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当法医Ⅱ:女丑尸

昔日三人组京都重聚,携新晋主簿迟昀,刁蛮小郡主秦簌簌,神秘哑女凌霄,品美食,破奇案,洗冤屈。

1

“从前,有一个非常貌美的女子,生前喜穿红衣,但她很早就夭亡了,她死后化作一美貌厉鬼,住在一座破宅子里,专门在半夜出来勾引男人,以吸食精气为生……”

一行人到达清河镇的时候已是深夜,天上淅淅沥沥下着雨,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

众人只好寻了间破宅子避雨,也幸而清河镇便是廉州府老书吏袁捷的老家,任之初决定翌日一早便前去拜访。

陆一楠一边扒拉着火堆里烤着的红薯,一边兴致勃勃地讲着鬼故事。

一旁的任之初早已吓得瑟瑟发抖,他拢了拢衣襟,颤抖着声音道:“阿楠,这大半夜的,你还是不要说这个了吧!”

陆一楠却是有意吓他,她把烤好的红薯捡出来递到凌霄手中,看着任之初幸灾乐祸道:“咱们今晚要在这旧宅里过夜,我听说那女鬼最喜欢你这样细皮嫩肉的书生了,你可要小心些。”

她话落,便见任之初脸色更白了几分,聂其轩终于看不下去,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她是吓你的,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之说。”

陆一楠装作没看见某人不赞同的眼神,撇了撇嘴,转身就去拿干粮。

倒是云泽摇着扇子,颇有兴致,“陆姑娘,本王最喜听故事,不如讲给本王听?”

“好呀好呀!”陆一楠仿佛找到了知音,从聂小倩讲到画皮,再从画皮讲到山村老尸,云泽看着任之初越发苍白的脸色,不动声色地勾起一抹挑衅的笑。

半夜时分,外面忽然下起了雨,一阵细微的呻吟声传入陆一楠的耳中,她坐起身,就着厅中不甚明亮的烛火,就见凌霄麻利地起身,正为迟昀按摩他那两条伤腿。

她知道迟昀是受了凉,便想着把自己的铺盖给他送过去,可还未等她有所反应,手就被人按住了。

她抬眼看向躺在身旁的聂其轩,只见那人对着她做了个“嘘”的手势,趁着旁人不注意,拉着她到了外面的廊下。

“聂先生不困?大半夜的还有心思在这里赏雨。”

“迟昀好面子,你这样过去,他会不自在。”

陆一楠回头看向厅内,见迟昀疼得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却还是一次次推开凌霄的手,凌霄也固执,到最后迟昀似是拿她没了办法,只得随了她。

“怎么没见书呆子?”

“可能是去了恭房。”聂其轩凉凉地瞥了她一眼,“阿初胆子小,你以后莫要耍他。”

“你关心他胜过关心我,不开心。”

看着陆一楠假作吃醋的样子,聂其轩忍不住轻笑出声,低声自语:“我倒真的宁愿你是在吃醋。”

自他们重逢后,他明显感觉到陆一楠与他有了隔阂,她虽还是整日嬉皮笑脸,但她眼里的落寞却逃不过他的眼。

她看着他的时候,仿佛在他身上寻找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这两年里,他那奇怪的梦越发地频繁,他的身体里也好像有一个人叫嚣着要冲出来,有几次他甚至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2

任之初解决完生理需要,提着油灯往回走,却在抬头的瞬间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只见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那人一袭脏乱的红衣,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脑后,一张脸白中泛青,像极了阿楠口中的女鬼。

那“女鬼”一步步向他走近,任之初差点把手里的油灯扔在地上。

“你是谁?”

那“女鬼”声音里沁着凉意,任之初更是抖得厉害,“你……你别过来……”

“这宅子是你的?”那“女鬼说”着,又向着任之初走了几步。

“你……你再过来,我就叫了……”见那“女鬼”丝毫不为所动,任之初终于不顾形象地惊叫出声。

“喂,别叫了!”她又向他走了几步。

“让你别叫了,听见没有?”女鬼也是个急性子,见任之初不理会她,径直抽出腰间的软鞭,一下捆住他的四肢,让他动弹不得。

任之初见自己动不了,只以为自己是被女鬼施了法术,忙喊义兄救命。

屋内几人听到声音,忙跑出来查看,这一看也都吓了一跳。

还是聂其轩率先认出了缠在任之初身上的软鞭,试探道:“簌簌?”

