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凯勒进退两难

凯勒捧着酒,同意粉红洋装女士所说的今晚好棒。他穿梭于一窝年轻夫妇之间,行走在他想应该是叫中庭的地方。一名女侍端着一托盘高脚杯盛装的酒走过,于是他便伸手换了杯新的。他边走边啜,心想不知自己在喝什么。某种伏特加鸡尾酒吧,他决定道,同时也决定了他不必再把范围缩小。他心想他会喝掉这杯再来一杯,不过如果想要的话再喝十杯也可以,因为今晚他不上工。他可以放松下来偷个懒,好好享受。

唉,多多少少。他没法完全放松,无法完全偷懒。因为眼下这个虽然不叫工作,不过也不完全是娱乐。今晚的花园派对是天賜的侦测良机,他可要好好用来仔细瞧猎物。先前在白原镇老头的书房里,他瞧过一张照片,也把照片带到达拉斯来,不过就算最棒的照片也比不上朝本人一瞥——在他自然生长的栖息地。

而且还真是个奢华的栖息地。凯勒还没进到屋里,不过此屋显然好大,是栋四处延伸、有无数大房间的多层建筑。地面也是八方延展,占了一两英亩,花草和灌木种类多到可以开家园艺馆。花艺的事凯勒不大懂,不过才来这样的花园五分钟,他已经在想他应该多加研究。也许亨特学院或者纽约大学开有夜间班,也许他们会带你到布鲁克林植物园上上户外课。如果他知道花名,搞清了一年生、多年生或者其他什么该知道的,他的生活就会丰富些。它们的土壤需求,比方说,以及要用什么杀虫剂喷叶子,或者得施哪种肥。他沿了条砖路走去,朝这位生人微笑朝那位点头,然后站到泳池边。大约有十二到十五个人坐在池边桌旁聊天喝酒,越喝分贝越大。庞庞然的泳池里,有个小男孩正在游泳,游来游去。

凯勒和这孩子惺惺相惜。他人站着没游泳,不过他跟孩子一样觉得众人好遥远。有两个派对在进行。一是所有其他人那个轰轰开怀的谈话圈,一是他置身其中泛起的孤寂感——和游泳男孩的孤寂一个样。

巨大的泳池。男孩来回游的是池宽,不过这段距离已经比一般后院泳池的长度还要大。凯勒不知道奥林匹克泳池是否这样,他没把握那是啥尺寸,不过他觉得可以说它是大池没错。

多年前他听说过这么一个大学男生爱玩的把戏——把泳池倒满果冻;他老想着不知得耗掉多少小盒果冻才能办到,而大学生又怎么买得起。眼下这池子要装满果冻还真得耗掉大把银子,他断定,不过如果你原本就负担得起泳池的话,想来果冻应该不值一提。

所有桌上都摆了切花,而且盛开之状就跟凯勒先前在花园里看到的一样。如果种了那么多花,哪还用跟花店订购?切自个儿的就好。

知道所有灌木和花草的名字,他心想,有何益处?不会搞得你想挖土自个种起来吗?他可不想搞那套,看在老天份上。他的公寓是他唯一的需要,而那可不是开辟花园的好地方。他连鳄梨核儿都没试种过,而且也没这打算。他是公寓里唯一的活物,而他也打算继续保持原样。现状改变那天就是他得找杀虫公司的时候。

所以也许他还是忘了亨特学院的夜间课程好了,还有布鲁克林的户外实习。如果他想接近自然,他可以到中央公园散步,而他如果不知道花名的话,那就省了跟花儿自我介绍的手续吧。而如果……

小孩在哪?

游泳那个小男孩,和凯勒共享孤寂的伙伴。妈的他跑哪儿去了?

泳池空无一人,水面平静。凯勒看到远程一道涟漪,瞧见咕噜两条泡沫漾出水面。

他并非想也不想就反应。他老听人说跳水救人都是即时反应,不过眼下并非如此,因为他的确在想,想得好大声。他在那底下。他有麻烦了,他要溺水了。而且脑里还回响着有可能是桃儿的声音,带着讽刺的绝望:凯勒,看在基督份上,采取行动!

他把杯子放上桌,剥掉外套,踢掉鞋子,褪下裤子踩上去。几百年前他得了张红十字救生训练证书,他们教的头件事就是要在跳水之前脱光身。你花来剥除衣物的六七秒可以给你好几倍回馈,因为动作会因此利落敏捷。

不过这场脱衣舞并非没有招惹注意。池边每个人都有高见,一个比一个精彩。他几乎听不到。没两下他只剰了内裤,然后他就跳出他们连珠妙语的范围,俯身横箭式打破水面,一路划拨池水直到他抵达原先看到泡沫的地方,然后便潜入水中,眼睛大睁,几乎没有注意到烧灼而来的氯气。

