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当法医Ⅱ:桃源记

昔日三人组京都重聚,携新晋主簿迟昀,刁蛮小郡主秦簌簌,神秘哑女凌霄,品美食,破奇案,洗冤屈。

楔子

任之初刚刚步出大理寺,便被一人拦住了去路,只见来人着一身信使服饰,恭敬地把一封书信递到了他的手上。

任之初展信一看,立即脸色大变,信中说义兄和阿楠可能遇到了危险!

相府。

迟昀看罢信件,疑惑道:“大人可知这连萌是何人物?他与聂兄二人又是如何相识的?”

任之初道:“据信使说,连萌是新任豫章太守的幕僚,此人在李太守还是清远县令的时候便跟在身边,曾协助其破获过不少案件,被百姓奉为神探。

“至于他们相识的过程,信中没有提及,但既然阿楠如此信任此人,他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大人可是要前往豫章府?”

任之初点头,“事关义兄和阿楠安危,我已向皇上请旨离京,京中人事还望迟先生多多调和。”

迟昀欠身道:“大人放心罢!”

任之初与秦簌簌赶到豫章府的时候,得知消息的豫章李太守早已率众迎接。

他心内焦急,便也顾不得客套,吩咐马上回府。

太守府中。

任之初看了看站在下首的几人,开口问道:“不知连萌是哪位?”

原本站在李太守身后的一位女子刚要近前,却被李太守叱回,“长亭,寺卿大人面前不得胡闹!”

随后又摆了一副笑脸指着一旁安静站着的青衣男子道:“这位便是府中的连先生。”

李太守祖籍豫章,虽在外为官多年,但乡音不改,是以,任之初对李太守的话也不甚听得懂。

似是见任之初尴尬,那青衣公子福身道:“便是在下。”

任之初见他的动作,颇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想,直接问道:“那封书信可是你派人传给本官?你信中所说是否属实?”

连萌答:“此事说来话长,还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任之初看了看厅中,也觉此地说话不方便,便吩咐李太守为他准备一间僻静厢房。

但当房间准备好,李太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和幕僚把自己关在门外,不禁气得吹胡子瞪眼。

房间内。

原本被勒令不得开口的李长亭突然开口,却一改大家闺秀形象,语速极快道:“大人,在下正是连萌,那封书信是我派人送到您手上的。”

任之初目瞪口呆,指了指那青衣男子,又指了指李长亭,“你和他,这是怎么回事?”

李长亭道:“此事说来话长,还是下回分解吧!我给大人传书,是为了陆师姐的事。”

1

时间倒回一个月前——

陆一楠与聂其轩离开京都,直奔渝州府查访先帝总管郭兴的下落。却因大雨天气,被困在豫章府境内的一个小村落——桃源村。

是夜,大雨滂沱扰人安眠。

两人站在借宿的茅草屋下看着窗外的雨。

聂其轩明显感觉自认识以来,陆一楠好像都特别讨厌雨天,想了许久,他才开口:“小楠,给我讲讲你的过往吧!”

陆一楠愣了一下,扯唇道:“我的事你不是都清楚吗?孤儿、警察,出现场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到了这个地方。”

“我记得,”聂其轩顿了一下才继续开口:“琴操死的时候,你说过她不是你解剖的第一位朋友。”

陆一楠偏头看他,“我有故事,你有酒吗?”

聂其轩微一挑眉,随即转身从房间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粗陶坛子放在两人中间,“主人家自酿的米酒,香,却不醉人。”

边说着,他边打开封口,给两人各斟了一碗。

陆一楠饮了一大碗才缓缓开口:“他是我的爱人,我们结婚前夕,他因为救灾牺牲了。就像这样的天气,山体滑坡,他被砸中头部,面目全非,殡仪馆的人不愿意碰,是我……”

她像这么多次面对一具具尸体,云淡风轻说着自己与那人的故事。

像戏本子里写的那样,年轻的男女互相吸引,渐生情愫,他对她诸多包容,诸多爱护,在最浓情蜜意时,故事里的男人为国牺牲,留下女孩儿孤身一人。

“我恨他……”陆一楠靠在聂其轩的肩头,口齿不清道。

是真的恨,她原本以为自己以后可以有个家,可是那人却食言了。

陆一楠始终记得他父亲的那句话——“他是我的儿子,可更是一名军人!”

她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没有过那样的绝望。

他是一名军人,他死得其所,可是她呢?

