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耿鑫做了个梦，一个持续多日的噩梦。

昏暗的客厅里，女友宋恬屈腿坐在吧台前，将猩红的酒液注入高脚杯，回眸浅笑时，带着股慵懒气息。

耿鑫从未见过如此妖娆的女友，他咽了口口水，慢慢走过去，快靠近吧台时，突然停下了。

宋恬的目光穿透耿鑫的身躯，隔着他望着远方笑。

耿鑫僵硬着脖子慢慢回头，玄关处逆着光走进来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他俯身亲吻宋恬，口中轻唤：“宝贝~”

一男一女同时转头望向耿鑫，流露出满是恶意和挑衅的笑。

阳光刺破窗帘，耿鑫一下子醒了，一面剧烈喘息着，一面懊恼自己不信任宋恬。

1

“小八……”

耀景小区后院，苏城与毕岸望着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心中百味杂陈。

吵闹不休的姜海蓝，已经被八爷安排人带下去修改记忆了，此时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三个。

兄弟团聚本是好事，但若是一个借体重回人间，一个断腿保命，再相见可就难受了。苏城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监测到的妖气源头，竟会是负屃的居住地。

负屃，龙祖第八子，文质彬彬，喜好金石诗文，原身常盘绕在石碑顶部，天地大劫后不知所踪。

“小八？”八爷慢慢咀嚼了下这个称呼，敲着太阳穴笑了，“不好意思，我这里，不太记得了。天地大劫后，是一群小妖救了我，这些年来，我一直和他们在一起居住，后来就建了这耀景小区。”

此言一出，苏城更难过了。兄弟是找回来了，可是断腿加失忆，未免太过凄惨。可看负屃恬淡的神情，显然早就想开了。

毕岸看他们还有旧要叙，便自觉去找姜海蓝询问换魂的事情去了。

耀景小区的妖怪有擅长催眠的，主动过来帮忙撬开了姜海蓝的口：“龙王庙……是龙王帮我的……”

“龙王？”毕岸顺着姜海蓝给的地址，一路寻到位于城南的庙宇，越看越觉得不太对劲。

庙宇夹杂在4A级景区低矮建筑群中间，显得不太起眼。按理说这些年宣传做得好的佛道庙宇香火还旺盛些，其他小神的庙宇早该被挤得没了出路。像龙王庙这种，自从人工降雨普及，早就没落了。

但龙浮市这座龙王庙不同，外墙还看不出什么，越往里走，值钱的地方就越多。

比如，正殿供的龙像，竟然是纯金的！

略有些阴暗的殿内，一整条纯金龙盘旋向上，头颅微微低垂，悲悯地俯视苍生。

“大手笔啊！”铛铛不顾阻拦爬到神像下敲了敲，喃喃，“神像镀金就不错了，居然还全用黄金，这心是有多诚？”

毕岸歪头看了看龙像，老觉得少了点什么。他退后几步，目光扫过头颅时，才恍然大悟：“这不是龙，而是蛟！”

传说，蛟鱼身蛇尾，无角之龙是为蛟。

“蛟？不可能！这是龙王庙！”铛铛不死心地爬到神像头上，找来找去没找到双角断裂的痕迹，终于不得不承认，塑造神像之人从一开始就没安龙角。

一人一爪没注意的是，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石板缝隙缓缓渗出了雾气。

越来越浓的雾气中，毕岸恍惚了下，再睁开眼时，看到了琼楼玉宇，仙苑奇葩。

三百多年前，天地大劫将要来临，铛铛与聂淮安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

“安安你必须走！天劫瞄准的是九龙山庄，你不是龙子，没必要留下来。”麟头豸尾的神兽一边将育兽师往门外拱，一边说，“等天劫过了，你再回来。”

聂淮安冷着脸瞪视它，眼中有怒火翻滚，良久，狠狠一拂袖，转身走了。

铛铛望着他的背影，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家育兽师不食人间烟火，出门养不活自己。

