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当法医Ⅱ:墓中尸

昔日三人组京都重聚,携新晋主簿迟昀,刁蛮小郡主秦簌簌,神秘哑女凌霄,品美食,破奇案,洗冤屈。

1

“起棺——”

庆国公去世的第七天便是出殡之日,随着礼官的一声高喊,便有人拿好酒浇了杠头实行祭杠仪式,礼官念了祭杠词,摔了吉祥盆,八个身强力壮的青年一声吆喝,便抬起棺木稳稳向着墓地行去。

“尘秽消除,九孔受灵,使我变易,返魂童形,幽魂超度,皆得飞仙……”

鞭炮的噼啪声中,一道诵经的声音传来,陆一楠几人循声望去,只见来人一身破烂道袍,杂乱的头发用一根木棍别在脑后,这熟悉的装扮,不是玄清又是谁?

只见玄清小跑着上前,却是越过几人,直冲坐在车上哭得不能自已的秦簌簌而去,他脏兮兮的大手揉了揉秦簌簌的发顶,道:“好徒儿,师父来迟了。”

秦簌簌见到玄清,一下子又是悲从中来,大哭了一场。

“师父?徒儿?”聂其轩蹙眉,他没想到,秦簌簌曾提起过的熟识机关术的师父竟是他们的老熟人,前朝边关守将上官凌,同时也是平州城的玄清道长。

秦簌簌红着眼向几人介绍道:“大哥,阿楠姐,这位便是我那位熟识机关术的师父,你们认识?”

玄清拍了拍秦簌簌的肩膀,示意队伍继续前行。

他凑到聂其轩身边,笑眯眯地道:“聂公子,两年不见,不知可有所得?”

聂其轩自然是知晓他的意思,不冷不热道:“玄清道长怎地对别人的事这么关心?”

“你毁我随身暗器,我当然要还你一份礼物,不知相思蛊好不好用?”玄清眨眨眼。

“我那些记忆是你搞的鬼?”相思蛊,传说中可以与对方互通心意的蛊虫,他倒是不知道,这个道士是何时给他做了手脚。

“某些人脸皮薄,我只有帮他一把喽!年轻人,喜欢一个人就放心大胆地让她知道嘛!”玄清拍拍他的肩膀道。

“一生未娶的人,如今却来给我传道解惑?”聂其轩嗤道。

玄清:“……”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尊老。

“算了,道长我不跟你计较,不过那丫头的来历……”

聂其轩道:“不劳道长操心。”

玄清挑眉,“可若是那丫头自己想走呢?”

“那便送她离开。”

“你不是喜欢她吗?”

“谁说喜欢一个人就要把她困在身边了?”聂其轩轻笑,“我愿尽我最大努力,给她最大的自由。”

“哪怕代价是此生不复相见?”玄清故意扎心。

“不知道。但,只要她想,只要我能做到。”

玄清听得这句话,微微愣了愣,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想,这样做,可最后呢?

人呐,终究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年轻人,你要知道,那丫头的心结不是那么容易被解开的。”玄清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个纸包,献宝似的递到聂其轩跟前,“道长我精心研制的忘尘散,一口前尘尽忘,一包一百两,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

聂其轩突地就笑了,直笑得玄清毛骨悚然,他才开口:“玄清道长莫不是忘了,两年前,你曾给我算过一卦,那卦象说,我心中所想终会实现,所以,我为什么还要多花一百两买一包药粉?”

玄清:“……”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2

庆国公是按郡王之仪安葬,墓道两侧共有四对真人大小的陶俑守门。

抬棺之人是太常寺卿精心挑选,八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抬着厚重的梓木棺椁稳稳前行。

亲眷是不能进入墓室的,秦簌簌看着自己的父亲离自己越来越远,没忍住又哭起来。

陆一楠看得心里难受,本想上前安慰,却听墓室内一阵骚乱。

只见刚刚主持葬仪的太常寺卿与抬棺之人汹涌而出,口里喊着有鬼。

几人对视一眼,也顾不得合不合礼仪,拔腿就往墓室内冲去。

宽阔的墓道内,厚重的梓木棺材孤零零地停在那里,而离棺材不远处,一具陶俑倒在地上,许是摔得狠了,那陶俑裂开了一条缝,一股黏稠的液体混合着恶臭争先恐后地从缝隙里涌出。

经验丰富的几人立刻明白了那是什么味道,只不过,生人殉葬是早已明令废除的法子,如今在庆国公的葬礼上出现尸体,不免让人多想,一些好事之人早已议论纷纷。

秦簌簌更是接受不了,她自是清楚律法条文,如今看到这具尸体,不免怀疑是有人栽赃陷害。

父亲受尽折磨而死,没想到连葬礼都不得安生。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是悲从中来。

任之初虽与太常寺卿属于不同衙门,但品级一样,此刻却也忍不住发了脾气,质问主持葬礼的太常寺卿道:“这是怎么回事?”

