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反捕鲸船

七月份的白令海峡。极圈外围的冰块大量崩解，洋流磨圆了它们的棱角，最后形成了或大或小的圆形，仿佛一大片迁移的水母群。

“极光”号出海已经三个月了，这艘船上有三名船员，懂得几国语言的叶夕，船长巴克斯，以及陈冰。

这艘船属于“国际海洋拯救协会”，“极光”号是一艘反捕鲸船。

海面平静无波，突然，前方的海雾中出现了一艘船，随着距离渐渐缩短，他们看见船头上两股鲜红在快速晃动。

巴克斯用单筒望远镜看了下：“是艘渔船，上面的人在打旗语。”

“说的什么？”

“救命！”

大家当下决定，巴克斯留下来守船，另外两人过去看下情况。叶夕凝望着那艘黑色的渔船，说：“我怎么有种身上发冷的感觉？”

陈冰没说话，因为他也有这种怪异的感觉。

渔船近在眼前，船头用俄文写着“猎狐号”，两人从扶梯登船，一胖一瘦两个人迎过来，胖子是船长，瘦子是大副。

船长说三天前他们在这片海域捕鱼，不知道网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力气奇大，拖着他们的船跑了很远，挣破渔网后又折返回来冲撞他们的船，结果底舱进水，动力系统也坏了，只能在海上漂流。

“是鲸鱼吗？”陈冰问。

瘦子动作夸张地说：“不不，那不是鲸鱼，是怪物，大海怪！”

陈冰注意到船头竖着一架起网机，下面堆着破损的渔网，那是底拖网。顾名思义，这种网张开之后在海底拖行，像梳子一样滤过每个角落，一网可以打到三架波音飞机的容量，这种竭泽而渔的方式对生态的破坏也是巨大的。

但是巨网在海底张开，以渔船的强大功率拖行，即使是抹香鲸也只能回避，什么样的动物有拖着船跑的魄力和实力呢。

突然，一个曾让自己痴迷的名字出现在陈冰的脑中，为了确认，他问了瘦子一个问题：“你说的怪物，是白色的吗？”

“是的。”

“它有手吗？”

叶夕以为他疯了，瘦子却深深呼吸，像是不愿意回忆似地艰难说道：“是的！”

“是人鲸！它真的存在！”

“什么？”叶夕精通三国语言，面对这个单词却一脸茫然。

陈冰正要解释，瘦子突然对着侧面大喊了一声：“上帝啊！它又来了！”所有人向那边看去，海面之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隆起，当海水的张力达到极限时，一个白色的巨物破水而出。叶夕吓得手脚发凉，那东西远超过鲸鱼的个头，它通体白色，有着滑腻的皮肤，它的脑袋圆圆的，像娃娃鱼一样，但是却没有眼睛，看上去格外诡异，另外，它有两只长长的“手”！

巨怪的身体冲出水面几十米高，然后重重砸下，溅起漫天水花，白色的影子像鱼雷一样从水下冲向渔船，迅疾而安静。

所有人都面无血色，等着那惊天一撞，数秒之后船侧遭受重重一击，几十吨重的渔船像枯叶一样在海面上打横。

但这仅仅是噩梦开始前的预警，一只白色的，长着蹼膜的爪子钻出水面，抓住船的一侧，金属栏杆顿时扭曲变形，整个船朝着一侧夸张地倾斜。

2.人型鲸

船上乱作一团，船员纷纷跑了出来。

继第一只爪子扒住船舷之后，它的另一只爪子也探了上来，两只爪子之间相隔二十米间距，然后一个丑陋的大脑袋出现在正中间，咧开大嘴无声地咆哮着。

“是它，它真的存在！”陈冰激动不已。

船员们打开高压水枪，两条几乎笔直的水龙从头船两端射向怪物的脸，它低沉地吼叫了一声，钻回了水里，溅起的水花像下了一阵暴雨。危险过去，甲板依然在摇晃，那边巴克斯正用旗语询问情况，叶夕抓起发令旗回答他：“一切正常。”