聂淮安再转回来时，正看见铛铛撅着屁股从床下拖出一只箱子，埋头扒拉出珠宝灵玉，一股脑塞进行囊里，想想不放心，又扯下帷幔，做了个更大的行囊。

聂淮安满心的怒火，当时就散了。

他隐了身，看着那只蠢笨的神兽拖着硕大的包裹往山庄门口跑，可它塞的东西太多，走几步，就掉一撮，神兽只好摇着尾巴转回来收拾。

就这么跑跑停停，直过了一刻钟，才看见山庄的大门，以及站在门口的囚牛。

高冠博带的庄主，负手而立，淡淡瞥了蠢弟弟一眼，叹息：“给聂淮安收拾的？别白费力气了，他在山庄待了几百年，早就沾染了龙气，即便走了，天道也不会放过他。还不如留下，好歹有护山大阵保护。”

哐啷！

铛铛张大了嘴，鼓鼓囊囊的包裹掉落在地，那些精美华贵的细软掉得到处都是，它却没心思收拾了，只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怎么会这样？我还许诺他，等天劫过去了，就亲自去接他。”

囚牛叹了口气，朝聂淮安隐身之地看了眼，转身走了。

“铛铛。”聂淮安散去隐身术，走了出来，缓慢而坚定地丢开那些珠宝，抱住神兽的头颅，“你看，现在我想走也走不成了。”

铛铛“哇”的一声就哭了：“明明不干你什么事儿，凭什么老天爷连你一起劈？我好没用，八弟都修成人身了，只有我最不争气……”

绝望与自责充斥着铛铛的心肺，它身为神兽，却连自己最在乎的人都保护不了，实在太令人难受了。

“没关系。一起面对吧！”

聂淮安抚摸着它的头颅，一直在独自离去和共渡难关之间摇摆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你丫一只食梦貘，也敢算计老子？！”

毕岸是被一声怒吼唤醒的。他揉着脑袋从龙王庙大殿地板上爬起来时，正看到白骨爪子压着一只像狮子又像马的生物狠揍。

毕岸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梦里的绝望与感动似乎还在心中流淌，仅是想想就有流泪的冲动。他掏出纸巾，擦掉脸上的泪水，眯眼望向抱头鼠窜的食梦貘：“这是怎么回事？”

“它阴你！”铛铛气愤地告状，“不是说食梦貘只食噩梦么？你怎么还边昏睡边哭？梦见什么了？”

食梦貘这种妖怪，有说能食噩梦的，有说能吞厄运的，总之，是吉祥之物。可毕岸刚刚梦到的旧事，委实说不上是美梦，甚至于时间点再前进一点儿，就是毁天灭地的灾难。

毕岸正犹豫着要不要实话实说，眼前就骤然划过黑白两色——食梦貘竟然趁机跑了！

2

“怎么了？”宋恬拿了奶茶和布丁，在卡座里坐下，奇怪地看耿鑫，“你最近怎么了，总也睡不醒，老是怪怪的样子。”

耿鑫接过奶茶，强笑了下，仓皇地低下头。他现在一看见女友，就想到梦中她是怎样在别的男人怀里撒娇，是怎样鄙视耿鑫。

“什么人啊！不说算了！”宋恬气呼呼地收拾了包，起身走人，“晚上学长有个聚会，你自己点外卖吃吧！”

学长？

耿鑫瞳孔一缩，连忙掏出手机，查找宋恬的朋友圈，当梦中男人的脸被刷出来时，他感觉浑身血液直冲颅脑，而后又急速冻结了。

原来他就是宋恬的学长。

“耿鑫你在这里呀！我找了你好久！”沉吟间，一个姑娘走了过来，将两张电影票放在他面前，笑道：“上次你帮我搬东西，还没感谢你。喏，晚上请你和宋恬看电影。”

