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当法医Ⅱ:宫中局

昔日三人组京都重聚,携新晋主簿迟昀,刁蛮小郡主秦簌簌,神秘哑女凌霄,品美食,破奇案,洗冤屈。

1

寝殿内的喘息声愈加粗重,两人调情的话语也越来越孟浪。

福全公公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身旁面色平静的摄政王,擦了擦头上的汗,道:“王爷,陛下忙于朝政,不如先去偏殿稍坐?”

云泽也不答话,径直推开寝殿大门,大步走了进去。

“王爷……”

福全公公尖细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他并没有理会,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床上交叠的那两道身影。

那两人显然也听到了动静,停下动作,齐齐地看向站在龙床几米外的男人。

云泽这才看清躺在云宸身下那个人的模样。

那是去年殿试的头名,因着文采斐然,被皇帝指去任了翰林院待诏,不到一年时间,就从从九品升到了正七品,如今是翰林院编修之一的庄恕己。

他还纳闷,此人晋升如此之快,莫非真是有什么过人之能,没想到却是爬上了龙床。

庄恕己显然也看到了摄政王眼中的讽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可因着皇帝并未动弹,他也只得就那么不尴不尬地躺着。

似是过了许久,皇帝云宸才从他身上起来,边整理着散乱的衣物,边漫不经心道:“下去吧!”

庄恕己忙不迭地起身,拢着自己的衣襟就向殿外跑去,路过云泽时,他甚至没敢行礼。

直到寝殿的大门被关上,云泽这才察觉出殿内的酒气有些浓重。

云宸看着云泽,开口:“摄政王可是有事?”

云泽走到近前行了一礼,道:“十日后的千秋节宴会,臣与光禄寺卿已布置妥当,这是流程。”

他说着把一本册子双手递到云宸面前,后者却并没有接,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云泽,“全赖摄政王做主罢!”

云泽收了册子,又行了一礼,“如此,臣便先告退了。”

皇帝并未挽留,可就在云泽的手刚刚触上殿门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摄政王没有什么要与朕说的吗?”

云泽修长的手指微颤,许久转身道:“陛下即位七年,成亲也有五载,以后还是莫要胡闹了。该是时候考虑绵延子嗣,我云国的江山,也好后继有人。”

云宸嗤笑一声,“怎么,朕这年纪轻轻的,摄政王就考虑到这么长远了?”

他说着,脸色一变,“这天下百姓,只知有摄政王而不知有朕,难道朕还要生个孩子再被你当成傀儡摆布吗?”

“陛下!”

云宸呵呵一笑,“小皇叔,你这副嘴脸,朕真是厌恶极了!”

云泽浑身一颤,自云宸登基后,他便再也未唤过他小皇叔,没想到如今再听这个称呼,却是在此种情境之下。

那厢云宸还在自顾自地控诉,“你若喜欢这皇位,何不杀了朕,自己来坐?何必在这里假惺惺的……”

“陛下醉了。”

云泽淡淡回了一句,便不再逗留,径直退出了寝殿。

2

端午时节,榴花似火。

皇帝的寿宴并未大肆操办,只宴请了一些亲眷。

宴席是摆在龙舟上的,任相与庆国公是多年的好友,自是坐在了一处。

所以,当任之初跟在自己父亲身后与庆国公秦逸见完礼,抬头的瞬间看见对方身后的秦簌簌时,他是有些崩溃的。

而两位父亲又想撮合一对儿女,是以本该与女眷一起的秦簌簌硬是被自己的父亲安排坐在了身后。

皇帝还未露面,秦簌簌闲得无聊,用手肘拱了拱一旁眼观鼻鼻观口的任之初,悄声道:“喂,胆小鬼,大哥和阿楠姐还未回京吗?”

秦簌簌是跟着几人一起回京的,到了京都,便被任之初派人押回了国公府。她为此郁闷至极,也幸而庆国公对她极其溺爱,也不禁她的足,她自回京后便一直往“幽篁居”跑,可一个月前她再次去的时候,却不见了陆一楠和聂其轩的踪影,问了任之初才知道,原来二人背着她回了藏剑山庄。

她本想飞马赶过去,可还未出城门便被父亲派人捉了回来,秦簌簌这才知道,自从有了两年多前离家出走的前车之鉴,自己的父亲自她回京后便在她身边安排了暗卫,只要她踏出城门,他们便会现身。

