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斗也疯狂Ⅱ:首富是怎样炼成的

1

苏盟主年轻的时候不叫苏月白,甚至连苏都不姓,他是一无名无姓小乞儿,在街头“卖艺”。

“卖艺”项目很多种,包括但不限于批发零售大还丹、帮失散儿童找妈妈以及给算命装瞎的余半仙当托儿,业余时间还去隔壁乞丐区兼职,跟从业多年老乞丐合伙上演卖身葬父。

他就是在兼职的档口被他师父捡回家的。

当时他正入着戏,一青年男子身着长袍从街角拐出,逆光而来,仙风道骨走路带气场,路过苏月白”卖身葬父”的这个摊儿,吧唧一声摔倒,一点不含糊。

尽心尽力扮演尸体的老乞丐诈尸而起,将来者打量了一翻,拱手相问:“道具还准备的挺充分,兄台这碰瓷手法师从何处?”

来人一跃而起,怒道:“别胡咧咧,我这是自学成才……”怒到一半发觉不对,理理衣襟重新恢复起先的范儿,和蔼招手,“那小孩儿,你过来。”

叫的就是苏月白。

苏月白出列,也打量了对手一眼,因为身量问题最先看到那人腰间悬挂的上好玉佩,立马露出花一样儿的纯真笑容,“你是不是看我根骨极佳,是百年来练武的奇才,所以要收我为徒?”

来人道:“呸,你当我是我师弟?那是他选徒弟的标准不是我的,我选徒弟的标准只有一个,好看就够了,为师趟过这条街,发现你是这条街上最靓的崽。”

苏月白坑蒙拐骗以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嫌弃道:“为你妹的师,我说了要拜你吗?再说了,你师弟是谁,你又是谁啊?!”

来人神秘一笑,“我叫顾怜霜,其实我知道不听名字,单只打量我这个倾国倾城的长相,你想必也能看出来我是女扮男装。”话语中有一种我不是要故意美给你看的淡淡忧伤。

苏月白和老乞丐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不好意思,真没看出来。”

“……”自称顾怜霜的女子很受伤,她受伤的时候一般没什么好脾气,凶道:“你跟不跟我走?我给你饭吃,还教你怎么暴富。”

苏月白向她投去质疑的目光。

“对了,方才忘了说,”顾怜霜继续道:“我师弟名气比我略逊一筹,我稍微把他名号提一提,你想不起来千万不要勉强,他叫向愿。”

向愿:国师,住在璧苍殿里的神仙,当红国民偶像。

苏月白当即给顾怜霜磕头,磕实心头,“师父,你就是我娘!”

“乖,”顾怜霜笑眯眯地蹲下来,拍他的头,“你有名字没有?”

“没有,师父给徒儿起一个吧,师父起啥我叫啥!”

“徒儿其实也不用这么舔,”顾怜霜颇头大地看着他,收徒一刻钟就有种想叫他出徒的感觉可怎么整,“要不你就叫苏月白吧。”

“好嘞!”

2

当时毕竟年纪小,苏月白以为像师父那么唬的姑娘不一定有精力教第二个徒弟,正为自己的幸运而沾沾自喜,跟着师父回了某个深山老林以后,师父扔给她一个吃奶嘴、刚学会爬的娃,“来,叫师姐。”

师门规矩第一条,先入者为大,只遵辈分不遵年纪。

苏月白跟这位师姐打了个照面,没长牙的师姐就把口水热情地糊了他一脸。

苏月白从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莫名多了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是武功高强的师父和嗷嗷待哺的师姐,真真儿地感觉自己被坑了。

跑又跑不了,只好留下来,苏月白安慰自己,至少师父这个盖在竹林中的竹屋挺像那么回事儿,能让他有片瓦遮身,不必露宿街头。

那是他没经历过雨雪天。

最后他不得不一手背着师姐享受口水湿背式按摩,一手捏着锅铲炒菜,趁师姐睡着再上山砍柴下山买米,并在打着闭关旗号啥事不干的师父身上放虫子,干完一切就静下心来看师父传给他的秘笈——《暴富传奇》《怜霜大师教你理财》……

很多次,苏月白问他师父,“师父为何你手握秘笈自己却没有暴富,你这个秘笈怕是假的。”

师父的答案永远都只有一个,“那是师父早已达到一种视金钱如粪土的致臻之境,不稀得富!”