从那以后,她又是孤身一人了。

除了晏珣死的时候,这是聂其轩第一次看到陆一楠落泪,他一直以为她乐观豁达,甚至是有些没心没肺的,却没想到她竟也深情如斯。

酒坛已空,聂其轩想,自己大抵也是醉了,要不然怎么会做那样奇怪的梦?

梦里,穿着奇怪服饰的年轻女孩躲在角落瑟瑟发抖,而她对面的床上,竟放着一只血淋淋的羊头,他想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可却无能为力。

画面一转,身穿军装的高大男人安静地躺在床上,年轻的女孩儿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可他睡得太沉了,哪怕心痛如绞,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只得在心里一遍遍道歉:“小楠,对不起……”

2

聂其轩猛地睁眼,却见面前一张放大的脸正奇怪地盯着他。

他莫名有些不自在,“何事?”

那人收回了视线,直起腰道:“天气放晴了,可山路泥泞难走,我们怕是还要再耽搁几日。”

聂其轩拧眉,“我们出来快十日了,不知阿初那边怎么样了。”

陆一楠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书呆子虽然迂腐,但他身边有迟先生和相爷提点,不会出什么事的。”

“九龙鼎失窃一案你有没有什么想法?”聂其轩问。

陆一楠想了想,九龙鼎乃青铜所铸,这个时代是重金银的,青铜器并不值钱。

再加上这种器物一般是随葬品,古人对这些东西多有忌讳,皇陵中的金银玉器一样没少,所以图财是定不可能的。

古人多把鼎看作权利的象征,贼人盗走宝鼎,难道是为了这个?

想到这里,她叹道:“我真希望这只是一场寻常的盗墓。”

聂其轩当然知道她的意思,可他偏生理智地过分。

从盗陵案开始,他们仿佛踏进了一个巨大的圈套,不管是陈琛之死还是袁捷被刺,他们似乎一直都在被人牵着鼻子走,那人好像在跟他们玩一场游戏,不断给他们提供线索,引他们一步步踏进未知的危险。

可那人会是谁?

聂其轩闭上眼,脑中突然闪过一道身影,那人,真的会甘愿平凡吗?

3

茅屋的主人是一位离村寡居的大婶——张王氏,年纪不到五十,腿脚却不怎么利索。

招呼二人用过早饭,张王氏背起竹篓,挑了一根烧火棍做拐杖,便要进山采菌子。

据她说,骤雨初歇,正是采菌的好时候,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挖到一两棵珍贵的草药。

陆一楠玩心大起,她小时候经常随着院长妈妈进山采蘑菇改善伙食,如今想来,已经有十多年不曾进过山了,当下便自告奋勇要随张王氏进山。

聂其轩见她感兴趣,也没有拦着,只嘱咐她注意安全,便随她去了。

两人不一会儿便挖了不少菌子并几颗竹笋,张王氏脸上现出少有的兴奋,“一会儿回去把家里那只土鸡宰了,给你们弄上一个小鸡炖蘑菇,大姑娘家家的这么瘦,可不好生养。”

陆一楠:“……您知道我是女人?”

张王氏笑看了她一眼,“老身虽年纪大了,却也不是老眼昏花。我见你与聂公子情投意合,是不是私奔出来的?”

陆一楠嘴角狠狠抽了几下,谁与那人情投意合了?还私奔?您老脑洞可真大,呵呵!

两人说笑着,转眼就过了晌午时分,天色又是一片阴沉,陆一楠便提议往回走。

相携走至半路时,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还伴随着一道道闪电,劈在山林中。

陆一楠眼力好,隔着老远,便看见前方有个山洞,当下便拉着张王氏往洞里跑。

到了洞里,还没来得及清理身上的雨水,张王氏仿佛看见了什么,尖叫一声,手中的篮子倏地落地,菌子竹笋撒了一地。

陆一楠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山洞深处,半躺着一具白骨,那人应是死去了很长时间,尸骸上已经没有肉,只剩了一副结满蛛网的骨架,而颅骨上那两只巨大的黑洞,此刻正直直地望着她们。

张王氏吓得瑟瑟发抖,陆一楠安慰道:“一具骨架而已,不必害怕。”

心里却在狐疑,这深山老林中,怎么会有人死在这里?