“让巴克斯先不要靠过来。”陈冰说。

“到底什么是人鲸？”发完信号，叶夕问。

“国内的鲸鱼学家称它为人鲸，它是未被证实的生物，有人认为它是鲸鱼的亚种，有人说它是科学家创造的新物种，有人认为它根本不存在。”

“你的看法呢？”

“我倾向于它是个新物种，茫茫海洋下面尚未发现的秘密实在太多了。”

船长走过来，一脸疲惫地说：“谢天谢地，又一次打跑它了。”

“你们见过它几次？”陈冰问。

“大概有三次吧，这个丑怪物一直骚扰我们，船已经破得像奶酪一样，我们快坚持不下去了。”他的语气里已经没有一点惊异的成分，“请带我们离开吧。”

“船上有多少人？”

“六个，有一个病了。”

“船长，你们准备几艘小船，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乘小船走。”陈冰沉思了一下，说道。

趁着大家都在准备的空当，陈冰和叶夕到处转，他们很疑惑，为什么人鲸会盯着这艘船。

两人下到中舱，走廊里很阴冷，电灯维持在最低限度的照明。一个船员在屋里收拾东西，还有一个船员躺在那里，好像是病了，叶夕问：“他怎么了？”

“伤寒。”

昏迷的船员一直在说胡话，叶夕把耳朵凑近去听，只听见一些支离破碎的话：“这是惩罚……就在那里……魔鬼的房间……”

“魔鬼的房间，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3.疑点重重

两人继续朝走廊深处走去，下了一个扶梯之后，下面的阴暗潮冷更重了，细长的走廊像怪兽的肠胃一样，令人窒息。

陈冰突然想起一件深埋在记忆中的痛苦事情，他突然觉得胸口发堵，好像缺氧一样痛苦，有一种没来由的绝望无助感，非常难过。突然，他听见哭声，转头一看，叶夕的脸颊也湿润了。陈冰问她怎么了，叶夕说：“我不知道，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难过的事，感觉好痛苦……和来时一样！”

的确，他们接近这艘船时也有过同样的感觉。

那个伤寒船员的话突然在陈冰的脑子里浮现，“魔鬼的房间”，难道就是这里？他加快脚步，本能地朝最末端的一扇门走去。

“喂！”有人从背后叫住他们，是瘦子，“那里最好不要进去。”

“为什么？”

“其实……”瘦子一副为难，“其实我们是七个成员，有一个人进入这片海域之后突然发疯，他自杀的样子很惨，你不会想看到的。”

“对不起，我想确认一下。”陈冰认为事情没这么简单。

这时，船长走下来，说：“船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走吧，快点，待会有风暴要过来！”

陈冰和叶夕对视一眼，只好作罢。

船长和瘦子几乎是监视着两人回到甲板，一群准备出发的水手正在那里说话，看见他俩上来立即闭了嘴，用一种戒备的眼神打量他们。

可疑的气氛太重了。

“我有点怀疑！”叶夕用中文说。

“我也是，这些人有事情瞒着我们。”陈冰低声道。

船长板着面孔用俄语对手下的船员说了句什么，他不知道叶夕会俄语。

“他说，‘这两个中国人知道了四号房间的事，要小心他们！’他们果然有事情要隐瞒我们！”叶夕走过去，大声说，“对不起，我们拒绝救援。”

“你说什么？”船长瞪大眼睛。

“显然你们有事情隐瞒我们，这可能会威胁到我们的安全，除非你们坦白告诉我们，否则我们不会让你们登船。”

“秘密？”船长挠挠胡子，笑了下，“哪有什么秘密，无非是一个船员自杀了而已，你知道干我们这行,承受压力很大……”

“我不相信。”叶夕打断他。

这时，有两个船员抱着一个用布裹起来的长条状物体从人群后面绕过去，布上湿嗒嗒的，似乎是刻意不想被他们看见，陈冰大喊道：“等下，那是什么？”