那红衣女鬼似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忙转过身,待看清几人时,连鞭子也顾不得收,兴奋地跑过去,“大哥,阿楠姐!”

陆一楠这才认出那是秦簌簌。

“簌簌,你这是怎么了?”

“唉,别提了。”原来秦簌簌接到聂其轩的飞鸽传书,得知他们一行人将在清河镇落脚,便飞马赶了过来,谁知雨天路滑,她又急着赶路,在镇外不小心摔了一跤,因此弄得满身狼狈。

她见路边有处宅子,便想着进来避雨,谁知却碰到了一个怂货。

秦簌簌边说,边嫌弃地看了一眼仍被自己的鞭子绑着的任之初。

聂其轩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地替任之初解了鞭子。

“义兄,她……她不是鬼?”

“阿初,簌簌便是我与你说的,我的救命恩人,她同时也是……”

还未等聂其轩说完,便听得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这是发生了什么?”

待云泽看清秦簌簌的面容时,颇有些惊诧,“这不是庆国公家的小郡主吗?”

秦簌簌吐了吐舌头,忙躬身行礼,“小皇叔好。”

庆国公秦逸是先皇的结拜兄弟,为云国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是以天下平定后,先皇便赐了他庆国公的封号。

秦簌簌更是从小深得先皇喜爱,与云宸一起长大,便也随着云宸称呼云泽为“小皇叔”。

后云宸登基,破例封其为荣嘉郡主,还要为她赐婚。

至于这赐婚的对象嘛,云泽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任之初,听说任之初听闻皇帝给自己赐了一个母老虎做妻子,他便请旨去巡查吏治。

而秦簌簌也是个倔脾气,听说自己居然被嫌弃了,便留书一封,离家出走,细细算来,他已有三年未见这丫头了。

3

“庆国公家的小郡主?”任之初这话问得颇为艰难,他虽未与秦簌簌见过面,可她的恶名他却一直有所耳闻。

是以,当他听父亲说皇上要给他赐婚,赐的还是秦簌簌时,他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忙向皇帝请旨逃出京城,如此两年多过去,谁也没再提这事。

他以为大家当时也就是说说而已,谁知今晚竟然在这里遇见了她,当真是冤家路窄。

知道内情的几人脸上表情相当丰富,大家皆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陆一楠咳了一声,“簌簌,既然见到了,那便认识一下吧!这位便是我跟你提过的,我与聂兄的结拜兄弟阿初,他是新任大理寺卿,当朝右相的独子……”

还未等她说完,秦簌簌便狠狠瞪了任之初一眼,像是不知道他这个人一般,抱着陆一楠的胳膊撒娇,“阿楠姐,我又饿又冷……”

陆一楠抽了抽嘴角,她与秦簌簌性格相投,加之对方比自己小了几岁,自己自是拿她当亲妹一般疼着。

这小丫头也惯会顺杆爬,似是知道她对她这一招极为受用,在不乐意的时候,便会跟个小猫似的蹭她。

眼见着陆一楠两人相携进了屋内,任之初看了看幸灾乐祸的义兄和摄政王,仿佛预感到自己以后没有好日子过了。

4

第二日天气放晴,几人便打听着寻到了老书吏袁捷的宅子。

与想象中不同,袁捷的院子破烂不堪,许是今春雨水充沛的缘故,院子里的草长了老高,只有通向主屋的草有些倒伏,辟出了一条小径。

几人沿着那条小径进了院子,鞋面上都沾染了些许污泥。

一道苍老的声音伴随着咳嗽声传来,“谁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穿着灰布衣裳的老者拄着一根木棍儿蹒跚着出了门。那老者稀疏的头发挽了一个小小的发髻,用一根灰色布条固定着,随着老人的咳嗽,那个发髻好像随时都要散开一般。

任之初上前一步,拱手道:“不知老人家可是原廉州府书吏袁捷前辈?”

袁捷抬眼看了看院子里的几名年轻人,疑惑道:“不知几位是何来历?”

“晚辈是接替老人家职务的,鄙姓任,这是拜帖。”

袁捷接过任之初手中的帖子翻看了一眼,“任公子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哦,晚辈是奉吴知府之命,前来询问前辈关于金色珍珠一事。”

袁捷咳嗽的声音顿了一顿,“公子在说什么,小老儿我听不懂。”

任之初环顾了一下破败的院子,“老人家没有亲眷了吗?”