搜找男孩。摸索、搜找,然后找到,伸手一把抓住。然后两脚用力撑向池底,澎起肺叶急速游上水面。

大家都在跟凯勒讲些什么,谢谢他,恭喜他,不过他没真的听进去。有个男的一手拍上他背,有个女人递了杯白兰地给他。他听到“英雄”这个字眼,这才发现众人四处在传诵,指的便是他。

妈的引人注目。

凯勒啜啜白兰地。胃部上方一阵灼烧,而这正是质量的保证;上等白兰地老叫他如此反应。他转身看男孩。他是这么个小小人,十二三岁,头发发亮,皮肤因为夏日的照射略显古铜色。他这会儿坐直身了,凯勒瞧见,刚才的濒死经验看上去没有影响到他。

“蒂莫西,”一个女人说,“是这位先生救了你。要跟他说什么吗?”

“谢谢。”蒂莫西道。

“你只打算说这个吗,小伙子?”

“已经够了。”凯勒说,微笑起来。他对男孩说:“有件事我挺纳闷。你这辈子的事刚才果真闪过了你的眼?”

蒂莫西摇摇头。“我抽筋了,”他说,“好像整个身子打了个好大的结,我又没法解开。我根本没想到溺水这回事,只是拼命对抗抽筋,因为好痛,然后没两下我就已经上来这里咳啊咳的直吐水。”他做个鬼脸。“我八成吞下了半池水。这会儿我只要一回想,就可以尝到吐出的东西跟氯气。”

“蒂莫西!”女人说,一边滚起眼珠子。

“实话实说也不是没优点,”一位年长男子说。一头马鬃样的白发,两道突出的白眉,眼睛是生动的蓝。他一手捧杯白兰地,一手拶着酒瓶,伸手斟满凯勒的杯子。“‘男孩喝红酒,男人喝波本,’”他说,“‘不过未来的英雄得喝白兰地。’我这是引述萨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mson,英国18世纪文坛领袖。),虽然我有可能讲错了哪个字。”

年轻女人拍拍他的手。“就算讲错,爹地,我敢说你也只是补强而已。”

“约翰逊博士,”他说,“没有人可以办到。补强那人的措辞,我是说。‘坐船一如坐监,外加有机会溺毙。’这话也是他说的,这种经验我倒要瞧瞧有谁可以讲得更犀利机智。”他朝凯勒和蔼地笑笑。“我欠你的可不只是一杯白兰地和一句约翰逊名言。你刚救的这位小坏蛋是我孙子,也是我的小祖宗——啊不对,该说小佛爷。可他淹水的时候我们全都站在旁边喝酒谈笑。你注意到了,也采取了行动,老天保佑你。”

这话通常怎么答?凯勒心想。没什么?哎,甭提啦?总有个恰当的语句,也许萨缪尔·约翰逊可以想到,不过他没办法。所以他就没吭声,只是尽量不要摆出一张扑克脸。

“我连你的名字都不晓得,”白发男人继续说,“这事儿本身没啥大不了。此地有一半的人我都不认识,而且如此这般无知下去我也挺满意。不过你的名字我总该知道,你说是吧?”

凯勒大可凭空捏造个名字,不过眼下闪过他脑子的是包斯威尔——这他可没法跟一个才引述了萨缪尔·约翰逊的人说去(包斯威尔是约翰逊的好友,曾为他写传。)。所以他就提供了他此趟旅程采用的名字,也就是他登记住宿,还有驾照以及皮夹里的信用卡用的名字。

“我叫迈克尔·索德荷姆,”他说,“可带我来的那人我连名字都讲不出。我们在旅馆吧台喝酒聊起来,他说他要参加这么个派对,我如果跟过来的话绝对没问题。我觉得有点怪怪的,不过……”

“嗳嗳,”男人说,“你一点儿也不需要为你人在这里道歉啊。没有你我孙子可就要埋到加了氯的水坟里去了。而且我才说了有一半的客人我都不认识,不过他们还是一样受欢迎。”他喝下一大口白兰地,然后把两只杯子都斟满。“迈克尔·索德荷姆,”他说,“瑞典人?”

“什么都混了点,”凯勒说,信口开河。“我的曾祖父索德荷姆来自瑞典,其他祖先来自欧洲各地,而且我可以算是第十六代的美国印第安人。”

“噢,哪个族?”