姑娘名叫孔妍，跟宋恬一个大学出来的，就在隔壁公司上班。平常抬头不见低头见，耿鑫偶尔会顺手帮点小忙。

“举手之劳。”耿鑫强笑了下，倏地心中一动，拿起票看她，“你认识宋恬的学长么？”

“认识啊！”孔妍莫名其妙地看他，“宋恬的初……嗨，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她似乎陡然意识到了什么，话语生生转弯，匆匆掩饰了下，就落荒而逃了。

初什么？初恋？

耿鑫心慌意乱，偏孔妍临出门时又讪讪转过头来提醒：“最近出了一款游戏，叫《梦境预言》，回头让宋恬上线陪我玩哈！”

耿鑫迷茫地低下头，梦境预言么？他竟有点分不清最近看到的画面，究竟是梦，还是预言了。

宋恬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回来，浓重的酒味与香水味齐齐在耿鑫鼻端炸开，令他忍不住想发火，最后没法子，自己抱着铺盖卷去沙发睡了。

午夜如期降临，熟悉的吧台，熟悉的男女，鲜血在肆虐，梦里的一切都朦朦胧胧。

耿鑫惊恐地望着躺在地上的人，那张青白的脸，犹带诧异，那是，自己！

星空蓝的指甲慢慢抹过水果刀，宋恬神经质地大笑，笑着笑着，涌出泪水。

风度翩翩的男子自背后拥住她，温柔地安抚：“我们一起面对。”

面对什么？合谋杀了自己？

耿鑫踉跄跌出梦境，犹如溺水之人，坐在沙发上疯狂喘息。

良久，他木然地爬起来，游魂似的走到宋恬床边，直勾勾盯着她。

月光照进窗户，在女子脸上镀了层柔光，看上去那般甜美，可谁能想到，她在睡梦中那么心狠手辣呢？

令耿鑫松了口气的是，宋恬指上的美甲是山楂沙冰色的，清新闪耀。

他轻手轻脚给女友掖好被角，走了出去，目光在客厅里的包装袋上顿了下，鬼使神差地，他打开了袋子，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星空蓝的指甲油，诱惑而又神秘，是个法国牌子。

而宋恬的学长，恰巧旅法归来。

浑身的力气似乎被抽掉了，耿鑫一下子瘫软在地。

窗外，有黑白两色一掠而过，快得仿佛一阵风。

3

“龙王庙里似乎有法阵遮掩气息，难怪在龙浮市盘踞了那么多年，咱们都没发现不对。”毕岸掏出手机，一面浏览关于梦的奇闻，搜寻食梦貘的线索，一面推测，“这只食梦貘可能是变异了，怕被人发现，就藏在了法阵。结果咱们误打误撞惊扰了它。”

如果是正常食梦貘，毕岸自然懒得管，毕竟吉祥之物谁不喜欢呀！可如今变异食梦貘就不一样了，这货这么莽撞地跑出去，万一无意识把人拖入噩梦，就不好玩了。现在麻烦的是，食梦貘有法门遮掩自身气息，暂时无法追踪。

白骨爪子气哼哼的，十分想把食梦貘揪出来揍一顿。然而它更好奇的是：“安安，你到底梦到了什么，怎么哭成那个样子？”

毕岸手一顿，笑容亲切和蔼：“我哭了么？”

“哭……”铛铛敏锐感觉到了来自育兽师的杀气，脱口而出的回答生生转了个弯，“不，你没哭，是我哭了。”

七龙子表示，面子是个什么鬼，被灭口才叫真的悲催！

“孔妍，我想知道宋恬和她学长的一些事儿。”

天刚亮，耿鑫就把孔妍约了出来，迫不及待地询问女友上段情史，“他俩，谁追的谁？最后为什么没在一起？”

孔妍有些迟疑，似乎是想岔开话题：“都多少年了，还是上学那会儿的事情了，你追究这个干什么？是不是初恋有这么重要么？”