袁捷一怔,摇头道:“没了,都死了。公子若是无事,那便请回吧!有些事,不是你能管的,唉!”

说着就要往回走。

“老人家稍等,在下粗识些医术,我见您老咳嗽不断,应是肺火上行所致,可否让在下为您细细诊断一番,也好对症下药。”

袁捷回头,见说话的是一名白衣公子,那公子坐在轮椅上,身后还跟着一位眉目清秀的姑娘。

“谢先生好意,我不怕死。”

迟昀微微一笑,“既然老伯不怕死,又为何怕活着呢?我见老伯衣饰整洁,并不是想死之人。不管老伯是有未竟心愿还是有想见之人,活着才有希望,不是吗?”

老人面露动容之色,由着迟昀为他把了脉。

几人出了袁家,任之初急忙道:“迟先生,怎么样?”

“大人,据我诊断,袁捷的确时日无多,这样的人,我们很难让他开口。”

聂其轩接话道:“除非可以替他完成心愿。”

“可他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他的家人,你忘了,阿初提到袁捷的亲眷时,他的神色有些反常。”

“对,他的家人,我马上派人去调查他是否还有亲人活在世上。”

5

翌日,出去调查袁捷的侍卫带回消息称,袁捷唯一的儿子在战乱中丢了性命,只留下一个小孙女与老夫妻相依为命,一家三口本来住在廉州的房子里。

后老妻病逝,小孙女袁雪扶柩回了祖籍清河镇。

祖母下葬后,她便留在清河镇守孝。

可五年前的一天,袁雪莫名失踪了,从此再也没人见过她。

“你们说,这个袁雪能去哪里?”

“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失踪了五年,无非是有两种可能,一是死了,另一种是被人困住了,不得脱身。看来,我们若想解开袁捷的心结,必须要找到这个袁雪。”

清河镇每年寒食节都会举行大型的祭祀活动,与外族人不同的是,他们的祭祀对象并不是祖先,而是一座雕像。

陆一楠从未见过这个,便拉着秦簌簌与凌霄要去看个热闹。

哪知凌霄那丫头说什么也不愿离开她的师父,迟昀被闹得烦了,只得随着她们一起去。

余下几人没了办法,也不约而同地跟了出去。

陆一楠看着立在神台上的女子雕像,不禁感叹古人的雕工真是了得。

那女子梳着飞仙髻,着一身青衣,飘飘欲仙。

但奇怪的是,那女子竟以衣袖掩面,脚下还有一只巨大的螃蟹。

“哎,书呆子,这雕像看着好生奇怪啊!”

“古书有载,海内有两人,名曰女丑。女丑有大蟹。有人衣青,以袂蔽面,名曰女丑之尸。这雕像想来便是书中所说的女丑之尸了。”

陆一楠撇嘴,“这里的人好生奇怪,居然供奉一具尸体。”

迟昀笑道:“陆姑娘,这里的尸可不是你认为的那个尸,而是代表死者受祭之人。相传女丑是被上古时出现的十个太阳暴晒而死,所以也有人说她是旱魃(bá)所化。若遇旱年,有些地方的百姓还会选取一年轻貌美女子代表女丑生祭。”

“生祭?”这说法未免太荒谬了吧?干旱洪涝乃是自然灾害,竟有人愚蠢到以为引发灾难的是神仙鬼怪,还拿无辜少女做祭品?

“只是这大蟹,你们有没有觉得,它似乎是廉州府海神庙里的那一只?”

“嗯,的确有可能,没想到引发海难的千里蟹竟能被女丑驯服,看来万物皆有弱点。”

6

逛完庙会,几人相携走至半路,却听一镇民在牌坊下大喊:“不好了,山上竹林里出事了!”

几人对视一眼,便跟着镇民们往竹林的方向跑去。

郁郁葱葱的竹林内,一名妇人吓得瑟瑟发抖,“我今早本来想着采点竹笋菌子回去煮汤,谁知离得老远便闻到一股怪味儿。我在竹子底下采菌子时,总有白色的虫子落在我身上,我一时好奇,抬头便看见半空中挂了两个人。”

陆一楠抬头望去,只见那两棵竹子皆四五米高,两个人挂在半空,随着竹林中的风晃晃悠悠,着实有些诡异。

“阿楠,义兄,这人怎么会死在上面,不会真的有鬼吧?”任之初悄声对着二人道,虽说那晚的事是虚惊一场,可还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聂其轩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作安慰,转头对着陆一楠道:“我先想办法把尸体放下来。”