可她在京中又实在无聊,与她相熟的人也不多,所以她便每日往大理寺跑,与凌霄约着逛逛街,偶尔扮鬼吓吓任之初。

任之初离得她远了些才道:“义兄的山庄有些事需要处理,是以要晚些时候回来。”

自上次在清河镇袁捷祖孙俩遇袭,他便觉此事不简单。

他们回京后询问宫中人事才知郭兴早已告老还乡,后经过多方查证,任之初得知陈琛临死前竟与郭兴有过接触。

他遂与义兄商议,由义兄与阿楠暗中调查郭兴,而他则留在京都继续查找线索。

只是,他们明明说好了要保持联络,可自上次别后距现在一月有余,义兄二人却未传回半点音讯,这让他不免有些担忧。

但转念一想,义兄武功不弱,阿楠也机灵,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便也安心许多。

“喂,胆小鬼,你在想什么?”

见任之初走神,秦簌簌又碰了碰他,任之初又往后挪了挪,不悦道:“我说过不许叫我胆小鬼!”

秦簌簌冲他做了个鬼脸,“胆小鬼,胆小鬼……”

任之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很想跟她打一架,奈何自己不会功夫,打不过她,只好作罢。

两人正打闹着,一道慵懒的声音冷不丁斜插进来,“任寺卿又在欺负小女孩儿了?”

任之初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云泽他是瞎子吗?他没看到此刻正在受欺负的是他吗?

他又抬头看向前面的座位,那里哪还有父亲和庆国公的影子?

四下搜寻了一下,任之初终于发现了正跟几位朝中重臣说笑的两位长辈。

只是那两位须发斑白的老人家,虽与人说笑着,那眼神却时不时瞟向这边,脸上的表情像极了街头巷口整日嗑着瓜子闲聊的大爷大娘。

任之初的嘴角忍不住狠狠抽了抽,自己的父亲这是迫不及待地把他往火坑里推啊!

欺负不过秦簌簌,任之初正想回怼云泽几句,便听一道尖细的嗓音传来,原来是皇帝到了。云宸一袭黑色常服,他的身侧跟着一位年轻女子。

只见那女子一袭红色宫装,身量纤细高挑,那张脸更是堪称绝色,此人便是任之初的长姐——当朝贵妃任雪灵。

两人站在一起,倒显得颇为和谐。

下意识的,任之初望向站在身侧的云泽,只见刚刚还是一副浪荡模样的摄政王,此刻却是低眉敛目,一派落寞。

众人见了礼,皇帝便吩咐传膳,龙舟也开始在御河内缓行。

3

龙舟手都是云泽着心腹在宫外精心挑选的,鼓手、舵手,无一不技艺高超,倒颇有些民间龙舟竞赛的感觉。

龙舟行至河心亭突然一阵颠簸,皇帝正与众人说笑,突来的变故让他微微蹙了眉。

一直关注这边动向的云泽见状,忙吩咐人前去查看。

这一看才知道龙舟底下好像缠了东西,水手们正忙着用桨把那东西拨开。

云泽蹙眉,御河是三天前清理好的,河里怎么会有脏东西?

他站在船头看着水手们合力挑起一个绿色巨物,随着那东西被挑起,一股恶臭随之而来。

船上众人被这气味熏得几欲作呕。

待定睛细看,才见那捞上来的东西被槲叶紧紧裹了满身,外面甚至还缠了辟邪用的五色丝线,许是御河中的鱼儿太过凶猛,槲叶被啃食掉了一部分,露出来的竟是一只剩了骨头的脚掌。

而那缝隙中,时不时有白色的像稻米一样的东西落在船上。

人群中爆出一声尖叫,紧接着便是人们四散奔逃的场景,云泽见皇帝被人挤得摇摇晃晃,伸臂把他护在了身后。

而他的身前,却站定了一名身着红色宫装的女子,哪怕只是背影,云泽也知道那人是极美的,比他见过的任何女人都要美。

而此刻本应被两人护在身后的云宸,眼中却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4

皇帝寿辰之日,御河中却捞出了一具腐尸,云宸大怒,“摄政王真是好心思,这就是你送给朕的大礼?”

云泽完全不似在外时的轻浮浪荡,此刻的他眉目深敛,许久才道:“是臣失职了。”

“好,好一个玩忽职守的摄政王!”云宸怒极反笑,“既如此,你便与光禄寺卿一起去大理寺思过吧!”

“陛下还请息怒。”

云宸看着一袭白色便服的任之初,怒道:“你倒是说说,叫朕如何息怒?”