耿鑫心中一沉，孔妍要直接说，他还信了没什么，可这么遮遮掩掩，更让他觉得难受。

孔妍被逼得没办法了，才小声交代：“那你不要说出去哈！他俩吧，算是水到渠成，双方都喜欢对方。但是吧，宋恬家里反对，觉得男方还要出国留学，变数太大。就这么着，掰了呗！后来宋恬的家人就介绍了你。说真的，我是真没想到你俩能成，毕竟宋恬最讨厌的就是老实型男人……”

不等孔妍说完，耿鑫就承受不住，冲了出去。

原来是被家长棒打鸳鸯啊，原来那是宋恬的白月光啊！

街上车水马龙，耿鑫崩溃地将脸埋进掌心里，良久才发出一声哽咽。

孔妍隔着玻璃窗望着他，忽而冷笑一声，将手伸进背包里，摸了摸毛茸茸的小兽，心情愉悦而得意。

“他现在已经对宋恬失去了信任。”小兽轻声提醒，“只要一把火，两人就会分手。”

“对。”孔妍抚摸着小兽的皮毛，眯着眼睛吩咐：“一会儿在他梦中植入我和他的甜蜜影像。”

本来安静看戏的小兽忍不住探出头来，盯着她的眼睛怒道：“就这样的渣男，你还想吃回头草？”

“宝贝，别怕。”孔妍愣了下，迅速微笑着解释，“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你放心，我不会跟他在一起的。”

小兽想了想，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缩回去小声嘀咕：“美梦我没法制造，但是会给他制造一个难忘的噩梦。”

小兽低头看了看爪子上的契约纹路，叹了口气，孔妍似乎看不开啊！

它又想起当初认识孔妍的时候，女孩子的梦里开满大片大片的罂粟花，她拉着耿鑫在花田转圈圈，那样的快乐。然而，因为小兽的闯入，花田转瞬成灰，一个叫宋恬的女孩得意地拉着耿鑫离去，徒留孔妍哭得歇斯底里。

它并不希望孔妍再与渣男有什么牵扯，但既然孔妍想给对方一个难忘的教训，它也只能奉陪。

龙王庙里，毕岸和铛铛一人一个设备搜索与噩梦相关的帖子，他们发现龙浮最近吐槽噩梦的多了许多，有的甚至能在醒来后记起完整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铛铛一声惊呼：“找到了！有人在论坛求助，总是梦见女友出轨该怎么办！”爪子将平板推向毕岸，点着一个帖子说：“他这个梦，世界观非常完整，而且剧情是连贯的，目前已经进行到第5集了。”

毕岸连忙过来，略略浏览了下帖子，楼主大概深受梦境困扰，忍不住将每天的梦排序后发上来咨询。而下面的回答，大多数在骂楼主瞎编，吐槽故事俗套，少部分从医学角度建议楼主去看大夫。

铛铛入侵了楼主的电脑，调出他的搜索记录，解释：“你看，他搜索了很多解梦的网站，还网购了褪黑素，应该是真的噩梦缠身。这么频繁地做噩梦，食梦貘该不会是在他家蹲守吧？”

毕岸黑着脸提醒：“铛铛，电脑技术是这么用的么？侵犯人家的隐私的哈！”

4

“宋恬，我们分手吧！祝你和你学长幸福。”

耿鑫疲惫地发了条微信，草草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从出租屋里走了出来。

中午的阳光有点刺眼，他眯着眼睛望向二楼阳台，宋恬种的一盆绿植迎风招展，美好得宛如他们的曾经。

然而有些东西，早已悄然变质了。

从第一个梦开始，两人的信任危机就已经提了上来。那么逼真的梦境，恰好相同的星空蓝指甲油，耿鑫没法说服自己继续跟宋恬卿卿我我。

他抱着东西，临时开了个酒店房间，一头栽到床上睡了过去。

窗外掠过黑白两色的光影，与此同时，持续多日的梦境终于推进到了结局。

耿鑫梦见宋恬向警察出示他看心理医生的记录，哭得梨花带雨：“他精神出了问题，一直家暴我……刚刚他拿着刀子想杀我，我是正当防卫……”