“且慢。”陆一楠话落,吩咐身边的侍卫,“去买几床被子过来。”

侍卫领命而去,她撑着伞,在竹林里仔细搜寻,只见正对那被倒吊的人头顶的草丛中,有大片滴落状血迹,也幸而竹林茂密,血迹才没有被雨水冲刷掉。

被子买回之后,陆一楠吩咐几名侍卫在竹子下呈网状张开,随后对着聂其轩点头示意。

后者会意,一个助力飞身向上,用手中的匕首割断了尸体脚上的绳子。

尸体直直地坠落在被子上,带起一阵臭气。

两具尸体皆被以同样的方法放下,陆一楠查看了一下尸表,道:“这个季节,尸体还能腐烂成这个样子,他们至少死了三天以上,抬回去吧,准备进一步检验。”

尸体被抬到了一行人临时落脚的荒宅。

云泽见到几人出门一趟竟抬了两具尸体回来,颇为疑惑,待听说陆一楠要在这里验尸,他兴奋道:“本王还从未见过剖尸现场,可否一观?”

陆一楠扔给他一只口罩,“约法三章,一,不准说话;二,不准半途而逃;三,必须吃晚饭。”

云泽毫不在意地把口罩扔到一边,“本王什么没有见过,想当年本王也是跟野狗抢过食的。”

说到这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稍稍默了一瞬,便跟在了陆一楠身后。

临时清理出的停尸房内。

陆一楠仔细清理了尸身上的蛆虫,又检查了一遍尸表,道:“我们姑且称年老的这位为死者甲,男性,年龄五十岁左右。经检验,死者双脚脚腕处皮下出血明显,由此可见,死者系生前被人挂在竹子上。

“死者头顶顶骨与额骨接缝处有一圆形伤痕。开颅发现,该伤痕为一枚铁钉所致,伤口处头皮,毛发有烧灼痕迹,所以我判断,凶手应是用烧红的铁钉钉入死者头部,致其颅内出血而亡。”

云泽看着被掀开头盖骨的死者,那白色的脑浆与血液混在一处,偶尔还有未除尽的小虫子钻来钻去,再加上空气中一阵阵的恶臭,他忍不住干呕出声,心中哀嚎,为何要自己找罪受。

聂其轩见他那比死人还难看的脸色,终于忍不住提醒,“药箱的第三个暗格处,生姜两片含在舌下,可防尸臭。”

云泽:“……”有话不会早点说吗?

待他含了姜片,又拿了药箱里最厚的口罩戴上回来之际,陆一楠已经开始解剖第二具尸体。

“你们来看。”陆一楠指着那具较年轻的尸体道。

云泽凑过去一看,只见那尸体的脖颈处,有一深一浅两处印迹。

“这是何意?”

聂其轩蹙眉道:“两道索沟,死因被伪装过?”

“翻个身看看。”

两人合力把死者翻过身,陆一楠指着死者后颈处一处交叉痕迹道:“这处痕迹皮下出血明显,表皮皮革样化严重,而这处痕迹只到耳后提空,痕迹较轻,我分析,他应该是先被人勒死后伪装成缢死。”

7

任之初听完陆一楠的分析,道:“刚刚我已问过围观百姓,那名老者是这清河镇镇长蒋年,而那年轻死者是一名叫方天的小混混。这几天一直下雨,无人进山,据目击者所言,他们最后一次见到死者二人是在五天前,族长蒋年还安排了这次寒食节的祭祀活动。

“结合阿楠的验尸结果,死者应该死了四到五天。可是,一个是德高望重的族长,另一个是臭名昭著的小混混,这二人之死有什么联系?

“我检查过那两棵竹子,上面没有任何痕迹,以死者的体型,即使轻功高手,也很难把他们挂那么高。义兄,难道真如百姓所言,这镇子里有鬼?”

“什么鬼?那些都是吓人的,书呆子你胆子怎么那么小?”

“阿楠姐,是真的。”一旁吃着果子的秦簌簌站起身,瞪了任之初一眼,又接着道,“刚刚我也听到了,不止一人说,这镇子里有女鬼出没。”

据百姓所言,这镇中自三年多以前便有一红衣女鬼出没,那女鬼青面獠牙,样貌丑陋,曾有人亲眼看到她生吃镇民家中的鸡鸭。

族长曾请人做法,想要拿住那女鬼,后来女鬼被逼到了一座旧宅子里,再也没人见过,只不过从那以后,宅子中经常传出一阵阵凄厉的女子哭声。

“义兄,阿楠,镇民所说的女鬼栖身之处便是这座宅子,我看,我们还是搬去别处吧?”