“……哦。”

往往书看到一半天会下雨,外头下小雨,屋里下大雨,刚学会跑的师姐哇哇叫,“白白白,补补补。”

“白白白”一边震惊在“卧擦,师姐会说话了,”一边认命爬上高高的屋顶。

每一个高手的诞生往往伴随着奇遇,顾随自不用说,容阙是聪明、领悟力高,凌青是心思单纯、学得快,俗称一根筋。

而苏月白的成功之路是踩着每个漏水的屋顶练就的——为了不使自己掉下去摔成残废,只好拼命把轻功学好,为了能逃出师父的魔掌,只好拼命把武功练好。

乃至到后来,他下山做生意,单枪匹马没少遇到打劫的无赖小流氓,武功越练越好,钱越挣越多。

甚至当上武林盟主也是个巧合——当时武林大会举办的那个地脚耽误了他做生意,他一个不忿亲自上场,还没怎么着,待反应过来,已经成了武林盟主。

人人都道,年轻的苏盟主是新一代武林的传奇。

殊不知这位武林传奇打完就回家给他师父师姐炒辣子鸡丁去了,吃完饭还点灯熬油记账,翻翻一沓账本,扭头泡一杯茶,送去师父屋里恭恭敬敬地跪下,“师父,我好像一不小心成了首富,我有点儿惶恐。”

岁月在顾怜霜的眼角留下很多走过的痕迹,原来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

自从把苏月白带回来以后,她很少出门,待在屋里始终透过窗户望着一个方向,那里能看见璧苍殿的一个屋顶尖。

只有十多年前国师向愿薨逝举国哀悼,她出去了一天一夜,天亮时分回来,眼睛红红的,发生了什么,苏月白没敢问。

成了武林盟主之后,各方面消息开始变得灵通,他得知向愿在未成为国师改名字之前,叫苏月白。

而师父之所以把他捡回来,不是因为爱心泛滥,是因为他像极了向愿小时候,她在街上一看到小小的他,就拔不动腿。

苏月白就是一个替代品,是顾怜霜一个未了的心愿。

顾怜霜问他:“你可生我的气?”

苏月白摇摇头:“没有师父就没有今日的我,徒儿感激还来不及。”他张了张嘴,想问她晓不晓得,新的国师,也就是向愿的关门弟子,叫顾随,姓顾。

最后想想还是算了,反正那个人也已经不在了,如今提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他道:“师父,不行我拿金砖给您盖栋房子吧?”

顾怜霜惆怅地看着他,“徒儿啊,就你这个审美,要一直富下去啊,然后武功最好也不要耽误。”这样被人嫌弃的时候,看在你有钱还打不过的份上,才不会跟你计较。”

又道:“另外出去以后不要承认是我徒弟。”

苏月白先是点头,然后惊异,“师父你要赶我走?”

顾怜霜敷衍地道:“看你这孩子,这怎么能叫赶你走呢?这叫出徒了。去吧去吧,外头自有你的天地,老是在深山里跟我老太婆拘着有什么意思?”

苏月白:“师父你是不是又把师姐忘了?”

“……”顾怜霜:“本来还想留你吃个散伙饭的,糖醋排骨我都想吃好几天了,但是你这么一提醒,为师不能留你吃饭了,趁你师姐去后山挖笋没回来,你赶紧跑吧!”

苏月白:“……”

他谨慎地问:“为什么?”

“女孩子要穷养,我一直跟她说你在外头要饭回来养活她,她跟你走不就暴露为师爱说谎的劣性了么?”