耿鑫的葬礼上，所有人都在指责耿鑫作死，只有孔妍歇斯底里地怒吼：“宋恬，你个凶手，你若是不爱耿鑫可以离开，何必害死他？”

耿鑫心酸而又感动，铺天盖地的骂声里，只有孔妍相信他。

他模模糊糊地想到，半年前孔妍似乎跟自己告过白？

毕竟是在梦里，他很快忘掉了这节，沉浸在剧情里。

葬礼后，孔妍倾尽心力，找了各路律师，一点点推敲着案子，试图还耿鑫清白。

费心费力的五年过去了，孔妍一身黑色长裙，站在耿鑫的墓碑前，沉默地放了一枝鲜红的玫瑰。黑白的世界，唯余一点红。

“不要……”耿鑫心慌慌地去拉她，总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黑色裙摆在风中划过华丽的弧度，孔妍开着车撞上了宋恬的座驾，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尖叫，冲天而起的火光，都在孔妍放肆的笑声中变得虚无。

“孔妍——”耿鑫痛彻心扉，想去救孔妍，却被梦境强行踹了出去。

酒店楼下的大厅里，孔妍似乎侧耳倾听了下，而后关了手游，迈着优雅的步子向楼上走去。

快捷酒店的电梯不需要刷卡，这就方便了她收割成果。

她站在15楼的走廊上，随意找了间客房，静静等着。

三分钟后，耿鑫的房间传来一声巨响，而后一道人影踉跄着冲了出来，神色焦急而悲戚，仔细看去，眼中竟隐隐带着泪水。

孔妍隐秘一笑，抬手去敲面前的房门，扬声唤道：“姐们，我来啦！”

天知道里头是哪个姐们！

听到孔妍的声音，耿鑫浑身一震，眸中迸射出骇人的狂喜，他趔趄着扑过去，猛地抓住孔妍，结结巴巴想说什么，又不知该怎么解释，最后只能反复地说：“你没事，你没事就太好了，太好了……”

“耿鑫？你没回家？”孔妍恰到好处地惊讶。

“孔妍！”耿鑫心中似火山喷发，烧得他理智全无，终于按捺不住死死抱住了她，连声道歉，“对不起，当初我不该拒绝你，还说了伤人的话！”

他看不见的地方，孔妍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然而，这笑容只持续了几秒钟。

清隽的年轻男子，肩膀上挂着只白骨爪子，不知何时进了酒店走廊，正静静注视着他俩。

那双眼睛太过冷静，似乎蕴藏了无数故事，孔妍被盯得心头一慌，刚想质问，就听男子沉声问道：“食梦貘，这就是你选择的主人？”

黑白两色的小兽悄悄从耿鑫的房间探出个脑袋，待看清是谁后，又迅速缩了回去，可是铛铛已经杀了过来，一把按趴下了它。

与此同时，相拥在一起的男女，脑子一昏，齐齐晕了过去。

5

“耿鑫是个渣男，见一个爱一个！宋恬抢人家的男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只是给他制造点噩梦，怎么就不行了？”

酒店房间里，食梦貘小玄子化回豹子大小，被铛铛压在地上，挣扎着嚷嚷，“孔妍那么善良的女孩，凭什么要被一个渣男辜负？”