“却洛基。”凯勒说,想到那首爵士曲。

“我是第八代的科曼奇,”男人说。“所以恐怕咱们不是同族兄弟了。其他的血缘是不列颠群岛,苏格兰、爱尔兰和英格兰的混血。在德州土生土长。不过想来你不是德州人。”

“对。”

“这点可由不着自己是吧?除非你决定搬来,而且天晓得你搞不好会呢。这儿适合人居。”

“老爸觉得大家都应该跟他一样爱德州。”女人说。

“大家都应该,”她父亲说。“德州人唯一的毛病就是话太多。瞧我自我介绍的时间耗多久了!索德荷姆先生,迈克尔·索德荷姆先生,我的名字叫盖瑞提,华莱士·潘罗斯·盖瑞提——以晚宴主人身份对你表达衷心感谢。”

不是盖的,凯勒想着。

这场救人什么的宴会,在周六晚举行。隔天凯勒坐在旅馆房间看起牛仔队在第二个加时赛的最后三分钟里踢进一球,击败海盗队。比赛犹如拉锯战,抢球、转守为攻的状况层出不穷,不过播报员还是你来我往直说这场比赛好精彩。

凯勒心想或许没错。所有要素都具备,他对比赛完全无动于衷可不是球员的错。球赛他能接受,也常看,不过绝少投入其中。偶尔他会纳闷这是否跟他的工作有关。就某个层面来说,你的工作通常都要处理生死大事,所以如果哪个领薪过多滥用类固醇的跑锋达阵得分被宣判无效,你何必在乎?而就另个层面来讲,你又会在场上看到某队采用偏锋手法解决球队问题。当恩密特·史密斯不断冲撞明尼苏达的防线时,凯勒就会暗忖他们怎么没推派个代表朝这婊子养的颈背开一枪,就在他饰满星星的头盔底下。

可话说回来,这总比,比方说,看高尔夫来得好——而高尔夫呢,肯定又是在旁观看比下场打球好。再说眼下他又没法儿出门工作,因为没事可做。昨晚的侦测任务比他预期得既好又不好,而这会儿他倒是该怎样呢,把租来的福特停在盖瑞提大宅对街记录人员进出?

没必要。他可以慢慢儿等,只要及时赶上礼拜天的晚餐就可以。

“还要马铃薯吗,索德荷姆先生?”

“好可口,”凯勒说,“不过我饱了,真的。”

“我们总不能老叫你索德荷姆先生吧,”盖瑞提说。“我熬这么久只是因为不晓得你觉得迈克还是迈克尔听上去顺耳些(迈克Mike是迈克尔Michael的昵称。)。”

“叫迈克好了。”凯勒说。

“那就迈克喽。叫我沃利吧,迈克,或者W.P.(华莱士·潘罗斯Wallace Penrose的缩写。),虽然是有那么些人叫我‘哗哩’。”

蒂米(Timmy是Timothy蒂莫西的昵称。)笑起来,两手猛地捂住嘴。

“不过从来没当他的面,”才请凯勒再吃些马铃薯的女人说。她是爱伦·盖瑞提,蒂米的舅妈,盖瑞提的儿媳妇,她请凯勒叫她爱莉就好。她老公,一名宽胸男子,好像撑着典型男人秃的痛苦在勇敢地微笑,是盖瑞提的儿子汉克。

凯勒昨晚见过蒂米的母亲还记得,不过当时没问名字,也不知道她跟盖瑞提的关系。原来她名叫蓉达·苏·巴特勒,不过大家都叫她蓉达苏,只除了她老公,他叫她蓉妮。他名叫托克·巴特勒,看来大学时打过校队,只是体重过轻没法打职业,虽然现在好像就快赶上标准了。

汉克和爱莉,托克和蓉达苏。而坐在桌子远远另一头的是凡妮莎,她是沃利的妻子,不过显然并非汉克或者蓉达苏或者其他哪位的母亲。凯勒心想或许可以把她形容做沃利的奖杯老婆——他成功的标记。年轻,不比沃利的孩子大,而且看来教养好气质佳,甚至还风度挺好地掩藏住凯勒觉得她心中必有的厌烦。

在场的就是这些人。沃利和凡妮莎,汉克和爱伦,托克和蓉达苏。还有蒂莫西,众人说他当天下午又去游泳了——等于跌下马背又跳回去。这回他没抽筋,不过整个过程都有人殷殷盯看。

那么,加起来共七个,还有凯勒……又名迈克。

“所以你来这儿是出公差喽,”沃利说。“周末困在这儿没事干——公差最糟的部分,在我来看。飞回芝加哥难不成会更麻烦吗?”

两人坐在沃利的工作间——墙面是保留多节原味的胡桃木镶板,以红皮滚边;墙上挂了西部土产:这边一个烙铁,那边一颗长角牛的头骨。凯勒接过一杯白兰地,拒绝一支雪茄,不过沃利哈瓦那的香味叫他酌量起来。凯勒不抽烟,不过雪茄闻来的味道感觉不只是抽烟而已。比较像是宗教经验。

“想来是吧,”凯勒说。先前他把芝加哥说成是迈克尔·索德荷姆的居留地,虽然索德荷姆的车牌指出他住南加州。“等我飞回那边再过来……”

“你整个周末就都耗在机上了。呃,你决定留下,是我们的福气。这会儿我希望能找个办法让你也因此得福。”

