听好了,我不需要以性为食,我只会和喜欢的人做爱,但我是,绝对,不会,喜欢你的。”

换言之,他不会跟她做。

帮助她走一趟,已经是最大的忍让。

木絮看着他去浴室的身影,淡淡吐槽:“人类真是无趣。”

脑海中忽然浮现几天前大强对纪珵的那个凶猛的拥抱,她想了想,可能不是自己的人格魅力出现了问题,应该是他比较中意大强那类型的。

从他这一路一定要带上大强就知道了。

顿时豁然开朗,木絮刚刚冒出的奇怪心理瞬间就被磨灭了。

……

纪珵洗完澡出来,发现木絮大咧咧地坐在一张床上。

他原以为他说了那些话之后她就会走了,他低估了她脸皮的厚度。

“你怎么还在这儿?”他一边擦头一边问,浓眉深深皱起。

乌黑的发丝散落在胸前,为她增添一丝清纯和可怜,木絮靠在床头上看夏宓的书。

她说:“明天就要交换身体了,我难道要跟大强睡在一个屋?”

为了方便起见,当然还是熟悉事情本末的人睡在一起比较好。

况且她也不是很想让他们两个睡在一起,显得自己很孤独的样子。

看她淡然的模样,好似刚才一切都没发生过。

纪珵挑了眉,勉强认同了她的说法。

翻身躺在另一张床上,纪珵也没多说什么多干什么,倒头就睡。

呼吸在安静的室内窒息,木絮突然就觉得有丝不自然。

她从来没和相当于陌生的男人共处一室过。

更或者说,她第一次想要一个男人,然后被拒绝了,她现在有点不自然。

于是她找了些话题:“今天那个小女孩有点奇怪。”

纪珵隔了一会才出声:“……怎么说?”

木絮拧眉,想起小女娃的字迹:“说不出来……她的字很漂亮,小孩指骨还长得不均匀,练习的时间也不长,很难写出这种大人的笔锋。”

她补充道:“感觉她才几岁的样子,说话做事却特别老练。”

纪珵想了想,嗤笑:“你活了几百岁的,现在却也只像几十岁的样子。”

木絮严肃地合上书本,抬腿踹了他一脚,在白色的被罩上印了些痕迹——

“我是妖,她是吗!”

“而且不要跟我提岁数,这是古往今来女人亘古不变的底线。”

纪珵淡淡地踩雷:“能活这么久还不让说了?”

没出意外的,又被踢了一脚。

那一块浅浅的凹陷,莫名夺取她的眼球,半晌后她转目。

“反正。”木絮回到正题,“我觉得她很奇怪。”

“也许你直觉没问题,但你忽略了一个事实,”纪珵仍旧背对着她,却睁开精明的眼,闷声而出,“家中出事的小孩当家比较早,她家里有人失踪了,从她家里人今天全都跑去湖边而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看客栈,大概可以看出,她在家应该不是很受重视,家里人应该更看重那个失踪的人,这样的孩子一般比同龄成熟,老练,冷漠。”

“可是她的眼神……”

“我知道。”纪珵打断,“一个人的眼神可以出卖阅历,她没有一般小孩的纯真和清澈,所以我说,你的直觉也许是正确的。”

也许是,他们还有不清楚的内幕,没有挖掘出来。

“……利用明天的白天去走访一下那个张老伯。”纪珵说。

那是第一目击者,也许能找到什么意外的发现。

木絮轻轻地“嗯”了声。

房间又安静了一会儿。

木絮又开口:“进湖吗?”

纪珵这次回答得很快:“你说呢?”

木絮抿唇:“我当然要进,我不是在问你嘛?”

纪珵嘲讽地勾唇:“我一个大男人难道还会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你不需要为我冒险。”她不喜欢这种负担。

“你想多了,我不是为你冒险,”纪珵面无表情解释,嘲笑她的自作多情,“我只是在尽到一个警察应该的责任。”

失踪这么多人,于情于理他也应该去看看,他只是在为那些受害的人冒险。

搁置这么久,他也早就想来探索一下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不一样,我是……”

“你现在连个身体都没有,你狗屁都不是。”

他的声音从墙那边传来,低沉,醇厚又隽永,刚想说的话就被他封杀在喉咙里,木絮竟然没感到生气。

海市蜃楼充满的危险和扑朔迷离。

未来不可预见。

他会陪自己去。

但愿这次……

没找错人吧。

木絮合上书,翻身关掉床头灯,低声说:“睡吧。”