聂其轩嗤笑一声,“管他是人是鬼,我们就当一次捉妖师如何?”

晚饭时分,云泽看着自己碗中一粒粒的白米,不满道:“陆姑娘,你是不是故意的?”

“是又如何?”

云泽:“……寒食节需禁火三日,你私自生火煮饭,是要受罚的。”

陆一楠把他手中的碗拿走,“爱吃不吃!”

云泽:“……”

究竟是谁传出来说他残忍成性的?他们是不是没见过他堂堂摄政王在这些人面前吃瘪的样子?

任之初把手中的馒头递给他,“吃吧!免得饿死了被别人说本官动用私刑。”

“任寺卿,我是王爷!”在外人面前,你好歹给本王一个面子啊!

“那又如何?王爷过不惯这种日子,大可以先行回京。”

“任寺卿不如年少时乖巧了。”

“人都是会变的,王爷也不像少时了,不是吗?”

云泽垂眸,看着手中的馒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8

当晚,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被雨声扰得烦闷,任之初睡不着,索性起身去了院中的凉亭里赏雨。

他想起少年时候,他与长姐、云家叔侄,春日里总会一起出去踏青。

长姐虽是女子,却有一身好武艺,她与云泽青梅竹马,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是一对。

可谁也没想到,后来云宸登基,竟纳了长姐为贵妃,虽是妃位,可当初云宸却以正妻之礼迎长姐入宫,而且整个后宫也只有她一个女人。

这些年宫中一直没有子嗣降生,一些大臣上书请求皇帝立后纳妃,皇帝却是充耳不闻,依旧专宠长姐一人。

他不知道他们与云泽是怎么决裂的,是他来到相府恳求长姐不要入宫时还是他大闹封妃大典时?

只知道,从那以后,云泽再也不是原来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了。

一阵风吹过,任之初拢了拢衣襟,打算回去休息。

却在这时,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任之初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红色,他一边挥开那只手一边转身,“秦簌簌,你别闹了……”

可就在他转过身时,那些话登时哽在喉咙口。

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站着一名红衣女子,那女子面目狰狞,脸色青白,一条鲜红的舌头吐出口外一尺有余,随着她的走动,口中的涎水滴在亭中的地板上,晕开一片片水渍。

“救……救命……”任之初跌跌撞撞往亭外跑去,慌不择路下与一人撞了满怀。他抬眼看见一片红色,立刻弹跳着闪出老远,捂着脸喊道:“鬼,鬼啊!”

“我看你才是鬼吧?胆小鬼!”熟悉的声音传来,任之初移开一条指缝,待看到熟悉的面容时才松了一口气,喘息着瘫坐在地。

“喂,你刚刚怎么了?”

“我……我看见了那个红衣女鬼……”

秦簌簌四下望了望,凉亭四周空旷,哪有什么红衣女鬼,不禁嗤笑出声,拿着手中的鞭子点了点任之初仍旧有些颤抖的肩膀,“你说你胆子怎么那么小,鬼在哪呢?”

聂其轩闻声赶来时,正好看到自家义弟被欺负得缩成一团,看起来委屈得不行。

他了解了缘由,不赞同地看向秦簌簌,“簌簌,阿初胆子小,以后莫要胡闹了。”

“大哥,我冤枉啊!我也是听到他鬼哭狼嚎才出来的好不好?”

秦簌簌跺了跺脚,早知道不多管闲事了。

任之初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义兄,确实不关郡主的事,刚刚我在亭子里,真的见到了一名长舌女鬼。”

云泽打趣道:“任寺卿,你这怕鬼的性格,从小到大倒是没有变呢!”