出于职业敏感,陆一楠安顿好张王氏,便向着骸骨走去。

仔细检查了一番,在骸骨上并未发现致命伤痕,就在她以为此人是自然死亡之际,身后突然又传来张王氏的尖叫声。

陆一楠扭头看去,只见张王氏所坐的草堆旁,竟露出了一段白骨。

4

陆一楠拿过一看,是一截胫骨。

刚刚那具骸骨上并不缺少什么,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径自在洞内搜寻。

山洞是天然形成的,被数道巨石隔成了两截。

在里面的山洞里,陆一楠发现了一些散落的白骨,而早已干涸的水潭中,竟藏了两颗颅骨。

刚刚发现的完整骨架,再加上这两颗颅骨,似乎说明这里至少死了三个人。

除去坐着的那具骸骨外,其余的骨头皆零散不堪,以现有的手段,很难分清骨头上的裂痕是生前形成还是死后形成。

见到这么多人骨,张王氏吓得瑟瑟发抖,“陆姑娘,这要怎么做?”

陆一楠想了想,道:“我需要几口大瓮,煤炭及盐梅散。可是这附近没有人家,去哪里弄这些东西?”

张王氏往洞外张望了一下,见雨势小了,便道:“我下山去叫人送上来。”

5

眼见得雨下了又停,早已过了午饭时分,陆一楠却还不见踪影,聂其轩一刻也坐不住了,刚要出门去找,却被人撞了满怀。

待看到惊慌失措的张王氏时,聂其轩眉心突地一跳,“发生了何事?”

张王氏顾不得客套,把山洞中发生的事简要说了,又说了陆一楠需要的东西。

聂其轩拿了银子,嘱咐对方置办妥当,雇了人送上山。

山路泥泞难走,一行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所有东西运到洞口。

此时天色已暗。

陆一楠打发了人们回去休息,只留了聂其轩帮忙。

看着她忙前忙后,聂其轩迟疑道:“你确定这种方法可行?”

“这个方法是我在一本古书里看到的,我还没试过。我们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看运气吧!”

聂其轩不再说什么,帮着陆一楠把三口大瓮架好,下面烧了炭,把盐梅散及尸骨一同放入水中。

“需要多少时候?”

“据书中记载,煎骨需经千百滚,我估计,我们要在这里等上一夜了。”

聂其轩坐在她的身边,“你觉得这是不是凶杀案?”

陆一楠把玩着手里的茅草,道:“目前无法确定。

“不过,我检查过几名死者的骨骺线及牙齿等处,死者中年龄最大的,不超过十五岁,其中最小的是一名女孩儿。

“她的骸骨最为凌乱,有些小块的骨头甚至没有找到。而且除了这些,我还发现了一些兽骨。”陆一楠把一颗颅骨拿到面前,指着顶骨上的裂缝道:“你看,这是动物的颅骨,它头顶的裂缝绝不是自然形成,我倾向于是刀斧砍击所致。这几名孩子,应是受到了野兽的袭击。

“还有,最大的孩子尸骨完整,最起码肉眼看不出他受了伤。”

聂其轩恍然,“你之所以煎骨,是要看这些痕迹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

“对!若是生前伤,在日光照射下,骨头会有红色血荫,反之则无。”

几个时辰后,山下的鸡扯着嗓子叫了几声。

待水温下降,两人合力把骨头取出,以水洗净。

此时天气已放晴,陆一楠举着骨头对着日光,倏然眉头紧锁。

“怎么了?”聂其轩察觉到不对劲,疑惑道。

陆一楠抿唇,“许是山中水质有异,骨色昏黯,血痕根本看不出来。”

“那要如何?”

“我需要麻黄、甘草各二两研末,另需酽(yàn)醋、米酒、竹席及黄油伞等物。”

聂其轩点头,“好,我去准备。”

“等等。”陆一楠叫住他,低声道:“顺便报官吧!若是案件,后续事务还需官府处理。”

“我明白。小楠,保护好自己。”聂其轩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快步离开。

6

聂其轩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队人。

看穿着打扮,应是桃源村所属豫章府的捕快。

但奇怪的是,这队捕快的领头人却是一个漂亮姑娘。

那漂亮姑娘一见她,便张大了嘴,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陆,陆师姐?”

陆一楠蹙眉,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并没有拜师,当然不可能有个小师妹,可是眼前这姑娘一口一个陆师姐地叫她,让她不由得怀疑,“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谁知那姑娘一下子激动起来,扯着她的袖子道:“陆师姐,我是连萌啊!”

