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斗也疯狂Ⅱ:顾随的秘密

1

京都有两块地方最为神秘,一块是云宫深处椒北小筑,一块是位于云宫外以南的璧苍殿。

前者归万神医万霄所有,由于万神医本人是个变态,导致他的住处鲜少有人问津,除了凌青小朋友和老万自己,至今未曾有人能一窥全貌,故而有点神秘;后者归国师顾随所有,由于璧苍殿本身很变态,导致人迹罕见。

不是“鲜少有人问津”,是“人迹罕至”。

因为这个殿,四面各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不管你从哪个方向开始上,你都别想活着上去。

容斐婴六岁那年认识顾随,同年顾随入住璧苍殿,她哭着喊着不让顾随走,一路哭一路送,送到此殿前望而却步,不高兴仍然不高兴,哭却是不怎么哭了。

当时先帝还在世,逗她道:“怎么,要不你送这位小哥哥上去?”

还是小公主的容斐婴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小哥哥,无论如何,我会在心里永远记住你的。”说完跑得比谁都快。

所以这么多年来容斐婴从来也没上去过,毕竟她还没活够,她不止一次在心里怀疑过出主意盖这个殿的人不正常——这看上去是个宫殿,分明是打着宫殿的幌子盖得一个塔。

以至于她每回打这儿经过,都想仰头大喊一嗓子,叫顾随把头发放下来。

2

这将是容斐婴有生以来最难忘的一天。

晌午头,她半残着瘫在璧苍殿第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上,心里暗骂自己可能是脑子进了水,大爷的这一会儿可怎么下去。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风送来脚步主人身上令她熟悉的檀香味道,她欣喜回头,“顾随哥哥~”同时想:“大爷的朕为什么还要想着下去。”

这也将是顾随有生以来最难忘的一天,他在殿后诵完经,红萼告诉他外面来了个小姑娘。

红萼从不说谎,所以顾随匆匆赶到外头一看,发现这个小姑娘还是女帝,惊讶之情溢于言表,“陛下?你……你是自己走上来的?”

女帝:“呼~呼~呼~”

顾随:“……”

容斐婴把气喘匀了,才严谨地道:“不,一小半我是用走的,剩下一大半我是用爬的。”

累到深处不称“朕”。

正说着,一只红嘴绿毛大鹦鹉呼啦啦飞过来落在顾随肩头,支棱出一只翅膀指着容斐婴,“就是她!就是她!小姑娘!小姑娘!”歪头用绿豆儿似得眼睛打量她一眼,“好丑!好丑!”

“……”容斐婴道:“国师大人这就是你养的那只传说中的神鸟?叫红萼?不知道鹦鹉肉好吃吗?”

顾随还没怎么,红萼已经不干了,瑟瑟抖擞着羽毛把自己缩成一团,“啊——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被你吓死啦!”说完小身子一僵,两爪一收,倒地不动了。

容斐婴:“……”

顾随:“……”

他无奈地道:“陛下不要当真,这上来的路不好走,能一阶一阶走完已经很厉害了,常人不汗流浃背发髻散乱衣裳不整是不可能的。”

“什么?!”容斐婴立马跳起来,“我发髻散乱衣裳不整了吗?不对……就连你也嫌我丑!”

她一边扶着自己歪掉的头发,一边指责,“不公平,为什么你每次下去都能整整齐齐?”

顾随:“因为我不是寻常人罢。”

容斐婴:“!”果然她的心上人是个神仙。

顾随帮她扶了扶头上那根摇摇欲坠的金钗,好奇道:“数次见你,你为何每每都带着同一根钗?”大齐已经穷到如此地步了么?

“哦,你说这个啊,”女帝小心翼翼看着他,“那是因为这根钗被你拿起过啊。”

顾随:“……”

凝眉思索良久,“什么时候?”

女帝:“本系列第一篇……算了,你当我没说。”她往前走了几步,终归是觉得意难平,回过头来问道:“顾随,你有没有觉得有一丢丢的感动?通常话本子都写,一个人默默为另一个人做了什么事情,就表示这个人对那个人既长情又深情,知道真相的那个人定然非常感动,至此发展一段皆大欢喜的传奇佳话。”

顾随默了一默,“我懂的,这么做的不止你一个,上次花朝节我不小心碰过一个人的手,他就生生忍了六七天没洗手,还有一次……”

女帝皇声音蓦然拔高:“哪个混蛋敢碰你的手?!朕要把他的手砍下来!”