话是这样说,但他还是上前一步,扶他起身。

任之初惊魂未定,也没心思想太多,就着他的力道站起身。

陆一楠从亭子里查看完回来道:“我在亭子里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印迹,你们看。”

她说着,把一张纸放在桌上,“这是我刚刚拓下来的。”

几人拿起那张纸传看一番,只见那张纸上,拓着四枚方形印迹,不是人的鞋印,却也不像是动物的蹄印。

正当无解之际,凌霄突然从迟昀身后走出,执笔写道:“这是登山屐。”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竟是这样。

陆一楠抓住凌霄的手,激动道:“凌霄,谢谢你。”

后者不好意思地抽回手,低着头回到迟昀身后,陆一楠见迟昀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想起两年前的事,心里有些唏嘘。

9

清河镇中的百姓对蒋年二人之死讳莫如深,全镇百姓都有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感。

众人无奈,只得从外围着手。

任之初查阅典籍得知,清河镇七年前竟发生过一场大旱,想到寒食节时百姓们供奉在神台上栩栩如生的女丑,他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为了证实心中所想,任之初带人,不顾百姓反对,砸毁了女丑雕像。

雕像裂开,一只干枯的手臂从雕像中滑落。

任之初转身盯着围观的百姓,“这具尸体,有谁能给本官一个解释吗?”

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向后退了几步。

任之初看着这一幕,不禁怒骂:“简直愚蠢,愚不可及!”

陆一楠随着迟昀给袁捷诊病回来,就看到院中摆了一具干尸,待了解前情后,她仔细验看了尸体。

结果证实那具女尸被做了防腐处理,根据现有的手段,很难判断死亡时间。

至于死者的年龄,根据骨骺线闭合程度,及牙齿磨损程度看,死者死时年仅十四五岁。

“照这样说,这名死者根本不可能是失踪的袁雪了?”袁雪失踪时已满十八岁,而雕像中的干尸却只有十四五岁,那袁雪究竟去了哪里?

陆一楠从袖中摸出一方手帕摊在桌上,道:“今天我与迟先生去袁家,在院子里发现了这个。”

那手帕里包着的是一小块儿红色布条,看样子像是从衣物上扯下来的。

“还有,我在那片倒伏的草丛里,发现了与那夜亭中一样的痕迹。”

“阿楠,你的意思是,我那晚所见到的女鬼曾在袁家出没过?”

聂其轩拿起那块布条看了一眼,道:“我可不相信那是什么女鬼。”

见义兄与阿楠眼中异样的光彩,任之初恍然明白了什么。

“义兄,你们是怀疑……也罢,是与不是,我们试过自见分晓。义兄,我们这样……”

10

夜里。

袁捷刚要熄灯上床休息,一名黑衣蒙面人便翻身而入。

蒙面人手中的长剑直指袁捷喉咙而去,后者瞥见寒光一闪,一个闪身,险险逃过一劫。

蒙面人穷追不舍,袁捷毕竟上了年岁,加之疾病缠身,很快便吃不消了,他闭上眼,等待着死神的降临,可那剑却迟迟不刺下来。

待他睁眼一看,只见一红衣女子正与蒙面人纠缠,那女子已受了好几处伤,伤口正往外渗着血,衬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可那熟悉的脸还是让袁捷一惊。

“雪儿?”袁捷颤抖着声音唤道。

红衣女子拦腰抱住蒙面人,喊道:“爷爷,你快走!”

蒙面人似是也没有想到,这两人竟是祖孙,一时有些发怔,待她反应过来,一脚踹翻红衣女子,持剑指向袁捷,沙哑的女声响起:“既如此,今日你们祖孙二人便一起上路吧!”

她迅速出手,剑尖已划破了袁捷的喉咙,却在这时,一枚石子打在了剑身上,“当啷”一声,剑身偏移。

一名身着黑衣的俊美男子飞身而入,与蒙面人战在一处,后者似是意识到情况不妙,指尖一枚银针直奔聂其轩面门而去,在他偏头躲避时,蒙面人飞身而出。

陆一楠凑过来,悄声道:“聂先生,你没事吧?簌簌出手怎么这么狠?”

聂其轩手里捏着那枚银针,若有所思道:“无妨。”

11

任之初看着红衣女子把袁捷扶到床上,他拿出官凭,一脸冷意道:“镇中发生的命案,二位是否该给本官一个解释?”

袁捷刚要开口,那红衣女子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转身跪到任之初面前,“那两个人的确是民女所杀。”

“那死者二人与你有何仇怨,你要以那样残忍的手法杀人?”

“大人可曾听说过女丑之尸?”

“那是自然,可这与你杀人又有何关系?”

“大人可知,那女丑是怎样死的?”