连萌?陆一楠恍惚了一下,那不是以前在21世纪的时候,与他们有过几次合作的私家侦探、组长宋歌的表弟吗?

“你?”陆一楠很快便接受了某个事实,凑近他,低声问:“你也穿了?只不过,你怎么成了这幅样子?”

连萌一脸的生无可恋,用极精炼的语句把他的遭遇诉说了一番。

原来,连萌是学刑侦出身,毕业后却没有进入警局,反而成了一名私家侦探。

出事前他正好接了个大单,跟踪目标的途中不慎出了车祸,直接被撞到了这里。

等他醒来后,却发现自己与清远县令家的女儿李长亭灵魂互换了。

待他说完,却见陆一楠憋笑憋得脸都红了,顿时不满,“你笑什么?”

陆一楠轻咳一声,正色道:“所以,你现在的身份是豫章太守家的女儿李长亭?这也太扯了吧?”

连萌:“……”我有什么办法?剧本就这么写的,我也很绝望啊!

“那就好办了,我现在碰到了一桩疑似案件,正好需要你们的帮忙。”

连萌拍拍胸口,“陆师姐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7

陆一楠用麻黄及甘草末重新煮过骸骨,以清水洗净,又用麻绳按次序穿好,放在竹席上。

连萌看着她这一连串动作,脑中某个念头越来越清晰,“等等,你,陆师姐,《尸书》不会出自你的手笔吧?”

陆一楠无辜地眨眨眼,“是啊!怎么了?”

连萌:“……”他没想到,穿越遇熟人不说,当时被自己默默吐槽的那本书竟然还是熟人所作,还真是巧啊!

陆一楠指挥着连萌带来的捕快挖出几个足以盛下一人尸骨的深坑。

又以木炭把深坑烧红,而后清理出木炭。

“好了,把酒和醋泼进坑内吧!”

众人依言而做,深坑内霎时冒起热气。

另一组人在陆一楠的吩咐下迅速把盛着人兽骨殖的竹席放入坑内,再以一张竹席覆在其上。

两个时辰后,地面渐渐冷却,捕快们在陆一楠的吩咐下将竹席抬出放在阳光下。

陆一楠打开手中的伞遮住尸骨。

连萌凑过来,“陆师姐,这方法,能行?”

“不知道,不清楚,我没试过。”

连萌:“……”

伞下的尸骨渐渐发生了变化,连萌指着尸骨大惊小怪道:“哎哎哎,变红了!”

众人凑过去一看,果然,最小的那具尸体多处骨头都现出了暗红色血荫。

聂其轩皱眉,“活着的时候被分尸?”

陆一楠什么都没说,又以同样的方法检查了剩下的尸骨。

“坐着的这具骸骨身上基本没有损伤。而另外两名死者,身上有多处不规则痕迹,其中以最小的女孩儿最为严重。

“你们看,就是这种。”

她把几块尸骨指给众人看,只见红伞下,骨头的断面处,有几道小指指甲宽的痕迹。

聂其轩惊诧,“齿痕?”他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案件,见过各种尸体,对于齿痕自是再熟悉不过的。

可连萌就不同了,作为一名私家侦探,他平日里接触的大都是情感问题,如今几块带着齿痕的骨头摆在他面前,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什,什么意思?”

其实他也是明知故问了,案件到了这一步,他再不明白案件性质那就是个傻子了,所以当陆一楠说出“吃人”两个字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反而一旁的侍卫纷纷抱树干呕了几声。

谁知陆一楠奇怪地看了众人一眼,道:“根据齿痕来看,是被猛兽所食。”

众人:“……”说话能不能不要说一半?

8

根据尸骨散落情况,陆一楠简单进行了现场重现。

三名死者误入山洞,被猛兽袭击,最大的孩子应是有工具护身,侥幸逃过一劫,而两个年龄小一些的,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大些的孩子眼睁睁看着猛兽撕咬弟妹,却无能为力。

“而在这件案子中,最后的死者应该是饿死的。”陆一楠总结道。

聂其轩还是不明白,“可尸体都只剩了白骨,怎么能看出死亡原因为饿死?”