活人殉葬早已废除,这若是叫圣上知道庆国公的陪葬陶俑里面竟发现了尸体,不只是死去的庆国公,就连活着的秦簌簌都会受到牵连。

太常寺卿孟洪按辈分是任之初的叔叔辈,对方如此不给他面子,也让他颇为不满。可虽说对方年纪轻,但人家有个一国之相的父亲,后宫独大的姐姐,再加上这是在自己主持的葬礼上出了这事,若是陛下知道,他这官也不要做了。

于是,他也顾不得与任之初计较,拱手道:“本官只负责葬礼事宜,至于墓穴选址与墓中布置皆是由将作寺安排的。”

将作寺自陈琛死后,便由少匠孙义接替了大匠之职,而庆国公墓便是由他监造。

听说墓中出了事,正在修缮先皇陵墓的孙义急匆匆赶来,向着两位寺卿行了礼。

孟洪刚刚无端承受了任之初的脾气,此时把不满全都发泄在了孙义身上,“庆郡王的陪葬人俑可是将作寺监造?”

孙义连连点头称是,虽说面前两人的官职只比自己高了一级,可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眼前还有个一脸阴沉、未曾言语、掌天下刑狱的大理寺卿。

孟洪阴阳怪气道:“孙大匠可是好手段啊!竟然在陶俑里藏了真的尸体。你知不知道,我朝早已废除了生人殉葬之礼?”

孙义自然知道生人殉葬的后果,他擦了擦汗,道:“下官冤枉,今日之事,下官实不知情。”

“依本官看,是不是活人殉葬需先验看过尸体再说,而不是在这里互相推诿。耽误了司天监推算的良辰吉时,二位大人恐都会官职不保。”

任之初一甩袍袖,吩咐侍卫们把庆国公的棺木停放妥当,又命人把随葬陶俑全部抬出墓室,以便陆一楠验看。

3

随葬陶俑全被侍卫按陆一楠的吩咐砸碎,庆幸的是,除了跌倒的那具,众人并没有再发现其他的尸体。

一个时辰后,陆一楠把验尸格目交到任之初手上,道:“根据我的检验,死者男,四十岁左右,死亡原因为窒息。

“我在死者的呼吸道内发现不少陶土颗粒,他的窒息原因应该是被湿泥糊住口鼻导致的。由此可见,死亡性质应为他杀。

“死者的尸体腐烂严重,已辨不清面容,死亡时间也不好判断,但有一点,他的肉都已经被蒸熟了。”

“蒸熟?”任之初不知怎的,想起了前一晚在幽篁居吃过的叫花鸡,不禁一阵干呕。

陆一楠嘴角抽了抽,“是的,与那些陶俑一起,烧制了不少时候。”

任之初:“……”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陶俑是三天前烧制好的,这一点,可以推算出死者死了最少三天。不过,既然尸体是被封在陶俑内的,那就说明凶手或死者一定与制陶工人有关,所以,我们首先要查的,便是此次参与陶俑烧制的陶匠。”陆一楠又道。

任之初点头,随后命孙义把负责烧制陶俑的工人全部叫来,按照名册点名之后,却发现并无一人缺席。

经过查问,几名工人都是将作寺登记在册的,陶俑都是众人一起烧制,所以并不存在单独作案的可能。

不是单独作案,难道是众人联手把死者杀死封在陶俑内?

孟洪提出这一点,陶匠们纷纷跪地高喊冤枉。

突然,有一上了年纪的陶匠道:“大人,有一人并不在我们之列。”

原来,老陶匠所说之人名唤李桥,是京中有名的瓷器铺子里的制陶师傅。

由于庆国公暴毙,上头给下了命令,需得按时完成陪葬陶俑的烧制,将作寺人手不够,只得从外边请了一名手艺好的师傅帮忙,此人便是李桥。

可陶俑烧制完成那天,李桥便不见了踪影,甚至连工钱都没有结算。

“那李桥所在的瓷器铺子叫什么名字?”