“……”顾随道:“那个人好像是你表哥。”

女帝:“谢谢你给朕一个砍他的理由!”

顾随:“……”感天动地兄妹情。

他继续道:“总而言之,不知道为何大家都认为被我碰过的东西便带有了神力,其实没有的,好比说陛下你即便日日带着这根钗,熬夜批折子一样还是会秃头,所以封建迷信要不得。”

女帝:“……”一个神职人员带头破除迷信,容斐婴都想带头给他鼓掌,“好的,朕明白你为什么不感动了。”

“不过,”似是不忍叫她失望,顾随又道:“你若是特意爬上来只为告诉我这个,我还是很感动的,谢谢。”

“不是,我千辛万苦爬上来,是为了躲容阙。”

顾随不明所以看着她。

容斐婴掰着手指头给他数:“报纸、选美、阙巢,外加朕今日上朝的时候没忍住笑了个场,捅了这么多篓子摄政王还能让朕能活到现在,是不是个奇迹?”

顾随想了想,点头。顿了顿,“王爷身体不好,你不要总惹他生气。”

“拉倒吧,朕还身体不好呢,再这么被他吓下去,迟早得英年早逝。”

她不过随口抱怨一句,岂料顾随摇摇头,认真道:“你不会,你这一生福寿绵长,会百岁无恙。”

“你又知道了?”

“是那些鸟儿告诉我的。”

3

容斐婴都快忘了顾随会占卜,毕竟他大多数的作用就是在干旱的时候摆个祭坛求求雨,在人祸的时候摆个祭坛祈祈福,观赏性大于实用性,抚慰人心的时候居多。

可是谁来抚慰他的心呢?

他入这牢笼一样的破塔时也不过八岁,不知道从哪个祖宗打头开始的传统,一届一届的国师,每一位都因为窥探过多天机而活不过不惑之年,临死之前必有天选之子诞生于贫民之中,由国师亲自挑选出来,带上璧苍殿受训,学习秘术,等那个孩子成年,老的国师便会自然陨落,一个接着一个,似是诅咒一般。

顾随进璧苍殿之前曾经在云宫呆过一段时间,那时候他刚离了家人,从贫民窟被一下拽进锦绣丛,尚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像个被活捉了的小老鼠,总是缩作一团,黑葡萄似得大眼睛占了半张脸,却不敢与人直视。

如今想想,他那时该有多害怕呀。

再后来过了两三年,容斐婴再见到他,小小孩童身量拔高,已是素衣无暇不沾染半分人间烟火,那双眼睛,清澈如泓水,无欲无求。

他被师父赐了新的名字,顾随。

她上前与他打招呼,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却还是很友好地朝她微笑了一下。

可那不是真正的他,入了璧苍殿的新人都会被用以巫术洗去从前的记忆,以示跟人世间再无瓜葛。

真正干干净净一张白纸,上头写满了不属于他的人生轨迹。

想到这里容斐婴再也笑不出来,惆怅地看着顾随。

顾随见她半天不说话,还以为她想看那个占卜仪式,从前她央求了他好几次,他也没答应,于是朝远处招招手。

一个白衣小童飞快地跑过来,恭敬行礼。

顾随朝他打了几个手势,小童点点头,又很快跑了回去。

容斐婴问道:“怎么他不会说话吗?”

“原来你不知道?”顾随道:“为了防止秘术外传,还有维持璧苍殿的神圣,这里的所有孩子都是天生聋哑,和他们交流只能靠打手势,而且一到十五岁他们就要被洗去记忆放出去,然后再换一批新的进来,我师父在世的时候,甚至不让他们认字。”

容斐婴拧眉道:“这是什么没人性的规定?这也就是朕不知道……不对,这件事容阙知道吗?”

“云宫之中除了你,其余几位大概都知道吧。”

容斐婴怒了:“为什么没人跟朕说?你们这是性别歧视!”

“……”顾随道:“因为让你知道了也没有用,这是唯一可行的法子。”他抬手一指,“你看到最高处那间阁楼了没有?那里头有着以大齐皇室为首,所有达官贵胄、包括所有不传秘术、禁术在内的全部秘辛,一旦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有些连我都不可以查看,从古至今只有一个人有权利可以随意调阅。”

“谁?”