“……”

顾怜霜道:“她太小了,就当我是有私心,想把她留在我身边多待几年。”

于是苏月白就自己走了。

他走时候,顾怜霜送他出竹林,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几经开口,还是叫住了他,像是有个不得知便不能瞑目的心结,“乖徒儿,你若是有一天能去到璧苍殿,你去……你去看一看……”

看一看什么她没能说下去,苏月白却知道,他还知道问了师父也是白问,就算璧苍殿建在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之上,上头的人也看不到的,看不穿绵绵云海,茂松山林,看不透小小一片竹林,和竹林深处翘首的人。

然后他忽然想起来,从小到大,师父除了给他名字那一次,从来没有叫过“苏月白”这三个字。

3

苏盟主恢复人身自由的第一件事就是不顾手下对吃不着驴肉火烧的惋惜之情,把武林盟总部从保定搬到帝都。

所谓缺啥补啥,人有钱有权了以后就容易膨胀,膨胀大了容易飘,苏盟主不飘,他实行了自己儿时就有的梦想——

把自己嵌在雕花大床上,熏最贵的香,日敷三张面膜,侍儿扶起娇无力,回眸一笑百媚生,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舒服到死。

从而一天比一天变态。

遇到女帝纯属意外。

遇到师姐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而且师姐据说还是女帝亲自扛回来的。

苏月白坐在云宫那张奢侈到人神共愤的“苏月白专用”的躺椅上进行了反思,觉得自己最近可能是水逆。

想到这里干脆起身,“我去找国师大人祈个福。”

没能走出一步,三四只手齐齐地把他按了回去——

女帝:“还想跑?辜负了人家姑娘,你还想跑?”

苏月白:“什么辜负?那是我师姐。”

女帝:“呸,不要脸,兔子还不吃窝边草。”

“……”苏月白看她的眼神半斤八两,“我看您吃容阙吃得挺开心。”

“那是两码事,”女帝大言不惭,“苏姑娘可是说了,你与她从小青梅竹马有苦同吃,你顶着巨大的生活压力要饭养她,她备受感动早就决定对你以身相许,还没来得及表白你就移情别恋丢下她自己跑了,后来街头偶遇更是翻脸不认人,”说着总结:“果然男人有钱就变坏!”

苏月白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跳起来,暴怒道:“苏浅凰,你给我滚出来!”

门外小跑进来一个姑娘,正是那天夜市追杀苏盟主、不拘小节的那一位。

苏月白:“为什么编故事骗人?”

苏浅凰往女帝怀里一缩,“你看他还凶我——”

女帝没看见她幸灾乐祸,冲苏月白吐舌头做鬼脸,“渣男,朕要没收你的财产充公。”

苏月白:“……”当初就不该怕师姐无聊往家捎话本子,看看给这死丫头学坏成什么样了?

做戏谁还不会了?苏月白嘴一瘪,十分为难,“师姐你是个好师姐,但我们真的不合适。”

墙边看戏的温侯爷竖起耳朵,这台词略耳熟,果然,苏月白下一句:“其实我是个断袖,暗恋顾随好久了。”

温遥:“……”

恰好万霄站在他旁边,于是温遥问:“我当时语气有这么恶心吗?”

万霄:“你才知道?”

岂料师姐不按套路出牌,“顾随是哪个?也姓顾,跟师父有什么关系吗?”

苏月白一拍她的脑门,“你还好意思提师父,就按照她那个走直道都能平白摔一跤的属性,你把她自己扔下出来也放心?”