“这……”任之初哑口无言,寿宴之上竟捞出一具尸体,普通人都会觉得晦气,更何况对方还是皇帝,于情于理,负责筹办寿宴的云泽和光禄寺卿也脱不了罪责。

“既然任卿替这二人求情,不如这件案子就交给你来办如何?三日之内,若是查不到凶手,那你这大理寺卿也不要做了!”

云宸话落,一甩袍袖便往外走去,只留下一众人在大殿内面面相觑。

任贵妃却是没有离开,她给座中几位长辈行了礼,随后道:“诸位不必忧心,依本宫所见,当务之急必是先破此案,也好为王爷与柳大人洗脱罪责。”

任之初拱手道:“贵妃娘娘所言极是,下官这便派人宣仵作入宫。”

“慢!”云泽制止,“据本王所知,陆姑娘并不在京城,验尸之事交与别人手上,本王不放心。”

“王爷,您也是嫌疑人之一,现下不是您挑三拣四的时候!”阿楠与义兄本就无音讯,现下云泽这样说,任之初内心更是焦急,语气便也不甚客气,这人少惹点祸不成吗?

再说,就算阿楠得到消息赶回来,这五月的天气,尸体会腐烂得不成样子不说,皇帝限令的三日之期怕是也来不及。

云泽也不在意他的态度恶劣,又道:“嫌疑人也是有合理诉求的,本王记得,任寺卿手下的主簿迟昀先生尤擅医术,或许可以胜任。”

见云泽如此说,任贵妃忙吩咐人去相府把迟昀接进宫中。

任之初连忙阻止,“长姐,不可!迟先生身份低微,行动不便,怕是不妥。”

虽说命案关天,但任之初也是极不愿让迟昀进宫的。

一则迟昀自上次外出受了颠簸,身子一直不好。再则,若是他的身份叫有心人知道了,后果可想而知。

任贵妃有些疑惑,自家弟弟向来鄙视那些以出身衡量他人的人,怎地如今反倒嫌弃起自己的主簿了?她是听说过迟昀此人的,自然也知道他是自家弟弟所救,他们的关系一向很好,如今弟弟的态度,真是有些奇怪。

可命案当前,任贵妃也顾不了许多,不管是云泽还是自己唯一弟弟的前途,在她心里,都比一个来路不明的迟昀要重要得多。

凌霄对于自己师父要入宫验尸一事一直耿耿于怀,直到二人的马车到了宫门外,她还是一脸严肃。

迟昀见状,拍了拍她紧紧攥着他衣袖的手算作安慰。

任之初早早等在了宫门口,引着他们去了暂时停尸的小房间。

“迟先生,辛苦了。”

迟昀摇了摇头,“是学生该做的,大人还请外面稍等。”

5

凌霄为迟昀系好围裙,还是犹豫地打着手势,表示师父旧疾复发,不如由她动手,他在一旁指导便可。

迟昀取出刀具,淡声道:“无妨,此次案件非同小可,我不能假手于人。”

看到她眼中的失落,他复又开口:“你在一旁记录即可。”

凌霄忙不迭地点头,她与迟昀相处了将近一年,可她从未见过他情绪有波动的时候,哪怕腿上的伤痛入骨髓,他也依旧是云淡风轻的。

也只有那三人的事,才可以让他不遗余力地去做,哪怕此刻他的身体正极度不适。

五月的天气已经很热,迟昀一个姿势坐得久了,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凌霄为他擦了汗,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停下休息片刻,后者摇了摇头,执拗地继续着手下的动作。

半个时辰后,迟昀终于缝合好最后一针,凌霄为他洗了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药丸喂他服下。

待他脸色稍缓,才轻声开口:“推我出去吧!我需得尽快向大人汇报验尸结果。”

迟昀把凌霄记录好的验尸格目递给任之初,开口道:“大人,经学生验尸发现,死者脖颈处有数道深浅不一的索沟,喉骨断裂,胸肺部及眼底都有出血点,符合窒息而亡的特征。

“而他的鞋袜均已脱落,从另一只完好的脚掌可以看出,死者的足跟部有很明显的蹬踏伤,系生前形成。由此可见,死者死前曾有过剧烈挣扎。学生判断,死者的死因应为他杀,死亡方式为勒死。

“只是有两点很奇怪,一是死者脖颈处的索沟痕迹只到耳后,可我们知道,他勒致死的人,脖颈处的勒痕应是呈环状的。可学生却并未在死者的后颈处发现这种痕迹,所以我判断,死者的后颈与绳索之间,应是有物体衬垫,鉴于死者后颈处的擦蹭伤,我倾向于衬垫物是树木或者家具一类。

“还有一点就是,绳索的结缔处竟然在死者的喉部。”

一般自缢而死的人,绳结才会在喉部出现,可本案中一个他勒致死的死者身上竟出现了这种现象,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迟昀话落,却久久不见任之初的回复,待看见他面色不好,迟昀又开口:“大人可是遇到了难事?”他随即想到了什么,“难道是死者的身份?”