“我与张婶最初发现骸骨的时候,在完整的尸骨里发现了不少叶子、树枝等物。”

陆一楠把那些东西摊开放在两人面前,“我看过,尸骨周围没有草木,而这些东西有明显被咀嚼过的痕迹,他应是饿急的时候,找了这些东西果腹。”

“陆师姐,那现在怎么办?即使这不是案件,可三个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出现在深山里?我觉得他们定是被人遗弃,走投无路之下,才误入山洞,被野兽袭击,若是叫我找到这些孩子的父母,我定要治他们一个遗弃罪。”

在他们那群朋友里,连萌年纪最小,平日里这些师兄师姐对他多有照拂,如今遇见熟人,他骨子里那股依赖感自然而然就表现出来了。

但某人却看不过眼,聂其轩不明白李长亭为什么要叫陆一楠为师姐。虽然对方是个漂亮姑娘,但她靠陆一楠那么近,还是让他心里膈应。

他把连萌挡到一边,道:“小楠刚刚说过,兽骨上有刀斧砍击痕迹,我觉得你应该叫你的捕快们去洞中搜寻工具。”

陆一楠点头,“聂兄说得对,搜寻工具一事就交与李大小姐了。

“至于死亡时间,从死者尸骨情况以及周围环境来看,案件大概发生在十多年前,这一点,我与聂兄会去查访。”

9

山洞空间很大,众人一直挖掘到晚上,除了一些细碎的骨头,并无任何发现。

陆一楠招呼大伙儿简单吃了点干粮,便独自出了山洞。

与连萌的相遇,又让她想起了过去的事。

“陆师姐,你与聂兄……”身后传来连萌的声音。

陆一楠自然知晓他的意思,叹道:“我们是好兄弟。”

连萌挠挠头,看着她的背影,小心翼翼地开口:“陆师姐,其实我想说,沈教官已经走了那么多年,我见聂兄对你甚好,你不妨放下心结,试着重新开始。”

他们年少相识,连萌对陆一楠的故事自然清楚。

自沈教官去世,陆师姐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都看在眼里。

她甚少有依赖一个人的时候,可是聂其轩不同,他们之间有一种叫做“默契”的东西存在。

陆一楠却是摇了摇头,道:“我知道被人抛弃的滋味,我们这样的人,随时都可能会离开,我不想被任何人事牵绊住。”

相处三年,那人虽不善言谈,但他对她的好她都是知道的。

这么多次的舍命相护,她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呢?

可她心里背负着过往以及对未来的不确定,与其给人留下无谓的希望,不如选择一个适当的时候做个了断。

陆一楠独自站了许久,转身的时候,却见一袭黑衣的男人正斜倚着树干,定定地看着她。

“怎么了?”

聂其轩直起身,道:“无事。天色已晚,早点休息吧!案件若是没有什么问题,明日转交豫章府,我们也该出发了。”

陆一楠点头随着他往山洞走去,临近洞口时,却听那人问了一句:“你要离开?”

她倏地转头看向聂其轩,却只见他轻轻别开脸,情绪无甚大的波动,“两年前,玄清道长便看出你的来历,他与我说过,若有一日你想离开,他可以帮忙。”

陆一楠挑眉,“你不觉得你这句话说晚了两年吗?”

聂其轩没有被揭穿的窘迫,脸上反而露出了少见的温柔,他叹道:“小楠,我也是自私的。

“可如今朝堂动乱,我们卷入其中,以后的日子只怕不会平静。”

“我们相识多年,你觉得我会临阵脱逃?”

“你与这些无关,不该卷进来。”

陆一楠被他气笑了,“那你们就该卷进去吗?死在这些阴谋之下的人何其无辜?我不是圣人,不想拯救天下苍生,我也没有那个能耐。但我目前能做的,只有同你,同书呆子共进退。

“聂先生,你可明白?”

聂其轩看着她的背影,面色有些复杂。

他怎么会不明白,两年前他便明白,他那些一厢情愿的对她好,并不被她所喜欢。

她不是寻常女子,自是不需要他人的保护。只是连萌的出现,让聂其轩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若有一天她会不告而别,那他宁愿亲自送她离开。

10

翌日

陆一楠与聂其轩带了几名捕快进村查访。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昨晚的事。

村子里稀稀落落地有几户人家,一行人根据名册,造访了几名上了年纪的老人。

可那些人听说问的是十几年前的事,皆是讳莫如深。

陆一楠不禁有些奇怪。

聂其轩看了看手中的名册,叹道:“还有最后一户,走吧!”