毕岸揉了揉额头，大概捋清楚了事情经过。

小玄子确实是个变异物种，总会给身边的人带去噩梦，所以也就遭到了族人的排斥，不得不四处流浪，直到发现龙浮市的龙王庙可以遮掩它的气息，压制它的力量，才算安定下来。

居住的地方有了，但它还是要出去觅食养活自己的，而寻觅的食物就是美梦。

可以说，小玄子所到之处，美梦必然消失，被噩梦吓醒的人类总是会心情不好。

一个偶然的机会，小玄子吞了孔妍的美梦，遍布梦境的罂粟花田转瞬枯萎，它却像打了鸡血般精神。隔天再去，它又吃到了樱花色的美梦，令人醉醺醺的。

也是它吃得太开心了，一个没留神，现出了身形，令孔妍发现了它的存在。

“你是什么……”被噩梦吓醒的女孩子瞪视着它，脸上犹带惊诧。

小玄子犹豫了下，有点舍不得孔妍美梦的滋味，它讷讷开口：“我是食梦貘，就是有点变异了。”

“《阴阳师》里的那种食梦貘么？”女孩子心头微动，天真无邪地望向它，“那你除了制造噩梦还会什么呀？”

小玄子很惭愧，它除了吞噬美梦，制造噩梦，什么也不会，而且走到哪里都被排斥，除了能遮掩气息的龙王庙，也没地方可待。

“没关系。我男友背叛了我，家里只我一人住，你留下陪我吧！”孔妍向小玄子伸出了手。

一人一兽就此缔结契约，小玄子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契约，终于可以长时间离开龙王庙了。它很感激孔妍的收留，在听说了耿鑫的事情后，结合梦中看到情景，义愤填膺要帮忙收拾渣男。

“孔妍收留了我，还带着我四处猎食。”小玄子气愤地指责毕岸，“你居然弄晕她？坏人！”

毕岸坐在小沙发上，撑着头，表情一言难尽：“她带着你，四处搜刮美梦，你觉得她，善良？”

“对啊！我难得吃饱饭！”小玄子懵懂地望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毕岸叹息着揉了揉太阳穴，跟妖怪打交道就这点不好，各种三观的主儿都能见到。

“屁的善良！”铛铛嗤笑一声，“你也不上网看看有多少人饱受噩梦困扰，要摊上个抑郁症患者，一个想不开去死，你可就缺了大德了！是啊，别人只是做了噩梦，你可是饿肚子了！是这意思吧？”

小玄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怎么想怎么理亏。

铛铛向来是得理不饶人，揶揄道：“她这么善良，怎么不一直给你贡献美梦呢？”

小玄子本能地想维护孔妍，但毕岸幽幽来了句：“你又不是当事人，没亲眼见证一切，怎么就知道孔妍说的是实话，耿鑫是渣男呢？”

小玄子彻底被问蒙了，抓狂地挠头：“那你说怎么办？”

“简单。”毕岸微微一笑，指着昏迷的孔妍道，“你不是能入梦么？入她的梦，看看事情经过到底是怎么样的。”

小玄子低头思索了下，觉得这是最快的方式，点头同意了。它一爪牵住毕岸，一爪牵住铛铛，带着两人的神识闯进了孔妍的梦中。

孔妍的梦，凌乱而又激烈，充斥着各种黑暗物质。

一人一爪一兽，站在商业大楼前，面面相觑。

“话说，咱们从哪里开始看？”小玄子有点不知所措。

毕岸沉吟了下，拍板道：“就从你俩相遇前一个月开始看吧！”

梦境有时是潜意识的体现，孔妍的潜意识让人很不舒服。小玄子施法开始回溯后，梦境中不断出现光怪陆离的景象，最后定格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年轻男女初次相遇，孔妍怦然心动，而后对耿鑫展开了追求。

耿鑫几次委婉拒绝后，不得不直接说了：“孔妍，我有女朋友，她还是你校友，你也不想弄得大家没法见面吧？”

孔妍却不觉得难堪，反而理直气壮地宣告：“胜者为王，你们还没结婚，我就有机会！”