任之初点头道:“迟先生所料不错,死者虽已面目全非,但他身上的衣物却是有人认得,此人便是一月前刚刚晋升的翰林院编修庄恕己。”

迟昀微微蹙了眉,死者虽只是翰林院中一名小官,但因着他是死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所以此事便会被无限放大,若是处理不当,势必会引起朝堂动乱。

见迟昀不说话,任之初又道:“对于此案,迟先生可有何见解?”

迟昀沉吟道:“死者是死后被人裹成角黍模样扔进水中,至少说明御河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依学生所见,我们第一步要做的,便是找到死亡现场。”

任之初道:“阿楠以前跟我提过一个理论,叫作‘远抛近埋’,可本案显然是个例外。一则,不可能有人在宫外杀人之后抛尸皇宫。二则,皇宫之内,各处都有人巡逻,若是凶手在别处杀了人,再运到御河处抛尸,势必会有人发现。由此可见,凶手定是十分熟悉宫中地形。”

“胆小鬼,那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凶手在宫外杀了人之后,让尸体顺着御河水漂进宫中?”是秦簌簌的声音。

任之初也顾不得理会她对自己的称呼,摇头道:“这个方法不是不可能,可是操作起来很难。刚刚我问过负责清理河道的太监们,据他们所说,他们最后一次清理河道是在两天前。而迟先生的验尸格目上也清晰记着,死者死亡时间为两到三天。御河的源头距宫内有几十里路,这几日天气晴好,水面平静,两天之内,那么大一个人,是不可能漂进宫中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凶手是在宫中杀人的?”秦簌簌说着,总感觉背后凉嗖嗖的,连带着声音都有了颤意,“凶手不会现在就在宫中吧?”

任之初淡淡瞥了她一眼,似是终于逮到了她的弱点,不冷不热道:“你不是胆子很大吗?”

“胆小鬼我跟你说,有时候,人比鬼可怕多了。阿楠姐说了,鬼永远是鬼,人有时候可不是人。”

任之初:“……你就不会学学阿楠身上的优点?”

秦簌簌漫不经心道:“阿楠姐身上有什么优点吗?”

任之初想了想,阿楠惯会捉弄他,自从认识了秦簌簌,更是变本加厉,身上也没有一分身为女子的温柔,这样想着他便也脱口说了出来:“没有吧!”

迟昀罕见地抽了抽嘴角,这话若是叫陆姑娘听见了,他家大人免不了又会被戏耍一番。

好在秦簌簌的注意力都在凶手身上没有在意他的话,这事也就就此揭过。

6

迟昀道:“不过,若是如我们猜测,死者是死于宫中,那凶手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任之初点头,“迟先生所言极是,还有一点,即使我们圈定了宫中为案发现场,可偌大的宫内,死者究竟死于何处,我们还是毫无头绪。”

“大人,学生在死者的发髻间发现了一片破碎的叶子,或许这会是一个突破口。”

任之初接过那片叶子,仔细观察了一番,道:“这,好像是桃叶。”

迟昀点头,“那大人可知这宫中哪里种有桃树?”

“这个我知道。”秦簌簌兴奋道,“小皇叔特别喜欢桃花,所以他以前住的流云殿里种有许多桃树,只不过那宫殿久不住人,已经荒废了。”

她说完像想到了什么,“可是,不可能吧?”

任之初面色也不怎么好,他率先踏出房门,“是与不是,我们去看看自然知晓。”

云泽以前在宫中所住的流云殿中有一个小小的花园,里面种满了各种桃树,此时早已过了花期,树上结满了青色的果子。

任之初几人分头在桃林里穿梭,忽然,秦簌簌惊叫一声:“胆小鬼,你们快过来!”