这是一户独居的老人,无儿无女,据说年轻时上过战场,虽然年纪不小,但看起来还算硬朗。

老人听说两人的来历,并没有像前几户人家一样闭门谢客,反而热情地沏了茶,招呼两人坐下。

老人抿了口茶,慢悠悠开口:“这些事埋在我心里十几年,每每午夜梦回,总会想起那段噩梦一般的经历。

“当年的事被朝廷压下,禁止谈论,如今我这把年纪,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据老人回忆,桃源村虽隶属豫章府,却因为闭塞,与外界甚少交流。

十五年前,桃源村一带确实发生过惨绝人寰的事。

前一年的洪涝毁了刚刚出穗的禾苗。

第二年,百姓满心希望地把仅剩的种子种下后,却又发生了百年一遇的干旱。

富庶人家都坐吃山空,更何况小门小户。

那年月,饿死的人不在少数。

各村长者联名上报请求朝廷救灾,可府中的官员却置之不理,依旧歌舞升平,每天都有大量剩饭剩菜倒入水沟。

真正应了古人的一句诗——“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

当时的太守是大总管郭兴的弟弟郭旺,听说饿死了不少人,非但不开仓放粮,竟还说出“死了那么多人,为何不去吃肉?”这种话。

“那一两年的时间里,饿殍(piǎo)遍野,瘟疫横行,许多村庄都荒废了。”老人叹息着摇了摇头,又接着道:“各位官爷别看豫章府如今繁荣富庶,当年的惨烈简直就像一场噩梦啊!”

“包括吃人吗?”陆一楠问道。

老人一愣,竟是笑了,“那年月,别说是死人了,但凡是能入口的东西,都被填了肚子。”

众人无言以对,俗话说法不责众,更何况是饿得连思考都不会的百姓?

说到底,当年就是个吃人的社会。

聂其轩问道:“那老人家可知,十年前,有没有谁家是一夜之间突然减了人口的?”

“唉!那年月,突然少几个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当时大家连饭都吃不上,谁还会顾及别人?”老人摇了摇手,捡起拐杖便向屋内走去。

两人见问不出什么,便起身准备离开。

谁知刚刚走到门口,却突然被人唤住。

“等一下。”

两人转头,只见刚刚那位大爷拄着拐杖,晃晃悠悠向他们走来。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当年村口的张家媳妇,不知因为何事,被打得半死。那以后没过多少时日,张家人连同那四个痴傻的孩子便都死了,只剩了媳妇一人。”

“张家媳妇?”聂其轩蹙眉,“老人家可知这人现在何处?”

“她现在就住在山脚下的茅屋里,当年家破人亡后,她便独自搬去了那里,那年月能活下来的,不容易啊!”

老人说着,似是又想起了往事,不由得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11

聂其轩与陆一楠对视一眼,这老人口中的张家媳妇,难道就是收留了他们几晚的张王氏?

想到这,陆一楠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煎骨验尸时骨头的异常?现在想起来,当时煮骨的水,很可能被动了手脚。”

“你怀疑张王氏?可是她一个山野妇人,怎么会懂这些?”

陆一楠沉默,这也是她想不通的地方。

当初她把那本古书赠给晏珣的时候,他那么高的医术,却对“煮骨不见锡”一说感到惊奇。

如今,一个没有文化的妇人,真的会知道这些吗?

陆一楠二人回来的时候,连萌他们的挖掘工作也进行的差不多了。

见到二人,连萌邀功似的把用白布包着的东西递到陆一楠跟前。

“陆师姐,山洞内几乎被我们翻了个底朝天,你看我们找到了什么?”

陆一楠接过一看,只见白布内裹着的是一把烂了斧柄、锈迹斑斑的斧头。

“这是在发现颅骨的深坑内找到的,那坑以前应该是个水池,岁月更迭,现在坑底只剩了一层湿泥。”

聂其轩看了看,蹙眉,“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连萌笑得有些得意,“若是寻常发现自是不能证明什么,可是我们在这把斧头周围的土壤里,发现了大量的蛆壳。”

苍蝇嗜血,这是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的,至于斧头周围有大量蛆壳,那定是因为这把斧头沾染了血迹,引来了苍蝇,继而孳(zī)生了蛆虫所致。

“最重要的,我在斧头上发现了一个标记。”

连萌把那一处指给二人,只见那饱经岁月侵蚀的斧柄处,歪歪扭扭刻着一个不甚清晰的“张”字。

12

陆一楠把斧头递给张王氏时,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

“张婶可认识这个?”

张王氏沉默着摇头否认。

“那这斧柄处的标记大婶可认得?”