老陶匠说了一个名字,任之初冲侍卫使了个眼色,后者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侍卫带回消息,李桥自被将作寺招去,便再也未回过铺子里。

任之初眉心微蹙,“可有打听到那李桥多大年岁?”

侍卫道:“听掌柜说,李桥年约四十,这是属下查到的李桥的资料。”

侍卫把一张纸递到任之初手上,后者接过一看,与陆一楠对视一眼,这张纸上所写李桥的特征,与他们发现的死者几乎都能对上。

4

“这么说,死者很可能是陶匠李桥?”聂其轩刚刚与玄清就相思蛊的问题进行了一番武力上的探讨,所以并未参与验尸之事。

陆一楠道:“陶俑内的尸体一身短打,完全是做粗活的打扮,再加上陶匠们对李桥外貌的描述,大致可以确定,死者便是李桥。”

“可一名陶匠,他能得罪什么人,让人如此待他?”

“刚刚我已问过那些人,大家都说李桥与他们关系并不亲厚,仗着自己手艺好,总是有些看不上他们这些吃官家饭的。”任之初道。

“阿初的意思是,这李桥可能是因此得罪了那些人,被众人联手杀死?”聂其轩问。

“不无可能。”任之初道。

“对了,我在死者的胃内发现了一些还未来得及消化的饭菜,这说明死者是在饭后不久死亡的。

“刚刚打开死者胃部的时候,我闻到一股酒味儿,当时以为是因为尸体被蒸制,胃内容物发酵的原因,现在想来,死者死前应是饮了酒。这也是一条线索。”

聂其轩蹙眉,“仅凭一些食糜怎么能确定是哪几样东西?”

陆一楠神秘一笑,“这个你就不懂了吧?”

她说着,拿出验尸格目递给对方,解释道:“经分析,死者死前曾吃过烤乳猪,清蒸鱼,麻婆豆腐,还有一道白玉汤,喝的酒是上好的竹叶青。”

饶是陆一楠口中说出来的都是上好的菜色,任之初在一旁听着,还是忍不住想干呕,他可忘不了当初在凤凰镇时,被对方支配清洗食物残渣的恐惧。

聂其轩道:“独自一人,点了三四样小菜,还喝了酒,倒会享受。”

陆一楠道:“可不是嘛,单说这烤乳猪,烤得是色如琥珀,又类真金,入口则消……”

任之初抱怨道:“阿楠,多好的食物经你说出来,都让人没有食欲。”

陆一楠嫌弃地看着他,“以后少往我幽篁居跑,你看看你,脸都大了一圈。”

任之初:“……”不带这么人身攻击的。

待看到聂其轩挑眉看着她,陆一楠忙正色道:“聂先生刚刚说的,正是可疑的地方,所以我怀疑,死者死前曾与人有过接触。”

“那现在要如何做?”

“这个,”陆一楠沉吟片刻道,“既然我们不能确定死者的身份,最笨的方法便是在城中酒楼饭铺中寻找目击者,看这李桥是否曾买过这几样小菜。”

“那最直接的办法呢?”

陆一楠:“这几样菜只有我幽篁居才有。”

“……走吧!”聂其轩起身,戳了她额头一下,幽幽道,“知情不报,罪加一等。”

5

待二人拿着画像询问幽篁居的小二时,小二看了一眼,便摇头说没见过此人。

陆一楠持着怀疑的态度,“你确定?”

小二嘿嘿一笑,“老板,别看小的别的不在行,认人的功夫可是一流。”

“那你记不记得三天前都有谁点过这几道菜?”

小二想了想,道:“那天我们一共卖出烤乳猪八例,清蒸鱼十二例,麻婆豆腐七例,至于这几道菜都要的客人一共有三位,其中两位是堂食。”

“那你可还记得带走的那位客人是何打扮?”

“小的记得那位客官四旬左右,留了两撇八字胡,蓝衣皂靴,一副士人打扮。不过他看起来愁容满面,一身衰败之气,但出手却是大方……”小二意识到说漏了嘴,立刻住口。

陆一楠却是伸手道:“收了人家多少小费?交出来,充公。”

小二立刻嘴一瘪,委屈巴巴道:“老板,人家上有老下有小……”

陆一楠哼道:“看在你帮了大忙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6

就在陆一楠二人去往幽篁居之际,宫内却来人宣任之初进宫。

任之初进宫的时候,黑云压城,云宸站在勤政殿门口,看着大团的乌云,意有所指道:“暴风雨要来了啊!”