不提师父还好,一提师父二字,苏浅凰由假哭开始真哭,哭声之大,惊呆了一屋子吃瓜群众。

苏月白手足无措,“我刚才拍那一巴掌有这么严重?”手忙脚乱便将苏浅凰接了过来,安慰道:“好了好了,我错了,不该凶你离家出走扔下你跟师父,更不该在夜市上一见你就跑,要不你打我出出气?”他把屎把尿喂大的小师姐哟。

“你说我这么些年来又当爹又当妈把你养这么水灵容易吗?几年不见你怎么把自己整这么糙,好歹是个姑娘,啧啧,”拿着师弟的名分操着老父亲的心,苏盟主精心保养的脸眼看都要愁出抬头纹来了,“这得吃多少阿胶猪蹄子才能养回来,这些年东西我也没少往家寄,师父怎么也不管管你?”

苏浅凰哭道:“师父她早就过世了!”

苏月白脸色一下煞白。

4

众人这才注意到,苏浅凰一直随身带着一件黑色包裹。

她从包裹中取出一座牌位,猛擦一把眼泪道:“师父在你走后不久就病了,我到处找不到你,后来听见江湖上有人说有位武林盟主叫苏月白,我感觉那应该不是你。”毕竟师弟天天街头要饭。

苏月白:“……”

“后来师父不让我找了,她说是人哪有不死的,你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要干扰你的生活,只给了我这个,让我有一日得缘见你,就交给你保管。”

黑黝的小手捧着一枚雪白无暇的玉佩,正是当年苏月白初见顾怜霜之时,她身上挂的那一块。

走时,白胖的小姑娘背着师父的牌位到处找自己,独自走出长大的深山,不谙世事,风吹雨打受骗受累,想必没少吃苦头。

尽管如此,他也没想着把这块玉佩丢了或者当钱花了……苏月白手举起来又放下去,师父灵前,他有什么脸接啊?

不管是做人家徒弟还是同门师兄弟,他都失败极了。

苏浅凰却硬是将玉佩塞进他手里,“师父说了,给你就是要给你,拿着。”

冰凉玉佩刺骨,他握得死紧,听小姑娘不地的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回去啊?”

苏月白低低道:“我是想回去,可是……”

可是又怕师父触景生情,想起不该想的人,燃起好不容易断了的念头,于是写了好多信回去试探,结果一封回信都没有。

他以为师父是不愿意见他的,当时赶他走,也是出于此缘由。

哪知道她叫他走的那一日,其实就已经是在与他告别,或者不是他,而是通过他看见了另一个苏月白。

他没有说下去,他现在宁可苏浅凰恨着恼着自己,这样他或许还能好过些。

可是小师姐却主动拉住他的手,仍没止住哭,但是脸上堆出一个笑来,“那我原谅你了。”

只要你说你还是想着回来,我就原谅你了。

苏月白回她微微一笑,像儿时一般揉揉她的头,忽然转头问女帝,“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有那么像吗?我和前国师向愿前辈。”

容斐婴看看苏浅凰,再看看他,心中有了个大概的猜测,沉着点头。

“那好,我们走。”苏月白一手牵起师姐,一手捧起师父的牌位。

苏浅凰呆呆地问:“去哪?”

“璧苍殿。”

5

“乖徒儿,你若是有一天能去到璧苍殿,你去……你去看一看……”

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琼宇入苍霄。

苏月白迈上第一个台阶,听见身边的小姑娘倒吸一口气:“我们要,要爬上去吗?”

苏月白道:“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我跟你一起。”苏浅凰道:“我是你师姐,我得罩着你!”当先一步跨上两个台阶。

苏月白看着她的背影,在心里叹了口气,该怎么改变师姐心中对自己弱不禁风只会要饭的印象,告诉她自己是武林盟主和首富?