“女丑之尸,生而十日炙杀之。”任之初倏地蹙紧眉头,“难道……”

袁雪嘴角勾出一抹凄凉的笑,“我便是那女丑之尸。”

清河镇虽距京都不远,镇民却是外族,尤善巫术。

五年前袁雪十八岁,正是一个女孩儿最好的年龄,她那时不喜艳丽,时常着一身青色衣裳。

她是族中最美丽的女孩儿,说媒的人踏破了袁家的门槛,她却不敢应下,只等爷爷回来做主,给她许下一桩婚事。

可就在她满心欢喜给自己绣着嫁衣的时候,一场大旱打破了她所有的美梦。

其实那时大旱已持续了两年,镇中因着京都接济,倒也过得下去。

后来,不知从谁口中传出,这场大旱是因着族中有巫女降世上天给的惩罚。

只有用巫女祭祀,上天才能原谅他们。

原本人们就对只清河镇一处干旱颇为耿耿于怀,自这个说法传出后,镇民更是对巫女祭祀之说深信不疑。

袁雪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是她的族人口中所说的巫女。

当她被族长带人绑至祭台,在她的族人在台下嚷嚷着要晒死她的时候,她心中暗暗发誓,即便成了鬼,她也要复仇。

她当然没有变成鬼,在被折磨了整整三天后,族人把他们以为已经断气的她扔进了深山里,施行天祭。

然而她却活了下来,这五年里,她吃野果,喝泉水,甚至生吃毒蛇老鼠,她有几次被毒虫咬伤,若不是因着心中的执念,早就已经死了。

她利用陷阱勒死方天,把他吊在了竹子上,这个季节雨水充沛,竹子长势惊人,随着竹子的生长,方天的尸体自然被升高了。

至于蒋年,她故意引导他发现方天的尸体,在他震惊后退时,必会不小心踩中她设下的陷阱,她用弹弓把铁钉打入蒋年的脑内,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血尽而死。

“这些都是你一人所为?”

袁雪挺直了脊背,“自然。利用竹子的生长规律杀人,即便是耄耋老人都能做到,大人只需一试便知。”

“本官不明白,这个镇中有那么多少女,他们为何要选择你为祭品?”

原来,方天是个小混混,他看中袁雪的美貌,数次调戏不成,便想着将她毁了,到时生米煮成熟饭,她不从也得从了。

可他低估了袁雪的精明,他被袁雪戏耍一番后逃出袁家,那少女竟扬言要去官府告发他。

方天原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毕竟哪个女子不爱惜自己的名节。

可一次偶然,他竟看见袁雪向镇上的教书先生请教怎么写状纸,这下他慌了,继而想出了那恶毒的法子。

至于蒋年,他身为一族之长,在金钱的诱惑下助纣为虐,也是着实该死。

“女丑雕像中那具干尸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镇中早年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七年前大旱初始,便被蒋年带人封在了雕像中。”

“那你又为何装鬼吓唬本官?”

“这……”袁雪有些为难,那日任之初狼狈的样子全部落入了她的眼中,她很难把那日怕鬼的书生与眼前这位颇有威严的寺卿大人联系到一处。

“寺卿大人来到清河镇那晚,我听到了那位姐姐讲的故事,知道寺卿大人忌讳这些,便想着把几位吓跑,以免发现我做下的案子……”

任之初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又看向袁捷,“老人家当真不知情吗?”

袁捷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大人,小人我为国尽忠多年,在告老之际,回到家中却是一片衰败,我恨啊!”

几个月前,袁捷回到家中,院子里的草长了老高,野兔雉鸡在他的院中安了家,他却怎么也找不见自己相依为命的孙女了。

他向邻里打听,邻居们支支吾吾,后来还是有人说漏了嘴,他才知道自己的孙女竟被他们当成了祭品扔在了山上。

他年老体衰,跌跌撞撞地爬到山顶,却什么都没发现。

袁捷那时也是自欺欺人,五年了,山上各种野兽出没,哪还能找到踪迹?

可是这五年,他明明一直收到孙女的信件,既然孙女已死,他们为何还要仿照孙女的笔迹给他寄信?

冷静下来,袁捷把这五年收到的书信仔细对比,却发现那就是孙女的笔迹。

由此,他坚信,自己的孙女并没有死,她肯定是在某个地方,等着自己去救她。

“大人!”袁捷“咚咚”地磕了几个头,老泪纵横道,“雪儿她还小,求大人饶过她一命,小人这条命愿意还给那群畜生……”

“爷爷……”

爷孙俩哭作一团,在场几人也颇为动容,若不是方天几人陷害无辜女子,袁雪也不至于像孤魂野鬼一样活了五年,他们便也不会惨死,谁说这世上没有报应呢?只是早晚罢了。

“老人家,本官一定会秉公办理,不会对任何人有一丝偏颇。只是本官此行的目的,我想您也明白。”

袁捷一怔,随即叹道:“我只知道,拿走卷宗的人是先帝时的大内总管郭兴。”

“郭兴?”任之初蹙眉,此人乃是先帝的家奴,自先帝还是前朝侯爷的时候便侍奉左右,新朝建立后,自然任了大总管一职。

此案竟与他有关吗?