“尸体，我们总不能让它在海上腐烂掉吧……”

船长话没说完，叶夕已经冲了过去，一个船员试图阻拦她，陈冰却撞开了他。叶夕动作很快地扯开了布，下面露出一层白色的滑腻皮肤，一只稚嫩的蹼爪露了出来。

四号房间里放着的，他们企图偷偷带走的东西是一只人鲸的幼崽！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陈冰一字一顿地说：“这就是你们的秘密，所以那东西才会盯着你们不放。”

“好吧，既然你知道了……”船长狞笑一下，一招手，两个粗壮的船员向着陈冰围过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你们想做什么？”他往后退。

船长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那实际上是一副画，人鲸的身体构造图，他说：“半年前，有个美国上校还是少校的人找到我，说我如果找到照片上这东西，他就付我一大笔钱，这笔钱能让我当上富翁。我本来没太当回事，谁知道三天前我中了头奖，我居然网到它了，可是这只该死的怪物一直骚扰我，船也抛锚了，我需要你们的船，这可不是抢，我会付你一笔钱，当然，在我拿到酬金之后。”

“你以为抢了我们的船就能逃出这里？”陈冰冷笑。

“我用望远镜看过，你们的船吨位大，跑得快。”

“你就算开着泰坦尼克号也无法摆脱它，你知道它为什么盯着你？因为这只幼崽在用次声波发送信号。你带着它，就像带着一只狼崽，只会引来狼群，毁掉自己！”

次声波是人耳听不见的声波，但却会引发内脏的共振，造成强烈的不适感，并且它具有高穿透性。他们接近这艘船时和关押幼崽的房间处于水平位置，所以突然有种绝望感，那个昏迷的船员就是长时间暴露在次声波环境中的牺牲品。

“少危言耸听了！赶快让我们上船！”

4.巨兽袭来

巴克斯正朝这边张望，船长也是顾虑到这一点，所以没有捆绑两人。一个船员暗藏着匕首，威胁陈冰去开动声纳，他只好以退为进。

陈冰启动声纳，超高频的声纳波像爆炸一样扩散开，对于听觉敏锐的人鲸来说无异于一发震荡弹。数秒之后，一幅声纳图出现在显示器上，在起伏的海底山脉中，竟然有三只人鲸！

他来不及细看，已经被旁边的船员推搡着离开舰长室。

小船总共有四艘，船长、瘦子和那只幼崽在一艘船上，陈冰和叶夕在另一艘船上，两人划船，身后坐着一个船员，从巴克斯的视角看不见这个俄国壮汉手里的刀。

“我们要想办法警告巴克斯。”叶夕用中文低声说。

“不许说话！”船长对他身边的一名船员道，“维克多，他们再说话就用刀扎他们！”

四艘船朝着“极光”号进发，不断撞开海面的碎冰，发出“叮当”的脆响，巴克斯远远地冲他们招手，他大概已经准备好茶点招待他们，却不知道这些人心怀鬼胎。

船驶到中段的时候，叶夕突然站起来大喊：“巴克斯，别让他们上船！”

“给我闭嘴！”

暴怒的船长从另一艘船上站起，抡起橹桨向着叶夕打来，她掉进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中，瞬间没了顶。

这个举动让在场的所有人一怔，他们毕竟是水手，没想过谋财害命，只是想从船长那里拿到一笔报酬。

感觉到自己的权威被质疑，船长大喊：“快划，你们这些蠢货！”他看见陈冰没动，用橹捅了他一下，“动起来，别耍花招！”

陈冰一直在默默计时，五分钟早已经过了，它们马上就会追上来，但在那之前，叶夕早就丧命了，必须去救她！

“‘极光’号不会接纳你。”陈冰说。

“那我就当着那个老头的面一根根切掉你的手指。”

“是吗？”