任之初看着年轻帝王的背影,突然觉得,也许陛下并不像所有人眼中那样无能。

“不知陛下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云宸捏了捏眉心,道:“御史纪方失踪了几日,家人遍寻不着,闹到了顺天府。”

据纪家人说,纪方几日前去往国公府吊唁庆国公后,便没有还家,甚至连伺候在旁的小厮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纪方?”任之初记得,这纪方四旬左右,身兼御史一职,是个顽固。

“陛下是要把这失踪案交与臣?”

“任卿也该知道,近日的官员死亡案闹得人心惶惶,朕是怕……”

云宸没有说完,任之初却是知道他在害怕什么,自庆国公死后,这几日已有不少老臣递了辞呈,这样下去,恐会引起朝堂动荡。

“陛下放心,臣定会竭尽全力,寻找纪大人。”

任之初出门的时候,又碰到了云泽,对方并未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过不了几日便又生龙活虎,相反,他的脸色更加不好。

“王爷。”任之初施礼道。

云泽点点头便要往殿内走。

“王爷,”任之初叫住他,在他询问的目光下,斟酌了许久终于开口,“保重身体。”

云泽闻言,嘴角挑起一抹笑,眼神肆无忌惮地在任之初身上扫了几下,道:“任寺卿数次关心本王,让本王不得不怀疑……”

“下官告退!”真是多嘴,任之初默默吐槽自己一句,一拱手,也不等对方答复,便匆匆离去,只留云泽一人在那儿笑得肆意。

待任之初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云泽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淡去,他回头,便看见身后一袭黑色常服的云宸正一脸漠然地看着他。

云宸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道:“任贵妃已有一月身孕,朕打算尊她为后,摄政王怎么看?”

云泽面上并无波澜,公事公办道:“任氏出身名门,温婉端淑,确实当得起一国之后。”

“摄政王已过而立之年,却还未婚配,府中姬妾也未有人诞下子嗣,也是该抓紧了。近日北狄国有意与我云国和亲,不知摄政王可有意?”

“全凭陛下做主。”

他冲着皇帝施了一礼,便要告退,却听对方接着道:“当年,小皇叔也是这样‘逆来顺受’的吗?”

云宸没忍住,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云泽脸色霎时苍白,他的唇抖了许久,终是没能回答。

云宸哼了一声,“摄政王身子欠安,往后就在府中安心休养吧!”

“礼数不能废。”云泽淡淡道。

自幼年起,除去云泽在军中历练的那几年,叔侄俩几乎没有分开过,即便后来云宸那样厌恶他。

有些习惯是刻进骨子里的,哪怕这个习惯已经成了二人之间的毒瘤,云泽还是倔强地坚持着。

“来人!”看着云泽走远的背影,云宸阴着一张脸,吩咐旁边伺候的小太监,“勤政殿前的地面全部洗刷一遍,脏!”

他的牙缝里挤出那个字,眼角的余光瞥见那道紫衣身影微微僵直了身体,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报复的快感。

7

“所以,酒菜这条线索断了?”任之初蹙眉问。

陆一楠道:“我觉得还是有查下去的价值的。小二口中的那个人,既然不是李桥,那很有可能就是凶手。不管怎样,当务之急,我觉得我们先要找到这个最后与李桥一起喝酒的人。”

任之初揉了揉额头,这几日他都没有好好休息,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突然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陛下召我进宫,说是御史纪方失踪了几日,这件案子也交到了我的手上。”

陆一楠道:“寻人之事自有顺天府来管,为何要交到大理寺?再说,大理寺不是还有别人吗?”

任之初叹道:“最近朝堂动荡,陛下也有些焦躁,这些事交到我手中本就是越俎代庖了,只是如今朝堂上下,能得他信任的,应是没有几人了。”

“那云泽……”

“阿楠,”任之初脸色严肃,“摄政王与皇上的事万不可妄议。”

陆一楠吐了吐舌头,她与云泽接触不多,但以她对云泽的了解,那人绝不是外界传言的那样贪恋权势,若他想夺位,以他的军功,绝对是轻而易举的。

“陶俑藏尸案不可无人主持,纪方失踪一案,便由我和阿楠去查。”聂其轩话落,便扯着陆一楠的袖子往外走。

“喂,怎么了?”察觉到对方脸色不对,陆一楠疑惑。

聂其轩拧眉,“早就与你说过,祸从口出,为何不长记性?”