张王氏在看到那个字时,眼神闪了闪,但还是摇头。

陆一楠看着张王氏,又道:“怕是你早就猜到,山洞中的死者就是你的孩子了吧?”

对方的神色终于有了异样。

陆一楠继续道:“书中记载,‘煮骨不得见锡,见锡则骨色黯’,我们第一次煮骨的时候,是你在材料中中做了手脚,掺了锡粉。

“你应是早就知道我们的身份,知道我们不会对一桩疑似案件袖手旁观,于是只得假意热情帮忙,在我们放松警惕的情况下,破坏煮骨所用的材料,以此混淆我们的验骨结果。

“你遗弃自己痴傻的孩子,在他们心智不全的情况下,被虎狼所食,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张王氏凄凉地笑了笑,“你们愿意听我讲个故事吗?一个关于十多年前的故事。”

张王氏与自家男人是姑表亲,成亲后,二人生有四个子女,但不知为何,孩子们皆有些痴傻。

十多年前的一场饥荒,最小的孩子饿得奄奄一息。

丈夫出门转了一圈,回来却说闻到了邻居家的肉香,旁敲侧击之下,才知道他们竟然把自己死去的孩子煮了。

公婆饿绿了眼睛,竟也想效法邻居,把目光放在了刚刚断气的老四身上。

张王氏是不乐意的,可从小受到的教育让她不敢违逆丈夫和公婆。

张家当晚的厨房里,传来了久违的肉香。

可是人心不足,欲望一旦开了闸,便关不住了。

他们又把目光放在了另外三个孩子身上,都说为母则刚,从小遵从妇德的张王氏终于做出了反抗。

她趁着夜深人静,用背篓背着老三,一手牵了一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深山走去。

张王氏把家里仅剩的两块红薯干塞在了大儿子手里,又给了他一把斧头,告诉他若有虎狼伤人,就用斧头砍死,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二日,被饿醒的丈夫公婆不见了孩子,把她狠狠打了一顿。

饥荒过后,她本想去寻回孩子,可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

她把茅屋安在山脚下,油灯夜晚不灭,也是想给孩子留一盏回家的灯。

谁能想到,三个孩子就在离她不远的山洞中,死得那样惨烈。

张王氏想到这里,一下子瘫倒在地,捂着脸痛哭失声。

陆一楠有些不忍,但还是问道:“那,据村民说,你家男人和公婆后来相继饿死,这可是真的?”

她问出这话心里是没有底气的,那场饥荒饿殍遍野,活下来的人屈指可数,其中就有张王氏,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可想而知。

张王氏呵呵笑了两声,“那几人丧心病狂,孩子没了,他们竟然商议着要把我吃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所以我提早下手,让他们去给孩子赔罪。”

她看向陆一楠,又接着道:“陆姑娘,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是不屑于去吃他们的肉的,我嫌恶心!呵,呵呵——”

“变态!”连萌啐道,不知骂的是谁。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陆一楠道:“煮骨不见锡,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张王氏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我父亲是村子里的郎中,我自幼随着他习了不少医术。”

陆一楠却是眉头紧锁,连医术高超的晏珣都不知道的方法,一个闭塞山村的郎中却知晓,难道真的是人外有人?

连萌转头,对着陆一楠拱了拱手,“陆师姐,如此,我便先把张王氏带走了。此去渝州凶险未知,还望保重。”

陆一楠实在无法接受自己曾经的小师弟成了这副模样,忍了许久,才没有笑出声来,意识到连萌正一脸哀怨地看着她,她才正色道:“这里距离京都路途遥远,若我们遇到困难,任寺卿怕是来不及支援。为方便起见,我会每隔七天给你传信,若有一天断了联系,就说明我与聂兄遇到了危险,还麻烦你替我们通知任寺卿。”

“陆师姐放心。”

看着连萌与捕快们渐渐走远,陆一楠突然转头直直地盯着聂其轩,直到把对方看得莫名其妙,她才叹了口气,“走吧!”

“你刚刚,要说什么?”

“我还是不相信,张王氏会懂那些。”

“若是最后的真相是你不愿看到的,你会怎样?”

“我不知道。”陆一楠摇了摇头,暗暗叹息,一定是她的错觉,那人现在心无杂念,早已不是过去的模样,不可能会是这一切的主导的。

作者注:参考书目——

《洗冤集录》南宋.宋慈/著

《法医现场学》2016年3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