其余三人闻声忙来到秦簌簌所在的桃树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条玉带落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迟昀向凌霄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将玉带捡起来交到他手上,他仔细查看了一番,对着任之初道:“大人,腰带上有血迹,这恐怕便是勒死庄恕己的凶器。”

“这是小皇叔的东西。”秦簌簌捂住嘴,难以置信道,“不可能的,小皇叔怎么会杀人?”

任之初看着那条腰带,也是脸色莫辨,他自然是不信云泽会杀人的,以他的身份,他若想让一个人死,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寻个由头处死对方,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做这些事情?

恐怕又是跟上次一样,被人陷害了,他摇了摇头,用阿楠的话说,那人真是个惹祸精。

“大人,学生在距地面三尺左右的地方发现了一些血迹,这株桃树下的草也有大片倒伏痕迹,这里应该就是第一现场。

“可是很奇怪,从这些痕迹来看,死者死的时候,好像是坐在地上的。”

坐在地上?任之初蹙眉,若凶手是从死者背后袭击的话,正常情况下死者应是处于站位。没有哪个凶手杀人还要让死者坐在地上的,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若坐在地上一说成立,那么他们刚刚对于凶手身材的描述就不那么准确了,即使凶手身材瘦小,也是可以造成勒沟提空的。

还有一点很是奇怪,凶手既已杀死死者,又何必再把他裹成角黍模样扔进御河中?

要知道,无人居住的流云殿可是比举办寿宴的御河要安全得多。

7

正当任之初一筹莫展之际,秦簌簌嘟囔道:“一个七品小官,怎会随意出入内宫?着实有些奇怪。”

任之初眼神一亮,秦簌簌所说不错,官员们无诏是不得入宫的,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翰林编修,即使皇帝宣诏,也是轮不到他的。

任之初对着秦簌簌耳语几句,后者难得没有反驳他,点头道:“交给我了。”

看着那抹红色的身影消失,任之初回头对着迟昀问道:“不知迟先生对丧仪可有涉猎?”

迟昀一愣,并不明白任之初这话的意思,只听对方又继续开口:“庄恕己的尸体太过诡异,我不明白,凶手为何要把死者做成角黍模样?”

在河里投放角黍本就是古人为了保护某位爱国者的遗体免遭鱼儿啃食。

可本案中,凶手却把死者裹成角黍,槲叶里面除了黍米还掺杂了鱼儿喜食的鱼虫,凶手这是出于什么目的?难道真的如皇帝所说,这是凶手送来的寿礼?

“这个,”迟昀仔细想了一下,“学生记得以前看的渝州府志,里面好像提到过,在死人身上撒一些谷实,意为要死者瞑目,好早日投胎。”

“渝州府吗?”任之初咀嚼着这个地名,据他调查得知,那郭兴便是渝州人氏,而义兄与阿楠所去之处便是那里,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吗?

秦簌簌这一去,果然带回了一些消息,据她向勤政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打听得知,皇帝云宸时常召庄恕己入宫,说是要编纂一部诗集,可明白人都知道,这种事是不可能交到一个小小的编修手中的。

再加上庄恕己每次前来,皇帝都会把他们支开,身前只留大总管福全公公伺候,有时甚至连福全公公也近不了前。

久而久之,宫女太监私下都有了一些猜测,那庄大人进宫,恐怕不是为了整理诗集,而是为了伺候皇上。

“他们还说,三天前庄恕己最后一次入宫,好像,被小皇叔逮了个正着,小皇叔和皇兄还为此吵了一架。”秦簌簌低声嘟囔道。

她背着父亲偷偷看过不少话本子,对龙阳之癖自是有一些了解,甚至在她的思想里,对这种事情也并不反感。

可是,她却是不大相信云宸会干出这种事的,但宫中众人又传得有板有眼,又不免让她有些动摇。

至于云泽,在秦簌簌的认知里,他对云宸一直是极好的,只是云宸似乎并不太领情。

自云宸登基后,他们更是只剩了表面关系,她甚至经常听父亲唉声叹气,说什么朝中要变天了。

8

“这样迟先生,我与郡主一起去宫门守卫那里去查一下这几日的进出宫记录。至于现场,还麻烦迟先生再仔细搜寻一番,看有没有什么遗落的痕迹。”

迟昀点头应下。

任之初二人离开后,迟昀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声。

凌霄这才发现自己师父的额上满是冷汗,她扒开他紧握着轮椅扶手的右手,发现他的手心里满是指印。

凌霄眼圈登时一红,忙从袖中摸出伤药给他细细敷在手心。

迟昀垂眸看着她的动作,突然开口:“这些药物,对我是不起作用的。”

他把手从她手中抽了出来,摇着轮椅绕到树后。

凌霄手一抖,看着手中的瓶子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跟上他。

“小时候,我作为药引,被喂过无数的药草,有毒的,没毒的。

“后来,我为了心中的执念,更是试了不知多少药方,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还是一个个离我而去了。”

凌霄瞪大眼睛看向迟昀,他不是失忆了吗?怎么会说起以前的事?