“你,或者说是历代九五之尊。”

容斐婴开始搓手。

“你不要想了,得经过容阙同意才可以。”顾随道。

容斐婴不满道:“怎么一关乎容阙,你连反应都变快了。”

顾随:“……”

容斐婴又道:“顾随,守着一阁楼的瓜,你就真的不好奇吗?”

“……”顾随摇摇头。

“那你在这里,岂不是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顾随一愣,没想到她又将话题拐到这里来,微微笑道:“多谢陛下关心,我有红萼作伴。”

装死的红萼一听顾随叫它,“嘎”一声满血复活,绕着顾随开始飞,“随随随随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我的眼里只有你,再美的家雀儿也不如你!”

容斐婴:“……”

顾随:“……”

顾随:“其实我自己呆着也挺好的。”

容斐婴深以为然。

4

小童取来了一管洞箫,通身洁白如玉。

顾随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些朱砂,在殿前的空地上结了个阵,接过了那管玉箫,站到阵中央。

容斐婴不禁有些激动,上回看到这个占卜仪式还是顾随刚上任国师的时候。

少年终究青涩,怎抵如今二十五岁的顾随姿容绝世。

曲闻幽咽,风动起沧澜。

古朴大气的铿锵八音直冲云霄,仿佛将整个天地都涤荡一空,万物皆失色,当中只余朱砂赤红白衣叠雪,年轻苍瘦肃穆的面孔。

天地也动容。

“神灵从东来,紫气与之俱,以吾之名,朱血做引,俯仰无极。”

“竭吾之忠,尽吾所诚,以吾之念,灵昭做引,神弑无极。”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一声鸟鸣,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数不清的鸟儿从四方八方赶来,各种各样,斑斓多彩,以阵眼为中心,将顾随团团围住,随着箫声而歌,一阵阵应和。

箫声渐缓,顾随从阵里出来,百鸟却久久不愿离去,他走到哪里,就随他飞到那里。

于是他慢慢靠近容斐婴。

容斐婴兴奋的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啊啊啊,我能我能碰吗?这是什么可爱小黄鹂,画眉画眉!画眉也好看,绿成那模样的是翠鸟吗?我的天啊是白腹琉璃!”

活力旺盛的女帝跟百鸟玩了一个下午,期间红萼试图融入不下十次未果,惨遭同类和人类共同嫌弃,红萼很受伤,耷拉着脑袋蹲回顾随身边,连装死的兴致都没有了。

直到夕阳西下,女帝才依依不舍地跟最后一只黄鹃告别,心情大好地背着手,小跑回到顾随身旁,兴致勃勃地问:“你方才吹得那是《凤凰引》吗?”

“嗯。”

“这个朕还是知道一点的,谢谢顾随哥哥,下次不要这样了,听说举行这个仪式需要占卜之人付出不小的代价。”

顾随微微一笑:“所以我才用了朱砂,如果只是召唤些小鸟用来唬人,并不费什么事,说穿了也不过是些小把戏。”

“把戏?那能招来凤凰吗?”

“这个……好像不能。”顾随眯起眼晴,像在回想什么往事,“其实国师跟行走江湖的神棍差不了多少。”

女帝顿时没有心理负担了,打个哈欠伸个懒腰,走向殿内,边走边道:“那朕今晚就在你这里留宿啦,有吃的没有?”

红萼迎风展翅,“没有!你快走!你快走!”

没说完被顾随捏住了嘴巴。

被迫闭嘴的红萼憋屈地看着他。

“你去云宫走一趟,给容阙带个口信,就说陛下在我这里,叫他放心。”顾随给小鹦鹉顺了顺毛,看着它不情不愿地飞走,才起身去追女帝。

5

初次参观璧苍殿,女帝陛下振奋无比。

不过这个振奋只维持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她就有点受不了。

按照从前她对这座神秘宫殿的想象,此殿必然雄伟恢弘,里头雕梁画栋,墙上布满平常人不明觉厉的符咒,最不济也得是金莲遍布,烟雾缭绕,方能配得上她顾随哥哥超然物外的气质。