“你已经办到了,”凯勒告诉他。“昨晚我闯进好棒的宴会,而且有几分钟时间还真觉得自己像英雄。今晚我又有幸跟大家共享盛宴,外加一杯锦上添花的顶级白兰地助兴。”

胃部上方的灼烧,告诉他这酒有多顶级。

“我打的主意呢,”沃利平缓说道,“是要你帮我做事。”

他要他杀谁呢?凯勒差点脱口而出,这才想起盖瑞提并不晓得他底细。

“你不肯说你是帮谁做事。”盖瑞提道。

“不能讲。”

“因为目前的任务得保密。嗯,这点我尊重你,不过听你口气我看你来这儿是要打探有无并购的可能之类。”

“很接近。”

“准定是高薪职位,想来这工作你八成很喜欢,要不也不会做到现在。我得使出什么法子才能要你换匹马儿投靠我这里呢?我说有一点绝对错不了——芝加哥固然好,不过从那儿搬来咱们达拉斯的人从来就没摆出苦瓜脸儿给人瞧过。我跟你还不熟,不过我说啊,你跟我们很对味,达拉斯准定投你所好。我不晓得他们付你多少钱,不过我看我能付更多,外加提供你一家成长公司的股份,各样引人的条件都具备。”

凯勒听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啜了点白兰地。好神奇,他想着,事情往往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了。简直就是霍雷肖·阿尔杰(Horatio Alger,美国童书作家,书中主角都是白手起家的富翁。)故事的翻版,看在老天份上,苦哈哈的王小二拦下发狂乱闯的马儿救了产业界龙头的女儿,然后没两下他就成了IBM的老板,前途无量。

“也许我还是抽抽那支雪茄的好。”他说。

“嗳,好了,凯勒,”桃儿说。“规定你也清楚。这事我不能讲。”

“很重要哪。”他说。

“客户买的,”她说,“也包括我们保密的责任。对方有这要求,我们也如此履行。就算当地的干员……”

“当地干员?”

“就是你,”她说,“你是本案的干员,而达拉斯则是当地。就算你给当场活逮,客户的秘密也不会泄漏。你知道为什么吧?”

“因为当地干员知道怎么守口如瓶。”

“就这话,”她同意道,“你是那种刚毅内敛型的不用说,不过你就算松了口也没法把船搞沉,因为你根本不晓得船要往哪儿开。”

这点凯勒想了想。“没听懂。”他说。

“嗳,这种讲法是有点深奥,对吧?重点是,不知道的事你没法泄漏,凯勒,所以干员不能知道客户的名字。”

“桃儿,”他说,装出受伤害的声音。“桃儿,你认识我多久了?”

“几百年了,凯勒。好几辈子。”

“好几辈子?”

“咱们共渡过亚特兰蒂斯(Atlantis是直布罗陀海峡附近一神秘岛屿,传说因触怒神祉沉入海底。)浩劫。听着,我知道谁都不会当场逮着你,而且就算逮着,你也不会漏口风。可是不知道的事情我也没法讲。”

“噢。”

“对啊。间谍大概都把这叫做双重排除。客户跟我们认识的人交涉,那人再打给我们。可他不会给我们客户的名字,干吗给?何况说起来啊,凯勒,你又到底干吗非知道不可?”

答案他已经准备好了。“也许不能只干一个。”他说。

“噢?”

“目标物身边老是有人,”他说,“最好的办法也许是来个集体行动,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话。”

“宰一送一。”

“或者送二送三,”他说。“不过如果其中一个无辜的旁观者搞半天正是客户的话,也许就会有点尴尬了。”

“嗳,要收尾款也许就有问题了。”

“如果我们确定客户是在蒙大拿钓鳟鱼,”他说,“那就没事,不过如果他人在达拉斯……”

“知道他叫啥名字不无小补。”她叹口气。“给我一两个小时,好吗?我会回电。”

如果他知道客户是谁,客户大可出个意外。而且得是精心策划的意外。不但警方找不到疑点,那些知道客户意图的人也要能接受。当地的中间人一把客户引介给白原镇的老头,也就是引介给凯勒的那位鸡婆——面对稍有疑点的死亡是要纳闷的。所以非得是个他妈好到家的意外不可,这点凯勒以前可不是没经验。要花一点心思计划,不过反正又不是脑部手术。只消想出个法子,然后就是尽力而为了。

有可能得花点工夫。假设如他所望,客户是休斯敦或者丹佛或者圣地亚哥哪个商场敌手的话,他就得神鬼不觉地偷溜到该市。制造出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意外死亡之后,再飞回达拉斯晃啊晃到有人打电话要他撤销本案。去休斯敦或者丹佛或者圣地亚哥他得以不同身份掩护——让迈克尔·索德荷姆过度曝光不是办法;而对所有涉入其中的人他都得保密不提——包括盖瑞提和他起了杀心的敌手,还有也许最最重要的便是桃儿和老头。