迟昀见她的样子,轻笑了一声,“如果忘记一切可以让所有人安稳,我又何乐不为呢?”

他自然知晓任之初给他取这个名字的含义,迟昀便是迟到的光明。

他从小没有名字,迟昀便是他的新生。

他们对他的好,不管是因为晏珣的缘故还是什么,都是值得他感激的。

他答应过晏珣要好好活下去的。

凌霄看着师父轻轻扬起的嘴角,心中不知是何种滋味。

她是甚少见他笑的,如今见到,却让她的心揪得生疼。

9

任之初和秦簌簌回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几人折腾了一夜,都有些疲倦。

秦簌簌拿了些点心,众人也都提不起胃口。

迟昀在桃树下的草丛里找到了一根木棒,任之初在烛火下反复查看,发现那只是一根普通的门闩,只不过,上面朱红色的漆不知为何好像被磨掉了不少。

“这些漆掉落的痕迹好生奇怪。”

“的确奇怪,学生还未见过此种杀人方法。”

“迟先生,死者不是被勒死的吗?”秦簌簌疑惑道,“这种死法很奇怪吗?”

“待郡主看过便会知晓。”

只见迟昀指挥着凌霄,把早已准备好的假人放在树下,用一根白绫勒住死者的脖颈,绕到树后,把一根木棒缠在白绫上,然后用手旋转木棒,那白绫便越收越紧。

秦簌簌道:“这未免也太费事了,如果我是凶手,肯定直接把死者勒死。”

“郡主说的是,这也正是在下奇怪的地方。还有,大人,我们并未在树后发现任何痕迹,凶手似乎是凭空而来凭空而去。”那株桃树后的那片草丛没有任何倒伏痕迹,他们一直猜测,凶手勒死死者的时候,是站在死者身后的,如今看来,恐怕并不是这样。

“凭空?”任之初脸色倏地变白,连声音都有些变了调,“难道是那个东西作祟?”

“大人多虑了,若是鬼怪,何必费这么大力气杀人?”许是为了打消任之初的焦虑,迟昀转移话题道,“不知大人和郡主可有收获?”

任之初这才面色稍缓,他从袖中抽出一本册子,道:“这便是最近半月的出入宫记录。”

据册子上记载,庄恕己最近进宫的次数的确频繁,可是案发的前三天,便只有他入宫的记录。

同样在三天前曾入宫的,还有摄政王云泽,据云泽说,他那日入宫是为了向皇帝汇报寿宴筹办事宜,至于在宫中见过庄恕己一事,却被他否认。

云泽只说,他的确与皇帝因为国事发生了口角,但他过后便离开了,他根本就没见过庄恕己,甚至不知他是谁。

可他的话却与御前总管福全公公的证词相左。

据福全公公说,那天云泽亲眼见到皇帝与死者在一起时,脸色很不好,二人也正是因此有了冲突。

“根据郡主的调查,摄政王的确与死者有过冲突,看来他的话并不可信,可若说他是杀人凶手,学生还是不太相信的。”迟昀对云泽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仅有的几次接触,只是让他觉得,那人虽表面放荡不羁,内里却藏着很重的心事。

他那样的人,是不屑于与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为难的。

任之初道:“是与不是,查过便知,据我所知,这宫中并无槲树。”

“大人的意思是,从这槲叶的来源入手?”

任之初点头,“还有一点,宫中所有物品出库都有严格的流程记录,这五彩丝线也是一个突破口。”

10

调查的结果却是让几人大失所望,据御膳房说,槲叶的确是他们从宫外采购。

宫中人数众多,槲叶自然采购了不少,就算丢了一些,也没有人在意。

至于那捆五彩丝线,尚衣局中更是无任何记录,自然也不会有人承认自己把丝线私自送了人。

案件发生后距今整整一天两夜,几人一直没有休息,如今线索全断,任之初与秦簌簌皆有些焦急。

迟昀却是一直在不慌不忙地翻找各种典籍,秦簌簌忍不住凑过去,“迟先生在看什么?”