陈冰冷笑一声，突然朝后一仰，整个人跌进了寒冷的海水。海水的温度近乎冰点，那种寒意瞬间侵蚀到骨子里，他朝着下方快速潜去，在能见度不高的海水中，一幕地狱般的场景正在上演，三只白色巨怪交错游动，挟着骇人的气势接近这里。

陈冰抓住下沉中的叶夕，朝反方向游去，人鲸那庞大的身躯经过身边时卷起一股强烈的水流，天旋地转得好像被塞进了一个滚筒洗衣机。稳住身体之后，他抱着叶夕向上游去，浮出水面的时候，身后传来一片惨叫哀号声，有两艘小船被掀翻了。

两人出水的位置距离渔船很近，陈冰抱住叶夕，使劲挤压她的肺部，咳出一口水之后她清醒过来：“发生了什么？”

“来不及解释，快上船。”

陈冰推着叶夕往前游，身体几乎要冻僵了。陈冰向背后看了一眼，那三个庞然大物在水下游曳，船长一个人坐在船上，手里多了一把匕首，指着幼崽大喊：“来啊，我杀了它！”

它们居然在投鼠忌器，这些谜一样的生物似乎有着相当高的智商。一只人鲸潜进水下，然后朝正上方游动，小船下方一大片蒙眬的白色越来越大，最后一样东西破水而出。看清之后所有人都魂飞魄散，那是一只爪子，小船被它托举到了半空，足有五米多高。

船长早就吓得面无人色，小船还在上升，最后人鲸的脑袋也露出水面。它将小船向下倾倒，幼崽落水之后立即像鱼一样游走了，小船倒扣在水上，船长拼命想游出巨掌的阴影，但他的动作要慢许多。

人鲸像一座雪山似的浮在海面上，悬停在半空的巨掌以千钧之势拍向水面，震得人肝胆俱裂，小船和船长一起消失了，水上出现了一个五指型的凹陷，仿佛停顿了很久，周围的水才慢慢回填，恢复平静的水面上涌起一股鲜血。

人鲸对着天空发出一声无声的嘶鸣，然后一头钻回水里，掀起的波浪汹涌扩散开。

这时陈冰已经推着叶夕游到扶梯旁，他把她推上去的时候，那股波浪突然涌来，陈冰被高高抛起，下落之后距离渔船已经有一段距离，他赶紧挣扎着向前游去。

但一股逆流却推着陈冰向后漂去，朝下一看，三只人鲸正绕着一个圈快速游动，制造出一个小型的漩涡，将他和其他船员吸向核心。

漩涡越转越快，他们根本无法逃离，有人哭喊起来。陈冰意识到它们可怕的动机：救回幼崽后，这些聪明又残暴的怪物打算对他们进行无差别地猎杀！

阴影般的绝望笼罩在所有人头上，渺小如沙粒的人类只能束手等死。

5.永远地沉睡

灭顶之灾降临的刹那，海水表面突然像起静电一样跳动起来，张开大嘴要将他们吞下的人鲸像逃避什么似的潜了下去。所有人茫然四顾，最后看见叶夕站在渔船的边缘，她冲他们大喊：“快游回来！”

救了他们一命的是渔船上的声纳，之前陈冰把它设置在超高频输出上。

但是人鲸并未放弃复仇，上船之后每隔几分钟就需要用声纳波驱赶它们一次，当它们终于放弃攻击时，已经是三小时之后。

它们走了，返回“极光”号也就轻而易举，当然这些船员也会跟他们一起，至于船长则永远沉眠在这片海洋下。

陈冰裹着毛毯疲惫地坐下，叶夕递过来一杯热茶，笑着问：“遗憾吗？”

“什么？”

“你一直在追求的东西终于出现在眼前，结果连一张照片都没有拍到。”

陈冰盯着舷窗外铅色的海面：“也许它们现在不被发现反而更好，否则就会像鲸鱼一样被赶尽杀绝。”他轻笑一下，“不过，还真是挺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