陆一楠哼道:“这里一点都不好,还不让人说话了?”

“你又在感情用事。”

“好了好了,不是说去纪家的吗?”

8

纪方的妻子是个大家闺秀,年轻时不顾家人反对嫁了当时还是穷小子的纪方,夫妻二人感情甚好。

此时的她坐在厅中,哭得一双眼睛红肿不堪。

陆一楠安慰了许久,才道:“夫人知不知道纪大人与什么人交好?”

纪夫人摇了摇头,“我家老爷性子倔强,由于担了个御史的官职,更是有些不近人情,他交好的人没有几个,得罪的却是不少。

“不过他都是因为朝中之事,并无私人恩怨。”

这一点,陆一楠已听任之初提过。

纪方出身寒门,靠着皇帝赏识一步步爬上御史的位子,更认为自己应该好好报效皇恩。

他秉性正直专好管不平之事,因此在朝堂上得罪过不少人,甚至连任之初也遭过他的弹劾。

可若说是因此得罪人,倒也不大可能,毕竟纪方身为御史,本就有进言规谏的职责。

只是一个大活人光天化日之下失踪,确实可疑。

见纪夫人这里没有线索,陆一楠与聂其轩只得告辞,却在迈出大门时,被人叫住。

“等等,”只见纪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小跑过来,边跑边道,“二位公子等一下,我突然想起,有一家人好像有些嫌疑。”

“哦?”陆一楠与聂其轩对视一眼,道,“夫人请说。”

纪夫人叹道:“这事也怪我家老爷太过迂腐,不知二位可曾听说过前京都守卫使李桓?”

“李桓?”聂其轩皱眉,“三年前,京都守卫使李桓因擅离职守被御史弹劾,一怒之下撞柱身亡,夫人说的可是这件事?”

“是的。”

据纪夫人说,京都守卫使李桓因在职期间擅离职守救助一名老者而被身为御史的纪方弹劾。

李桓出身贫寒,仗着一身武艺挣了个官职。

因其生性爽朗,平日得罪了不少官员。本次遭逢弹劾,并无一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李桓感叹世道险恶,竟一怒之下,撞柱而亡。

“自那件事发生后老爷一直在后悔。这些年,也一直在想方设法弥补李家人,可前不久,老爷愁容满面,说李家人全都没了。”

“没了,什么意思?”陆一楠问。

纪夫人擦了擦眼泪,道:“李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寻不着踪迹了。”

9

两人与任之初交换了一下各自查得的情况,后者听到李桓的名字时,眼前一亮,道:“既然纪大人的失踪可能与李桓的家人有关,那便好办了。”

任之初立即修书一封,派人前往吏部,不消半个时辰,侍卫便带回了吏部的回信。

“李桓,安平县人,父早逝,家中有一老母及同母弟,弟名李桥……”

任之初倏然住口,看向二人。

“李桥?”陆一楠二人异口同声道。

没想到,陶俑藏尸案竟与御史失踪案联系到了一起。

任之初突然想到了什么,吩咐侍卫长,“去纪府,打听一下纪御史失踪当日的衣着打扮。”

侍卫长领命而去,很快带回消息,纪方失踪当日的穿着,正与幽篁居的小二描述的一致。

“除此之外,属下还拿了纪大人的画像让小二辨认,他确定,那日订餐之人,正是纪大人。”侍卫长道。

任之初点点头,显然很是满意侍卫长的办事能力。

“这就可以对上了,”陆一楠兴奋道,“这就不难解释李桥的胃内容物为何会有幽篁居同款饭菜了。”

“这样看来,应是纪方灌醉李桥,趁他不备,把他封入了陶俑中活活闷死。可是动机呢?”聂其轩道。

堂堂御史,他有着大好前途,为何要干下这杀人的勾当?

“会不会是因为三年前的事?”