迟昀头也不抬,指着书上的一行文字,语气里有些兴奋,“学生总是对那些黍米耿耿于怀,刚刚我查阅资料,竟发现廉州某些地区竟有此种风俗,根据这个,我又去查了宫内人员的档案,竟发现福全公公的祖籍便是廉州。”

又是廉州?

自盗陵案发生后,所有的线索似乎都跟廉州有关,如今庄恕己之死,是否与那些事有什么关联?

“看来,我们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凶手是谁,明晚自见分晓。”

翌日。

午夜时分,一道佝偻的身影冒着细雨摸索着走向御河边,在河边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拿出食盒里的东西,一边点火,嘴里一边念念有词。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他抬眼,仿佛看到水面上浮着什么东西。

待他看清那东西的模样时,登时后退了两步,忙收拾好食盒转身就要离开。

“福全公公这是要去哪里?”

突来的声音,吓了福全一跳,他抬头,只见面前站了一男一女两道身影,赫然是任之初与秦簌簌。

“你们……”

任之初开口:“这三更半夜又下着雨,公公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刚刚发生了命案,难道公公就不怕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

不待福全回答,秦簌簌便绕过二人去到御河边,随手捡了根树枝扒拉了几下那堆还冒着火星的灰烬。

“是一些纸钱。”

任之初闻言,看着一言不发的福全公公又道:“寒食已过,公公烧纸钱是为了祭奠谁?”

福全公公手中的食盒倏地落地,“任寺卿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见他承认得如此痛快,任之初倒有些诧异,但还是如实道:“虽说公公总是有意无意把线索指向王爷,但以我对他的了解,王爷还不至于蠢到如此地步,非但在自己的宫殿杀人,还留下各种线索,嫁祸的方法未免太过明显。

“还有,虽然公公把五彩丝线和槲叶销毁无踪,可那些米却出卖了你。据本官所知,公公乃廉州人氏,而公公的家乡有一个习俗,那便是在横死之人尸首上撒上黍米可化其戾气,使其得以超生。虽说一开始撒米的习俗叫我们走了不少弯路,但得知您的籍贯时,一直困扰我的问题便解开了。廉州习俗,死者死后五日要烧安魂纸,此后死者的魂魄便不会在阳间停留。我们查得这一点,便想着在此试试运气,没想到竟真的被我等到了。

“现在公公可以说了,你为何要杀庄恕己,又是如何杀的他?”

福全叹了口气,“我们去陛下面前说吧!”

勤政殿内灯火通明,福全公公一进大殿,便跪在地上,冲着坐在首位的皇帝重重叩了几个头。

云宸蹙眉,“福全公公这是做什么?”

“陛下,老奴对不起您,庄恕己其实是老奴所杀。”

“你说什么?”云宸拧眉,“原因呢?”

“庄恕己此人仗着圣宠,并不把我们这些奴才放在眼里,再加上他经常向陛下进献丹药,使得陛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陛下与他整日厮混在一处,甚至荒废了朝政。老奴不能看着云国毁在他的手上啊!”

云宸冷声,“那你为什么要选在摄政王的流云殿?而且据任卿说,勒死庄恕己的是摄政王的腰带,这一点,你怎么解释?”

“流云殿中常年无人,那里正是下手的好地方。”

据福全公公所说,那晚,庄恕己与皇帝被摄政王逮了个正着。

庄恕己年纪轻,面上有些过不去,总是对此事耿耿于怀。

福全公公便以安慰他的名义,引他去了流云殿,并趁他不备,在树后勒住了他的脖颈。

至于庄恕己死的时候为什么是处于坐位,福全公公说那是因为他下手时,两人发生了打斗。

后来他把庄恕己制服,便用一根木棒缠住腰带,把他绞死。

待他死后,福全公公便用早就准备好的槲叶一寸寸地把他裹住,扔进了河里。

“可老奴年老无用,竟把凶器落在了现场,任寺卿查到流云殿时,我只得将错就错,把线索指向王爷,更何况王爷因庄恕己与陛下发生龃龉是大家都知道的。”

他说着转向云泽,重重叩了一个头,“王爷,老奴对您不起,但为了陛下,为了江山社稷,庄恕己必须死。”

“好,好一个为了江山社稷!”云宸冷笑一声,“既如此,九龙鼎失窃,镇陵之物缺失,那便便宜了福全公公吧!”