……

木絮是被门外的喧吵声闹醒的。

安安静静了几百年,即使适应了两个人,她还是觉得很头痛。

起身整理好自己,木絮发现旁边床上早已干净整洁,阴着脸下楼。

暖阳从左侧的木质窗户穿透而入,窗明几净,大门洞开,空旷的间隔式放着做工精美的圆桌木椅,右边还放着鲜花装饰的吊椅。

伴随着微风拂过,客栈外的灯笼招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像悦耳的风铃。

前台上不见小女娃的身体,换成了一对微胖的夫妻,木絮猜想这应该就是小女娃的父母,客栈的老板了。

此时的莲花客栈和昨天所见仿佛根本不是一家。

木絮也终于看清了扰她清梦的是何人。

一个背着灰色背包的男人站在一群人面前争得面红耳赤,明显看出不是一群人,因为对面那群人衣着光鲜,个个昂着头仗着人多嬉笑怒骂,灰色背包男人穿着明显陈旧,且一口不敌众嘴,已落下败势。

木絮当他们不存在似的穿过他们,直挺挺地坐在正在和大强吃早饭的纪珵面前,下巴一侧。

问他们:“吵什么呢?都不让人睡个好觉。”

纪珵闲闲地吃玉米做的馒头,没答话。

大强被热豆浆烫着了,大着舌头对她说这光明正大听到的墙角事迹。

“那个背灰色包包的看到了吧,”他悄咪咪地用眼神示意木絮,面色渐渐凝重,语不惊人死不休,“他朋友昨天被吞噬了!”

木絮喝豆浆的动作一顿,脸上已是变换的表情:“真的?”

“对啊。”大强一副骗你不成的表情,又说,“他说他朋友是跟着那群人一起进湖的,结果那群人出来了,他朋友没出来,从昨天吵到今天,天翻地覆的。”

大强说了两句就埋头喝豆浆,双手捧着碗,因为指尖早已冰凉。

木絮将目光移动到吵架的那群人身上,此时他们不知说了什么,都停下争吵,不给对方好脸色看,灰色背包的男人坐在一张圆凳上,焦急地啃指甲。

木絮又问:“那就是说,那群人看着他朋友被吞噬了?”

大强摇头:“谁知道呢,灰包包也是这么说的,但那群人死不承认。”

不然为什么吵架,总是两边占着理,或者存在推卸责任的一方,才会有争吵。

木絮瞅了眼一直没吭声的纪珵,拿脚从下面踢了他一下。

纪珵皱眉看她。

“你干什么呢,你都没什么要说的吗?”木絮问。

纪珵举了举玉米馒头:“眼睛有问题?吃饭啊。”

大强这次被豆浆呛了一口。

木絮瞪了他一眼,又无语地凑向纪珵,压低声音:“你难道没发现问题吗?一船的人就被吞噬了一个,其他人肯定发生了什么,没有发生什么也一定看见了什么!”

纪珵抬眼看她突然凑近的脸,嘴角沾染着淡淡的豆浆渍,随着她说话的时候蠕动。

他开口说:“没错。”

木絮眼睛一动就要起身。

纪珵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要去干什么,馒头放在盘子里掷地有声,他沉声拦住:“坐下。”

木絮刚刚动起来的身体停下,用眼睨他,“干吗,有问题就要问。”

她真是迫不及待想知道湖中会发生什么了。

纪珵却说:“你问什么问,你是他们的朋友还是亲人他们要告诉你这些事,你一问难道他们就会知无不言生怕别人不知道昨天发生的那些?”

就像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你也很难从不想开口的人身上套取到有用的信息。

纪珵看她脸色被他说得不太好,缓和了点语气:“他们刚刚吵完,你现在去无疑是撞在枪口上。”

木絮很不客气地说:“那怎么办?”

总不能明明知道老虎口中有条金项链,害怕他咬你就不去偷了吧。

这怎么能是她木絮的本性。

“你急什么急,今天反正不会有海市蜃楼。”纪珵食指敲了敲桌面,眼光向旁边一瞥。

木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思索半晌,恍然大悟。

篝火晚会,今晚7点。

大强也朝着他们两个的目光看去,只看见玻璃窗前,老板娘硕大的屁股在眼前晃来晃去。

他心里又不平衡了,这两人不仅有奸情,还公开秀恩爱!

他愤恨地喝了两口豆浆。

……

他们向老板打听了十里巷张老伯的住处,村里人少,地方小,三人很快就找到地方。

略带破败的水泥独栋屋,纪珵撩开帘子,说了句打扰了便走进。

老人坐在躺椅上,随着支架一摇一晃,看着墙角四四方方的小电视,纪珵观察到,还是黑白的。

“张老伯。”大强喊出声。

老人没动弹,似是没听到。

大强更大声地叫了一声。

张老伯慢腾腾地转过身来,一双凹陷的双眼注视着眼前三人。

“有事?”嗓音带着沙哑,普通话略带着口音。

纪珵大致说明来意。

张老伯没什么表情,应该是自从作为目击者之后,这些年来找他的人层出不穷,早就已经习惯了。

“你们要问什么就问吧。”他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