爱一个人就要学会为他吹彩虹屁,她来前准备好的一大车溢美之词,结果对着空空如也的大白墙、简单的几样家具,尽数都咽了回去。

容斐婴与顾随大眼瞪大眼,不甘心就此惨败,将目光集中在房中唯一花里胡哨的鸟架子上。

这个鸟架子……容斐婴措辞半晌,道:“啊,这个鸟架子好啊,你看外面这一圈儿绿油油的绿藤,再看中间插的这几朵艳红的月季,啊这个奇妙的色彩搭配,这个这个香气扑鼻相得益彰相当有才,呵呵。”

“原来陛下品味如此独特,”顾随一边煮茶一边道:“这是红萼自己弄得,我一直觉得挺不好看的。”

女帝:“……”

她老实了,乖乖坐过去喝茶,“顾随,你这里竟然什么也没有?下次朕把苏月白给你带来,保证你这里就什么都有了。”

顾随:“……”

话音刚落忽听嘹亮的一声应,“谁叫我?”

苏月白胳膊上擎着只鹦鹉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容斐婴一个没忍住:“曹操是你爹?”

苏月白这人最大的优点是好赖话他都能给你接,当即道:“也说不定,反正‘苏’这个姓也是我师父捡我时候给我现成想的。”

说完往屋内跨了一步。

容斐婴火速捂住自己耳朵并对顾随道:“随随,来,跟朕学着做。”

顾随不明白,但是依言捂住了自己耳朵。

果然,下一刻,苏盟主就对屋内整体装修发表了半个时辰见解,总的来说就是你这里每个墙缝本土豪都看不过眼。

土豪强烈要求顾随跟自己做朋友,并且秉持着讨好一个人要先从他身边的软肋下手的原则,非常无耻地盯上了红萼,可怜的鹦鹉刚给摄政王报完信,接受了一波冷脸摧残,飞出来不久又给睡前遛弯的苏盟主扼住了命运的咽喉。

苏盟主把手上的大宝戒往它脖子上一套,这没出息的小绿鸟就把什么都招了。

女帝的离家走出计划,还没到一天,就被迫宣布告终。

苏盟主还不是一个人来的。

女帝就问了:“那么其他人呢?”

苏盟主:“温遥嫌爬塔掉价不肯来,老万还在慢慢爬呢,现在估计怎么也爬到一半了吧,这个老年人不服老,非不用凌青带他飞上来,可怜我们小阿青蹦三个台阶退两个,一边玩一边陪着他。”

女帝:“……”

苏月白又转向顾随,把他精心保养的脸皮险些没笑出三个褶子来,“我还给你带了火锅,正着人往上送呢,可惜送外卖的人不会轻功,要不然我们这会儿都吃上了,啊,人家好饿,你这里有吃的没有?”

顾随刚要开口,苏月白就抱紧了女帝胳膊,卖了一手好惨:“我是跟着陛下来的,你不会这么绝情把我赶出去吧,国师大人?”

于是顾随叹口气,“那你们……吃完就走。”认命地给他们准备吃的去了。

他一走,女帝凶相毕露,“苏月白你要不要脸?”

苏月白笑嘻嘻看着她。

笑着笑着听见女帝口气软了下来,似是松了口气,“不过来了也好,来了就好好在这里陪顾……陪朕玩几天。”

6

女帝拖家带口在璧苍殿蹭吃蹭喝一连三天,到第四天上是被凌青和苏盟主一人一边架走的。

苏盟主:“真得走了,再不走容阙非带人杀过来不可。”

女帝一听更不想走了,“其实要回去也不是不行,能把顾随哥哥打包带回去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苏盟主劝女帝回去的心思开始动摇,跟女帝不约而同回头看着来送他们出门的顾随。

眼神过于邪恶,生生将顾随逼退好几步,无语地看着他俩。

他俩刚要把罪恶的小手伸出去,老万在旁朝凌青递个眼色,凌青将手中小包裹往嘴里一叼——那里头是璧苍殿特产酥油饼,顾随见他这几天极喜欢吃,便送了他一些。而后眼疾手快,稳准狠同时劈向女帝盟主后颈,把人打晕了一肩扛一个,小跑着走了,下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台阶根本不是事儿。

这波操作把顾随都惊着了。

剩下万霄一个,赶在顾随开口之前伸手制止,“不必送我,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多活动活动的重要性了,而且,”他一顿,“上我都是自己上来的,要是不靠自己下去,那也太不严谨了。”

顾随:“……”

明明不过几个人而已,可是他们一走,就好像把所有的欢声笑语都抽空了,偌大一个璧苍殿,又剩下了无边无际的安静。

连风都有了声音。

顾随在最顶层的云阶上坐了下来,望着下面天梯一样的台阶出神,万霄的身影此刻已经化成了一个小黑点。

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缓缓从他心头划过,他道:“红萼,你有没有觉得住在这里,其实有一点点寂寞?”