任之初摇头,“不会,那件事虽说纪方太过激进,但却是李桓先不守规则。擅离职守,无异于逃兵般的存在。李桓之所以自尽,也是因其性子太过刚烈。”

至于李家家破人亡,究其原因,纪方虽有错,但李桓的所作所为未免太过没有担当。

而纪方为官清廉,虽然怼人不倦,但也没有什么大错处,不可能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中,更不可能因此而杀人。

“可根据验尸结果,我们已知的李桥死前接触的最后一个人,就是纪方。”陆一楠道。

“莫急,”聂其轩安慰道,“两条线索我们都要继续查下去,不过我总隐隐觉得,我们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10

陆一楠二人又回到庆国公墓地,想在案发现场找到什么线索。

庆国公的棺木已暂存义庄,此时墓室内空空荡荡。

自案发后,主墓室内并无人走动,甚至就连发现尸体时流出来的液体还残留在地面上,使得不见天日的墓室时不时便有一股异味飘过。

两人分头行动,陆一楠在外翻找着被砸烂的陶俑碎片。

突然,一道声音冷不丁响起,“这些陶俑眉眼精致,栩栩如生,秦逸这老家伙倒会享受。”

陆一楠手一抖,扭头看见一脸胡茬儿的玄清正站在不远处。

她蹙眉,抱怨道:“道长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的吗?”

玄清捋了捋胡子,有些嫌弃道:“没大没小,冰块脸眼神真不怎么好。”

陆一楠挑眉道:“道长眼神好,不也终生未娶?”

玄清:“……算了,不跟你一般计较。本道长听说,你们怀疑是纪方杀害了陶匠李桥?”

陆一楠胡乱点头附和。

“那道长我问你,御史纪方可会制陶的手艺?”

陆一楠倏地看向他,“什么意思?”

玄清撇撇嘴,并未回答,反而趿着他那破烂布鞋越走越远。

聂其轩从主墓室出来,就见陆一楠若有所思地望着手中的碎陶片。

“发生了何事?”

陆一楠回神,把手中的陶片递到对方面前,道:“你看看这个,能不能看出什么?”

聂其轩接过仔细查看了一番,道:“做工精致,手艺非凡。”

“这是封住死者的那尊陶俑上的碎片。”

聂其轩听得她提到死者时隐去了李桥的名字,再又仔细看了看手中哪怕衣饰纹路都雕刻得极精细的碎片,恍然道:“纪方身为御史,并没有制陶的手艺。而这陶俑的做工栩栩如生,定是手艺精湛之人所做,所以,李桥才有可能是制作陶俑之人,既如此,那……”

陆一楠抿唇点头,一时的大意,竟让他们走了这么多弯路,实在是不该。

11

任之初听得义兄二人的分析,沉思道:“照这样看来,凶手其实是手艺精湛的陶匠?”

陆一楠点头,“我与聂先生去了李桥之前所在的瓷器铺子,拿回了李桥烧制的摆件,找了经验丰富的老匠人仔细比对,我现在可以肯定,那具藏尸的陶俑正是出自李桥之手。

“所以,我有理由怀疑,真正的凶手是李桥,至于陶俑内的死者,很有可能是失踪的纪方。”

任之初站起身,吩咐侍卫长道:“来人,传令下去,全城搜捕李桥。切记,万不可伤其性命。”

两天后,任之初的手下在距京都百里远的破庙中发现了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

陆一楠验看后,叹息着摇头,“死亡时间三到四天,死因为自缢。

“据多名工友指证,这名死者正是李桥。根据死亡时间,可以断定李桥是死于陶俑内的死者之后。”