总的说一句,这可比替代方案要复杂得多(但是容易接受)。

替代方案便是尽责执行任务,只要机会一来就把华莱士·潘罗斯·盖瑞提宰掉。

不过他真的不想出此下策。他吃过那人的饭,喝了那人的白兰地,抽过那人的雪茄。对方不只提供他一份工作,还是个远景美好的高薪主管工作,而当晚稍后他因为酒精和尼古丁作祟,还幻想起要接受沃利之邀。

妈的,干吗不呢?他大可打着迈克尔·索德荷姆的名号度此余生,完成不管盖瑞提雇他去做的不知是啥的东西。他也许缺乏必备经验,不过一路捡拾必要的技巧又会难到哪里?不管得做什么,总比飞往各地宰人要容易。他大可现学现卖。他做得来。

这等幻想就跟梦境一样实在,而且和梦一样,隔早他醒来时已经不见了。没有人会不先来个背景调查就把他摆上薪资发付名单,而且最最粗略的检査就会把他剔除掉。迈克尔·索德荷姆跟他皮夹里的假造身份证一样,毫不实在。

就算他精心安排通过背景调査,就算白原镇的老头让他扬长而去踏入新生活,他知道他也办不到。他已经有了个生活,虽然千疮百孔,但却合得像只手套。

其他的生活也许幻想起来很诱人。在俄勒冈玫瑰堡开家印刷店,住在一栋有双重倾斜屋顶的好可爱的小房子里——在你继续当你非当不可的人时可以拿来逗逗自己的小故事。最新这次幻想不过是老调重弹。

他出门吃了个三明治喝杯咖啡。他回到自己车内,开车闲逛一阵。然后他便找到一具公共电话打给白原镇。

“杀一个。”桃儿说。

“怎么讲?”

“不要多杀,没有附加红利。只要干掉他们签下的那票。”

“因为客户在城里,”他说。“呃,如果我晓得他名字的话就能避开。我可以保证他置身事外。”

“算了,”桃儿说。“除了设定的受害者以外,客户希望每个人都永远快乐地活下去。也许亲近猎物的人都是客户的最爱。我这只是猜测,总而言之最重要的是其他人都不能伤到。Gapeesh?”

“Gapeesh?”

“意大利文,意思是……”

“我知道意思,只是从你嘴里听来好奇怪。不过没错,我是懂。”他吸了口气。“可能要花点时间了,这事。”他说。

“我有好消息,”她说,“不用跟时间赛跑。他们不在乎耗多久,只要做对就行。”

“据我所知,W.P.给了你一份工作,”凡妮莎说,“我知道他希望你能接受。”

“我觉得他只是想表达心意,”凯勒告诉她。“我刚好赶在那时候在那儿罢了,他想给我回报,不过我可不觉得他真希望我帮他工作。”

“你点头的话他会很高兴,”她说。“要不他根本不会提。他会给你钱,或者车子什么的就好。至于说他希望什么嘛,呃,W.P.通常是希望心想事成,因为事情通常都如他所愿。”

而她可有一分一分钱攒着要让事情稍稍不如他的愿?叫人怀疑。难道她还真给盖瑞提迷得没法挡,如她表面看来折服在他权威下?或者她不过是为了钱,而她那些崇拜兮兮的敬语底下有没有隐隐透出尖锐的讽刺?

难说。他们不管哪个都难说。忠心的儿子汉克果真如他表面的那样,满足于活在老人的阴影底下捡拾嗟来之食?或者他也暗中在恨,野心勃勃?

女婿托克呢?表面上,他看上去对自己大学足球生涯的后续发展很自得——为岳父工作的内容主要是和工作伙伴打打高尔夫,外加事后陪酒。不过他心里可有嘶嘶在恨,认定他还有更大潜力?

汉克的妻子爱莉呢?凯勒觉得她不像麦克白夫人(莎士比亚名剧《麦克白》中的角色,唆使其夫弑君篡位。)。凯勒是可以编出剧情说她或者蓉达苏为达某种目的想置沃利于死地,不过这等故事是你看《豪门恩怨》的重播剧集一边猜说是谁枪杀小杰时,才会想象出来的。也许她们当中哪个婚姻出了问题。也许盖瑞提对他的儿媳妇伸出魔爪,或者也许多喝了点白兰地偶尔他会跑进女儿的卧室去。也许托克或者汉克在跟凡妮莎胡来也不一定。也许……

瞎猜没意义,他决定道。你可以像这样转啊的转圈子,结果哪里也到不了。就算他探知客户是谁,那又怎样?救了小蒂莫西就觉得有义务饶过溺爱他的祖父不成?所以他打算怎么着?宰掉小男孩的父亲,或者母亲、舅妈还是舅舅不成?