顾随在殿前等人。

他从小听师父讲过一个故事。

有这么一个门派,爱往家捡小孩,尽是身世孤苦、无依无靠的那种小孩。

向愿那时候还不叫向愿,他叫苏月白。

亲生父母除了给他这个名字,什么都没再给他留下。

“所以我说你索性把这个名字弃了,跟我姓顾。”

当时小小苏站在门派那块标志性碑石底下,仰望。

少女坐在其上腿一甩一甩的,“小孩,跟我姓,师姐以后都罩着你。”

小小苏脑袋晃晃,“师父说我们要互相照顾,我也要照顾你。”大大的眼睛里盛满光芒。

少女停止摆腿,愣愣地看着他,跳下假山,“走,师姐今儿高兴,带你下山买糖。”

一对小人儿牵着手无拘无束地走远。

很多年以后,那个女孩也收了徒,两个,一个是捡的,人家不要的弃婴,另一个徒弟也是捡的,她偶然间在路边,恍惚还以为是光阴同她开了一个玩笑,眼前那个小娃娃,分明就是师弟的模样,仿佛只要她唤他一声,他就立刻能扑过来抱着自己的腿,懦糯地唤师姐,央她下山买糖。

尽管她知道那个人现在只要愿意,想吃多少糖都有人抢着去买。

于是她对那个孩子招招手:“你就叫苏月白吧?”

小小的孩子手拉手,在山间奔跑,她跟在后头欣慰地笑,“师姐要好好照顾师弟啊,师弟也要照顾师姐,”又补一句,“别忘了把师姐开裆裤洗了啊——”

她得意时会对着徒儿念叨,“为师此生有三个愿望,光吃不胖,一夜暴富……”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小苏浅凰等得不耐烦,问道:“师父,师父,第三个愿望是啥呀?”

她喃喃道:“不重要。”

“……哦。”

其实重要的,光吃不胖,一夜暴富,嫁苏月白。

如果可以实现第三个,前两个可以不要。

到后来第三个没能实现,突然发现前两个似乎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于是她又说:“小白白,你要暴富啊,好好练武,保护好自己,这样别人才不敢欺负你。”

不要重蹈另一个苏月白的覆辙,你别看他现在一人之下风光无限,其实我知道他一点也不幸福。

上次我去花朝节偷偷看他,那么多人喜欢他,只要有他出现的地方就有鲜花和掌声,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备受欺凌唾弃的小乞丐,可是他都不怎么笑了。

给再多的糖也哄不好了。

所以你带着他的名字和他相似的脸庞努力幸福的生活好不好?

有很多很多的钱,很多很多的爱,有朋友有家人,还有永远不离不弃的师姐。

你师姐她虽然没用,但是她比我好,至少在你消失不见的时候,她知道去找你。

不像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别人抢走。

天选之子,命定的国师候选人,既然这是命运,那为何命运开头,要安排我和他相识,要安排我和他相互扶持,跌跌撞撞一起长大?

你若是有一天能去到璧苍殿,你去……你去看一看,看一看那个地方是不是有传说中那么高,他小时候最怕高了,还怕黑,都不敢一个人睡觉。

那个地方若是又高又黑又冷……他该如何是好?

我明明答应要罩他一辈子的,我却食言了。

阶梯尽头风猎猎,苏月白开门见山:“这是我师父,我来完成她的遗愿。”

手指擦过漆黑牌位上那个名字,“我带她来找苏月白,既然她不好意思上来,那我就来替她问一句,国师这个职业待遇好是怎么着?值当的他耗尽自己的一辈子,多少钱我给十倍行不行?”只求你把向愿还给她。

顾随叹口气,“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并非是我师父绝情不肯回去,他……他又何尝不想回去找她,只是他替我续命之后,知道自己活不过三十岁,便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何苦来哉,白白拖累她一辈子。”那人把故事讲完,对年幼的顾随微微苦笑,“小时候吃了那么多的苦,我只希望她能有自己的幸福,嫁给谁不比跟着我好?”