红萼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他身边,闻言仰头看着他,嘴里还傻傻叼着苏月白送他的宝石戒指。

顾随朝它笑了笑,帮它重新将戒指戴好,“你好像很喜欢他?”而后将它抱进怀里,“回去吃饭了。”

走近殿前,红萼忽然指着某处,又指指他,“大骗子!大骗子!朱砂,血染的!血染的!”

那个已经被风吹得四散的朱砂阵。

顾随再度捏住了它的嘴,回想前天女帝在这里又跳又叫的欢喜模样,嘴角不觉也带了笑,“你不懂,我是一个没有家的人,只有她觉得我可怜,流点血算什么,我愿意让她笑。”

饭桌上,他取来剪刀和纸剪成四个小人,各在它们背上画了道符,小人须臾便在桌上快活地跑来跑去,健壮点的那个,他往它面前放了个酥油饼,“你叫凌青。”

他把沾了一头银色颜料的小人放在‘凌青’身旁,“你是万霄。”

将眉眼细长的那个放在红萼身旁,“你是苏月白。”

红萼老母鸡呵护小鸡崽子似得将“苏月白”盖在翅膀底下。

最后这个,脸上画了两坨红晕,眉眼都笑了开来,活像年画上的大福娃娃,喜气的有些好笑。

顾随将它小心翼翼摆在自己对面,点了点头它的鼻子,“你是陛下。”

做好这一切,他才举起筷子,“那我们开饭啦。”

7

容斐婴回云宫的头一件事,是选个据说摄政王不在御书房的时间点,去御书房报道。

她蹑手蹑脚,愣是在自己家走出了一种做贼的刺激,然后被一个清冷的声音镇在原地,“终于舍得回来了?”

容斐婴:“……”不是说摄政王不在家吗?家吗?吗?

容斐婴从案头扯了张宣纸,聊胜于无挡在脸前,仿佛这样就能挡住容阙冰冷的目光。

她从宣纸后头偷摸探头一看,目光所及之处,先是案上成摞成摞的奏折文书,再是奏折后头摄政王那张能冻死人的脸,“听闻陛下这几日在璧苍殿玩的十分高兴。”

女帝笑眯眯,“还行……”

“殿内吃火锅,殿外烤烧烤,苏月白还叫他手下从我这里偷走好几坛西域进宫的葡萄酒。”

女帝不笑了:“……吧。”

容阙整整衣摆站起来,颠倒众生地缓步走到她面前,仗着身高逼视她半晌,直到她快昏过去了才开口,“尽兴了吗?”

容斐婴:“……”

她狠掐一把大腿,拿出自己毕生演技,含着两包热泪,大眼朦胧仰头看着他,“小皇叔,我错辽,我没有下次了,我一定当个尽职尽责的好皇帝,再也不旷工了。”

“呵。”

“……”此处需要一个“摄政王肚子里的小蛔”,告诉她这句“呵”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小皇叔的心思好难猜,女帝只得继续发挥演技,这次拉上了他的袖子,开始摇,“我真的真的不敢惹,这就去跪着背祖训,好不好?”

大眼睛忽闪忽闪,亮亮地看着他。

容阙干咳一声偏过头去不看她,冷着脸道:“背祖训之前先把积下的折子批了。”

“哦。”

女帝走向折子山,开始咬笔头。

容阙看她一阵,正要转身离去,听见女帝在他身后道:“小皇叔,咱们把国师这个官职废了吧,到顾随这里为止,不要让悲剧继续产生了,倘若一国之强盛威武和稳定民心,竟要靠那虚虚实实的巫术,那么这个国家一定强盛不长久。”

容阙看她良久。

容斐婴怀疑自己刚才用力过猛把眼睛累的不好使了,她竟在容阙眼中看到了一丝欣慰?

听容阙道:“你确定你这番话,不是为了顾随?”