当然他可以回家算了。他甚至可以跟老头解释情况。为了个人因素退出合约任谁都会犯嘀咕,不过这可也不是劝得来的事。要是这种事情你养成了习惯,呃,那又另当别论,不过凯勒并非如此。他是不折不扣的专业人士。也许有点古怪,甚至会突发奇想,不过从头到尾都很专业。你要他办事他就办。

所以呢,如果他因为个人因素想打退堂鼓,你只有尊重的份。让他回家坐上门廊跟桃儿一块喝冰茶。

然后你就会拿起话筒,另外找人前往达拉斯。

因为无论如何都得把事情办妥。要是某某杀手起了二心,紧跟着就得换上二号杀手。如果凯勒不扣扳机,另外自有人会。

他错就错在,凯勒冷酷地想道,先前不该跳进那个天杀的池子里。当时他只消别开脸让那个小杂种淹死。几天以后他就可以干掉盖瑞提——搞不好让事情看上去像自杀:男孩意外发生悲剧,老人伤痛过度活不下。

可你偏不,他想着,怒视镜中的自己。你啊,你还非得插手进去惹身腥。你还非当英雄不可,看在老天份上,非得脱到只剩内裤,证明你没白拿红十字多年前发下的那张初级救生证书。

他心想,不知那张证书下落如何。

不见了,当然,就像他童年、少年期拥有过的所有东西一样。和他高中文凭一样没影了,一如他的童军绶带奖章还有他的集邮册和那袋弹珠以及那叠棒球卡。这些东西丢了他无所谓,没浪费过时间希望能够找回来——就像他从未想要重拾旧日时光。

他只是纳闷东西自己会跑哪里去。比方说救生证书吧。也许有人丢了他的棒球卡,或者把他的集邮册卖给邮票商。不过证书可不会说丢就丢,何况这又不是别人会想上手的东西。

也许被埋在哪个垃圾场吧,或者蜗居在哪家廉价商店后头的废纸堆里。也许是被哪条狐尾大林鼠抢救走了(这种鼠有在窝中储藏物品的习惯。),要不也许证书这会儿是大宗初级救生证书收藏的一员,保存在藏本里头当成活历史给宝贝着——是某个十倍于凯勒这辈子所能企及的古怪与突发奇想的收藏人的心肝宝贝。

果真如此不知自己会有啥感觉。他的证书——他小小的成就——在某个怪胎的收藏当中存活下去。说来这也算是某种不朽,对吧?可话说回来,唉,那到底是谁的证书啊?把它赢到手中的是他——指导员勒住他脖子他挣开,啪个旋过对方身体横在自个儿胸前紧紧拶住,一路拖着这么个大块头游到泳池边。成就是他的,上头印的是他的名字,所以要挂就该挂在他墙上对吧?

总而言之,不管下落如何他的感觉好像都不强烈。证书,毕竟只是一张纸。重要的是技巧本身,真正惊人的是他竟然还没忘。

就因为这样,蒂莫西·巴特勒才活得健康快乐。对男孩来说这自然再好不过,不过凯勒可就头大了。

稍后端着杯咖啡坐着,凯勒又想起华莱士·潘罗斯·盖瑞提——越想越觉得他好像没树敌。

要是当初凯勒对男孩见死不救。要是他仅只是没注意到男孩消失在水面下——就像其他所有人一样。盖瑞提会伤痛欲绝。那是他开的宴会,他的泳池,没找人监管是他的疏忽。男孩死掉他或许会责怪自己。

凯勒干掉他的话,也许是献给他的最佳礼物。

他攫住服务生的眼神,打个手势要续杯。他才给自己出了一个题目想。

“迈克,”盖瑞提说,伸出一只手朝他走来。“抱歉让你等。打电话给我的家伙好想买下我城南一块五英亩小地。问题是我不想卖。”

“噢。”

“城的另一头有块十英亩地我巴不得卖给他,不过只能等他自己开口他才会想买。所以才在电话上耗了超久的时间。来杯白兰地如何?”

“一小杯吧。”

盖瑞提领路到他的工作间,为两人各倒一杯。“你该早点到的,”他说。“赶上晚餐。你应该晓得你可以不请自来吧。我们永远都会为你留个位子。”

“哎。”凯勒说。

“我知道你没法谈,”盖瑞提说,“不过希望你来这儿办的差事一切顺利。”

“进展缓慢,不过成功在望。”凯勒说。

“有些事情急不得,”盖瑞提同意道,然后嗫嗫白兰地,然后缩了缩头。要是凯勒没有刻意去找,也许他会漏看闪过主人脸上的那抹阴影。

他温缓地说道:“疼得厉害吗,沃利?”

“什么,迈克?”

凯勒把杯子放到桌上。“我跟杰克林大夫谈过,”他说。“我知道你的问题。”

“那个婊子养的,”盖瑞提说,“照理说要保密的。”

“呃,他觉得跟我讲应该没关系,”凯勒说。“他以为我是梅奥诊所的爱德华·菲什曼大夫。”

“电话会诊?”