“老人家可知他要那卷宗作甚?”

袁捷摇摇头,“承平五年,廉州府风调雨顺,采珠业也甚是繁荣。只一件事,当时的廉州望族连家一夜之间遭了一场大火,全家无一生还……”

袁捷说到这,突然顿了一下,郭兴拿走卷宗,难道是因为连家的灭门大火?

任之初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他吩咐侍卫长看管好袁氏祖孙,便要向外走去。

袁捷似是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忙在他身后喊道:“大人,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杀身之祸。还望寺卿大人三思啊!”

“本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即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多谢老人家的提点了。”

与此同时,发生命案的竹林里,一蒙面人对着一处黑影道:“主人,任务失败了。”

黑影眼中的光明明灭灭,许久才道:“罢了,反正他也活不久了,你且退下吧!”

蒙面人却迟迟不动。

“还有何事?”

“主人,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黑影轻笑一声,“怎么?当真看上了那人?你觉得若是他的身份叫皇帝知道了,他还活不活的成?”

蒙面猛地跪地,“主人,是我越矩了。”

黑影叹道:“去吧!”

他看着蒙面人渐渐消失的身影,心中叹息一声,果真是情爱惑人啊!

12

一行人回到旧宅,见厅中灯火通明,里面却无半点声响,几人对视一眼,快步跑进屋内,这一看却是吓了一跳。

只见迟昀三人皆晕倒在厅中,而云泽却是不知所踪。

聂其轩给几人探了脉,回头对着两人道:“不打紧,只是中了迷药。”

他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瓶子,在几人鼻子下方熏了一下,几人便陆续转醒。

凌霄一睁眼,不顾自己余毒未清,便跑到迟昀身边,着急地打着手势,迟昀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低叹着摇了摇头,“我没事。”

秦簌簌一见聂其轩,便急道:“大哥,我……”

“我已知道了。”刚刚他与那蒙面人过招时便觉不对,现下更证实了,刺杀袁捷那人并不是与他们商量好的秦簌簌,而是另有其人。

可他检查过,那枚射向他的银针并没有淬毒,刚刚那蒙面人发射暗器的角度也并不致命,这似乎说明,那人并不想伤害其他人,他的目标似乎只是袁家祖孙,亦或者是袁捷一人?

“郡主,可有见到王爷?”

现下三人被人袭击,云泽又失踪了,若是他出了什么事……

“小皇叔?”秦簌簌头脑还不甚清醒,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哦,你们走后京中传来书信,说是皇兄寿辰就要到了,需小皇叔回去筹办,他便先行回京了。”

任之初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他虽与云泽政见不同,但他也不愿他不明不白地死了,既然是回京了,那他便也放心了。

见他不再言语,秦簌簌忍不住道:“喂,胆小鬼,你们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我已命人将案犯押往清河镇所归属的县衙,明日我们便可以回京了。还有,郡主,我有名字。”

秦簌簌已恢复了一些体力,那张嘴也是不饶人的,“不知是谁,前两天被吓得差点哭出来。”

任之初面色涨红,“我那是,那是……”

“那是怎样?”

见自家义弟被欺负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聂其轩忍不住开口:“簌簌……”

只是还未等他说完,秦簌簌便一下奔到陆一楠面前,摇着她的胳膊,委屈巴巴道:“阿楠姐,大哥帮着外人欺负我……”

陆一楠:“……”她看了看那兄弟二人,再又看了看做着鬼脸的秦簌簌,无奈道:“要不,我给你讲个鬼故事听听?”

“好呀好呀!”

“义兄,那个秦簌簌是魔鬼吗?”

聂其轩看着相携走远的两个女人,再又看了看自家义弟那委屈的表情,无奈地摊了摊手。

作者注:

《山海经》大荒东经记载,海内有两人,名曰女丑。女丑有大蟹。有人衣青,以袂蔽面,名曰女丑之尸。

《山海经》海外西经记载,女丑之尸,生而十日炙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