容斐婴:“!”果然是把眼睛给累着了,下次再也不扮演弱小可怜了。

她怒道:“朕是那种被美色所迷、公私不分的人吗,小皇叔?!”

容阙:“你当为何每代国师都活不过不惑之年,所谓天选之子不过是个幌子,其实选哪个孩子都可以,关键在于巫术的继承——需要前一任国师给后来的人‘开窍’,使他们感官从小异于常人,之后再花费数十年的时间,将全身功力一层一层传递给他,直至自己筋脉尽断。否则你以为顾随每年在花朝节上腾云驾雾的出现,受万民朝拜,他就真的是个神仙了?你想想,苏月白武功高强,却为何不敢轻易招惹顾随,真当他是在怜香惜玉么?”

容斐婴震惊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传说中的神仙是不会老的,”容阙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虽然听上去很扯,但是只要你仔细阅过史籍,你就会发现这是真的,因为大齐立国百年以来,国师一直都是天神一般的存在,国民的信仰。先祖皇帝在位的时候,国师的地位甚至在帝王之上,阿婴,即便你不愿意承认,可你也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国师一职,从来都是历代帝王用来巩固权利的工具,轻易不能废。”

容斐婴说不出话来,她想到一个关键,“那么顾随现在……”

容阙点点头,“他身上功力怕是已超过百年,人终究不是神,即便他不找下个继承人,他也绝对承受不住那么大的力量,好比一个满溢的容器,早晚有大厦将倾的那一天。事实如此,你仍旧还要废除国师一职吗?”

容斐婴斩钉截铁:“要!”

容阙看着她,笑道:“好。”

容斐婴怔了一怔,印象中这还是她继位以后小皇叔头一回对她笑的这么温柔,果然不负第一美人的名头,客观来说,小皇叔这一笑真是美呆了。

她不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小皇叔,你说你长这么好看,为何一定要当个权臣呢?”

小皇叔甩脸走了。

容斐婴颓然坐了回去。

其实她也有个秘密。

六岁那年,她和前任国师叔叔被一群人拥簇着去到贫民窟,那个地方又脏又臭,她光是坐在轿子里,也忍不住掩鼻,真不知道那个地方的人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好奇地朝外张望一会儿,看见贫民们被官兵赶成一堆,惊惶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失措地跪在地上。

她回过头去问,“国师叔叔,哪个才是天选之子呢。”

国师叔叔道:“就由殿下来选,如何?”

“我吗?”

“嗯。”

她踌躇了,这可是个大难题。她居高临下,在人群中巡视一圈又一圈,最终稚嫩的手指挑中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看着已经很大了,即便衣不蔽体,但看上去仍旧漂亮极了。

国师叔叔沉吟道:“倒是棵好苗子。”

于是官兵们不顾旁边妇人的哭喊,将那个孩子从人群中拖出来,准备带走。

闹作一团的时候,一个很微弱却很清晰的声音传了过来,“让我去吧。”

容斐婴望过去,那是一个比自己大不了的小孩,他跪在那里,全身发着抖,却还是道:“让我去吧,别抓我哥哥,求求你了,殿下。”

那个小孩子就是后来的顾随。

她那时以为挑中了他,于他是救赎。

而今才知道不是。

顾随大概永远也不会记得这件事,而她永远记得,并永远难过。

竭吾之忠,尽吾所诚。

以吾之念,朱血做引,俯仰无极。

那个年轻人站在那里,为逗她一笑将鸟儿都引来,然后说:“陛下,你这一生福寿绵长,会百岁无恙。”

8

上阳宫。

摄政王将宫人都屏退,露出紫灰锦衣下雪白纤细的手腕,握拳,一条清晰的红线似活了过来,从他腕口直长长①至小臂,随着他手一松,红线又隐退了回去。

容阙也有秘密。

倘若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手臂上这条红线,跟那位年轻的国师大人手臂上的,一模一样。

这条红线在巫术中有个名字,叫“命途”。

①:长(zhang)长(chang)

小剧场:

《当主角们串场了》

容斐婴:那能招来凤凰吗?

凤十六放下手里的锅铲:谁叫我?

凤亓放下手里的书:谁叫我?

池鱼放下手里的四十米大刀:谁叫我老公?

某鱼放下手里的键盘:谁要给我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