福全愣了一愣,随即长拜谢恩道:“老奴,谢陛下成全!”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他们以为福全最惨的下场不过一死罢了,却没成想,云宸是要他生殉。

所谓生殉,是要给活人灌进大量水银,这是以前非常流行的殉葬之法,由于太过残忍,早已被废除,没想到如今却被用在了福全公公身上。

一直未曾言语的云泽站出来道:“陛下,此种刑罚早已废除,如今再度施行,怕是会引起恐慌。”

任之初难得地同意云泽的观点,也站出来请皇帝收回成命。

云宸见两人同仇敌忾的样子,脸上怒气更甚,“摄政王真是大度,竟为一个陷害你的奴才求情。可你们别忘了,这天下还是朕的!”

这话虽是对着两个人说的,云宸的目光却是死死盯着云泽。

任之初心里一惊,皇帝现在已经毫不掩饰对云泽的恨意了吗?

11

是夜,相府书房中的烛火亮了整夜,拂晓时分,一道白衣身影进了天牢,他把手中的验尸格目扔给牢里的福全公公,道:“本官想不通,人明明是自杀的,公公为何要担下罪责?”

任之初与迟昀始终想不通一个身材瘦弱的花甲老人怎么可能把一个清醒中的年轻男子活活勒死,更遑论现场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

他们反复试验,终于发现了端倪。

那株桃树地处一个小小的斜坡,若是死者事先绑好绳子套在脖颈处,再在腿上绑缚重物,让重物顺着斜坡滚下,必会增加腿部的拉力,造成坐着被杀的假象。

而迟昀的二次验尸也证实,死者腿部的确有绳索绑缚的痕迹。

自杀案并不少见,但以如此手法对待自己的,任之初却是第一次见。

可惜,庄恕己的自杀原因,恐怕永远都是个谜了。

而福全公公所做的,恐怕只有裹尸抛尸一事,此事罪不至死。

可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一力承担罪责?

福全闻言一愣,待看完里面的内容时,登时脸色大变,“任寺卿这是何意?”

“本官只是想知道,能让你以身相护的人究竟是谁?庄恕己是自杀,你若说出真相,必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任寺卿愿意听老奴讲个故事吗?”

二十多年前的一场战乱,当时只有两三岁的云宸与家人失散,身边只跟着一个不到十岁的男孩,两人住过瘟疫村,喝过漂满尸体的河水,可就那么活了下来。

也许是因着患难与共,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可不知真的是权势惑人还是什么,自云宸登基后便与当年相依为命的云泽渐行渐远。

庄恕己表面是一位文弱书生,实际却是云宸培养的死士,他以己之死陷害云泽,这件事不管云宸到底知不知情,都给两人的关系添了一道无法修补的裂痕。

任之初有些惊住了,他一向不畏皇权,不畏生死,只是若有一天他心中坚守的公理正义面目全非,他该何去何从?

收拾好心情,他再又问道:“那你为何不说实话?”

“陛下敏感多疑,若不如此,他定不会罢休。”

“你就甘愿做那镇陵之物?”

“老奴死不足惜,只是将来若真有那么一天,还望任寺卿尽力保住王爷一条命,莫要让陛下做出后悔之事。”

话落,福全公公对着任之初深深地拜了下去。

三天后。

皇帝率百官亲临皇陵,亲眼看着新的镇陵之宝葬入墓室。

典礼完毕,云宸对着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的任之初道:“任卿,九龙鼎若是寻不回来,日后这皇陵可少不得这样的镇陵之物了。”

一句话,说得任之初心惊肉跳。

相府,任之初整理着这次的卷宗,秦簌簌在他的书房里左看右看,待看到那满墙的书籍时,她不禁撇撇嘴,这些书除了治国经略便是各种酸诗,他连小话本都不看的吗?

实在无趣,怪不得阿楠姐说他是书呆子。

她突然凑到任之初面前,“哎胆小鬼,你不高兴?”

任之初手一顿,突然想起那日在皇陵皇帝说的那句话。

九龙鼎失窃两月有余,他们却还是毫无线索,与本案有关的人员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还有福全公公临刑前所说的那番话。

这一切似乎都是一个局,只是在这场局里,究竟会谁输谁赢?

他突然有些后悔把义兄几人牵扯进来,可事已至此,只得听天由命。

任之初叹了口气,但愿义兄和阿楠可以平安归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