“之类。”

“我是去了梅奥,”盖瑞提说,“不过他们用不着打给哈罗德·杰克林复查结果。他们当时就同意了他的诊断,要我甭买金刚不坏的唱片。”他别过脸。“他们也说不准我还有多久时间,只说疼痛可以控制一阵子,然后就不行了。”

“原来如此。”

“而且我所有的机能都还会正常一阵子,”他说,“然后就不行了。”

凯勒没吭声。

“唉,妈的,”盖瑞提说。“男子汉就该当机立断,对吧?我心想何不带把猎枪出游然后出个狩猎小意外。要不也可以就在书桌这边清理手枪让它走火。不过搞半天我就是没法儿忍受自杀的想法。搞不懂原因,没法解释,但我好像就是这种人。”

他拎起他的杯子看着白兰地。“我们求生意志之强也真绝,”他说,“萨缪尔·约翰逊还说了这么句话,他说他一生没有哪个礼拜他会自愿再活一次。我这辈子好日子多过坏的,迈克,而就算坏日子其实也没糟到哪里去,不过我觉得他的话我懂。我也不会想重活哪一天,不过这可不表示生命里有哪个时刻我愿意错过。而且未来无论好坏我也不想错过,想来约翰逊博士也是这样。我们活下去的原因就在于此,对吧?想知道生命之河的下个弯口后头是什么。”

“也许吧。”

“我觉得这样应该更容易面对死亡,”他说,“不晓得死亡的时间、方式和地点。然后我就想起多年前有个人说过,如果我想要谁死,通知他一声就好。‘通知我一声就好,’他说,我笑起来,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大约一个月前我查了他号码打过去,他给了我另一个号码要我打。”

“然后你就签下合约。”

“你们是这种说法?说来我就是这么办了。”

“自杀委托书。”凯勒说。

“依我看委托书在你手上,”盖瑞提说,然后喝下白兰地。“你知道,头一天晚上这个念头就闪过——就在你把我孙子拉出泳池我俩谈话的时候。灵光乍现,可我告诉自己这也太荒唐。受雇的杀手不会现身救人的。”

“牛头不对马嘴。”凯勒同意道。

“再说,你跑到派对来干吗?你总该避人耳目趁我孤身一人的时候再下手吧?”

“要是我脑筋清楚的话,”凯勒说,“我心想四处看看应该无妨。而且旅馆吧台这个家伙又跟我保证没啥好担心。‘半城的人今晚都会跑到沃利家。’他说。”

“半城的人,没错。当晚你没打算动手吧?”

“老天,没。”

“我记得当时还想着,希望他没上门来。希望不是今晚。因为派对我玩得好快乐,什么都不想错过。可你的确上门了,幸好,是吧?”

“是啊。”

“省得孩子淹死。照中国人的说法,救人一命,你这辈子就要为他负责到底。因为你干扰到自然法则。这话你说有理吗?”

“当然。”

“同意。煮顿好菜或者洗件衬衫你都比不过他们,不过其他事情他们可还真会出怪主意。当然我的某些想法他们搞不好也会发表同样评语。”

“或许。”

盖瑞提看看他杯子。“你打给我的医生,”他说,“一定是为了确认你原有的疑问。你怎么看出来的?我的表情开始说话了吗,还是我走路的样子?”

凯勒摇摇头。“我实在找不出谁有动机,”他说,“或者对你不满。只剩你一个。然后我又想起有一两次瞧见你猛地缩了头之后想掩饰。当时我没怎么注意,不过后来我就思量起来。”

“原以为会比自己动手容易些,”盖瑞提说,“心想不如找个职业杀手偷袭吧。我会像只站在山边的老麋鹿,死也没想到自己如日中天时会来颗子弹送了命。”

“说得通。”

“不,不通。因为麋鹿没有安排猎人到那里。就麋鹿所知,他可是独自一个在那里。他不会天杀的每天都想今天是否是死期。他不会战战兢兢,努力想去感觉两肩正中某个瞄准点。”

“这我从来没想过。”

“我也没,”盖瑞提说。“要不当初我也不会打给那个人。妈的今晚你来这里干吗啊,迈克?可别说你是上门要我赴死。”

“我是上门讲明我下不了手。”

“因为我们认识了。”

凯勒点点头。

“我在一座农场长大,”盖瑞提说,“是那种你听说过就要消失的农场,而且当然是已经消失了——消失得好,依我说。总之猪肉牛肉都是自家宰的,你知道,还养了头乳牛跟一窝下蛋的鸡。最后要上餐桌的动物我们绝对不取名字。乳牛有个名字,可是它生的小公牛就没有。专事生产的母猪叫爱茜,不过它的小猪我们不取名。”

“有道理。”凯勒说。

“想来也不需要请教中国人,才看得出一旦你把蒂米救出苦海就杀我不得。更别提之后你又吃了我的晚餐,抽过我的雪茄。这下提醒了我,你要雪茄吗?”