随着李桥的尸体被寻到,陶俑藏尸案的真相也随之揭开。

其实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报复杀人案。

据李桥的遗书所说,陶俑内的尸体,正是他们要寻找的御史纪方。

自其兄李桓撞柱自尽后,纪方出于愧疚,对李家多有照拂,他自是知道自家兄长的性情,那件事也不能全怪纪方。

可是不久,快要临盆的嫂嫂悲伤过度,早产下一名死婴,自家老母受不住打击,也撒手人寰。

本来和和美美的一家人,一夜之间竟家破人亡。

李桥埋了家人,突然发现自己无家可归了,因善良而熄灭的报仇的火焰在这一刻被重新点燃。

他认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御史纪方。

哥哥死时,颅骨凹陷,脑浆迸裂,他想让纪方也尝尝这种滋味。

可是这种方法太过冒险,到时不但报不了仇,还可能搭上自己一条命。

幸而他有制陶的手艺,很容易便在京都落了脚,后来庆国公薨逝,天子命以郡王之礼入葬。

他以精湛的手艺被临时召入将作寺,待看到那些陶俑的图纸时,李桥知道,机会来了。

对于逼死李桓这件事,一直是纪方心里的疙瘩,这么多年他一直接济李家,以此来减轻心里的负疚感。

后来李桥失踪,他派了许多人打听,才终于找到对方的下落。

案发当晚,陶俑都已入窑,工匠们卸下一身疲惫,都回到家中,只留李桥一人看守火候。

纪方吊唁庆国公归家途中,买了酒菜去了制陶作坊,想与李桥小酌。

谁知李桥趁他醉酒之际,把他打晕糊在陶土中。

把纪方封入陶俑中时,李桥不是没有犹豫,可他想起自己冤死的兄长及家人,酒意上头,反而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终于,十几个时辰后,纪方与那些陪葬陶俑一起,被送入庆国公的墓中。

李桥连夜逃出京都,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再加上手上有一条人命,他深感生无可恋,在写下遗书后,便在破庙中悬梁自尽。

12

陆一楠叹了口气,“你们说,这是谁的错?”

众人沉默许久,任之初才开口:“阿楠,你越发地不像你了。”

以前的阿楠,是律法的捍卫者,哪怕面对熟悉之人犯罪时,也会依法处置。

可慢慢地就变了,她开始怀疑一些规则,这种改变,不知好是不好。

陆一楠道:“李桓性情直爽,擅离职守固然有罪,可事出有因。纪方不过是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只是不知变通。谁都有错,可都情有可原,没想到却因此死去了那么多人。”

“可李桥故意杀人,且手段残忍,即使没有自尽,也断不可能逃脱律法制裁的。”任之初道。

陶俑藏尸案破获,皇帝命司天监重又择了良辰吉时为庆国公举行葬礼。

玄清念了经文,送了曾经的同僚最后一程。

“师父……”秦簌簌看着玄清,欲言又止。

后者揉了揉她的头发,道:“逝者已矣,乖徒儿,不要难过了。”

“师父,你不恨他吗?”

秦簌簌一直知道自家师父的真实身份,她虽刁蛮任性,却也并非不懂父亲与师父之间的暗流涌动。

玄清叹了口气,“前朝末年,内忧外患,当权者却偏安一隅,吟风弄月。你再看看如今的天下,百姓和乐,仓廪(lǐn)充实,兵甲强劲,这就够了。”

到这一刻,秦簌簌才明白父亲为何会放心把她交给玄清,那么多人以复国的名义前赴后继地反叛朝廷,其实只有玄清,才是真正心怀天下的那一个。

13

幽篁居,陆一楠为了感谢玄清的提醒,特意准备了一桌酒菜。

玄清大口吃着碗里的肉,满足地咂着嘴,“想来本道长许久未曾吃过如此的美味了。”

他把一块蹄花夹到不曾言语的迟昀的碗中,不顾对方明显排斥的表情,道:“我见你吃得甚少,多吃点,陆丫头说了,吃哪补哪,来多吃点。”

陆一楠无语,冲他使了个“吃还堵不上你的嘴”的眼色,又飞快地把他的碗填满。

饭后。

秦簌簌站在走廊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某个地方。

“簌簌,”陆一楠叹了口气,“小时候有人告诉我,我们身边有人去世的时候,天上就会多一颗星星,你看,那颗最亮的便是你的父亲,他在看着你,他定不希望自己活泼可爱的女儿变得不开心。”

秦簌簌顺着陆一楠的手指看去,突然放声大哭,“阿楠姐,我再也没有父亲了……”

角落里,迟昀听了陆一楠的话,仰首望天,繁星点点,不知哪颗才是他想念的人。

许久,他才转动着轮椅要回房。

一转身,却看到玄清正倚着墙打呼噜。

听到响声,玄清一个激灵,却见对面的年轻人正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

他抹了抹嘴角的口水,伸了个懒腰,道:“看够了?”

迟昀没有言语,绕过他便走,哪知他又继续道:“逝者已矣,年轻人,该向前看了。”

他看得出那哑巴丫头对迟昀的情义,可面前这年轻人总是有意拒绝。

迟昀黯淡的眼睛望着玄清,道:“我这一生都是为赎罪而活,怎么能再连累别人与我一起痛苦呢?”

“年轻人,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啊!”玄清摇了摇头,面上一片惋惜。

注:文中阿楠所说烤乳猪那段,出自贾思勰《齐民要术》卷九·炙法·炙豚法:“色同琥珀,又类真金,入口则消,壮若凌雪,含浆膏润,特异凡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