耿鑫忍无可忍，不得不躲着她走。

看到这里，小玄子已经开始怀疑孔妍的说辞，如果孔妍是表白被拒，耿鑫能坚守与宋恬的感情，怎么着也算不上渣男吧？

事情继续推进，孔妍与宋恬成了好朋友，并且见到了宋恬的海归学长，知晓了他俩之间的旧事。

其实依毕岸看来，这两人并没有所谓的男女之情，他俩还在互相接触的阶段，宋恬的学长就出国留学去了，所谓的感情还停留在朦胧好感阶段。

宋恬这人，思想比较开放，并不觉得快结婚的人跟学长一起吃饭聚会有什么问题，但架不住旁边有个虎视眈眈的孔妍。恰巧此时孔妍发现小玄子可以制造噩梦，登时有了好主意。

毫无心机的宋恬给孔妍发了那瓶星空蓝指甲油的照片，随后耿鑫入梦，看到了杀人现场，以及宋恬指上沾着鲜血的美甲。

现实与梦境相互佐证，再加上孔妍关于预言的暗示，终于将耿鑫的恐惧推向了巅峰。

所有的事情都按照孔妍的打算发展，她悠然打开网页，搜索本地知名大师，请教该如何杀死食梦貘。这个女孩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罪证。

“骗子！大骗子！”

被欺骗的愤怒和面临死亡的后怕，令梦境起了漩涡，小玄子等人被排斥在外，纷纷从自己身体里醒了过来。

但它依然想不明白：“可是我认识孔妍的时候，明明看到耿鑫……我懂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孔妍一念执着，在梦里梦到了与耿鑫牵手，这却是做不得准的。

毕岸将手按在耿鑫额头上，帮他清理掉关于噩梦的记忆，而后看向小玄子，叹息：“有时候眼见都不一定为真，更何况你还没有见过。偏听偏信，可是会造成冤案的。”

小玄子若有所思，孔妍对耿鑫志在必得，大约根本就没想放手。事成之后，她会怎么处理自己呢？这么一想，它看向孔妍的目光便充满愤恨。

毕岸起身去拍它：“走吧，我给你看看变异还能不能治。不能的话，好歹找个能吃饱肚子的地儿。”

“你不是说不道德？”小玄子奇怪地看他。

毕岸微微一笑：“如果是写恐怖文的作家和编剧，大约巴不得做噩梦吧？”

小玄子恍然大悟，有时候道不道德不在于事情本身，而在于接受的人群。它没跟着毕岸走，而是恶狠狠盯着孔妍，咧嘴笑了。

原来你想将我灭口么？那真是伤到我了呢！

梦境重新降临，孔妍看见耿鑫浑身是血，提着刀子一步步走来，脸孔狰狞可怖，她听见对方温柔笑道：“你爱我是么？那就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啊——”

孔妍疯狂尖叫，踉跄着奔逃，头一次对这个男人生出恐惧。

她模模糊糊地想，原来耿鑫那么可怕的么？

后记

毕岸微笑着收回神识，很满意小玄子的处理方式，这么一折腾，孔妍既得到了教训，又对耿鑫有了心理阴影，大概会远离别人的家庭了。只不过等耿鑫醒了，怕是得后悔跟宋恬分手，估计得去跪搓衣板。

“安安，龙王庙的神像让我想到一个人。”铛铛掰正毕岸的脸，提醒他，“你还记得邪僧的真身不？”

龙与蛇混血，确实容易诞生蛟。毕岸也怀疑邪僧，但蛇族自行修炼也是可以化蛟的。仅凭神像并不能断定跟邪僧有关。

思索间，铛铛又问：“说起邪僧，我的骨架你不是在用灵药保养？可以给我换上了不？”

毕岸回过神来，表情有些奇怪：“可以是可以，就是吧，骨架里缺了块舌骨。大爷说你的龙骨就是舌骨，大概是让邪僧拿走了。”

铛铛宛如遭了晴天霹雳，好半晌才气急败坏地嚷嚷：“什么，你要老子做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