“不了,谢谢。”

“呃,下一步怎么走,迈克?我得说我真松了口气。这会儿我觉得好像几个礼拜来我都在战战兢兢等子弹。陡然一下我又得了新生命。说来这可值得喝酒庆祝,只不过咱俩已经在喝了,可你的你都几乎还没碰。”

“还有一件事。”凯勒说。

盖瑞提打那通电话时他离开房间。蒂莫西在客厅对着棋盘苦思。凯勒和他下了一盘,一路输。“有输有赢。”他说,啪地放倒他的国王。

“我就要将你的军了,”男孩说,“再下几步以后。”

“我瞧在眼里了。”凯勒告诉他。

他回到工作间。盖瑞提正从保湿烟盒里选雪茄。“坐吧,”他说,“我正打算抽一支呢。要是你不杀我的话,雪茄也许会。”

“的确难讲。”

“我打了电话,迈克,全讲清楚了。通过传令系统把意思传到还得等一阵,不过迟早他们会通知你客户改变主意了。他付了全额款,但又取消任务。”

他们谈了谈,然后默默坐一阵子。最后凯勒说他该上路了。“我该回旅馆去,”他说,“搞不好他们会打来。”

“要过几天吧?”

“或许吧,”他说,“不过难讲。要是介入其中的人全都马上拿起话筒,也许几个小时就会把话传到。”

“撤销任务,要你回家。回家你一定好开心。”

“这儿挺好,”他说,“不过没错,回家我会很开心。”

“不管家在哪里,常言道还是家里最好。”盖瑞提往后靠坐,头颅陡地抽搐一下,是因为疼痛来袭。“要是再没比这更痛的话,”他说,“我可以忍。不过情况铁定要恶化,然后我会决定那也忍得下,之后又会恶化。”

凯勒无言以对。

“想来采取行动的时机到了,我自会晓得,”盖瑞提说。“而且谁知道呢?搞不好我的心脏会啪地送我归西;或者我会给巴士撞死什么的;给雷劈死?”

“有可能。”

“什么都有可能,”盖瑞提同意道。他站起身。“迈克,”他说,“想来我们不会再见了,这点我还真有点难过。因为我们共度的时光我好偷快。”

“我也是,沃利。”

“我原先想过,你知道,他会是什么样——他们派来执行这种任务的人。也不知当初琢磨出了什么,不过你不像就是。”

他啪地伸出手,凯勒紧紧握住。“保重,”盖瑞提说。“一路顺风,迈克。”

回到旅馆,凯勒洗了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隔天早上他出门吃早点,回房时书桌上有个给他的留言:索德荷姆先生,请您打回办公室。

他用公共电话打——虽然其实无所谓——而且桃儿说任务注销要他回家时,他刻意没有过度反应。

“你说了时间可以慢慢用,”他说,“早知道这人急成这样……”

“凯勒,”她说,“还好你在等。他是改变主意了。”

“改变主意?”

“一向是女人的专利,”桃儿说,“不过现在提倡两性平权,所以任谁都可以。挺好的啊,反正咱们已经拿到了全额款。所以这会儿你就踢掉脚上的德州灰尘回家吧。”

“会的,”他说,“不过我也许还要多待几天。”

“噢?”

“搞不好一个礼拜,”他说,“蛮好的一个地方。”

“可别说你心痒痒的想搬去,凯勒。这套早就讲烂了。”

“不是,”他说,“只不过我在这儿碰到了这么个女孩。”

“唉,凯勒。”

“呃,她挺好,”他说,“而且既然无事一身轻了,跟她约会一两次也无妨,对吧?”

“只要你别决定搬过去。”

“还没好到那地步。”他说,于是桃儿就笑起来要他别改变。

他挂上电话开车闲晃找着一部他原就想看的电影。隔天早上他打好包退了房。

他开车横过此城,在汽车旅馆街找到一个房间,预付四晚现金,以洛杉矶J.D.史密斯的名字登记住宿。

他没碰到什么女孩,也没打算要碰到。不过现在还不是回家的时候。

他有事待办,而四天的时间应该还算充裕,足够华莱士·盖瑞提开始习惯不用专心感觉肩胛上头某个想象中的瞄准点。

不过也不能多到那疼痛变得无法忍。

然后在那四天当中某一刻,凯勒就可以送他一份礼。办得到的话,看来会很自然——心脏病发作,比方说,或者出个意外。总之过程必须迅速、没有预警,而且要尽可能无痛。

会在意料之外。盖瑞提绝对不会预见。

凯勒皱起眉头,努力在想他要怎么办到。会比原先进城要办的工作棘手多多,不过这是他自找的。涉身其中,把男孩从池里捞出来。他干扰了自然法则。如今他有个义务。

这是他起码能做的事。