说完这些,他总是站在至高处望着远方出神,仿佛目光能染遍他想去的每个地方,替他看一看挂念的人可安否。

“顾随,你知道么?我只要愿意,想吃多少糖都有人抢着去买,可是能牵着我手替我倾尽所有买一颗糖的只有她一个,此生我都找不到比她更好的人了,她从前总说要暴富养我,而我把她弄丢了,她怕是已经恨极了我……”

最后往事都成了风,向愿余生再没下过璧苍殿,自然不会知道远方有一个人,也等了他一辈子。

顾随的目光擦过牌位上挂着的雪白玉佩,解下自己腰上的玉佩,再取过苏月白的,两厢一对,合成一个完整的圆。

好不容易爬上来但是不明状况的师姐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顿悟道:“怪不得你说暗恋顾随。”

“……”

苏月白习以为常,顾随却仍旧有些不适应,皱眉道:“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

“巧了么,这不是,我的玉佩也是我师父留给我的,”苏月白吐出一口气,定定地看着顾随,“所以你能让我把她牌位摆在向愿旁边吗?”

顾随道:“恐怕不……”

苏月白打断他,“对不起,道德绑架一下,你要我跪下来求你吗?”

顾随:“……”

就有一些人非要拿不要脸当本事。

顾随转身走了,过了一会儿,从殿中捧出一个陶瓷灌。

苏月白:“这是?”

“我师父的骨灰。”

“……”苏月白给他点个赞,“你疯起来比我狠。”

顾随道:“那块玉佩师父生前极为爱重,若是知道有一天能寻回另一半,想必在天之灵也会很开心,所以你把他带走吧。”他在璧苍殿困了一辈子,如果可以离开,不管是以怎样一种方式,都应该算作一件好事。

苏月白感念道:“我原本做好了在这里长跪不起的打算。”纵使这么做有些唐突,但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他知道她是有多想见他。

生不同衾死同穴,她生前不能完成的心愿,他在她死后总要为她搏一搏,方不枉她捡他一场。

6

苏月白扶灵回乡的那一天淫雨霏霏,秋风寒凉。

城郊之外十里亭,女帝持伞高举过容阙头顶,想了想还是举回自己头顶,面对容阙投来的目光,这样解释道,“我保重自己也就是在保重你。”

苏月白看不过去,“想秀恩爱就直说,怎么你们家是穷到不能多买一把伞了吗?”

“可不是,”容斐婴道:“你一走冤大头就没有了,以后就要省吃俭用了。”

苏月白:“嗯,那我就不说摄政王在我那里挂名有多少私产了吼。”

女帝:“……”转头面对仍旧冷静自持的容阙,“朕就知道你迟早有一天要谋权篡位。”

容阙:“……”

苏月白看他神情憋屈,不知怎么有点爽,虽然他喜欢的人喜欢了他喜欢的人,但该套的近乎还是要套,“王爷也赠在下几句肺腑之言呗,怎么说我们也是师兄弟。”

容阙看着这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师兄弟,道:“好走不送。”果断拖走容斐婴。

送走这一对,万霄上前一指树,苏月白抬头,树上蹲着只哭成大马猴的凌青。

万霄:“他不能面对送别,就这么送你吧,让我夸你一句‘进步了’。”

苏月白:“……谢谢,我在夜市西北角给他买了一家烧饼店,告诉他随时可以进去吃。”

万霄道了谢,“何时回来?”

苏月白看一眼在马车上缩着脖子的苏浅凰,“她虽然是我师姐,但连名字都是我取的,总得把她安顿好,还有师父和向愿前辈合葬的事情。”

万霄点头,没再多问。

温遥上前,二话不多说往他怀中塞一卷画轴,“有人欺负你报本侯的名字!”来时有多拽去时就有多拽。

苏月白:“……”

打开画轴是他自己横卧美人榻,妖娆,很妖娆。

最后是容茗,这小崽子红着脸红着眼,“苏哥哥你要好好照顾小黑哦,等你回来的时候我把他的孩子也送给你。”

苏月白:“……”一想到那只热爱钻人被窝的大蜘蛛,顿时不想回来了。

但他还是很开心地点头,顺便朝树上招招手,“走啦,等我回来。”

车马萧萧人去远。

以后谁再说他没有朋友没有家人,他就跟谁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